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拿着拐杖就要往他身上打:“胡说,就算饿死,我们也不能惹怒山神。多谢你们救了三儿的命,壮士的伤也好了,我们村子穷,也招待不了你们了。”
村长看着漱玉他们,这是下了逐客令了。
漱玉一脸尴尬,徐天皮糙肉厚根本不在意,冲村长拱了拱手:“当初也是三儿救了我,感谢你们这些日子的照料,那我们就此告辞。”
本来是准备明天就走了,现在是多待一刻都不成了,三儿跟着他们出来,一脸愤怒:“村长就是老糊涂了,哪里有什么山神,真的有山神的话怎么不保佑我们都发财。”
苏瑾笑着拍他的肩膀:“你说的有道理。”
“你们真的要走啊?”三儿看着他们依依不舍:“可是那棵树不除掉的话,以后又有人误入了深山怎么办?”
漱玉他们是外地人,的确决定不了要不要砍那棵树,但是她有治疗的方子:“我把方子留下来,你保存好,我再留些药材,我看村长是识字的,万一再遇到这种情况就按照药房来。”
回到院子里,漱玉拿出炉子煎药,其他人开始往车上搬箱笼。
三儿蹲在她身边:“你这是干什么?还煎什么药?”
“你们之前吃了红色的果子,虽然已经催吐了,体内说不定还有残留,我煎点药你们喝了,很快的。”漱玉手脚麻利,果然不一会就把药煎好了,她看着他们喝完药才上了马车。
三儿一直把他们送到村口。
苏瑾把自己的马给了徐天,他就陪着漱玉一起坐马车,懒洋洋地透过窗牖向三儿摆了摆手:“回去吧!”
三儿竟然落泪了。
漱玉趴在窗牖上,温柔地看着他:“以后有机会你就去京都找我,我的医馆在西市,记住了,是孙氏医馆。”
三儿强忍着泪水点了点头:“嗯,我记住了!”
此时夕阳西下,在梯田上劳作的村民扛着农具陆陆续续地回家了,小村庄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
营地里杀声四起,营账连城片,此刻是埋锅造饭之时,营地上空炊烟袅袅,食物的香气像钩子一样,钩得校场的兵士门饥肠辘辘。
席幕坐在帅帐中,一身银色的盔甲英姿飒爽,她捏着手中的公文,脸色黝黑。是朝廷送过来的讣告,父亲死了,被葬入了西山,皇陵就在西山。
半晌,她把那张讣告按在桌案上:“把左懋带过来!”
旁边的亲兵马上领命出了帅帐,不一会就把戴着手铐脚链的左懋带了过来。
席幕一身疲惫,身子往后靠了靠,把那张讣告仍在左懋的脚边。
左懋是坐着囚车来战场的,当他反对向南诏派兵之时,席幕没有杀他,只是囚禁了他。
左懋披头散发地捡起地上讣告,待看清楚上面的字时,已经泪流满面:“席公明,他,真的去当了大英雄。”
席幕揉了揉太阳穴:“父亲用自己的性命为大家争了一条康庄大道,你又为何要阻拦?只要这次我们拿下南诏,神兵之名就能传遍大齐,就是萧霆也不能随便拿我们开刀。”
左懋紧紧地盯着那张讣告,席公明真的死了,死在了京都。
康庄大道已经在面前了,这是席公明用性命争的路,自己怎可辜负他,左懋立刻单膝跪地:“左懋但听大将军指挥!”
这时一个信兵大喊一声报!
“进!”
“大将军,南诏那群狗贼竟然把大夫人的棺椁挂在城墙上,还叫嚣着让我们攻城。”
太和城近在眼前,他们在幽州截断南诏兵之后一路挥兵南下,势如破竹,又一次在太和城受到阻拦!
