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不还by不若的马甲
不若的马甲  发于:2025年1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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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么?”白冤高深莫测地盯着他须臾,“能断你生死的人。”
“什——什么?”曹大力以为自己听岔了, 脑筋转了几个弯, “断我生死?你?你是官府的人?”
白冤扬了下眉:“可以这么说。”
曹大力转而看向周雅人, 半信半猜疑道:“所以你是长安来的官?”
未等周雅人开口, 白冤便应了:“对。”
周雅人本就是宫中瞽师,协助大理寺办案, 虽为戴罪之身, 但说他是长安来的官,也并无毛病。
“你们是来抓我的?”曹大力吓得往后缩, “人不是我杀的,我没有杀小花, 我是被冤枉的!”
周雅人道:“不是你杀的自然不会冤枉你,我有话要问,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曹大力:“你想问什么?”
周雅人:“这两年你也四处赶脚吗?”
曹大力:“对, 我得出去挣钱啊, 不然我们吃什么喝什么?”
周雅人:“小花也跟着?”
曹大力:“她不跟。”
周雅人:“你出门赶脚,独留她在家中,以她这种特殊情况, 生活应该无法自理, 离了你, 她该怎么生活?”
曹大力:“我托了村里的方大姐照看,每次出门前我就把她送到方大姐家中暂住,给些粮和钱,再掏点辛苦费, 方大姐也乐意帮忙。”
像他俩这么问一句答一句都不够费事的,白冤示意曹大力:“继续说。”
曹大力面露难色,内心纠结着,难以启齿似的开了口:“我一走,少则十天半月,多则一年半载,方大姐也要忙活儿,家里地里都要她这个妇道人家去操持,不可能无时无刻盯着小花。于是那狗日的王三虎,不是个东西,就把小花哄骗到他家里……对她,对她行了不轨之事!
“狗日的,欺负她傻,欺负她不懂人事,从那之后,王三虎就经常把人骗到他那口窑洞里,干那龌龊事,村里不少人都曾亲眼看见过,背后早就已经传开了。我那次出门四五个月,一回来看见坐在碾盘上编辫子的傻姑娘,肚子都大了!村里人在一旁取笑她,问她肚子里揣的谁的种,她没反应,别人就戳着她凸显的肚子问,肚皮是谁搞大的?是王三虎撒的种?还是方老爹打的种啊?”
方老爹乃方大姐的老父亲,已经七十高龄了,村里人传,某一天看到方老爹在窑院里将手伸进了小花衣服里,傻姑娘还对着方老爹乐呵……
村里人逗傻子,尽是下三烂的话,实在不堪入耳,毫无底线。
“我当时气昏了头,”曹大力难堪而气急败坏地说,“因为她让我成了全村人的笑柄,让我在这个村子里抬不起头,我很愤怒,所以我气愤之下把她赶了出去!发生这种丑事,我颜面尽失,我不可能再把她留在我家里,我也不想再听到村子里大家每次取笑的时候,前头都带上曹大力家的那个傻子,那些话太难听了,简直不堪入耳,什么曹大力带了个傻子回来当婆娘,结果傻婆娘跟半个村的男人上过炕,谁来都可以,我再也受不了这些指指点点。我也后悔,我当初就不该把她带回来,当初我一时心善,却要因那一时的心善承受这些,我承受不了,我也不愿意了,我就不得不变成一个恶人。”
周雅人心里极其不是滋味:“你明明知道不是她的错。”
把她赶出去,就是让她自生自灭。
“对啊,傻子懂什么,是村子里的那些人不是东西,怎么能怪个傻子呢,我当然清楚,可我就是忍不住要怪她,她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跟王三虎……她傻,她都不知道她自己做了什么,她更不知道她对不起我,我当时看着她痴呆无知的模样,我真的恨她恨得咬牙切齿,我恨她为什么是个傻子,没有廉耻。”
