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不还by不若的马甲
不若的马甲  发于:2025年1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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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爹,别没完没了了,我们都还饿着肚子呢。”
“对对对,先坐先坐,我这就去厨房温壶酒,再多添两个菜。”
未等周雅人开口婉拒,陆爹便疾步往外走,陆老夫人不忘叮嘱:“去鸡棚里,逮只最肥的烧。”
陆爹边挽袖子边应声:“我知道。”
周雅人见他们如此劳师动众,忙道:“不必麻烦了伯父,我此来造访本就叨扰……”
陆老夫人一双手牢牢抓紧周雅人:“你跟我们还说什么叨扰不叨扰这么见外的话,当年要不是因为你,我们陆家还有命回来过这安稳日子吗?当初我们一家子走得匆忙,都没来得及好好跟你道个谢。”
一提起当年,陆老夫人就颇为感触,拉着周雅人开始絮叨往事。
陆秉他爹曾在京为官,在京城那种遍地都是权贵的地界儿,陆爹仅仅只是个品阶不高的芝麻官儿,稍不留神就会触了某某王公大臣的霉头,招来横祸。
何况陆秉他爹还是个脑子转不过弯的一根筋,认死理,脾气跟茅坑里的石头差不离,又臭又硬。任职期间经常与同僚们意见不合,动不动就跟人打嘴仗抬杠,活脱脱一棒槌。棒槌到哪儿都不受待见,没少得罪人。
他那得罪的是人吗?他得罪的是权贵!
这种脾性自然不可能官运亨通,他没丢了老命连累一家老小遭殃简直是万幸中的万幸。
陆老爹在京中树敌众多,随便犯点小错都会被无限放大了追责,一大帮吹胡子瞪眼的人等着揪陆棒槌的小辫子,终于有一天听他放了句厥词,被记恨他的官员逮个正着,将厥词曲解了又曲解,要治他个对圣上大不敬之罪。
其实罪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得看有多少人站出来添油加醋,煽动是非,还有当今圣上是不是小肚皮鸡肠子的人。
最后只罢免其官职老夫人就谢天谢地了,连夜上寺里烧高香叩谢佛祖保佑,圣上宽仁。随即马不停蹄地收拾行李,再也不敢待在这是非之地,多待一刻腿肚子都钻筋。
她年纪大了,深知自己儿子不是当官那块料,因为他每天不是在作死就是在作死的路上,真不如在地里刨食吃踏实。
按理说,天下父母都盼着子孙能够升官发财,光耀门楣,唯独陆老夫人沾不起这个光,更享不起这个“福”,享一天都觉得要折寿。她还想多活几年镇镇宅呢,不然陆家这帮老的少的要翻天,没一个让人省心。
老夫人比谁都巴望着自家儿子被罢黜,留着小命踏踏实实回老家种田,那不比待在京城这种虎狼之地强百倍啊?!她可没少听说谁家被抄了,谁家被斩了,谁家下大狱了,谁家又被流放了,陆老夫人如同惊弓之鸟,生怕下一个就该轮到陆家头上。
加之她的宝贝孙子陆秉及冠后整日跟一帮不着四六的纨绔出去厮混,都快混成一个街溜子了,成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还学了一腔的油嘴滑舌,跟他那一开口就跟人死磕到底的亲爹完全走出两个相反的极端,将来也怕要惹出什么大乱子来。
终于在这爷俩惹出大乱子前,陆家能从那水深火热的官场中全身而退,没折损进去一条性命,已是苍天保佑,祖上庇荫。