第86章 回京
五月的京都热得就像蒸笼一般,正午正是最热的时辰,往日热闹的街市鲜少有行人。大家要么窝在家里纳凉,要么在食肆里饮冰,等到太阳慢慢西落才出门。
兴庆宫里,萧霆刚批改完奏折,其中的一封却让他有些为难,迟迟未下朱笔。后来思量了半晌,他拿起奏折去了偏殿。自从蒙夜酆从岭南回来之后,他就被萧霆留宿偏殿了。东宫那边工部一有动作,外面就传言纷纷,陛下没有子嗣,能当得上东宫之主的只有蒙夜酆,一时之间,各方人马摩拳擦掌,可是他在禁中,任由那些人卯足劲也见不着。
蒙夜酆伤了腿,岭南一行他的身子被毁了大半,以往这种夏日,他是日日都要卧冰而睡的,如今却连穿堂风都受不住,只在屋内的矮榻上小憩,开了一扇窗,宫婢和小黄门都退在纱幔之外。
郑医正和谢宗祛谨遵圣意,两人几乎用尽了毕生所学来缓解蒙夜酆的骨头坏死,日日除了扎针、泡脚就是推拿,即便他们已经如此努力了,他的小腿还是没有了知觉。
闭目时听到了脚步声,他的睫毛动了动,睁开眼睛就看见萧霆立在榻边。
这些日子,只要萧霆有空就会过来看他,但是两人话不投机,说不了几次就会争吵,后来干脆什么也不说。
阳光从窗户里照进来,落在萧霆的脸上,蒙夜酆躺着,竟然看到他的黑发中有了白丝,细细看去,连额头和眼角也有了细纹。五年前,萧霆攻入南诏时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当时自己手捧六黎剑出城投降,他威武得犹如巨人一般,就像从来都不会变老变弱一般。
萧霆毕竟年长,见他还是不说话,便把手上的奏折递给他:“席幕已经带兵到了太和城外,南诏兵把姑姑的棺椁挂在城门上。”
蒙夜酆接过奏折看了看,面上倒是平静,当自己和母亲的身份被剥开时,他就料到了这种结果,之前席公明和左懋就以此事威胁过他,他抬头看向萧霆:“你怎么想?”
萧霆在旁边的一个杌子坐下,沉吟半晌:“南诏如此羞辱姑姑,我会让席幕屠城。”
蒙夜酆猛然转过头,看向窗外光秃秃的天空,今日连一朵云都没有。
“你出身自南诏,你的父族都是南诏人,我知道屠城对你来说非常残忍,但是南诏一日不真正地臣服我大齐,这江山就一日不得安宁。当初你出城献城,我也遵守诺言,不杀降兵降将,善待南诏人。可是这些怀柔政策并不能让南诏心悦臣服,这次他们用姑姑的棺椁来阻挡大军,基金羞辱。杀是为了止杀,只要南诏不再生二心,我必然待他们与大齐百姓无异,否则,就是比屠城更残忍的屠杀。”萧霆在向蒙夜酆解释。
蒙夜酆只觉得今日的天好蓝好高,禁中的这片天是连鸟都没有的,清冷得近乎冷漠。
“鹤拓王府已经进了好几批刺客了,只要你活着,他们就会永远追着你不放,只有把他们打怕,打服,他们才不会生出狂妄之心。”这世间已经没有多少人是萧霆在乎的,所以他保持着冷酷和清醒。
蒙夜酆把奏折放在床榻边,翻了一个身,完全背对着他:“随便你吧。”
萧霆紧抿双唇,脸庞坚硬,他拿回奏折起身:“已经派人寻到了王家女郎,再有五日差不多就能入京了。”
“嗯。”
萧霆看了他一眼,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重新回到大殿之中用朱笔在奏折上批注“进宫、屠城”。
......
烈日当空,行路就慢一些,白日里就寻了客栈歇息,等到入夜之后才赶路,这样不管是人还是马都舒服一些。沿路的客栈都住满了,漱玉他们只能选择更贵一些的驿栈,趁着天就要热了赶紧住下。沐浴、用饭、睡觉,众人已经轻车熟路。
等到众人从睡梦中清醒过来时,太阳已经西落,大家下楼准备用些饭食就开始赶路,谁知楼下站了二十来个御林军。
他们刚出了山南西道,即将进入京畿道,也就十来日就能入京了,只是御林军一般不会出京,在这里遇到御林军着实有些奇怪。
徐天却一眼就瞧见了周衡宇,他站在楼梯上就喊了一句:“周家小子,你怎么在这里?”
