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夫妻一场,按理说丈夫失踪归来,又生重疾,做妻子的应当在床前照料才对。
管家道:“少夫人有孕在身,老爷老夫人不知道少爷在外头得的什么怪病,怕病气过到少夫人身上,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就让她先避开了。”
黑子临时跑了一趟保和堂,呼哧带喘地把落在药铺的衣服带来了。
陆秉示意地扬了扬下巴:“拿给刘管家看一看,这是不是沈少爷离家前穿的衣服?”
黑子递过去的,正是从鬼衙门的后宅子搜出来的那件鹅黄色衣袍。
管家接过来展开,脸色瞬间变了变:“这……?”
他看着极相似,却又不怎么确定,便让那位一直伺候大少爷的女婢过来细看。
这女婢在少爷院中已经有些年头,日常起居都由她亲自照料,自家少爷的衣裳配饰自然一眼就能认出来。
女婢连连点头:“是少爷的。”
管家疑问:“陆捕头,这衣服是从哪里找到的?”
陆秉没打算隐瞒:“鬼衙门。”
闻言老管家脸色大变,震惊地瞪起双眼:“什么?少爷,少爷怎么……怎么会在鬼衙门?!”
陆秉也很想知道,沈少爷怎么会在鬼衙门?再思起后衙现场捆绑的痕迹,陆秉有理由怀疑这位沈少爷极大可能是被人绑了。
至于是何人所为,他心里也有一个大概的猜测,于是问老管家:“不知管家认不认识孙绣娘?”
老管家还没从沈少爷在鬼衙门的震惊中返回神来,一时没跟上陆秉突然转变的话茬:“什么?”
“就是那秦老二的发妻。”
老管家一愣。
陆秉还注意到,一旁战战兢兢的女婢瞬间变了脸色,他便转问那贴身伺候沈少爷的女婢:“你应该认得这位孙绣娘吧?”
女婢脸色煞白地张了张嘴,没能出声,倒是老管家搭腔:“认得,她绣工好,之前在沈家的绸缎庄子里做些绣活儿,因为针法比较独特,少夫人特别喜欢她绣的花样,所以招她到家里来过几次。”
陆秉自动跳过老管家口里的少夫人:“是么,但我最近听到一些关于沈少爷跟这位孙绣娘的传言,管家能不能跟我们说说,他俩私下里走得近么?”
“这……”老管家一时间有些无措,凄然泪下,“陆捕头,现在沈家出了人命啊,死了这么多人,老爷老夫人的尸骨还躺在那里没收殓,你怎么还有闲工夫跟我打听这些?”
下一刻,那位被分派去鬼衙门协助收尸的方道长佐证了陆秉的猜测。
方道长此时气喘吁吁赶回来:“陆捕头,确认了,昨晚死在‘阎罗殿’的女子正是孙绣娘。”
陆秉不出意料:“这么说,极大可能是孙绣娘绑了沈少爷,然后一直把人藏匿在无人敢进的鬼衙门。”
想起昨夜发生在‘阎罗殿’的那一幕,陆秉后脖子就嗖嗖冒凉风。
老管家难以置信地愣在当场:“……陆捕头,这又是怎么回事?”
陆秉摒除那些瘆人的杂念,强行镇定下来:“我不是正要问你们么,这孙绣娘跟沈少爷之间有什么恩怨情仇?”
“我,我也不是很清楚啊……”
老管家话未说完,就听东屋传出响动,类似椅凳摔倒的声音。那正是沈少爷所在的房间,沈家一众仆人犹如惊弓之鸟,齐齐转头望去。
周雅人耳朵一动,顺手抽了陆秉别在腰间的匕首掷出,刺破窗纸截断了悬梁的白绫。
且听扑通一声,所有人并不知道屋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
周雅人往前走,一边对陆秉交代:“让大家都撤出去,我过去看看。”
“怎么了?”