陆老夫人吃斋念佛的感谢了一段日子上苍,回乡后才得知圣上之所以赦免陆爹的大不敬之罪,完全是因为周雅人顶着各方压力在御前为陆爹澄清正名。
满朝文武官员也仅仅他一人替陆爹担保求情,陆爹才得以释放回乡。
陆老夫人一直铭记于心,也曾多次让陆秉在信中言谢,如今见了面,自然是要当面感激。
周雅人笑得温文尔雅:“祖母言重了,您和伯父都是有福之人,定会福寿绵延。当年本就是欲加之罪,晚辈人微言轻,没能帮上什么忙,只不过如实禀明圣上,而圣上英明,没有听信那些不实之言。”
陆秉嘴角一撇:“怎么没听信,真没听信还能罢了我爹的官么,我说你啊,就别跟这儿整那套虚头巴脑的,我祖母又不傻。”
周雅人笑而不语,自有陆老夫人一巴掌呼他那张没个把门儿的嘴上,佯怒道:“会不会说话,不会说话就给我把嘴闭上,省得跟你爹一样,祸从口出。”
“怕什么,天高皇帝远的。”
“你再敢这么口无遮拦——”陆老夫人又是一巴掌呼过去,被陆秉训练有素地躲开,笑得没脸没皮,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欠样儿,每每都会激起陆老夫人的斗志,非挠他一顿才能善罢甘休,挠完气喘吁吁对着外人道:“你看看,你看看,这小兔崽子顽劣得很,我一天不教训他,他都能上房揭瓦。”
好在小兔崽子顽劣归顽劣,却是个孝顺孩子,也服她管,老夫人以家法棍棒伺候,也算给陆秉那劣性掰回来不少。
周雅人却最喜欢陆秉这份不受拘束的真性情,和陆家这种称得上鸡飞狗跳的相处之道。
分别多年再来体悟这番氛围,实在久违,因此他在陆家人的盛情款待下多饮了几杯。夜里歇在客房,因连日奔波,酒后愈发疲累,一合眼皮就入了深眠。
寒夜里风声大,卷着黄土拍打窗扉,是会扰人清梦的,何况周雅人尤为耳聪,他不安稳地蹙起眉,枕着屋外呼啸的风声,出现短暂的耳鸣,随机便听见一声惨叫:“冤枉——”
周雅人陡然睁开眼,浑身上下起了层冷汗,薄薄一件衣衫黏腻地贴在皮肉上,让他极其不舒服,而且疼,身上各个关节都在疼,手脚也是冰凉麻木的,他觉得不对劲,身子刚一动,就发出铁锁叮铃哐啷的声音。
周雅人浑身一僵,手脚上套着沉重的枷锁,早已勒破了皮肉。
囚牢内臭气熏天,让他有种窒息般的错觉,压抑得喘不过气。
他听见有人说:“关在这里的都是死囚犯,身上晦气重得很,您身份尊贵,怎可来此腌臜污秽之地。”
犯人见到有官员来此,纷纷扒住牢门喊冤:
“大人,大人,我冤枉啊,大人,我是冤枉的。”
“大人,放过我吧,我冤呐,我没杀人,我也没放火。”
“我没有投毒,不是我下的毒,大人明鉴呐。”
此起彼伏的冤屈响在肮脏晦暗的牢狱里,响在周雅人耳畔,一声比一声凄厉,最后变成不甘的哭号,愤怒的咆哮,绝望的惨叫,如利刀一样扎进他的耳膜。
他觉得痛苦,悲愤,身体像一把风化的枯骨,被刑具钉死在了狱墙上。凄风扫过,是一句挟着审判的风语:“你是个罪人!”
“你是个罪人!”
“你是个罪人!”
不是的!
我不是!
“你有罪!”
我没有。
“你罪不可赦,万死莫赎!”
万死莫赎四个字,仿如雷霆之压,千钧之重。
周雅人猛地从噩梦中惊醒,额上冷汗如瀑,他急喘几口气,感觉自己差点在梦魇中窒息而亡。
待缓过神来,抬手抹汗时才发现自己手里正紧紧拽着那面冷硬的铜镜,周雅人指腹下意识抚过镜背的月宫图纹,低喃出声:“嫦娥奔月。”
此时外头传来翅膀扑棱窗棂的动静,周雅人掀开被子下榻,推开窗,解了绑在飞奴脚爪上的传信,是张特制的符文,可化成风语。是来自太行道小友的回信,信中仅有只言片语的一句:“云有北阴神帝庭,太阴黑簿囚鬼灵——李流云。”
什么意思?