曹大力无比酸楚:“当初,我明明是出于好心收留她,却又当了弃她不顾的恶人,我救过她,又害了她。他们说帮人帮到底,谁能帮到底,帮到底之后呢,我成了人尽皆知的笑柄,我受不住啊。我没那个能力,我一开始就不应该——不应该多管闲事,我也不用做了好事,又办坏事。然后心里自责,愧疚,痛苦,恨他们。我也不知道我当初带她回来,会发生后来这么多糟心事。”
白冤没说话,知道这都是人性,人性极其复杂,善恶从来不是绝对的。
这世上可怜之人太多了,小花只是茫茫沧海中的一粟。
“后来呢?”周雅人这么问。
“后来,”曹大力揉了揉发红的眼睛,停顿须臾才续道,“其实那日她在我家门口坐了一天,天黑之后就不见踪影了,没多久我便看见她出现在王三虎家中,住了个把月,我当然很气愤。所以她被王三虎撵出来后,我还觉得她活该,谁让她跟那王三虎走的,我发誓我永远不会再管她。她开始露宿村头,有时候脏兮兮地睡在羊圈里,跟癞皮狗抢骨头。但时不时地,她又会突然消失个一两天,不知道去了哪里,一两天后又会睡到村头,我其实有些预感,她应该是被哪个图谋不轨的男人带到了野地里去,只是我不敢多寻思,我心里有愧。
“封口村的男人欺辱她,女人打骂她,即便这样她都没有离开过,她可能找不到出路,她只熟悉封口村这一亩三分地。再则,她这样的人,无论走到哪里,结局可能都一样。除非她能遇到好心人,但这世上有哪个好心人会一辈子关照一个傻子呢,我做不到,我也觉得,很难有人能做到。大多数人能帮得了一时,却帮不了一世。我赶她走的那天,我也跟她这么说,但是她听不懂,她一句都听不懂。
“小花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人却骨瘦如柴。我没再管过她,我还是三天两头地出门赶脚,为生计奔波,直到有一天回村,我听邻居说,有天夜里小花来到我家门口,当时她光着下半身,上身只套了件肚兜,裸露出来的皮肤上青青紫紫的,像是被掐的,□□流了很多血,在那一边砸门一边捂着肚子哭。”
说到此曹大力深吸一口气,抬手揩掉泪:“我回来的时候,的确看到自家门前一大摊干涸的血迹。她好像流产了,肚子应该特别特别疼,想来找我救她吧。但是我出门赶脚去了,当时并不在家。后来我才听说,是王三虎那不是人的东西,发泄□□时把她弄成那样的,完了之后却不管不顾,这是要出人命的啊。”
但是命如草芥,何况还是个无亲无故人人欺凌的傻子,谁管她死活。
曹大力将脸埋进手心里,久久没有抬起来:“是我的错吗,是我把她带到这里,又对她弃置不顾,所以是我害了她吗?”
室内寂静无声。
小花的悲惨从瓦塘青纱帐的那一刻就开始了。
曹大力没得到任何回应或谴责,终于从掌心抬起头来:“我一直告诉自己说,我没这个义务管她的,就算那些亲生父母也会遗弃痴傻的孩子,把痴傻儿当作累赘,也许小花就是被自己父母遗弃的呢,我大可以不用负责,这样良心才能好受些。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小花,大家都说,她肯定是那晚小产大出血,已经死在外头了,我心里也是这么认为的,只是不知道她最后葬身何处。她受了那么多欺凌,也许死亡对她来说,反倒是种解脱。”
曹大力喃喃:“活着,不如死了的好。”
周雅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才能下定论这人是死是活。”
“对,后来见着尸体了。”
白冤:“尸体在何地?怎么发现的?”
“尸体在乱葬岗,被人挖出来的,大概半月前吧,我刚回封口村不到两日。”曹大力说,“县老爷有个亲戚,家中孩子病死了,生前没能成家,所以找到阴媒人,要给孩子配一桩阴亲。”
又是阴亲,白冤蓦地抬眸。
曹大力说:“阴媒人为他们在封口村觅了一名早夭的姑娘,就去乱葬岗起干骨,谁知他们找错了坟,挖出来一具大肚子尸体。那早夭的姑娘明明是个黄花大闺女,下葬的时候,肚子都是扁平的,这肯定不对啊,肯定挖错了。而且这具孕尸已经干瘪腐烂,认不清面貌,本来打算重新埋回去,结果有人认出来孕尸身上挂着的肚兜,就是失踪前小花穿的那一件。”
白冤:“那具孕尸就是小花?”