“沈少爷寻短见了。”周雅人几步跨上台阶,用了几分气劲才震开门闩。
陆秉紧跟其后,就见沈远文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抽搐,脖颈上还缠着被割断的白绫。
“你别进来。”周雅人撂下话,便自顾迈进屋,在沈远文身前蹲下身,并指探其颈脉。
沈远文脉象紊乱,浑身抽搐不止,面容涨红发紫,从七窍溢出鲜血,喉管里发出“咯咯”之声。
陆秉警惕地注视着沈远文:“他怎么了?怎么会这样?上个吊怎么还七孔流血了?是服毒了吗?”
身侧响起方道长的声音,他观摩道:“应该是体内的血蛭反噬宿主了吧。”
“反噬?”陆秉恶寒道,“那些恶心的虫子吗?反噬宿主会怎样?”
方道长说:“会死。”
陆秉脸色一变,生怕他下一刻就死了,着急发问:“沈少爷,你是被孙绣娘绑在鬼衙门的吗?”
沈远文喉咙里仿佛卡着一大口浓血,面目狰狞地瞪着血红的双眼,极力张大嘴,却根本答不出来。
周雅人用力按住他颈部穴位,沉声问:“是孙绣娘在你身上种的血蛭么?”
因为目盲,所以他根本没看见沈远文张大的嘴里,有几条血红的虫子在喉咙口蠕动,已经咬烂了沈远文的舌根。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烈刺鼻的腥臭,与此同时,一条血线从沈远文的口中激射而出,直逼周雅人面门,后者微一偏头,并指夹住了那条射出的血蛭。
陆秉倒抽一口冷气,瞪着那条在周雅人两指间挣动的血蛭,头皮都麻了。
这么恶心危险的玩意儿,他怎么还敢上手抓的?!
周雅人稍一施力,这玩意儿直接爆体而亡,在他指尖化作一摊血水,滴落在沈远文的衣襟上。
周雅人压了一下手指,指腹按住的脉搏骤然停止:“断气了。”
陆秉惊愕道:“死了?”
方道长也有些诧异:“就这么死了,那……”
不容对方多言,周雅人猛地抬起头:“陆秉,匕首给我。”
陆秉立刻抽了匕首抛过去:“你要干什么?”
周雅人稳稳接住,趁尸身还有余温,他迅速扒光了沈远文身上的衣物:“切开看看。”
见到满身挤满脓疮的身体时,陆秉和方道长扶着门框差点儿吐了。
那是真正的千疮百孔,每一颗溃烂的脓疮顶端都有一个被虫子钻过的小孔洞。
陆秉干呕了几声,简直不堪入目:“这哪是什么痈疽之症?!”
周雅人握着匕首,将刀尖抵在沈远文的腹部,划破了一道脓疮,扎死了穴居脓疮内的一条血蛭。
好在周雅人眼盲,对这一幕眼不见为净,面上显得尤为淡定从容:“何郎中诊断没错,这确实是痈疽之症,只不过……”他一刀切进沈远文的肚腹,尚未凝结的鲜血缓缓流出,“只不过有人在他生痈之时种下了血蛭。”
陆秉不理解:“什么鬼东西?”
周雅人切开生满痈疮的肚皮:“据说这是源于滇南的一种邪法,叫作痋术。”
方道长意外道:“贫道本以为那是蛊虫,没承想竟是痋术吗?”
跟巫蛊之术还是有异的,周雅人侧首:“方道长知晓?”