周雅人立在窗前,仰头面向夜空之上的弦月,凝神道:“太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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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你还要去鬼衙门?!”
陆秉原本哈欠连连,跟没睡醒似的,一听某人要去鬼衙门,他猛一嗓子嚎出来,人立马精神抖擞了。
自打前夜在鬼衙门经历了一遭,陆秉已经信邪信得五体投地了,那地方邪门儿,是真邪门儿,比传言中还要邪门儿,是真真正正的鬼衙门阎罗殿,他发誓以后再也不敢对鬼神不敬。
“还去干嘛呀,失踪的沈少爷找到了,孙绣娘的尸体也给抬出来了……”
周雅人脚下不停,径直往鬼衙门的方向去:“去看看现场。”
“不是,大清早的你说说你,干什么跑去那个晦气的地方……”
“那里之所以变成鬼衙门,就是因为沉冤太重。”
“沉冤重又怎么样,难道你还能去给那堆尸骨申冤不成?”
陆秉拦不住他,途中正巧遇到想上门拜访听风知的方道长,后者一听他们要去鬼衙门,也持反对意见:“太行道设了禁制,命我人祖山弟子在此看守,外人不可随意擅闯的,以免破坏里头的符阵,前夜里已经……”
“因为这些痋虫,让埋在鬼衙门地底的沉冤浮了出来,难道我们不应该去看看吗?”周雅人郑重道,“孙绣娘为什么会跑去鬼衙门的公堂上放干自己的血,她以性命献祭,用鲜血篡改了太行道所绘的符阵,漏了一缕阴煞气出来,你知道她当时召了个什么东西吗?方道长,你不在现场,所以你并没有看见,但是我看见了。”
“什……”方道长愣愣听着他的话,有些脑子转不过弯,“您看见了?您看见什么了?您不是看不见吗?!”
说话间,他几乎欺到周雅人脸上,死盯着对方那双眼睛看,确认对方真瞎还是假瞎。
周雅人目空一切,拉开与方道长的距离。
陆秉也疑惑地看向他:“对啊,你不是看不见吗?”
周雅人张了张嘴,懒得解释道:“我听见的。”
二人不约而同点点头,并没较这个真儿,自动将那句看见理解成对方口误,把这茬揭过去了。
最后周雅人以“我心里有数,不会损坏里头的符阵”再次进了鬼衙门,可能是江湖传言太过逼真,方道长对听风知有种神格化的崇敬之心,当然信得过他。
但是,方道长被弃之大门外:“他就一个人进去吗?”
陆秉颔首:“对。”
方道长指了指你我:“那我们呢?”
陆秉双臂抱胸,倚着门柱道:“看门儿。”
因为出门前周雅人就说过去鬼衙门是为了听风,到时候他只需在门外候着就行,别整出动静,以免扰乱耳力。
陆秉确实不敢踏进去,哪怕站门外都觉得后脊发凉,现在完全是抱紧刀强装镇定。
可是周雅人究竟能听见什么呢?陆秉其实从来都不曾知晓,以前也不太能理解当今皇上为什么称他为听风知。不止因为他身为瞽师音官,一双耳朵就是皇家定律器,能校准乐器的音高,而是听风知能以耳通神。
因此陆秉还特意去问过他本人,那时候他们彼此才刚结识不久:“你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能以耳通神吗,能听见神谕?”
当时周雅人躺在陆家后院儿小憩,闻言忽地笑起来,眼尾弯着,不紧不慢地将炉子上的沸水兑进茶碗中放凉。
陆秉疑惑:“你笑什么?真能听见?神谕跟你说什么了?”