“没错,小花的尸体就是这么被发现的。”曹大力舔了舔干涩开裂的嘴唇,“因为是县太爷的亲戚家办阴婚,所以从县衙派了人手过来帮忙起干骨,你说天底下怎么就那么凑巧,这其中就有小花的父亲,梁有义。孕尸脖子上戴着颗桃花坠子,不值钱,但胜在精巧,那是小花一直戴在脖子上的东西,从来不肯摘,那也是梁有义曾经亲手给女儿打做的,因为她的本名叫作梁桃花。
“封口村的村民都认识小花,随便一打听,就知道是我把人带到的封口村,肯定瞒不住。所以很快,梁有义就找上了门,二话不说就要提刀砍我,连句解释都不肯听,我知道他见了女儿的尸体,只想报仇泄恨,根本不分青红皂白。幸好衙门里的官差及时赶到,拦住了失去理智的梁有义,否则我当场就得毙命。”
白冤:“你被官府抓了?”
“过堂审问了我,前因后果我都在县衙如实交代了,小花出事失踪当时我远在外地,确实不在封口村,大家都能做证,小花的死真的与我无关,待官府查清楚之后,就把我放了。”
周雅人:“是你跟官府指认的王三虎吧?”
曹大力瞳孔颤了颤,他又没杀人,却平白无故摊上人命官司,肯定要把王三虎给咬出来:“我肯定要让官差去抓真正的凶手啊。”
白冤:“你认为是王三虎害死了小花?”
“难道不是吗,村子里谁不知道,那个禽兽不如的东西,让小花小产致死,他有此下场,也死有余辜。”
白冤没接茬。
周雅人问:“当时在县衙,也是梁有义对你用的刑?”

第72章 亏心事 “所以债主找上门,封口村人人……
“是他对我用的刑, 但不是在县衙。”曹大力说,“我已经被衙门给放了,我是清白的啊,可那梁有义却不愿意放过我, 他怀疑是我故意将小花从瓦塘拐骗到了封口村, 所以就把我打晕绑到了一孔地窖中, 对我严刑逼问。我只要否认, 他就折磨我,非要逼我认罪伏法, 可我没做过, 就算他打死我,我也不可能承认。当初, 我的的确确是救了小花,我那个时候, 真的一点坏心都没有,我那时候真的看她可怜……”
白冤冷不丁开口:“她后来不可怜吗?就因为她让你难堪,她即便惨遭欺辱, 你也麻木不仁。”
周雅人补充:“梁有义愤恨的, 应该是自己女儿在封口村的遭遇吧。”
曹大力语塞片刻,忽而问:“你们照顾过傻子吗?”
白冤:“……”当然没有。
“你们知道照顾一个傻子究竟有多不容易吗?对,当初是我把小花带到封口村, 所以她所有的遭遇都跟我脱不开干系, 她的死也跟我脱不开干系, 这一切都要怪罪到我的头上是吗,我必须要为她的生死负责。”曹大力心累道,“所有人都这么想,我也没什么可辩的, 就等那梁有义什么时候找上门,然后将我千刀万剐。其实我知道,我没几天活头了,梁有义一定不会放过我。但是人都贪生怕死,不然我也不会拼了老命从他那里逃出来,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躲在地窖里。”
周雅人:“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他把我绑在地窖里私自用刑,结果他用刀子扎我的时候,不经意把麻绳豁了个口子,他没留意,我便在一处有棱角的石头上把绳子磨断了。他也不是没日没夜都在地窖折磨我,平日里肯定也要去县衙,有时候会走一天,有时候走一夜,我就是趁他不在的时候逃跑的。”
白冤问:“梁桃花的死,真的跟你没有关系?”
这个问题,曹大力数不清自己回答了多少遍:“我当时都不在村里!”
周雅人沉吟:“不是你,也不是王三虎,还能是谁?”
“什么?”曹大力愣了一下,“小花不是王三虎害死的吗?!”
白冤给了个十足肯定的答案:“当然不是他。”
曹大力满脸空白,愣愣定格在原地:“我、我也不是胡乱攀咬他,王三虎确实对小花……我也是听他们说。”
周雅人:“他们是谁?”
“村里的人。”
“具体是哪一个人?梁有义问过你姓名么?”周雅人接连问话,“你有没有告诉他?”
“有。”曹大力蓦地意识到可怕的事,面露惊慌,“难道他……”
白冤道:“他会去一一核实,至于用什么方式,就要出去探探了,你都跟他说了谁?”
“对门的孙、孙小娘,住崖畔的何老四,还有方大姐,马尖嘴。”曹大力忐忑道,“梁有义会去找他们的麻烦吗?”
找不找他们麻烦不知道,但梁有义一定会从他们嘴里撬出伤害过梁桃花的人,然后去找那些人的麻烦。
曹大力格外六神无主:“你们,你们会抓我吗?”
