古时那些爱情by展旧书
展旧书  发于:2025年12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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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罚入掖庭时,身边自然不曾带了书册。但幸得阿姊还记得一些,于是便悄悄默了出来,再一个一个字地教给她,细细同她讲每个篆字的形义……就这样花了三年多工夫,女童便识得许多字了,也便看得懂那些书了,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再不会沉闷无趣。
“那个时候,简直觉得不可思议呢。看着这一个个篆字,才知道原来除了掖庭。除了这皇宫,除了洛阳,天下是这样大……南方的交趾临着海,冬日里不落雪,而北方的昆仑山即便炎夏也是严冰不消,桂阳郡郴县有一脉丰沛的温泉,下流百里资以灌溉,可以使稻子一年三熟……”
“还有乐舞这些,原来,以前曾经有燕舞、楚舞、赵舞、淮南舞、宋舞、蔡舞……而如今大半已失传了,可惜得很。”
小少女一双净澈的眸子几乎灿然发亮,旁若无人地说着心底里的许多不着边际的想法:“且我尤其喜欢辞赋这些,读唱起来琅琅上口,比《诗》里的三百篇都要好听。”
“阿姊说,左家原是诗礼传家的,族中女儿也多识文断字。但入了掖庭,这些东西也都没有什么用处了。可我偏生喜欢得很,看到有趣的书,便好像陷进去了,再舍不得出来似的……”
“后来,还险些因此误了事,几回都害阿姊担心……”说到这儿,小丫头低低垂了头,神色间带了些愧意,多少内疚。
“这样啊……”刘庆静静听她说罢,微怔了怔,竟是一时无言。
他同宫中诸位兄弟,也大都是四五岁上开的蒙。自幼便被诸位饮誉国中的鸿儒师傅们严加督导,几乎是被逼着捺下性子识字学书,否则便是一通板正端严的训斥……他性子一惯跳脱,幼时为着少些课业,不知同先生们玩过多少花样,有几回闹得厉害,被便一状告到了父皇面前。被罚去跪太庙的日子……简直不堪回首。
也就是后来年纪日长,才渐渐晓得了文章经史的重要,所以肯下些功夫而已……若说有多喜欢,那便是口是心非了。
谁晓得,这世上,竟会有这样儿天生书痴的小丫头,还恰好给他碰着!
诧异之外,刘庆只觉得十分有趣……唔,他往后的日子,大约会更有趣些了。
室中微微静了片时,而后,小少年似是无奈地轻启了声:“半月以来,这已是你第三回 险些溢墨了。”
说罢,刘庆看着素漆案上菱形方砚里那一砚池将将漫出的墨色浆糊,似叹了口气。
“小娥、小娥当真知错了。”她有些惶恐道,好不容易到这儿当上差,却是又为看书犯了错处。殿下他一向虽是宽和的好脾气,大约不会重罚,可……大约会被安置去别处当差罢?
小丫头后悔不迭地垂了螓首,眸子霎时凝了些水光,狠狠咬了唇。
刘庆见她这副模样,心底里有些莫名好笑,竟带了微微一丝触动……自己并未说甚么,她,怎么就委屈成了这样儿?
“既知错,那,便罚你将这阁中的书都整理一遍罢。”他终于发了话,语声不觉放得柔和了些。
听到不会被赶出这九思阁,小丫头心下蓦地一松,即而便是有些茫然地道——“整理一遍?”
“许多书卷,我平时阅罢都随意放的,你将它们分门别类放好……自然,有些没有坠签牌的,一定要自己细阅过了才好安置妥当。”他补充说道”可明白了?”
“嗯嗯。”小丫头闻言,只知点头,顿了片时才后知后觉地明白……那岂不是说,为了整理好书卷,这些书她便可以随意翻看了?