周雅人道:“神谕说一会儿要下雨,你赶紧去把那竿子衣服收了。”
果不其然午时一过就下了场暴雨,周雅人则把桌椅茶具搬到屋檐下,喝完一整壶都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陆秉收完衣服,站屋檐下盯着突然而至的骤雨,忍不住道:“你神了啊,你怎么知道会下雨的,刚才明明还顶着个日头,是神谕告诉你的?”
“连风霜雪雨何时至都体察不到,我还当什么听风知,”周雅人惬意地端着茶杯,听身旁雨打芭蕉的清脆声响,悠悠道,“至于神谕嘛……我只是知天时。”
知道自然运行的时序,知道天道运行的规律。
陆秉从不好好上学堂,拢共没读过几本之乎者也:“别卖关子,我听不懂。”
周雅人扬起嘴角:“好比庄稼应何时播种,何时收成,必然需要掌握天时,可是在还未真正制定历法之前,人们不知何年何月是何夕,我们的先祖就是以听风授时于民,以便农事。”
“听风授时?”
“也就是确定时间告诉百姓,这要追溯到先秦时期,瞽师听风候气来省察风土预知天时,协风至,则是立春之日,由帝王举行籍田礼,昭告天下百姓,已到播种之时节,这对于农耕至关重要,只有掌握时节,百姓才能适时播种,迎来收成。”
“怎么判断是协风至?”
“通过风向,还有八方风气的冷暖寒暑。”
这又说来话长了,而且太深层次的陆秉估计很难听得懂,所以周雅人随便举了简单的例子,最后敷衍道:“我听风,也就是听个风调雨顺罢了。”
所以陆秉对周雅人的认知一直停留在对方能听个风调雨顺罢了,无论王公大臣,年年祭天祭地,不都是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吗,怪不得会深得当今天子器重。
陆秉倚着柱子回忆沉思,方道长在一旁嘴没闲着:
“陆捕头,你跟这位听风知是什么交情啊?我看你们好像关系很好?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他怎么会到咱们北屈来?”
“陆捕头,你知道御风术吗?这可是传闻中的上古绝学,早就已经失传了,我敢说从古至今,起码断代了整整一千年,没想到长安城那位听风知却将御风术再次重现于世。”
“陆捕头,听风知进鬼衙门是要去听那些埋骨于此的沉冤吧,我怎么觉得他好像对这些冤死的人特别上心。”
陆秉心头一突,腾地站直了:“对啊,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忘了何事啊陆捕头,要紧吗?”
“跟你没关系,别瞎打听。”
“明白明白,涉及到案情对吧,我不打听,”方道长转而望向大门,“也不知道这听风知何时出来?”
听风知一时半刻出不来,当周雅人再次踏入鬼衙门,体感和上回如出一辙,仿佛置身于冰窟,周围是散乱波动的阴气寒流,积压在符阵中某个未知的深处。
这股阴气是从符阵中漏出来的,涌动间从那些符纹的墙缝间四溢出来,形成四面散乱的寒气。
周雅人不确定自己究竟想要探寻什么,只是心下有种异常古怪的预感,好像这里压着不止一层禁制。
不止是太行道所设下的符阵,周雅人揣测着,可是以他现在的“目力”却窥探不及。
周雅人携着那面铜镜在鬼衙门内辗转,想以耳力去听,但围困于墙瓦中的阴气受符阵压制,透出来的阴风皆是散乱不堪的,让人很难辨别。这种感觉好像明明自己身在其中,却一直游走在边缘之外,怎么都触不及内核。
究竟是什么呢?
