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不还by不若的马甲
不若的马甲  发于:2025年1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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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传十十传百, 最后传成了:“这衙门当初是建在乱坟岗上的,那地下全都是死人骨头。”
此事在北屈县炸开了锅, 全城男女老幼无一不在议论。
有说听见鬼衙门里面闹鬼的,好像有什么东西想逃出来似的,在里面哐哐撞大墙, 动静骇人得很。那地方当年不是被太行道给画了符阵吗, 估计是给里头的东西冲开了封印,然后天雷就卷着风暴劈下来了,直接将那些东西劈得魂飞魄散。
据推测, 那是太行道压在此地的雷符, 但凡里面的邪祟想要挣开禁制, 那道雷符就会招来天雷将其劈散,休想出来作祟。
而太行道之所以到北屈布这个阵,是因为十几年前有个死人回魂,半夜来敲鸣冤鼓, 最后县太爷和几名官差齐齐在公堂悬了梁。
由此可见,那冤魂估计一直都被太行道压在鬼衙门里,十多年不得超生,因此怨气冲天,昨晚才会闹出那么大动静。
而且那些死在里头的县太爷和官差们,说不定也阴魂不散。
“哎呀!”突然有人一拍桌子,吓得聚精会神摆聊斋的众人一个激灵,他神神秘秘道,“我突然想起来,十几年前那个击鸣冤鼓的冤魂,不就是牵涉沈家小少爷那桩命案的人吗。”
众人先是迷糊,紧接着醍醐灌顶:“哎呀我也记得,当年就是说他把沈家小少爷推进大河淹死了。”
“对,所以官府把他抓起来下了大狱,结果人就死在了狱中,然后变成厉鬼回来击鼓鸣冤。”
“前阵子沈家大少爷不是失踪了吗,沈家找了好久都找不到人,结果听说被绑在了鬼衙门。”
众人一阵惊呼:“竟有此事?”
“我堂哥在衙门里当差,是他亲口给我说,陆捕头带人进去鬼衙门搜查到沈大少爷的衣物,应该是被人绑架。”那人压低声音,“结果沈大少爷刚从鬼衙门逃出来,当晚回到家,沈家就遭了灭门之祸。”
沈家拢共死了七口,最后只剩一个怀着身孕的女人,也算给沈家留了个后,没有赶尽杀绝。
一老人分析:“毕竟那腹中的胎儿还没降世,没造过孽,跟十几年前那桩冤案也扯不上半点关系,所以那冤魂就给那孩子留了条生路。”
众人唏嘘不已,将这几件事一串联,简直细思极恐。
“不是说,沈家几口人是被虫子咬死的吗?”
“那可不是一般的虫子,那是从鬼衙门里带出来的虫子。”
然后知情人又把保和堂何郎中半夜去沈家,给沈大少爷诊治的经历讲述了一遍。
“那冤魂被压在鬼衙门无法出去,就让带着怨气的虫子寄生在沈大少爷身上,跟着他一道回了沈家。”
“是那冤魂索命啊!”
聚众的人越来越多,你一言我一语地把事情整合起来,信息量越拼越大。
不知谁多问了一嘴:“那孙绣娘怎么会死在鬼衙门?”
“那地方进去了还能有命活啊,撞上邪了呗。”
“不是,孙绣娘好端端去那地方干啥?”
“哎哟你别说,她跟沈家大少爷不是有一腿吗,说不定这俩就是为了避人,所以跑去鬼衙门那种地方私会的,结果正好就落在那冤魂手上。”
“不至于吧,谁不知道那地方闹鬼啊。”
“就是因为那地方人人忌讳,去那里私会才不会被人发现。你看那沈大少爷失踪大半月,人就在鬼衙门,谁都没寻思去里头找啊。”
继而这没根没据的说法又被添油加醋一番,传得满城风雨。
陆秉只休息了不到半日,包扎了伤口就硬撑着出来寻人。然后路过酒楼时,听见一堂倌正跟客人们聊,鬼衙门闹动静的时候,月黑风高的,他们一拨人就围在街上,看见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直往里冲,喊都喊不住。
陆秉闻言脚步一顿,急问:“那人是不是身穿青衣,肩头和胸前都是血?”