方道长摆手表示:“不晓得不晓得,就是听过滇南的三大邪术,蛊毒,降头和痋术,都是害人的东西,但这痋术尤为神秘,极少流传。”
“本以为方道长了解此邪术,在下还想请教一二。”
“惭愧,贫道也只听传闻中说,古滇国曾利用痋术把奴隶制成魔物来统治周边小国,仅此而已。”
周雅人颔首,这痋术确实鲜为人知:“我也只是略有耳闻,它跟养蛊虫的区别在于,蛊术是把许多毒虫放在一个器物中,使其互相残杀,最后存活下来的毒虫便是蛊。
而痋术是以活人为器皿种入痋引,也就是某种虫卵,再以最残忍的方式将人折磨致死,让受害者产生极大的怨念,然后以亡灵为媒介,将死者的怨念附着于生灵。”
说话间,周雅人完全剖开了沈远文的肚子。
站门口的陆秉和方道长远远看见,胃里翻腾,直接吐了。
且见沈远文的腹腔内壁和脏器上也生了密密麻麻的痈疮,像一颗颗小肉瘤,周雅人看不见,只能用手去感知,他一边触摸内壁一边说:“正如何郎中所言,筋髓枯,内连五脏,血气竭,胫骨良肉皆无余。”
所以他便认为,痈疽不光只在表面,沈远文很有可能还生了内痈,因此决定开膛破肚。
陆秉刚吐完一轮,好死不死,抬头就看见周雅人伸手在仔细摸那些痈疮,顿时忍不住弯下腰,又是一顿“呕”。
周雅人毫不在意门外两位呕吐不止的人,自顾摸索道:“内痈生于脏腑,心、肝、肺、脾、肌肉筋骨间皆生疮肿,只是不像外痈,这些内痈还未溃破,但脓疮里头裹着的,应该是还未成型的虫卵。”
“虫虫虫卵……”陆秉实在受不住这种刺激,说完又开始吐,胆汁都快吐出来了。
周雅人思索道:“所谓肉腐出虫,鱼枯生蠹,有人在他生痈时种下痋引,痈疮久病后会至化脓肉腐,然后养出这些血虫,我想沈少爷身上的痋术,应该是存在这样一种原理。”
“肉腐出虫,”方道长低喃,瞬间联想到那些腐烂的尸体上长出来的蛆虫,再结合眼前这一幕,这可是活人生虫啊,立刻以手抵住胃部,极力压制住那股翻涌至喉头的恶心感,“你怎么……怎么确定……”
“确定什么?虫卵么?一摸便知道了。”
陆秉很想说:大哥,你快别摸了。但是他反胃太厉害,一时间张不了这个口。
方道长费劲地挤出一句完整话来:“你怎么确定是痋术?”
因为“风动虫生”,因为他是听风知,他自有判断,还因为——周雅人觉得似乎没必要如此解释,最后道:“因为那些血蛭携带了亡灵的怨念。”
周雅人用那双没有焦距的双目“注视”着方道长,一字一顿道:“是来自于鬼衙门死牢地底的怨念。”
方道长蓦地僵住,目瞪口呆地望着周雅人,后者却已经扭了头,发话道:“陆秉,找些灯油来,我必须在宿主冷却前将尸体焚烧掉。”
以免沈远文体内的血液完全冷凝,血蛭失去温床,便会倾巢而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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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合鬼灵 御风以律,通五行八正之气。……
尸体被布在一处偏僻的后院焚烧,除周雅人之外,其他人员不得入内。
但是方道长不愿意离开,弓腰塌背的扒住虚掩的门缝朝里窥视,陆秉客气的薅了他几下,都被方道长挥开了手:“让我看看陆捕头,我就在这儿看,你让我长长见识。”
仅仅烧个尸而已,陆秉不理解:“你长什么见识?”
方道长视线一刻都不肯从门缝中移开:“我听闻长安这位瞽师听风知,能以耳通神听鬼声,灵得很。”
陆秉脸色本来就白,此刻完全还没缓过来,从对方话语中惊悚地捕捉到一个关键字:“鬼?”
方道长目不转睛盯着院中周雅人的身影,没工夫瞧陆捕头苍白的面色,继续道:“我瞧听风知似乎在地上画一个符阵,应该就是准备做这样的仪式吧。”
昨晚刚经历了噩梦似的一夜,陆秉瞪直眼瞧着门缝中一闪而过的人影:“你是说他要招鬼吗?”