鬼衙门内积压了太重的阴怨。
他心里异常古怪的预感越发变得没着没落,然后独自在死寂沉沉的鬼衙门待足一整天,直到银月当空,周雅人手里的铜镜镜面闪过一缕淡淡的银辉,反射过他漆黑无光的视线。
于是他捧起那面铜镜,看见了月色。
“镜中有月,镜中有月。”
按理说,镜子可以照射出一切实物,这面铜镜中不光有月,有夜空,还有他自己,和一角飞翘的屋檐。
可他是盲瞽,他看不见别的,却在此刻突然看见了一点月色,一点银辉。
周雅人头皮发麻,心里如同涨潮一般,浑身上下起了层鸡皮疙瘩。
“这里一定藏了什么。”周雅人低喃出声,会是他想找的东西吗?
索性试试吧,他将手指用力划过铜镜坚硬的边缘,指腹那道伤口再次割裂开,溢出鲜血滴在铜镜镜面上——这本就是一件刚祭过血的冥器,他觉得可以再验证一次。
且见冥器中的银辉逐渐变成一轮模糊不清的圆月,只是此圆月仿佛笼了一层黑色的薄纱,像镀了层驱散不开的鬼雾。
周雅人猛地想起李流云捎给他的那句:太阴黑簿囚鬼灵。
太阴指的是月亮,在这里也暗指幽暗之所,难道那孙绣娘拜的就是这镜中月?
思及此周雅人心口猛跳了一下,铜镜背面刻的正是一幅月宫图,显然不应该只是巧合,而前夜孙绣娘献祭,那汪盛满鲜血的铜镜中倒映的是一轮血红的月亮。
她拜镜中月,拜的则是那囚于月中的鬼灵么?
所以,祭出了那个倒携报死伞的女人吗?
周雅人指尖的鲜血淌过镜面,同样染红了镜中月影,他蹙紧眉梢,感知四周寒风肆意,耳畔同时回响起前夜听见的微弱之音,好似呢喃:“……冤枉……冤枉……”
孙绣娘为什么会来此喊冤?这样的疑问他昨天同样询问过陆秉,如果秦老二不是孙绣娘所杀,她为什么不到有官差坐镇的县衙陈述清白,反而跑到早被官府弃置了的鬼衙门喊冤?
周雅人其实还有后半句没问出口:这里有谁能给她申冤?那排十几年前吊死在公堂之上的官差么?
陆秉当时被吓懵了,接着又被问懵了,扯着嗓门儿喊:“我哪儿知道啊!我又不是她!”陆秉嚷完也着实想不通,寻思道,“她是不是脑子不太清醒啊,还是被那什么脏东西附身了?”
在陆秉看来,脑子清醒的人不可能跑来鬼衙门自杀,就算她死了丈夫,她被冤枉了,她走投无路……好吧,这么惨也不是没可能,反正人确确实实死在了鬼衙门,死前的一系列行为蹊跷又诡异得很。
夜里的阴风更盛一些,从封印的符阵中漏出来,往周雅人所举的月宫镜聚灌,仿佛他所占之地是个天然的风穴,吹得他衣衫袍摆在空中乱飘。
周雅人全神贯注,聆听风声,感知风向,哪怕这些阴风在阵法中纠缠得千丝万缕,他也在一缕一缕的仔细分辨和梳理。
但是太散乱了,很难探到根处,除非掀了这符阵,就能找到风源。但是掀开会怎样,很难计算清后果,何况他也应承过方道长不损坏太行道布下的阵法,于是周雅人放弃了轻举妄动的念头,继续听风。
终于,他探寻到一点关键,便寻着风迹迈步,大约往前走了上百步,脚尖轻轻踢到一块坚硬的石壁,他停下来,抬手却并没触摸到障碍物,但是一股彻骨的寒气却自下而上地升腾。
周雅人微微俯下身,伸手摸到一口圆形的井。
井圈用石材打造,井口的内壁上满是一道又一道深沟,全是取水时用铁绳拉磨出来的坑条。
周雅人在充满坑条的井壁上沾了一手湿滑青绿的苔藓,但他失明的双目并没注意到,这口深井中倒映着一轮熠熠生辉的银月。
侯在鬼衙门外的人眼看月上枝头,却久久等不到周雅人出来,陆秉焦虑不已,从大清早耗到现在已然十分急躁,起码在门口踱了千百回步子,实在按捺不住,便怂恿方道长一起进来瞧瞧,结果就看见周雅人趴在井口,半个身子都倾了进去。
两人大惊失色,齐吼出声:“小心!”