堂倌一个劲儿点头:“是啊是啊,你当时也在场啊?”
陆秉蓦地变了脸色:“你说他进了鬼衙门?”
“对啊,也不知道怎么了,就跟撞了邪似的,我们叫他也不应,直接就冲进去了。”
“有看见他出来吗?”
“没有啊,他进去没一会儿,那鬼衙门就塌了。简直地动山摇啊,又是打雷又是闪电的,还有命活吗,指不定给埋里头了……”
陆秉来不及听完堂倌的话,转身便冲了出去,不当心撞倒了一个瘦弱的姑娘,他顾不上,连头也不曾回一下,径直往鬼衙门狂奔。
打死陆秉都想不到,他们昨晚刚掉进鬼衙门的古井,误入那邪门儿的太阴/道体,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是个人都该知道要离那鬼地方远远的吧。结果一转头的工夫,周雅人又火急火燎闯了鬼衙门,这一进去就天打雷劈的塌成了废墟,连死活都不知道。
陆秉差点咬碎牙,突然后悔将周雅人从长安召来,这瞎子怎么总爱往那最危险的地方钻?!
被撞倒地的秦三望了眼陆秉消失的背影,默默捡起药包爬起来,没拍孝服上的灰,甚至连手掌蹭破皮都无动于衷,麻木地拐进僻陋的小巷。
天阴沉极了,她顶着一团乌云回到家,屋里用白布搭了个简易的灵堂,里面停着两副薄皮棺材,丧盆里的纸钱灰烬被风吹得满屋飘浮。
秦三在灵堂前顿了顿,又木讷地转过身走到另一扇门前,抬手敲了敲。
不多时,门从里面拉开一道巴掌大的缝,周雅人穿一件雪白松散的衣袍,黑发垂下来,只系了一根青色的发带,伸手接过秦三递来的药包。
“多谢。”
秦三摇摇头。
昨晚她在灵堂守了一夜,被雷电惊扰,大风呜呜刮进来,好似恸哭,扑灭了灵堂前的长明灯。
她差点以为是大哥二哥回魂了,一出来就看见一身血的青衣客,怀里还抱着个血淋淋的人。
秦三先是吓了一跳,接着青衣客就精疲力竭地靠在了墙边,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哑声道:“劳驾……”
秦三连忙拉开门冲过去帮忙,周雅人却抬手,下意识遮掩了一下怀里的人,像是怕被她看见。
秦三迟疑了一下。
周雅人解释一句:“她伤得很重,会吓到你,我来就行。”
然后他们就暂时借住在了秦三家。
秦三垂下头,很想回答不用谢,你也救过我,但是话到嘴边哽住了,她小声问:“真的不用请郎中吗?”
流了那么多血,把衣服全都染红了,她不知道打了多少盆水,最后端出来的全都是血水。
周雅人的脸色是一种血气不足的苍白:“不用,我会些医理,敷点药就行,麻烦你了。”
秦三再次摇头,没再吭声,转身往灵堂去了。
周雅人掩上门,神识恍惚了一下,因为受伤失血,又长时间不眠不休,所以整个人有种头重脚轻的感觉。
体能已经耗到了极限,可他还不敢合眼,摊开药包,脚步虚浮地走到床前,随即俯下身,小心翼翼撩开被角,将秦三买来的药粉洒在白冤皮开肉绽的肩头。
她浑身上□□无完肤,这种情境下,谁也不觉得有什么男女大防,倒是这身烂肉骇人得很,换个人根本没眼看。
白冤双目紧闭,一副人事不省的模样,任由周雅人给她上了半天药粉,实在觉得对方动作磨叽,她开了金口,声音里透着虚弱:“没用。”
周雅人抬头:“那什么有用?”