十一岁的小丫头只觉得做梦一般,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微微张着嘴巴,半天也未合拢……
这副呆拙模样,终于惹得那厢的少年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第71章 刘庆与左小娥(六)
左氏姊妹便这么在东宫丙舍安下身来。清河王因年纪尚小,既未娶妻,也无姬妾之流,是以殿中还没有主母。唯算得上半个主人的便是傅母卫氏,她自小照看清河王长大,情份颇深。所以这东宫丙舍中一应事务皆是由她主理。而卫氏又一惯对她们姊妹俩十分厚待。因此日子过得实在比原先在掖庭时轻松了太多。
左大娥名为乐伶,但刘庆虽养了一屋子伶工歌伎之类,却只有闲暇时偶尔才听曲赏舞,所以平日里大都是闲着的。
至于左小娥,在书房服侍也不过是添香研墨之类。自从刘庆令她整理书阁后,小丫头研墨时便再未走过神儿了……算是让他略微松了口气。
而对这十一岁的小丫头而言,就冲着这阁中的万卷藏书,那怕将她在这儿关上一辈子,亦是心甘情愿的。
十二岁的清河王刘庆,则因为这个小少女的到来,原本乏善可陈的宫闱生活日渐多了许多趣味。譬如……捉弄某只小了他一岁的小丫头,看她惊惶失措又窘迫的呆模样,实在比那些歌舞消遣来得有意思。
这一天,左小娥又躲在九思阁的僻静角落,倚着书架坐着,捧了一卷竹册神游书海,不知世上春秋时。刘庆待到走近,才故意放沉的脚步,猝不及防被惊了一跳一小丫头吓得一头冷汗,手中沉黄色的竹郑「啪」一地声跌落于地。
“殿下恕罪!”小丫头回神之后,连忙连忙请罪道——殿下是让她整理典籍,可没有许她这般偷闲。
刘庆面无表情,一派冷淡模样——这样的情形不只已在这九思阁中重演了多少回,这小丫头,怎么总也不长记性呢!
他并不斥责,却也不发话。只饶有趣味地看着小丫头那一副有趣至极的模样——虽一派惊惶,可眼角却仍不时落向掉在身旁的书卷,似乎是还想找到自己方才看到的地方,然后再继续看下去……
看书正酣时被人打断,果然是很煎熬的事情呢……刘庆忍俊不禁。
不过,他不介意让她更煎熬点儿。
“我要去太液池垂钓,还缺个捧鱼筌的小丫头,就你罢。”十二岁的小少年,这些日子以来,已经习惯了十分恶劣地在这种时候寻名目彻底地打断她,并且……一耽搁便是许久许久。
每每,小丫头总是紧蹙眉头,抿着菱红唇角,提了柳编的鱼筌,静静立在他身后。一双浅色的澈亮眸子眨也不眨地看着面前一池碧波上浮起的小小鱼膘,期待着它快些动上一动……最好殿下早早钓满一筌鱼,然后就兴尽而归,她自然也就能接着看之前那一卷书了。
可,每回都是等了不知多久,却也不见一丝动静……分明听说这太液池中养了几万尾凤鲚,可怎么就一尾也不来咬钩呢?
小丫头眉头越拧越紧,唇角抿成一线,几乎望眼欲穿。
她若是知道,他垂下的根本是只无饵的空钩,恐怕会炸毛的罢?