两人第一念头都认为周雅人眼瞎看不见,不小心转悠到了井边,马上就要摔进去了,随即一个箭步冲上去,结果方道长脚下不慎,踩到了地上一只被劈成两半的乌鸦尸体,脚下打滑,整个人一猛子朝前扎过去。
怪只怪周雅人太全神贯注,完全心无旁骛,先是被他们一嗓子惊了一跳,自己还没来得及起身,就猝不及防被方道长狠狠扑倒,双双栽进井里。
陆秉万万没想到,方正安居然一猛子把人扑下去了。
陆秉目眦欲裂,差点没疯,趴井口眼睁睁望着两人砸进水里,嘶声大喊:“雅人!”
且见井底水花四溅,实在看不清谁在扑腾,陆秉知道周雅人是通水性的,这么狗刨水似的扑腾法必然非方道长莫属。
“雅人,雅人,你怎么样?”
水面离井口起码五六丈深,里头又阴又暗,平整的井壁生满青苔,非常湿滑,掉下去想靠自救爬上来基本不太实际,好在陆秉还在岸上:“雅人,你们等着,我去叫人拿绳子过来。”
只是两三句话的工夫,井里逐渐平息下去,除了翻腾的浪,没有任何人浮在水面上,陆秉一下子慌了神:“雅人,方道长,雅人,周雅人。”
除了井底的回音,没传来任何回应,只余一轮漾着波澜的圆月倒影。
陆秉只觉嗓子眼肿大发紧,气血全往脑门儿上冲:“周雅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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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秉:“你神了啊,你怎么知道会下雨的?”
周雅人:“因为我是天气预报,古代气象台听风知是也。”

第18章 水中月 石窝宝镜!
水底埋伏着一股巨大而无形的暗劲,在他们坠入井里的瞬间就被双双搅缠住,狠力往下拖拽。
方道长拼命挣扎,脚下却好似套了根绳索,才刚浮出水面,又将他连拖带拽地拉进水中,他甚至来不及发出声,口鼻尽数呛了水,像掉入了水底的暗流漩涡,要将他们彻底吞噬。
方道长被暗流搅得天旋地转,肺腑翻涌,筋骨都快错位了。他在眩晕中掀开眼皮,四下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但是周雅人的视线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明,铜镜刚刚在他掉下来的瞬间脱了手。
他沉入水里的那一瞬,彻底看清了映在镜中的明月,正好与倒映在水中的圆月完全重合,镜面上的鲜血在水里洇开,明月便笼上一缕淡淡的血色,顷刻间释放出一股潮汐之力,在水下搅动出巨浪涡旋。
周雅人伸出双手,去捞镜中月,也捞水中月。
方道长早已经受不住晕了过去,直到感觉有人在用力拖拽自己,空气灌进鼻腔的瞬间他猛地呛咳出来,吐了一肚子凉水。
太冷了,满身骨头和血肉都被冻住了似的,方道长不可抑制地打起哆嗦,才发现自己半死不活地躺在冰上:“我……咳咳咳……”
他呛咳不止,见周雅人撬开冰层,湿淋淋从水底爬出来,伏在他的旁边大喘粗气,双腿却还泡在冰窟窿里。
周雅人在水底憋气太久,还拖着个人事不省的大累赘,潜到冰河,又费了番功夫破开冰层,实在已经精疲力尽。
“多谢……咳咳咳……救命之恩……咳咳咳……”方道长气管里呛进去不少水,咳得停不下来,“这是……咳咳咳……哪里……咳咳咳……”
周雅人喘匀了气才开口:“不知。”
借着月色,方道长观察了一下四周地形:“这里是,咳咳,大河啊。鬼衙门那口井,咳咳咳,居然连通河道啊,咳咳。”
方道长不但咳嗽,说话时还冷得上下牙齿打颤:“好、好冷,我、我们赶紧找个地方避避风吧,咳咳,生个火,不然肯定被冻死,咳咳。”
说着方道长刚准备起身,就感觉冰层下传来动静,像是有人在水底敲了敲冰。方道长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儿,接着从他们面前的冰窟窿里冒出来一颗人头。
人头看见他们,嗷一嗓子喊出声。
方道长受其惊吓,也跟着嗷一嗓子叫出来。
随即冰窟窿里冒出第二颗人头,一声接着一声嗷嗷叫。
他们万万没想到,居然还有第三颗头,一起挤在不点大的冰窟窿里。
第三颗头愣了片刻,一眼认出来瘫在冰岸边的二人:“雅人!都嗷什么嗷!快闭嘴!”