白冤轻描淡写:“衙门都把你放了,我们抓你干什么,除非你真的杀了梁桃花,证据确凿自会有人羁押你。”
“我没杀,”曹大力极力为自己申辩,“我真的没杀小花,你们一定要相信我。”
白冤:“仅凭一张嘴,我们就要相信你?”
“我当时不在封口村,沿路赶脚的时候遇到很多村民,要借宿吃饭打水,他们都能替我做证,所以县衙才把我放了。”
“这能说明什么?你们确定梁桃花就是当晚来找你求救时死的么?谁亲眼看见她当日因小产致死?不是说她那夜之后就不见了?不见了不代表她当时死了,还是仵作推断出梁桃花的死亡时间就是那天夜里?县衙里那群傻狗……”
周雅人这时咳嗽起来。
白冤扭头看他:“你咳什么,我说错了么,县衙弄出的冤案难道少了,还不是一群傻狗?!”
周雅人一边咳嗽一边摆手,他是真的嗓子不舒服,没有别的含义,就是咳得不合时宜。
曹大力站出来维护:“县老爷没有冤枉我,那是明察秋毫,清官断案。”
白冤都不稀得理他,转头示意周雅人:“出去看看。”
屋门拉开的瞬间,曹大力便如惊弓之鸟,立刻把自己缩藏起来,生怕被人瞧见。
灶膛下的地窖已经被人发现,不再安全了,这忽然冒出来的三人肯定不能信,万一出卖他就彻底没活路了,他必须重新找个藏身之地。
要不然趁现在跑吧,再也不回封口村,世界之大,去一个梁有义找不到的地方隐姓埋名。
对,离开封口村,曹大力瞬间打定主意,好死不如赖活着,他还想继续活。
白冤和周雅人从屋里出来,却没见到小丁瓜的人影。
白冤环顾四周:“让那小子在外面盯着,跑哪儿去了?”
有些少年生性好动,让他长时间待在一处待不住,难免会去四下溜达。
白冤身上刚担上一条新鲜的死冤,没闲工夫去找乱跑的小屁孩,径直朝对门那口窑舍走去,抬手敲门。
笃笃笃。
此刻已近晌午,村子里静悄悄的。
笃笃笃。
周雅人默默倒出一粒药丸干咽下去,让疲惫不堪的病体吊足精气神。
白冤唤了声孙小娘,然而屋内毫无动静,她看了眼晌午的日头,心道:难不成出去了?
正待此时,不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白冤偏过头,就见小丁瓜飞奔而来,手里挥舞着两张纸大喊:“药方,药方。”
白冤不明就里:“什么药方?”
“我爷爷,爷爷写的药方。”小丁瓜冲到二人面前,激动得呼哧带喘,“是我爷爷写的,我认得字迹,这是我爷爷亲手写的方子。”
周雅人问:“哪儿来的?”
“就在那边,”小丁瓜指着来时的方向,“那个崖边,有辆马车好像从悬崖上摔下来,车架都散了,地上好大一摊干涸的血迹,我就是在散了架的马车边捡到了这两张方子,被压在一块木头下,是不是,是不是我爷爷……”
小丁瓜说到最后开始哽咽。
白冤扫视上面那页的十几味药材,笃定道:“没错,是丁郎中给你开的那张方子。”
周雅人意外:“我的?”
“就是车夫送丁郎中回去抓药的那张。”白冤随手将药方拍进周雅人怀里,抬脚就让小丁瓜带路。
山峁崖高数丈,马车自上摔下来,砸塌了村民半孔土窑洞,车厢四分五裂散在窑背上。
白冤观样式与车帘足以分辨:“没错,是我们租坐的那辆马车。”
他们昨日寻了一天都没找到,不承想居然在封口村撞上了。
三人疾步走上前查探,只有车架没有马,缰绳绞断了,地上有一摊很大的血迹,还有一条拖拽的血痕:“村民应该把马拖走了。”
周雅人:“车夫和丁郎中呢?”
小丁瓜急红了眼:“我爷爷呢?”
“可能跟着马车一起坠崖了也不一定,得去找村民问问。”
如果摔下来的马被村民拖走了,马车上的人应该也会被村民发现后带走,就是不知道是死是活。
砸塌的土窑里已经没住人了,白冤毫不迟疑敲响临近一口土窑房的门,良久却无人应答,门后静悄悄的,好似一口空置的窑洞。
不太对劲,这村子里的人呢?为何家家关门闭户?