方道长压根儿没听他的,自顾道:“你看他画的这个阵,乾、坤、巽——诶,我怎么觉着有点像八卦阵啊……”
方道长望眼欲穿也只能瞅见一隅,恨不得把圆溜溜的脑袋挤进门缝里看个仔细。
“御风以律,通五行八正之气。”且听周雅人站在巽位之中,喃喃低语,“天地之气,合以生风。”
言罢,小院儿内陡然掀起一阵风。
方道长没看清周雅人的动作,只觉冷风从门缝中渗出来,吹得他忍不住眨了眨眼,神情有些痴怔道:“乾为天,坤为地,巽为风,天地之气,合以生风。”
且见周雅人手持律管,缓缓托举在虚空。
方道长当然知道那是听风知贴身之物,自然也听闻过他以律管候天地之气,故而听声知律,通天地而合神明。
只不过在方道长看来,此刻是通天地而合鬼灵。
而风源似乎来自院中的阵法,更确切地说,是来自阵法中的那具尸身,从每个痈疮的小孔中溢散出缕缕灰黑之气,千丝万缕地在虚空中搅动成风,继而吹响听风知手持的律管。
“那是……”方道长瞠目结舌,“煞气。”
从沈远文尸身上抽离出来的缕缕煞气,所以是煞气成风吹响了律管,然后他看见听风知的耳朵不易察觉地动了动。
方道长迫切地想知道,他听见了什么?是鬼声吗?什么样的鬼声?
陆秉完全看不出任何名堂,整个人都在状况之外,他觉得门缝里溢出一股又一股寒意,忍不住问:“是不是沈少爷的魂魄要来了?”
陆秉话音刚落,面前的木门啪的一声合严实了,震得他俩原地打了个寒噤。
方道长愣愣地想:这是不给看吗?
隔着一道木门依稀能听见细微的音律,不是那种悦耳悠扬的乐声,听上去显得沉闷而压抑,更像是刮进山洞中呼啸的风音,带着股低咆的怨念。
律管毫无节奏的乱音在周雅人听来,像裹着许多纷乱的杂音,被越放越大,像席卷而来的泼天浪潮,竟有些震耳欲聋。
“冤——”
他在庞杂如潮的乱音中捕捉到一个“冤”。
周雅人眉头紧锁,完全沉浸入邪风吹奏律管的喧嚣之中……
沈远文的尸身足足烧了一个多时辰,陆秉和方道长守在院外,只能看见映照的火光和升腾的浓烟。
直到院门被拉开,周雅人的面色有些白。
陆秉提心吊胆地迎上去:“雅人,怎么样?”
周雅人:“烧干净了,叫人收拾一下吧。”
方道长也凑到其跟前儿,端端正正行了个礼:“在下方正安,久闻听风知大名,今日能够得见,实乃生平之幸啊。”
周雅人:“方道长抬举,虚名罢了。”
陆秉不愿听他俩你来我往的客套,打岔问:“沈远文有回来跟你说什么吗?”
周雅人疑道:“什么?”
“你刚才不是在院子里画符阵招沈少爷的……”陆秉话没问完,方道长也急不可耐地打断,他觉得陆捕头这话问得即外行又没水准,遂朝听风知谦恭道:“您方才御风以律,沟通五行八正之气,通天地而合鬼灵,一定听见什么了吧?”
周雅人垂目,耳朵里还有些嗡嗡作响,他沉默须臾,在对方的期许中缓缓开口:“我听见——沉冤。”
方道长不明所以:“什么?”
陆秉也表示疑惑:“沉冤?”
娇生惯养的沈家少爷能有哪门子沉冤,他甚至都没蹲过一天大牢。
哦,是觉得自己死得冤吗?!
“二位忘了么,痋术是以亡灵为媒介,将死者的怨念附着于生灵,也就是附着于痋虫,那些血蛭便携着灵怨,又被种在沈少爷体内,因而,让我听见了无以计数的沉冤。”
陆秉反应有些迟钝,心里头还在纠结刚才那一出:“不是沈少爷的鬼魂吗?”