——揽衣安然静坐于柳荫下,似是一派悠然闲淡模样的刘庆,心底里暗暗想道。
日子就在这样的嬉闹间过得飞快,傅母卫氏皆看在眼里,心中却是欣慰……殿下自五岁失恃起,心思便日渐深了起来,表面虽活泼跳脱,内里其实戒心极重,自小身边唯一的玩伴便是当今圣上,可因年纪渐长,也便有了拘束。
这个孩子,其实很少有同龄的伙伴,心底里也终究是有些孤寂的罢。而如今这个左家的小丫头既令人放心,又颇为有趣。所以,殿下他才这样乐此不疲地以捉弄她为乐……终于有了玩伴,所以真正显出了少年人的顽皮模样来。
自七年前起,她几乎便再未见殿下这样真心的喜笑欢悦过了。
这一天,左小娥又一次被刘庆自书房中拽了出来,陪着他去北宫濯龙园观景。
南宫的玄武门与北宫的朱雀门经复道相连,复道树以青松,中央为天子专用的御道,两侧是稍窄的旁道。刘庆走在左侧旁道上,小丫头万般不情愿地走在他身后,低眉垂目,好不让自己的沮丧表现得太明显。
“小心!”方才出了玄武门,随着刘庆一声急促地短喝,小丫头给他猛力一拽,堪堪避过了一辆自她身边扬长而过的车驾。
左小娥惊魂甫定,半依在他身前,好一会儿才慢慢缓过了发白的面色,心下的惊惧也渐渐平抑了下去。
“殿下,那……是谁的车驾?”小丫头心有余悸地问道,又带了许多疑惑——谁人这般嚣张,胆敢在宫城之中纵马?
“长乐少府郭璜之子,射声校尉,郭举。”刘庆目光淡淡落向那轻驾呼啸而去的方向,波澜不惊地道。
“射声校尉?”左小娥似是更加疑惑了,这是八大校尉之一,属北军中候,领宿卫兵,秩为比二千石——确是阶位极高的武官,但这可是宫城。即便像殿下这样的诸侯王亦不见这般放肆的。
何况,既是武官,那车驾的方向怎会是太后所居的永安宫?
于是,小丫头便将疑惑的目光转向了身边的少年。
“呵……”刘庆闻言,目光仍落在那车驾远去的方向,漫不轻心地笑出了声,而后眸子里便透出些许哂意来“这位郭校尉如今不过弱冠年纪,且相貌俊美。“
左小娥只是时学为书犯痴,但论心思,亦堪称玲珑,略徊思量了他言下未臻之意,霎时间不由张口结舌:“他、他是太后的?”
“这有甚稀奇,太后年未三旬,也还不老呢。”刘庆撇撇嘴,神色间有些不屑,两年前,在先帝——也就是他家父皇才刚刚崩逝的时候,各诸侯王入京吊丧,齐王之子刘畅年少俊美,便这么入了太后的眼,时常出入宫闱,宠爱颇深。
而太后的兄长窦宪则惟恐刘畅得宠,会分薄了他手中的权势。于是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派刺客取了刘畅性命。事发之后,太后大怒,将兄长其关进内宫,监?禁了好一段时日。
这事儿也算是当年好一桩笑料了。
而如今,去了刘畅,又来了郭举……太后,还真是不甘寂寞呢。
左小娥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方才艰难地启声道:“可,这位郭校尉……乃是窦大将军的女婿。”是皇太后嫡亲的侄婿。
十二岁的青稚少年,闻声未有言语,只是眸间哂意更重了几分——那位,又何尝顾过什么人伦礼法?
左小娥默然了好一会儿,待心底里的惊意缓缓平复,才又开口道:“那,圣上他……他知道么?”
闻言,刘庆一时语凝,神色沉默了下去。
——怎么可能不知道?他那个阿弟,又哪里是不晓事的天真孩童?