“这种刑咒割出来的伤,我自己就能养好。”
“所以现在放任不管吗?”
白冤很想笑,奈何扯不开嘴角:“你一直这么爱管闲事?”
“这算闲事?”
她想了想:“倒也不算。”
周雅人默了片刻:“你最后不是没有毁了北屈吗。”
白冤对此不屑一顾:“我突然发个慈悲而已。”再则,她跟那要命的大阵相连,毁了岂不要把自己五马分尸?白冤想想觉得不太划算,嘴上却道,“你就是这样分好坏的?这样就把我当成好人了?”
他们以这样的方式相逢,在太阴/道体那种鬼地方,谁见了敢跟她沾上关系,寻常人会吓丢三魂七魄,胆子肥点也会避如蛇蝎屁滚尿流,若撞上个修士绝对当她邪魔外道要赶尽杀绝。
偏偏这人敢将她捞回来,不仅跟她共处一室,还给她上药,是有多不谙世事么,就算白痴也不见得能当她是什么善类。
周雅人却说:“人性那么复杂,分得清好坏么,我不用好坏定义人。”
看来也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白痴,白冤掀开一条眼缝:“倒是拎得清,还不算蠢。可惜我不是人,我也没人性。”
“那你是什么?”周雅人脱口问。
白冤对上他的视线,突然静默下来,阖上了眼皮。

第26章 冤死者 是她的苦难,也曾是别人的苦难……
周雅人忽然联想起立在鬼衙门讼堂前的衙役塑像, 据那位跟在陆秉身边的衙役说:“咱北屈县有一阴一阳两所衙门,合称阴阳衙门,咱现在当差的衙门里有官兵,鬼衙门里就该有什么来着?”
“鬼判!”
这番说辞在此刻给了他灵感, 周雅人一眨不眨地盯着白冤, 低声道:“你不想说, 我觉得我也能猜到一二, 你是鬼判么?”
白冤的眉头忽地挑了一下:“什么?”
“北屈的百姓都认为,鬼衙门里有鬼判。”周雅人有理有据地推测, “你叫白冤, 能困住你的又是不白之冤,应该就是百姓口中传说的鬼判吧?”
白冤再次睁开眼睛, 透过浓长的眼睫看着对方,反问了一句:“这样么?”
“那个孙绣娘如果有冤, 明明可以去县衙报官,让官府查明真相,但是她却求到了鬼衙门, 并以死为祭, 想让你替她申冤。”
因为当年县老爷和官差冤杀了人,所以鬼判降罪。
她兴许就把白冤当成了民间传说的鬼判,宁愿寻短见求鬼神, 也不相信县衙能明断她的案子。
白冤听出他言外之意, 在心里冷笑:“你不如直接说, 是我这种邪魔外道要收她的命。”
周雅人不否认,他确实有这个揣度,正道不需以这种形式谋夺人性命。
“别人要死要活我管不着。”白冤冷漠道,“但能求到我这里的, 都是冤死之人。”
周雅人怔了怔:“冤死之人……”
不可否认,天下间存在无以计数桩冤案,当官府还不了他们清白时,大多会含冤而死,而那些冤死之人冤魂不散,可能就会遇见白冤。
所以并不是她需要别人以命献祭,而是只有死不瞑目的冤魂才有这样的“机遇”。
周雅人恍然:“所以孙绣娘才会……”
“她兴许是受人蛊惑,”白冤道,“我在太阴/道体那座刑狱被冤魂缠成那样,身不由己,也断不了谁的冤,实在不想再多一道刑咒加身。”
毕竟这北屈城内每多死一个冤魂,都会多一条束缚她的枷锁。
周雅人听明白了:“所以不是你?”