方道长蓦地想起之前对方说的那句:是来自于鬼衙门死牢地底的怨念。
“可是……”方道长有些犹豫不定,“怎么会这样呢?肯定是有人……对!是那个孙绣娘!”
可是孙绣娘也已经死了。
周雅人转向陆秉:“盘问那些人了吗?他们知不知道孙绣娘和沈少爷有什么恩怨?”
陆秉摇头:“我怕你这边出状况,没敢走开。”毕竟真正要烧的是那些可怕的血蛭,又只有周雅人一人守在院内,他实在放心不下。
“现在去问。”周雅人抬手,结果还没触碰到对方,就被陆秉下意识避开了,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陆秉:“你干嘛?”
周雅人:“你躲什么?”
陆秉问:“你突然伸手过来干什么?”
周雅人:“我现在耳朵里嗡嗡的,听不太准确,想搭把手让你帮我领个路,你躲什么?!”
陆秉实诚道:“你刚才摸了那玩意儿,多膈应人呐。”
闻言,周雅人沉默不语地面对他,那神态显然在说: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方道长连忙上前献殷勤:“我来领,我来领,您把手搭我肩上吧。”
陆秉直接搡开方道长:“你别碍事儿。”然后一把拽起周雅人的袖袍就走。
周雅人任他拽着:“不是膈应么?”
陆秉没好气:“少废话。”
他确实也不太想说话。
官署没有处理干净前,沈家上下已经无人敢待了,偌大一个宅院瞬间变得空空如也。
沈少夫人和老管家携着几名家仆暂时安顿在了客栈,周雅人他们寻过去,那沈少夫人正依在床榻边垂泪,模样苍白憔悴,只有一双眼睛哭得通红。
陆秉一开口问话,此女子就开始泣不成声的各种哭诉:“沈家遭此大难,我一个弱小女子,妇道人家,还怀了身孕,以后可怎么办,我该怎么活啊,爹啊,娘啊,相公啊,你们怎么能抛下我和腹中的孩儿……”
越哭越惨,越说越凄凉,最后几乎寻死觅活,要带着遗腹子追亡夫而去。
如此情景,陆秉即便再头铁,也不可能去问人家,相公是不是在外头有个相好这种挨千刀的话。
陆秉想背着主子问下面人,奈何老管家和家仆全都统一口径似的,就只有一句不清楚或不知道,根本问不出任何信息。
陆秉实在没辙儿:“这些人吃沈家的饭,自然要守沈家的口,沈老爷少爷都死了,从今往后就该轮到沈少夫人当家做主,这些下人谁敢嚼她的舌根,还不如去问问那些邻里街坊。”
邻里街坊知道的可就五花八门了,他们去孙绣娘的住处稍一打听,就有好色之徒跳出来接茬:“孙绣娘啊,那小媳妇生得好生标致,水灵儿得很,可是十里八乡难得一见的美人儿,可惜嫁给了秦老二。”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糟蹋啦,当然最后这句憋在了肚子里,
妇人坐门前的石坎上纳鞋底,一针扎下去,声音也跟针尖儿一样细:“可惜什么可惜,没嫁给你就算可惜呗。”
那斜眼的男人“去”了对方一声:“瞎说什么大实话。”
“那今天被乱刀砍死的就该是你了。”
“滚犊子,咒我呢。”
“老色鬼可不就是短命鬼,见天儿上去瞅别人家的小媳妇,哈喇子流了一下巴,要不要脸了。”
斜眼男老脸一红:“你别胡说八道啊,老子那是去看他两口子在屋里干仗。”
陆秉只不过问了一句斜眼男认识孙绣娘吗,这二人就噼里啪啦斗上嘴了,连忙打岔问:“他们夫妻关系不好么?”