次年,立春日,洛阳东郭外。
“殿下,我们便躲在这儿看么?”左小娥一身明亮的莺黄色细绢襦裙,坐在大道旁一棵老桑树粗壮的枝干上,看着身边的刘庆,小声问道。
“我不必同他们一起郊祭,自然就来看热闹了。”小少年着一身云白的细绢直裾袍,斜倚在近旁一个大分的岔枝处,目光懒散地落向大道上的祭台,嗓音里带着少年初初长成时特有的沙哑——“你待会儿瞧着罢,虽不及宫中的正旦宴热闹,但却要有趣得多了。”
“唔。”小娥点了点头,心下十二分期待,目光便随着他望向东边的祭台,不久,果然便见城门中井然有序地行来了千余人众,百官公卿皆身着青衣,戴青帻,一派青绿颜色,倒是蔚为壮观。
本朝开国以来,服饰规制便十分严格,朝中官员除武官外,衣服皆从五时之色。从立春到立夏,衣青衣,服青帻;从立夏至季夏,衣赤,季夏衣黄;立秋前十八日,衣黄;立秋,衣白,皂领缘中衣;立冬,衣皂,迎气于黑郊。
而自明帝永平年间起,便有了立春日迎春的礼制,从朝廷到县郡地方都要举行迎春礼。这一天百官着青衣迎春于郊,祭青帝句芒,歌《春阳》,舞八佾《云翘》之舞。
刘庆便是带了左小娥特意来凑这个热闹的。祭礼并不十分枯燥,祝词颂毕,很快便开始了《云翘》舞,《春阳》歌,左小娥自幼在宫中见的乐舞多是哀感顽艳或闹热喜庆,这是头一回见这般庄重肃穆的祭祀之舞,感觉万分新奇,直看得目不转睛。
歌舞一直持续了大半个时辰,而待歌收舞罢后之后,便见公卿百官刘刘向东肃立,神色敬慕——仿佛是迎接着什么似的。
而后,只见东边绿意初生的麦田间,自阡陌纵横的田垅处,就那样走出了一个四五岁大的青衣童子来。
那童子头戴青巾,身着一袭纹绣精致的青色衣裳,样貌俊秀,玉雪可人,他就那样步脚轻快地自麦田中走了出来,而后端端正正地立在了祭台之上。
接着,便见文武百官便齐齐俯身下拜,一色的恭谨肃穆。
那厢,左小娥已愣愣看得呆了眼:“这、这小童是……”
“这是特意自民间寻来的童子,装扮作司春之神句芒,百官是在祭神。”
“啊,句芒?原来他们是在拜春神啊……”左小娥还是目光落在那童子身上,许久也未收回来,语声里带了些惊叹道——“那小童儿生得可真是漂亮。”
“那是自然。”刘庆闻言,淡淡笑答——“这扮春神的童子,是自洛阳乡中遴选出来的,怕上千个里头才出一个,自然是顶好的模样。”
“唔,是这样啊。”她莺啭般脆悦的语声传入耳中,小少年正枕臂看天,闻言一一刹,神思仿佛微微恍惚起来……渺远的记忆里,是谁语声柔婉,抱了稚童在怀中,替他梳理着垂髻乌发笑说:“阿母幼时最喜在立春时去东郭外看迎春礼,只觉得那扮春神的童子俊俏极了,而今啊……左瞧又瞧,哪个比得上我家阿庆好看?”
一恍,竟然都这么多年了呢……
左小娥则是颇为雀跃地看着周遭景致……她极少有机会出宫,所以回回都新奇得很。
时令才是开岁,深冬的寒气渐渐褪去,无垠的一脉广袤麦田间白雪初融。今冬天寒,瑞雪丰厚,是以麦苗也就生得分外茁壮些,自白雪间探出嫩绿的叶尖儿来,被浅金色的和暖冬阳一照,分外显得绿意可人。
远处连亘的山峦群嶂沉郁苍青,而近处一条洛水冰雪凝白,山水之间是一畦畦嫩绿雪白相间麦田,欣欣春意,生机盎然。
而田中还立了土牛和耕人,耕人为男女二人。一人手中握着耒,一人手中拿锄,要一直在这儿到立夏。不远处的城门边立着青幡,来往进去的百姓人人头戴青帻……一派冬寒渐去的春日气象。
小丫头恋恋不舍地看着……唉,真是不舍得回宫呢。
“殿下,待日后你开府冶事了,我们便能日日出来了罢?”忽然间,坐在树头的小丫头福至心灵一般,脆声问道。
那厢,少年闻言默了一瞬,而后简单地一字以应:“嗯。”
“那,那是什么时候呢?”小丫头十分兴奋,迫不及待地脆声问道。