“陆秉。”周雅人甚是惊讶,“你怎么,你们……”
“你们掉下去就没影儿了,我当然是赶紧去找人下井捞你们呀。”结果谁知看似平静的井下有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漩涡,他吊下去两个属下也折进去了,陆秉吓得魂飞魄散,脑子里嗡嗡直响,什么都思考不了,只想着不能赔了兄弟性命,二话不说亲自上阵,一下水才知道怎么回事,那股激流甚至崩开了缠在他腰间的绳结,然后他们仨就被输送到了这里。
方道长听完感动不已:“陆捕头和二位不顾自身安危下井捞我们,实乃大仁大义,贫道感激不尽。”
“别废话,赶紧拉我们上去,我可不想一直泡在水里。”说到最后陆秉狠狠打了个哆嗦,“太冷了。”
黑子同样牙齿打颤:“这是哪儿啊?”
衙役两眼一抹黑:“不知道啊,离北屈远吗?我怎么觉得这里有点眼熟,又有点陌生。”
“我也有这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可能之前有来过,”黑子揣测,“所以应该不远吧,咱该往哪个方向走来着?”
陆秉不耐烦:“哎呀别管哪个方向了,大晚上的谁认得路,赶紧先找个地方生火。”
方道长急不可耐:“快快快,我快要被冻死了。”
几人浑身淌水,哆嗦着抱紧自己往岸上走,陆秉下意识回头,却见周雅人直挺挺立在原地,压根儿没有跟上来:“雅人?怎么不走?”
周雅人毫无焦距的目光转向他,神思有些发散的样子,反应有些迟钝似的,缓慢地缀在他们身后走。
他觉得不对劲,可是哪里不对劲呢?周雅人的七窍像被糊住了,浸皮入骨的寒意让他身体的感官变得异常麻木。
不远处正巧有间破落的小庙,嵌在岩层的夹缝之间。
打头阵的黑子一进去就吓了一跳:“啊!”他立刻后退半步,正好踩到后面人的脚尖。
“干什么你,踩我脚了。”
陆秉:“你俩别一惊一乍的。”
黑子尾音有点颤,僵硬地指了指里头:“神像!”
众人看进去,里面的神像居然没有头。
方道长眯了眯眼睛,越过他们踏入庙内,走到那尊无头石像前仔细端详。
石像脖颈处呈现刀砍的痕迹,手臂上还有被绳索捆绑过的印记,造型相当逼真,像是被获罪斩首的模样。
“这是,”方道长瞥向石像身上的刻字,“鲧。”
陆秉也跟了进去:“禹王之父?”
黑子瞬间松懈下来:“原来这小庙里供奉的是大禹的父亲啊。”
因为大禹治水有功,所以在大河边常建有禹王庙,但是供奉鲧的庙宇却是非常罕见的,因为鲧采用阻塞拦堵之法不成,治水无状而被处死,所以民间鲜少为鲧塑像,而这间庙里塑的还是鲧被斩首后的无头像。
这是一种罪人受刑的形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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