白冤冷哼一声,算作对他的应答。
她根本不屑让谁以命为祭,她要这些人的性命做什么,她又不需要修邪身成魔神。
相反的,这些人的死对她百害而无一益,毕竟谁也不想被冤魂缠身,永无宁日。
如果能够发大愿,她希望世间人都能无病无痛,无冤无灾无官司,安安生生地活到寿终正寝,少他娘的给她找事!
周雅人短暂的沉默下来,衡量她这番话里有几分真伪,随后才道:“官府并没有潦草地给孙绣娘定罪,这命案甚至还没受理,她只是有嫌疑,不至于就走到这一步。”
这不要命的一步。
这席话却让白冤不明就里:“她犯了什么命案?”
“涉嫌谋杀亲夫。”周雅人也颇感疑惑,“你不知道?她临死时不是在鬼衙门跟你诉冤么?”
“她诉的不是这一桩。”
周雅人诧异:“还有其他冤情?”
白冤道:“她诉的是十二年前,她父亲被指将沈家幼子推进大河淹死,遭官府羁押定罪,然后冤死狱中。”
周雅人一时间反应不及,脑中几个闪念,蓦地想起脚夫在破庙中聊过的那桩奇闻诡案,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居然在夜半子时跑到县衙击鼓鸣冤。
而死者的罪名,脚夫也曾大致交代过,虽然不详细,但却很明朗。
“据说是那人把当地员外的幺子推进大河淹死了,可人不认罪啊。老员外能善罢甘休么,买通狱卒在牢里对其大刑伺候,这人真真儿是把硬骨头,被折腾到死都没认罪。”
正如白冤此刻所言一致,是同一桩案子。
孙绣娘竟是那冤死者的女儿么?
周雅人神魂一颤,洒药的手也跟着抖了一下,药粉落了少许在床榻上:“十二年前那个冤死之人突然诈尸回魂去敲鸣冤鼓,跟你有关系吗?”
白冤浑不在意的“嗯”了一声:“他冤死狱中,恰巧触到了阵法,虽是误打误撞,也算机缘,让我漏了一缕神识出去。”
周雅人何其敏锐:“就跟上次那样?”
他指的是两日前的夜里,孙绣娘在鬼衙门的讼堂前以死为祭,鲜血篡改了压在上头的符阵,漏了一缕阴煞气,然后祭出了“白冤”。
“差不多。”白冤道,“仅仅一缕神识,不堪大用,也撑不了多久,稍不留意就散了,顶多帮他上衙门鸣个冤,我也算尽人事。”
周雅人听得一言难尽:你这人事尽得,在北屈轰轰烈烈闹了场鬼,搞得人心惶惶,甚至将那太行道掌教都搬下了山。
周雅人思及此,忽地反应过来:“你是故意的?”
白冤不动声色地扬了下眉。
周雅人没放过她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心下笃定:“你故意让北屈闹鬼,把事情闹大,其实是想借此将各路修士引过来?”
白冤突然对他有点刮目相看了:“脑子转得挺快啊。”
“你想借他们的手打碎太阴/道体。”
她被困在道法刑狱永不见天日,好不容易逮到一次机会,当然不能坐以待毙,只可惜:“结果来了帮废物,连太阴/道体的门儿都摸不到。”
然而据周雅人所知,事实并非如此,太行道应该是发现了些许端倪的,不然李流云也不会传信告知他:云有北阴神帝庭,太阴黑簿囚鬼灵。
正因分辨出了这道法阵非同寻常,太行道才没有无头苍蝇似的随意损坏。而是谨慎起见,又在其上叠加了一道禁制,彻底将那场“闹鬼”事件平息下来。更将这道阵法也封存在了鬼衙门之中,以免其他人会误闯误入,引来祸患。
谁料周雅人来北屈不足两日,就一猛子扎进了“祸患”里,还把可能是祸患的“祸患本身”放了出来。将来会造成怎样的后果他难以估量,更不了解白冤是何性情,又是非善恶。
所以周雅人问:“十二年前将知县和官差吊死在讼堂的也是你?”