周衡宇本来在和驿丞说话,听到声音赶紧回头,见是徐天就要上前,看到他一只袖子空荡荡的,脚步就微微一顿。
徐天却满不在意地晃了晃袖子:“问你,鹤拓王安全入京了没?”
周衡宇周到地在楼梯下行了拱手礼:“徐世伯,鹤拓王已经入京了,但是伤了腿,陛下下旨让王家女郎,就是孙国医的徒弟速速回京。”
漱玉认识周衡宇,远远地冲他点了点头,几步就下了楼梯:“王爷怎么样了?腿伤很严重吗?”
当初漱玉在卫所才堪堪治好他的腿,也只是能勉强站立而已,这几个月也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但是听徐天说他的腿很不好,她还想着只要回京了,有郑医正在,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没想到已经到了需要萧霆下旨的地步。
周衡宇摇了摇头,贵人的病情一般是不能外传的,这次下旨也没有说腿伤有多严重:“圣旨上未说,只让你速速入京。”
漱玉郑重地点了点头:“那我们现在就走!”
因为情况紧急,周衡宇留了两名御林军押送马车,其他人一路换马不换人,快速入京。
五日后到达京都,漱玉直接被御林军送入了禁中,阔别将近半年,她又见到了蒙夜酆。
蒙夜酆穿一身雪缎长袍,半卧在榻上,窗口有微风吹进来,吹得他的发丝微乱,回京之后有整个太医院的调养,虽然双腿依旧没有知觉,但是整个人的气色好了许多,肌肤吹弹可破,一张脸俊美得如雪白的梨花一样,果然是美人养眼,漱玉觉得连日奔波的疲惫一扫而空。
这时在一旁休息的郑医正和谢宗祛听到动静赶紧跑了过来,只怕是那个不长眼的闯了进来,待看到眼前的人,两人不禁双眼通红。
这段日子他们留宿禁中,日夜都守着鹤拓王,天知道这对两位老者来说是多么的煎熬。特别是东宫已经开始休憩,外面都在传陛下要封鹤拓王为太子,他们身上的担子就更重了,倘若太子有疾将是整个太医院的耻辱,让大齐所有的百姓都抬不起头来,可是他们医术有限,该做的都做了,只能望穿秋水地等漱玉归来。
漱玉转身看到两人,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与两位一起出了内室。多日的奔波她的脸上却没有倦色,恭敬地冲两人行礼:“见过医正、外祖!”
郑医正现在哪里会在乎那些虚礼,拉着她出了偏殿在廊庑上说话:“我和你外祖都诊断了,小腿骨已经坏死了,我们已经尽量在缓解了,但是没用,如果不截肢的话,坏死的骨头会向上蔓延。”
漱玉认真听着,然后看向谢宗祛。
谢宗祛微微点头:“的确只能截肢。”
两位几乎是整个大齐的医术巅峰,可见蒙夜酆的确伤得很重,漱玉微微颔首:“我先去给他诊断,看看有没有可以挽回的办法。”
“嗯,我们就是在等你回来,哎,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说。”郑医正刚准备说,谢宗祛就拉住他的胳膊:“你先让秦艽去给王爷诊断,其他的事情晚点再说。”
“好好好,给王爷治病要紧,其他的事情晚点说。”
漱玉再次撩开纱幔进入内室时,蒙夜酆已经安坐在矮榻上,他重新束过发,头发一丝不乱,身上的雪缎长袍整理得一丝不苟,看到她进来,他嘴角微微扬起:“你回来了?”
“嗯。”漱玉也露出了一个微笑:“我先帮你看看腿,好吗?”