“自然是待到皇太后愿意点头的时候了。”少年仍是漫不经心的疏懒语调,但莫名地,左小娥竟从中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殿下,快瞧,今日小娥见了一样儿稀罕物什呢。”少女莺啼般娇脆的语声响了起来,带着十二分的雀跃传入九思阁中。
“噢,是什么?”跽坐在素漆书案边的刘庆,看着小丫头一路疾奔进来,兴奋得双颊都微微泛红的模样,有些好笑地问道。
“这个东西……像是叫做「纸」。”小丫头有些献宝似的将手中的几张黄褐色薄笺轻轻放到了刘庆面前的石砚旁,动作小心翼翼,生怕碰坏了似的。
“做甚么用的?”见着这小丫头高兴成这儿,刘庆心下不由也起了些好奇。
“殿下你试着写字看看。”
“写字?”刘庆闻言微微挑了眉,怔了瞬后,却那小丫头只是笑看着他,并没有解惑的意思。
于是便无奈地笑着执笔,在那薄笺上挥毫落了墨……虽然微微有些洇,但当真可以顺利地落墨写字。
他心下亦是既惊且喜。
自古以来,书写皆是以竹简木椟为主,富贵人家也用绢帛。但前者太过笨重,而后者则所费昂贵。
但眼前这样儿东西却是几乎同绢帛一般轻薄,虽则质地有些粗糙,但也堪用。日后若是做得再精致些……必将大行于世。
“这是什么东西制成的?”他不觉间神色郑重了许多,认真地看向左小娥,问。
“像是用了竹木磨桨,用极细的丝网筛了……晾干而成的。”小少女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想了一瞬,方答。
也就是说,造价十分低廉,刘庆听得暗自点头。
“你自何处得到的,宫中的宫人制出的么?”他问。
“这可不是宫人们做的,是蔡大人想出的主意。”小丫头语声脆悦,带了几分敬佩的笑,说道。
“哪个蔡大人?”刘庆眉目微凝,问。
“中常侍蔡伦蔡大人啊。”小娥只当他好奇,便笑答道。
但,闻言的一瞬,刘庆却是蓦地面色一沉,在原地怔了片时后,重重阖上了眼,唇角抿作一线,神色间已然一片漠然。
“带着这东西,你下去罢。”少年阖了阖眼,对她道,语声听不出丝毫温度。
“殿下,这纸……有什么不对么?”小娥见他神色骤变,只觉得莫名其妙。
见她还未动作,小少年仿佛忍无可忍一般,睁开了眼,目光落向案上的物什,而后携怒奋袖一拂,便将面前的几张纸笺连同笔砚尽数扫落到于地,杂沓地砸落了一地。
“殿下!”左小娥神色更是惊愣,而后却是十分心疼地俯身欲捡。大约相识以来,他一直待她十分亲近,并不曾颐指气使,摆过诸侯王的架子。所以她并不大怕他,因此胆子也就格外大些。
他看着小丫头满脸惋惜地将地上那被墨水溅污的纸张捡拾了起来,神色不由更怒,眸间带了几分冷笑:“好,现在带着那几页纸,滚!”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修稿完毕……作者菌前两天事情太多,今晚终于有了空闲。所以先把旧稿修好,改动很大,各位妹纸可以回头看看哈——
下一章这两只就长大了,于是情感线展开。因为是短篇故事,所以三章之内完成从表白到相亲相爱的过程……嗯,明晚新章就发上来O(∩_∩)O——

第72章 刘庆与左小娥(七)
傍晚,东宫花坞的几块湖石垒成的嶙峋假山间,左小娥抱膝坐在假山的一处被绿萝半荫住的洞隙中,有些单薄的身子缩成一团,心头闷窒成一片,茫茫然没个定处……
其实,她并不怎么担心他怪责,小娥看得出,殿下他虽明哲保身,不问余事,但秉性却算得上良善,向来不会无故责罚身边宫人。而况,相识一载有余,两人虽名为主仆,但实际上相处得更似玩伴些,他一向待她是极好的。
静下心来细想,早上,她其实不应当真的拾了那几页纸一走了之的。可,他那般疾言厉色,她心底里实在委屈得厉害,所以便什么都顾不得了……
现在,小丫头心下方有些追悔起来——殿下气成那样儿,她又扔了他一人在书房,他会不会便一个人独自生起闷气来?