如今已过晌午,除了那个曹大力,她怎么连一个村民都没见着?
正疑惑间,一名被背篓压弯腰的年迈老人,佝偻着身子从此地经过,三角眼一转不转地打量着三个陌生人。
白冤迈过去:“老人家,劳烦跟你打听一下,这辆马车是不是前日夜里从塬上掉下来的?”
老人的白发盘在头巾里,那张脸老成了树皮,上面爬满黄黄褐褐的斑块,就这么两眼无光地盯住白冤,却不吭声。
白冤又问:“马车里还有两个人呢?你知不知道在哪里?”
没等到老人的回答,小丁瓜十分焦急:“婆婆,其中有个人是我爷爷,您知道他们在哪吗?”
老人沉默不语。
周雅人道:“马车掉下来砸塌了窑舍,有没有伤到村民?”
老人良久才终于观察完这三个来历不明的人,语速极慢地开了口:“你们是谁啊?”
白冤:“……”好了,这慢性子一句没答。
周雅人做了番自我介绍。
老人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又语速极慢地开口问:“你们找谁啊?”
白冤:“……”
周雅人耐着性子指向四分五裂的马车:“我们要找这辆马车上的两个人,您见过吗?”
老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眨了眨浑浊的眼睛,缓慢道:“死啦。”
三人皆愣。
小丁瓜的小脸唰一下骤然苍白,如遭雷击。
老人摇摇头:“窑洞塌了,就给埋啦。”
“不是,”白冤一时没转过弯,“把谁埋了?”
老人充耳不闻,转身便要走。
小丁瓜哇的一声哭出来:“婆婆,我爷爷啦?我爷爷啦?”
老人摇头叹气,盯着脚下的路,自说自话一样:“埋啦,埋啦。”
小丁瓜一把拽住老人的胳膊:“埋哪儿了?你们把我爷爷埋哪儿了?”
老人腿脚蹒跚,被拽得踉跄不稳,立刻变了副凶相:“你拽我老婆子干什么,想摔死我吗?!”
“你干什么?!放开我娘!”一妇人随着厉斥而至,一把将小丁瓜推搡开。
小丁瓜哭得鼻涕泡挂在脸上,仍在问:“我爷爷埋在哪儿?”
妇人莫名其妙:“你爷爷埋在哪儿,我们怎么知道。”
“可是这位婆婆说,你们把我爷爷埋了。”
妇人脸色一变:“胡说八道,我们怎么可能埋你爷爷,你爷爷谁啊?”
“我爷爷,我爷爷姓丁,是给这十里八村的乡亲们瞧病的郎中,他前天夜里,就是坐着那辆马车,”小丁瓜打着哭嗝,指着马车的“尸骨”,断断续续说不清一句整话,“没回来,马车掉在了你们村子里,可是,我爷爷呢?”
妇人反应了一会儿,听明白了:“不是孩子,你先别哭了,这马车前夜从崖上掉下来,里头也没人啊。”
小丁瓜一愣:“没人?”
妇人“啊”了一声:“就一匹摔死的马,被乡亲们拖走了。”
“我爷爷不在马车上?可是刚刚婆婆跟我们说……”
“我娘年纪大了耳朵听不见,人也稀里糊涂说不清楚,倒是那辆马车砸塌了何老四的窑洞,把他养的那条土狗给埋下头了。”
“土、土狗。”刚才感觉天都要塌了的小丁瓜打了下磕绊,所以他们刚才跟一个聋子问牛答马了半天,说的是埋了条土狗。
丁郎中和车夫应是在马车坠崖前就下了车,这之间发生了什么?二人又去了哪里?缘何不见踪影?
白冤却从妇人的话语中捕捉到另一个信息,追问:“你说那是谁的窑洞?”
“何老四啊。”
白冤问:“何老四人呢?”
“不知道啊。”
周雅人立刻又问:“孙小娘呢?”
“不知道啊。”
白冤:“方大姐呢?”
他们俩这一来一回地换着人名,问得妇人有些愣,迟疑着摇了摇头。
周雅人:“马尖嘴呢?”
妇人还是摇头。
白冤:“摇头是什么意思?不知道?没见过?还是不在家?”
妇人:“不知道,也没见过,都不在家。”
周雅人:“你多久没见过他们了?”
妇人:“好、好些天了吧,我记不得了。”
白冤:“除了他们四个,村子里还有谁不见了吗?”