蒙夜酆点了点头,低头看着她在自己腿边蹲下,缓缓挽起他的裤腿。
看到他的小腿时,漱玉倒吸了一口凉气,之前在岭南,他腿上有伤,但也不是如此骇人,现在,伤痕遍布他的小腿,如枝蔓一般,而且肿胀发乌,她几乎不敢用手触碰,就怕他会疼,可想而知这段日子他经历了什么。
“不疼的!”蒙夜酆低头温柔地看着她,虽然在心中已经做了无数个决定,就算她站在他的面前,他也要对她视而不见,他已经配不上她了,何苦把她拉进黑暗无光的世界,可是,一看到她,那些在黑暗中发的誓言瞬间就瓦解了,就让天神惩罚他吧,看见她时,他只想靠近。
漱玉点了点头,眼中露出怜惜的神色,拿出了银针:“我先试试,你看看疼不疼,疼的话跟我说。”
“嗯。”
漱玉拿着银针在他的小腿上扎着,不多时,已经出现了上百个针眼,细密的血丝从针眼里往外冒,有的血是鲜红的,有的血是黑色的。直到把两条小腿扎完,蒙夜酆的腿上已经血迹斑斑,看起来甚是可怖。
这时得到消息的萧霆走了进来,看到如此骇人的一幕,立刻大惊失色:“放肆!”
第87章 刮骨疗伤
禁中没有树,兴庆宫更是光秃秃的连株绿草都没有。风席卷着热气透过窗牖吹进偏殿,只吹得漱玉一张脸涨红。隔着五年的时光,再次见到萧霆,曾经征战途中风餐露宿,他依旧意气风发,如今在这金碧辉煌的宫中,风吹不着,日晒不着,他却衰老了不少,依旧高大挺拔,但是一身常服却空空荡荡,两鬓斑白,额头眼角也有了细纹。
萧霆只感觉血气上涌,如果是在战前,这一身布裙的女郎早就被他斩于马下。只见蒙夜酆一双小腿上血迹斑斑,血流如同一条条小蛇攀附在腿上,连双脚都已经被染红。血迹从脚踏上缓缓流在地砖上,那么一大片,看起来甚是可怖。他本来在批改奏折,听说王家女郎到了,便赶到偏殿瞧一瞧,没想到见到这一幕。郑医正和谢宗祛对这位女郎推崇备至,现在看来也不过是名不符实。
“你们两个进来!”萧霆冷着一张脸冲外面喊道。
听到他的语气不好,郑医正和谢宗祛进来时大气都不敢出,饶是他们见惯了生死,看到眼前的一幕还是惊呆了。蒙夜酆是天潢贵胄,他们在治疗时根本不敢伤其皮肉,漱玉刚回来就弄得到处都是血,别说陛下看到了,就是他们也胆战心惊。
萧霆冲那滩血迹扬了扬下巴,眼睛里的怒火毫不遮掩:“你们两位解释一下,这是何故?”
郑医正和谢宗祛也没有想过治疗方法如此血腥,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漱玉看了他们一眼,转身继续手在蒙夜酆的小腿上按了按,轻声问:“有感觉吗?”
蒙夜酆看着她丝毫不嫌弃自己满腿的血迹,脸色通红,被她的手按过的地方竟然微微有些发麻发痒,便点了点头:“有点感觉了。”
漱玉嗯了一声,继续拿出银针在那些流出乌血的地方扎。
萧霆气得恨不得上前掐断他的脖子,那一针又一针就像扎在他的心尖上一样,蒙夜酆是姑姑唯一的孩子,他保护不了他,还让这个庸医如此对待他:“来了!”
“疼!”蒙夜酆突然叫了一声。
漱玉又在那个穴位扎了一下:“这里?”
“是,这里疼!”
漱玉这才缓缓收起针:“我知道怎么治了,骨头还没有完全坏死,只是因为淤血阻挡了筋脉,我写个方子劳烦医正让人准备药材,一个时辰之后准备开刀!”
“开刀?”郑医正身体一颤:“你准备如何治疗?”
“要先把他小腿的剖开,把你们坏死的部分刮掉,这样骨头就会重新长好,只要骨头长好了,筋肉可以慢慢调理。”漱玉一边说,一边走到桌案旁开始研磨写方子,她本来右手执笔,稍稍愣了一会就换了左手。
萧霆听得太阳穴直跳:“把小腿切开?刮掉坏死的部分,这样他的腿还能恢复原样吗?”