妇人道:“好啥呀,就上个月,那悍妇还给秦老二的脸和脖子挠了好几道血印子呢,凶得很。”
卖茶汤的老汉给炉子里添了炭,顺势接过话头:“是啊,那血道子在秦老二脸上挂了好些天,谁没看见?!”
斜眼男说风凉话:“一老爷们儿给个小娘们儿欺压成这样,也是真够窝囊的。”
卖茶汤的老汉道:“话不能这么说,那秦老二是个老实人。”
妇人必须说句公道话:“老实人就活该被欺负呀,谁都能欺负,就那码头的王春财,让秦老二帮他劈柴挑水,说好的给半斗米,结果事后却往里头掺了对半的颖壳,真是缺了大德的缺德鬼。”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嘚嘚个没完,陆秉很想插话,但是插不上嘴,终于听见斜眼男说:“这还不叫窝囊吗,也怪不得他媳妇儿勾搭上沈少爷。”
于是陆秉追问:“孙绣娘跟沈少爷真有私情?”
斜眼男道:“那肯定的呀,这事儿都快人尽皆知了。”
陆秉:“他俩怎会在一起?”
“我说官爷,你这话问的就多余,那孙绣娘在沈家的绸缎庄子里做绣工,她长得又招男人稀罕,跟沈少爷一来二去的,就这么好上了呗。”
陆秉脸色一沉,肃然道:“就因为那孙绣娘模样标致,又恰巧在沈家绸缎庄做活计,你们就在背地里胡乱编排人家有苟且之事?”
“哎哟那可不敢胡乱编排,是有人亲眼看见的,绸缎庄里那个小杏儿就撞见过沈少爷和孙绣娘拉拉扯扯,还有邓老头儿,”斜眼男指着卖茶汤的老汉说,“你不是也看见过一回。”
邓老头连忙摇头摆手,撇清道:“我可没看见过。”
“怎么没看见过,就那晚,初三还是初几来着,你还跟我们说过呢,你说看见秦老二大晚上被关在门外那次。”
“我是说我当时收摊路过,正好撞见秦老二站在他家门外,大寒天的,冻得直哆嗦,给秦老二脸都冻得发紫发青,我还好意让他上我家避避风去,他也不领情,就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自家门口罚站,其他的我可没说。”
“对,就是那天,我听说那天秦老二要去谁家做工,原本不打算回来的,但是突然又回来了,回来却不进屋,大冷天站门口愣着干啥?!”斜眼男卖了个关子,继续道,“因为当晚还有人看见,沈少爷去了他家。”
陆秉听得一愣,心头打了个猛突。
所以是被突然折返回家的秦老二发现了?
斜眼男言有所指道:“沈少爷是什么身份,入了夜跑去秦老二家干什么,家里面就孙绣娘一个小妇人。”
妇人道:“我估计啊,就是因为秦老二那次回去撞破了她和沈家大少爷的奸情,这女人干脆就不再顾忌了,想摆脱秦老二却摆脱不掉,才起了杀夫之心,那就是个心狠手辣的毒妇!”
忽然又有一道声线插进来:“趁秦二不在家的时候,去过她屋子的可不止沈少爷一个。”
众人回过头,那人不知何时凑近的,已经听了小半刻热闹了,忍不住要贡献一份热闹:“我听说啊,她还跟西市那个磨镜匠眉来眼去呢。”
妇人陡然挺起背:“哎呀,你别说,我也看见了。”
“我还看见好几回呢,她三天两头去寻那个磨镜匠,还把人招来屋里过,两人半天都没出房门呐。”妇人撇撇嘴,“你们说说,她屋子里是有多少面昏镜?需要隔三岔五地找那匠人来磨啊?”
“哎哟,她这是没少背着秦二在外偷人呐。”
“不但跟沈少爷通奸,还跟一磨镜匠有染。”
尽管所有人都在说“男盗女娼”,但周雅人的关注点却不在男女私情上。
“铜镜?”他怀里正好揣着面孙绣娘用以献祭的铜镜,这块铜镜是用以陪葬的冥器,按理说不应该捏在孙绣娘手里,她应该是从哪里得来的,此事大有蹊跷,“请问那位磨镜匠人在何处,姓甚名谁?”