妇人戒备起来:“你们、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认识他们,又打听这些做什么?”
“村子里很安静啊,”白冤四下一扫,“这些天突然消失了不少人吧?”
妇人惊愕:“你——你如何知道?”
白冤不回答她,自顾询问:“剩下的是不是人人自危,不敢出门?”
妇人胆怯地后退一步。
白冤精准拿捏:“因为心虚?”
妇人掩饰般强装镇定:“谁、谁心虚了,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娘,我们赶紧回去。”
白冤并不阻拦,盯着妇人有些落荒而逃的背影,低声开口:“人这一辈子,谁没做过几件亏心事。”
周雅人当然明白她的意思:“曹大力说,封口村的男人欺辱梁桃花,女人也打骂她。”
“所以债主找上门,封口村人人自危。”

第73章 讨债鬼 那么,就从这里开始吧。
小丁瓜一门心思寻亲, 装不下别的事情,他胡乱抹掉眼泪鼻涕:“既然马车出现在这里,那我爷爷他们是不是也在附近?”
白冤朝前头的妇人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要不你再去问问?”
于是小丁瓜转头追上去, 边追边进行了一番死缠烂打地询问, 得到的回答依然是马车上没人。
白冤需要小丁瓜这副纠缠的劲儿去拖住对方, 然后趁妇人要扶老人进门前伺机开口:“小花怎么死的?”
突如其来的这句话将妇人镇在了原地:“你们是什么人?问这个干什么?”
白冤:“受人之托, 来打听一下梁桃花因何而死。”
妇人推了推老人后背,让其进屋去, 转而探问:“受谁之托?”
冤死之人, 白冤道:“如果不尽快查明真相,等梁有义慢慢追查, 挨个儿盘问,怕是会牵连更多的人。”
王三虎被梁有义折腾死了这个消息还没从衙门漏出来, 甚至白冤是第一个知情者,在王三虎断气的瞬间被死冤召过去报丧,冤屈化作定契加诸于身, 她不能置之不理。如果冤孽太重不去化解, 很容易致使她心神不宁,性情癫狂,无论如何, 她还是想尽可能地理智一点, 体面一点。
村子里人心惶惶, 妇人显然也在忌惮梁有义突然上门找麻烦。
白冤观其面色,状似无意道:“到时候欺负过梁桃花的人,怕是都落不着好……”
妇人果然心神不宁,接话道:“害死小花的王三虎, 不是已经抓起来了吗?!”
半月前小花的尸体从乱葬岗挖出来,死因就在村子传开了,封口村所有人其实早就心知肚明,都暗中揣测是王三虎作孽。之后衙役来村子走访调查,她也是这么交代的。
谁知道那原本无亲无故的傻子会突然冒出来个爹,那爹还在县衙里头当差,长相可谓凶神恶煞,绷着一副宁可错杀绝不放过的狠样子,他们这些平头百姓,谁见了不害怕。
除了何老四、孙小娘、方大姐、马尖嘴,村子里还失踪了好几个男人,就是接连莫名其妙地失踪,怎么找都找不到。而这几个男人,明里暗里的,好像都跟小花有点不清不楚。于是乡亲们开始猜测,是不是梁有义起了报复之心把他们给掳走了。
失踪者的家属便自发去寻,自然是没寻着人,反而是那凶神恶煞的梁有义,隔三岔五会来封口村转悠。
妇人说:“他腰里插一把长刀,手一直把着刀柄,做出一副随时要拔刀砍人的架势,吓死个人啊。他每次来,也不跟任何人说话,就满村子晃荡一圈,然后突然站在某家窑舍前,不错眼珠地盯着看。”
周雅人问:“看什么?”
“看人,看鸡,看狗,什么都看,窑舍里有什么他看什么,一句话不说,就这么直挺挺地盯着看,那眼神,看得人毛骨悚然,”妇人一提起这场景就心头打怵,“有些顶不住他那种眼神的,鼓起勇气想问他有什么事,他也不搭腔,光直勾勾盯着你,盯到大家心里头害怕,只能匆匆进屋插门躲起来。”
时不时的,村子里便会少个人,大家自然而然就要怀疑到梁有义头上。好像他白天过来踩点,就是为了神不知鬼不觉的偷人,哦不,掳人,大家防不胜防,不知道下一个将轮到谁。
这么听上去,不禁让人想起那句会咬人的狗不叫,可见这梁有义是个闷声干大事的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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