唉,一定会这样的罢……殿下这人,表面看来疏懒随意,但其实心思藏得很深,有了什么心事几乎从来都是压在心底,莫论多么难以承受的事情,都习惯了一个人担着受着。不与旁人分享,也无需旁人分担。
这,从来都是一个戒心极重的人呢……简直像某种小兽,若受了伤,便独自一个人躲起来舔舐伤口,而不肯以弱点软肋示人。
小娥想着想着,便愈发觉得自己不应该,眉头蹙得死紧……她方才,怎么能就这么不管不顾地一走了之呢?!
方才提到的那位中常侍蔡伦,大抵是同他有过什么嫌隙罢?可惜殿下那位傅母卫氏治下极严,东宫之中无人胆敢议论殿下的私事。是以,这一载以来,她几乎从未听到过关于他的往事掌故之类。所以根本什么也不知道,只能抓瞎……连安慰他都无从开口。
小丫头就这么忐忑不安地左右思量着,心下的担忧一点点深重了起来,就在她终于按捺不住,鼓起了勇气打算莫论如何先去找他的时候,却见洞口处的藤萝簌簌而动,有道颀长的人影带着身后朦胧的光影走了进来,洞内太小,他只好略佝了身子,弓腰一直到了她面前……
“殿下——”小娥诧异地看着出现在这儿的清河王,愣愣微张着嘴,几乎再说不出话来。
他怎么会出来?他又怎么知道她躲在这儿?
“今日的事……我不该迁怒于你的。”却是那厢的小少年先开了口,已是暮时,假山洞中略嫌昏暗的光线里,他的神色并不怎么看得清,但语声却是轻而认真。
他这样直截了当地道歉,小娥反而不知该怎么开口了。
“往后,不会了。”他继续道,抬了眸看向她,那样的一双桃花眼。即便在昏暗的光线中,也仍是熠熠生辉的漂亮……可此刻,这双眼里没有半分平日的疏懒惫赖,或是恣意不羁,只是平静之后的落寞与哀凉。
莫名地,看着平日从来一幅漫不经心模样的人物此刻这般形容,小娥竟有些许心疼。
“殿下。”她不由得出了声,伸手盖住了他置于膝前的右手——她留意道,他方才说话时,这手攥得死紧,指节处青白毕现,几乎都要痉挛。
一触上去,才发现这只手竟然冰凉得没有多少温度,让人心都有些揪了起来。
小少女抬眸与她对视,语声不自觉地柔和了些,带了许多安抚劝尉——“殿下,你,你莫要难过了。”
手背上的暖流顺着那一处渐渐散了开来。仿佛心下那些郁结都略略消弥了几分,刘庆自己不由自主地反手将她的柔荑握进了掌心里。
被少年那只修长匀白的手紧紧攥住时,左小娥下意识地就想缩回去……虽然是她自己主动伸出了手去,但此时却是莫名有些惶然,她从不曾和他这般亲昵过,于是心下有些无措。
可,感受着他手上沁人的凉意,却终究也没有挣出来。
刘庆也是握住了才蓦然惊觉自己有些孟浪了,可这样温暖柔和的感觉实在太过令人贪恋,怎么也舍不得放开,犹豫了一瞬后,他索性更握紧了些……
两年后,春社日,京都洛阳。
平旦时分,晨光熹微,平城门内外却已是人流如织,牵衣连袂,其中不乏许多髹漆锦帷的显赫车驾。
自两周时起,春社便是百姓们颇为重视的节日,除祭祀社神之外,亦是男女欢会之期。而时下民俗并不拘谨,少年男女在这日相约游春踏青,于桑林间成就好事的并不稀见。
社神女娲,原因就主管婚姻、繁衍子嗣、又职司男女情爱。
“殿下,这南市今日可真是热闹!”左小娥自辒辌车的窗牖中向外看上去,脆悦的语声里里不掩雀跃。大道两旁林市的肆店瓦楼峨峨连亘,各样儿货物琳琅满目,几乎看得人不舍移眼。