“是我又如何,那些县令和官差滥杀无辜,死了不冤。”
周雅人见识过白冤那近乎撼天动地的能耐,也深知自己即便全力以赴也不能匹敌,所以如果闹出乱子,他是拽不住白冤的。
她可能并不将人命放在眼里。
所以……
那只皮开肉绽的手突然抬起,猛地一把攥紧了周雅人的腕颈。
白冤猝然瞠目,目光死死瞪住周雅人:“你……”
他被这一下拽得托不稳药包,药粉扣下去散得满床铺都是。周雅人整个人也差点栽倒下去,好在及时撑住了,手肘支在坚硬的床板上,却与对方近距离面面相视。
白冤像是难以置信,狠戾道:“你阴我!”
周雅人惭愧难当地垂下眼帘,这一招确实做得不太光明磊落:“我很抱歉……”
话音未落,他就被狠狠踹了出去,重重砸在地上。
白冤本就受了刑伤,如今又遭到暗算,这一记竟让她倾尽了全力。
周雅人近乎是毫无抵抗之力的,因为早已精疲力竭,耗尽体能。
从昨晚到现在他一直在强撑,不敢有片刻休息懈怠,只因白冤是个太不稳定的存在。
她身上煞气太浓,危险性难以预测,这种情况让他实在合不拢眼,也不放心合眼,害怕会“夜长梦多”。
而这一下将周雅人摔得头晕眼花,半晌都没爬起来,几乎差点昏过去。
但他还是努力挣扎了一下,解释道:“这世上大多数人手无缚鸡之力,难以自保,所以我在药粉里掺了符灰,暂且封了你的……”他想说经脉,又觉得不太恰当,顿了一下才道,“暂且封了你的灵脉。”
白冤当年也是被人算计,被人封印囚禁,如今再遭遇一次,简直怒不可遏:“滚出去!”
在她面前装得好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引她说这么多话,假好心地给她上药,结果是想在背地里动手脚,以此来消除她的提防。
若不是刚受过刑剐,从头到脚没落一点好,她绝不可能这么轻易就遭他的道。
周雅人承认,他这也算处心积虑了,但是又别无选择,他今日若不趁人之危,往后也就没有可乘之机。
听见屋内动静的秦三此刻拍响了房门,声音中透着几分担忧和焦急:“发生什么事了?”
周雅人终于捱过了那阵头晕目眩,喘了一口气,将自己上半身撑起来,尽量平复自己的呼吸,回道:“无事,刚才不当心绊倒了凳子。”
“哦。”
待周雅人听见门外人离开的脚步声,他才松懈下来,整个人却力竭到再也站不起身,只好靠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倚着旁边的矮柜,眼皮仿若千斤重,沉沉地垂下去,嘴里喃喃道:“我对你没有恶意,只是不放心……”
最后周雅人隐约听见白冤好像撂了句狠话:“信不信我杀了你。”
但是他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做不到垂死挣扎,就沉入一片无尽的黑暗中,任人宰割般昏迷在对方面前。
他当然想过自己这一闭眼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毕竟屋里还有个刚被他暗算过的白冤,正怒火中烧,随时能取他性命。