妇人道:“那磨镜匠走街串巷的,没个固定的落脚点,也不知道打哪儿来的,之前在西市待过一阵儿,咱也没听说他姓甚名谁。”
陆秉转头问:“怎么了?”
周雅人也说不上来,他下意识摸到怀里那面冰凉的铜镜,隐约觉得这位磨镜匠可能会知道些什么:“你派人去找一下这位磨镜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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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囚鬼灵 (捉虫)身体像一把风化的枯骨……
几人一通忙碌下来已至深夜,周雅人和陆秉从昨天到现在几乎没怎么休整,实在又累又饿。好在陆秉有先见之明,又提前差人往家送了趟消息,让陆老爷备一桌酒菜,款待贵客。
陆秉家住得稍微偏远些,是以三间民房围出的院落,又在西南角辟出一块菜地,搭着架子,供他闲不太住的老祖母种些茄豆瓜果。
架子上缠着枯藤,枯藤上缀着根干瘪的瓜,和一盏专为陆秉晚归时留的灯火。
陆秉兴冲冲领着周雅人回家,结果只看到桌上摆了两盘青菜豆腐和一小碟子腌萝卜,当即脸色一垮,气势汹汹的就要找茬:“爹!爹!我不是叫你弄桌酒菜吗?!你弄这么寒酸让我怎么招待贵客!”
周雅人想拦都来不及。
陆爹雷打不动地坐在房中练字,右手稳稳托着笔杆子,眼皮都没抬一下。他现在连陆秉都瞧不上,更遑论这臭小子交的那帮狐朋狗友,不卑贱就不错了,谁能贵到哪里去?
陆爹在房里装聋作哑,倒是把习惯早寝的陆老夫人嚷嚷醒了,她披衣下床,拉开房门:“怎么了这是?”
“祖母。”陆秉转头就想去告他爹的状,但又一把将周雅人拽到陆老夫人跟前儿,献宝似的说,“你看谁来了?”
陆老夫人仰起头,盯着眼前这位身形出挑的大高个儿,眨了眨那双老眼昏花的眼睛,忍不住哎呀出声:“这不是——雅人吗?!”
周雅人稍一欠身,礼数周到的问候:“祖母,您可还安好?”
祖母顿时喜笑颜开,很是亲昵地上去拉住人:“好好好,我这把老骨头硬朗着呢,就是没想到入土之前居然还能再看看你,哎哟,你咋还是这么清瘦呢,跟我走之前一个样,一寸肉都没多长……”
陆秉立刻见缝插针,先拍马屁后卖爹:“祖母,他就是特意从长安过来探望您的,辛苦赶了两天路,一路上风餐露宿的,昨晚又跟我办案到现在,几乎没吃上一口热乎饭,能不清瘦么。结果到了咱们家,别说一壶温酒,连口肉都嚼不上——我还特意叫爹准备一桌硬菜,要招待贵客,结果您看看,怎么能这么怠慢呢,我们雅人不配么?!”
周雅人“瞥”陆秉一眼:“你就别挑事儿了,有什么吃什么。”
陆爹在听见来者何人时就按捺不住站起身,匆匆整了整身上的布衣便推门而出,三两步迎上前去,抱手作揖:“周大人,陆某真是,不知是您光临寒舍,实在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周雅人也客套:“伯父,晚辈此次冒昧前来,未事先告知与您,本就有失礼数……”
陆爹连连摆手:“哪里的话,都是陆秉这臭小子,也没跟我说清楚……”
陆秉插嘴:“怪我咯?”
陆爹转头变脸,怒目圆瞪的斥责:“不怪你怪谁,叫人带话也不说清楚是谁,我若知道是雅人大老远从长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