才是仲春二月,春寒未褪,十四岁的少女着了一件绵厚的莺黄色复襦衣,下配白裙,衬着她初显玲珑的清灵脸庞,一派少艾明艳。
“城中的金市和东郊的马市只怕今日更热闹呢。”刘庆看着少女满面欢欣,神色不由得柔和了些许,温声笑应道。他到今年七月才满十五岁,所以尚未束发,仍是用云白色的绫带扎一双总角,可声音却是脱尽了少年时期的喑哑,褪变为更接近成年男子的润和清朗。
他一身云白色的直裾袍,懒懒地倚在车内那张郁木曲几上,给自己斟了盏的乳酪,捧在手中浅浅啜着,眸光温和地落在一旁掀帘赏景的少女身上。
洛阳城本名洛邑,在东周时便是都城。而大汉开国之际,高祖定鼎长安时,洛阳便作为陪都开始经营。至本朝光武皇帝刘秀践位,建都于地,而后愈是繁华昌隆了起来。
城内南北九里七十步,东西六里十步,为地三百顷一十二亩。
城周共有十二城门。南有四门,由东向西依次为开阳门、平城门、小苑门和津门,其北门东为谷门,西为夏门,直通北宫。东门由北向南依次为上东门、中东门和耗门,西门由北向南依次为上西门、雍门和广阳门。
城中有金市和粟市,而城外有南市和马市,皆是闹热之处。
今日春社,刘庆打算带了左小娥去洛水泛舟,算是行行时令。自从两年前他出宫,迁入进了步广里的清河王府,便少了许多拘束,是以时常便带了她在洛阳城四处游逛,日子比以往在宫中时不知惬意了多少。
“强匪来了!强匪来了!”忽地,平地里一记惊呼传入耳中,而后便听得一阵阵杂沓的马蹄音惊破了一方安和闹热。原本喧闹却有序的人群四散流离,耳边是嘈杂的脚步声,呼喊声和马鸣声,听得人心下惊悸。
几十骑强横地冲散了人流,而且便径直闯进了南市之中,在各家商铺开始旁若无人地劫掠,而那些贾人,却只吓得瑟缩在一旁,全不敢吭声。
左小娥看得诧异咋舌,简直不敢置信一般瞪大了眼,却忽见被冲散的人流都朝他们这边涌了过来,一阵乱象中不知是谁惊了驾车的一匹马,那马竟不管不顾地撒蹄狂奔了起来,卷起一路尘烟……
“啊!”临窗倚着,没有攀附的左小娥被这一震动带得半摔了出去,正撞到了案几的一角上——
“殿下恕罪!”御者有力的声音自外面传来,而后便听得极痛一声嘶鸣,应当是那马儿被勒住了脖颈,马车随后也就停了下来。
“小娥,可伤到了?”刘庆已经有些慌乱地扶过了小娥,半拥了她在怀中。却见少女抱着双臂,身子瑟瑟发抖,面庞煞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额上涔涔而下的冷汗已然沾湿了鬓发……他看得心下惊极,目光一瞬焦切起来。
“驰马回宫!”少年立即扬声向喝,语气斩截,清刚利落。
“诺!”御者领了命,连忙调转了车头,加鞭策马,奋蹄奔逸,一路向宫城急驰而去。
刘庆揽着左小娥在怀中,看着紧蹙眉目,紧紧抱着双臂,身子一直作颤,疼得额上湿汗一片,已经晕迷过去的少女,心下急切又惊疑……不知究竟伤到了哪儿,怎么会疼成这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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