所以当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还有些茫然和恍惚,好似经历过一场劫后余生。
因为目盲,他眼前总是一片无尽的黑暗,曾经在长安的时候,他会在屋里点一盏符灯,那是他唯一能看得见的光。
只是符光而已,不像现在,他清晰无比地在漆黑中看见一个人,这人静静躺在他前方,那满身皮开肉绽的刑伤已经愈合成一道道狰狞可怖的疤痕。
这疤痕看上去还不太寻常,像极了绑缚人的锁链。
打眼看去,就好像白冤依然被无数根铁索绑缚着。只是此时的周雅人还不明白,那算作另一种意义上的“刑枷”,是她的苦难,也曾是别人的苦难。

第27章 冲灵脉 “你可以学学孙绣娘,说不定我……
他如今还能侥幸睁眼, 不知是对方愿意放他一马,还是没那个力气杀他,周雅人更倾向于后者。
他依然维持着昏迷前的姿势靠坐在冰凉的地上,背倚矮柜, 精疲力竭地昏睡了一天一宿, 此刻浑身又酸又僵, 腿也蜷得有些发麻。
他默不作声地缓了好一会儿, 才撑着矮柜站起身,但四肢仍旧乏力, 而且头重脚轻, 极大可能是水米未进的原因。
见白冤静静躺在那,闭着眼, 对周遭的一切毫无反应。
周雅人注视她半晌,确认对方处于不省人事的状态, 才转身拉开门走出去。
秦三其实过来敲了几次门,但都没人应,心里头正悬着, 就见周雅人此刻开门出来, 不待对方开口,她就放下手里装满纸钱的篮子走过来问:“你的伤……”
“上了药,无甚大碍。”
他虽看不见, 但几乎能够感受到秦三那种失魂落魄的状态, 并且一直都有闻到一股香火纸钱的味道, 也了解秦三家中的遭遇。她大哥二哥双双遇害,正在治丧,按理说不应该在此打搅。
但当时他的情况特殊,实在寸步难行, 想着一会儿就带着白冤告辞,也不能将其领进陆秉家,变故难以预料,又人多眼杂,最稳妥的办法是在附近寻一间客栈安顿。
周雅人试图安慰了秦三几句,让其节哀,但话语在失去至亲的悲痛前,显得格外苍白无力。
秦三泪水几乎流干了,顶着一双无比红肿的眼睛望着他,仿佛只听见他说的前一句告辞,反问道:“你要走了?”
“不方便在此打搅……”
没等他说完,秦三垂下头,几乎有种低声下气的模样:“你受了伤,可以住在这儿,不打搅的,我一个人,我一个人了,我现在一个人了,就剩我一个人了……”
说到最后,她几乎是有些难以自控地重复着“一个人了,我一个人了”,那种无依无靠的绝望和悲怆,听得周雅人于心不忍。
他喊秦三,打断对方近乎失去理智的胡言乱语,轻声问:“家里有吃的吗?我两天没吃过东西了,有点饿。”
于是秦三清醒了一些,紧忙道:“有的有的,我煮了粥,我去帮你盛。”
周雅人颔首:“有劳。”
然而端上桌的却是一碗泡在凉水里的生米,周雅人没有闻到丝毫粥味,所以吃了一口硌牙的硬米粒儿。
他没立刻吐出来,而是不动声色地将那口生米嚼碎了咽下去,询问秦三:“你吃过了吗?”
秦三迟钝地点点头:“吃了,你不够的话,锅里还有。”
周雅人:“……”
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丫头显然是悲伤过度,整个人浑浑噩噩的,神智不太正常了。
他原本还打算问几句有关孙绣娘的事,然而面对这样的秦三,问什么都无异于在往对方心上捅刀子。
周雅人几番欲言又止,忍住了没去刺激她。
正待此刻,他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接着响起一声呼喊:“秦三。”
这声音耳熟,周雅人还记得其人。
老妪脚步蹒跚的迈过门槛:“我刚刚去请了刘大山,找几个身强体壮的帮忙抬棺,算命的说这横死的人得在晚上出殡,我也跟他们说好了……诶,有客……”
她一进门看见周雅人,又瞄见他面前桌上摆着碗生米,顿时噤了声,目光怜悯地看向旁边魂不守舍的秦三。
老妪昨天就来过两趟,正看见这妮子丢了魂儿似的往嘴里扒拉没煮的生米,嚼都不嚼就往肚子里咽。
老妪赶忙把她的饭碗抢过来,回去自己家厨房端了碗野菜熬的粥给她,好说歹说了一通,劝她照顾好自己,毕竟逝者已矣,再苦再悲,活人的日子也得好好过下去。
结果秦三充耳不闻似的,捧着那一大碗野菜粥到两副棺材前,一声又一声地叫她的大哥二哥起来吃饭。
现如今老妪又瞧见桌上一碗没煮的生米,长叹一声,喉咙里含混不清地道了句,“作孽啊,可怜呐,老天爷为什么偏要苛待这三个苦命的孩子呀。”
周雅人端坐着没开口,他知道这世上,到处都是人间疾苦。
他不打算麻烦任何人,端起那碗泡水的生米,大致分辨了方位,寻到刚才秦三进过的厨房,慢吞吞摸索着将水米下锅。自己生了火,熬出来两碗稀粥,应付着填了肚子,又将另一碗端给秦三,嘱咐她吃。
秦三捧着热腾腾的稀粥呆愣了一会儿,又立刻转身进了灵堂,走到棺材前叫她的大哥二哥。
这一幕看得老妪直摇头。
秦三是被秦家老大一口一口奶大的,兄妹三人的感情有多深自不必说,现如今她大哥二哥相继离世,这打击前所未有,一般人难以承受得住。
周雅人退出去,不打算干涉别人的悲欢,因为他于秦三而言,只是个旁观的过客。
他原地斟酌须臾,还是决定亲自出趟门,趁白冤昏睡之际,去了一趟成衣铺和药铺。
一路上,都听见大家在说鬼衙门因为闹鬼被雷劈塌房的事。
由于那地底下埋着尸骨,县太爷知晓后大惊失色,生怕犯了什么忌讳,又发生十二年前的邪门儿事件,遂不敢轻举妄动,将那地方封锁起来,紧急差人去了人祖山和太行道请道士下山。
周雅人估算了一下时辰,这一去一返的,太行道修士应该在赶来北屈的路上了。
因为“太阴黑簿囚鬼灵”,太行道显然是知道这个阵法的,若是此来发现太阴/道体已经破碎,定然不会坐以待毙。
周雅人快步往回走,心下却莫名生出一股“可能藏不住白冤”的隐忧。
她身上的怨煞那么浓,是每个修道之士都不需要区分青红皂白的邪祟,邪祟会作乱,阴物终归不被世道所容。
思及邪祟作乱,他便想起白冤十二年前在衙门前闹的那场鬼,是真真切切吊死过一排官差的。
她在太阴/道体用陆秉几人的性命要挟他的时候,也是副杀人不眨眼的邪祟模样,即便最后她并没有取他们任何人性命。
周雅人思索着回到住处,忽闻里头传来秦三的惊叫,他预感不好,疾步冲进屋。
白冤醒着,正用冷霜一样的目光盯着吓瘫在地的秦三。
“你你……”秦三瞪大一双哭到红肿的眼睛,惊恐万状地盯着床上的白冤,这人露在棉被外的脖子和脸上爬满了狰狞可怖的疤痕。
那些外头的流浪汉脸上印两条伤疤就足够骇人了,何况是如此纵横交错的疤。
周雅人立刻横在其间,将白冤挡在身后,对受惊过度的秦三安抚道:“她之前受重伤毁了面容,无意惊吓你,我一会儿就带她离开。”
什么样的情况会重伤成这副模样?
秦三面色煞白,爬起身冲了出去。
相比这一惊一乍的二人,白冤冷定极了,她毫不在意自己这幅丑陋到可怖的模样被人看了去,也一点不在乎会被人害怕或嫌弃。
周雅人掩上门,顺手将衣物和药包搁在桌上。衣物是专程给白冤购置的,里面有顶遮面的幕篱。
他们应该马上离开。
周雅人估计白冤伤势未愈,可能行动不便,有心搭把手,遂问:“需要帮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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