谢宗祛也是心怦怦直跳,但是漱玉毕竟是他的晚辈,他还是站了出来:“你可是要用刮骨疗伤?”
刮骨疗伤见于医书,但是实际操作非常困难,不是因为疼死就是因为流血而亡。
漱玉洋洋洒洒地写满了一张纸递给郑医正,然后看向谢宗祛:“的确是刮骨疗伤。”
“可是我们没有麻沸散。”谢宗祛担心漱玉太过激进而惹了麻烦,麻沸散的方子已经失传,所以很多这种需要开刀的治疗方法很难操作。
“没事,我已经找到了可以替代麻沸散的药。”漱玉见蒙夜酆腿上的血流得差不多了,就让宫婢端了温水进来,先替他把腿上的血迹擦洗干净,然后再他的双腿上涂上了一种绿色的膏药,蒙夜酆觉得大腿处冰冰凉凉的。
郑医正见药膏从大腿一直涂下来,有些怀疑:“真的会有用?”
萧霆觉得太不靠谱了,把人的小腿切开,万一一个不慎,那不就是截肢了吗?
郑医正和谢宗祛接过漱玉手中的罐子闻了闻:“这是什么药,有些辛辣,真的能代替麻沸散?”
漱玉随意抽了一根带子把自己的头发扎了起来:“医正,快点吧,药效马上就要起作用了。”
郑医正这才看向萧霆:“陛下,要不先让老臣去准备药材?”
萧霆觉得这个女郎简直就像赤脚大夫一样,手段粗暴残忍,且无礼无度,见了他也不行礼。
“表哥!”蒙夜酆突然开口了,眼神真挚地看着他:“我要治,我相信她,如果她都治不了,估计是老天爷也要让我截肢。”
萧霆浑身僵硬,这次蒙夜酆第一次喊自己表哥,虽然他看这个女郎不顺眼,但是郑医正和谢宗祛都是医术大拿,说的话应该不是胡编乱造的,况且她当初还治好了醴泉县的时疫,或许可以试着相信她。
萧霆不甘不愿地点了点头。
只要他点头了,其他的事情就简单了许多。
一刻钟之后,蒙夜酆感觉自己大腿以下已经完全没有了知觉,郑医正和谢宗祛好奇地上前查看。
郑医正还不死心地在他大腿上按了按:“真的没有感觉了?”
“没有。”
两人啧啧称奇,心中又激动又兴奋,如果真的找到了可以代替麻沸散的药,将可以救治更多的病患。
要给蒙夜酆开刀,整个太医院倾囊而出,不一会偏殿就被布置好了,外面的廊庑下已经摆满了药罐子,大家依方制药,有条不紊。
除了郑医正和谢宗祛留在里面打下手,其他人的都被请出了内室,包括萧霆。
萧霆面色铁青地立在廊庑下,整个院子里都是药味,他想起刚刚那个女郎貌似有理有节,其实十分无礼地请他出去:“陛下威严,让臣女惶恐。”
郑医正和谢宗祛如鹌鹑一样不敢说话,也只有漱玉这样的初生牛犊不怕虎,那可是陛下,一统大齐的皇帝。
萧霆知道她的话没有说完,自己让她惶恐了,她手上的刀就不稳,到时候出了什么差错就是他的问题了,真是可恶。
一大盆药汁被送进了内室,那药汁还冒着滚滚的热气,漱玉用帕子在里面浸湿,然后拎起来拧干,把蒙夜酆腿上绿色的药膏擦得干干净净,重新涂上药膏,再擦干,再涂药,再擦干,如此三遍之后她才拿起了刀。
做工精良的小刀顺着蒙夜酆的腿骨缓缓割开......
天边一团火烧云把整个天空都染红了,突然从内室里传来一阵肉香,紧接着门开了,郑医正和谢宗祛脸色苍白地冲了出来,扶着墙壁就开始狂吐。
开刀的过程他们尚且能够容忍,后面烤骨头时,连皮肉都被烤焦了,还要用小刀将那些烧焦的骨头刮下来,他们也算是见多识广,却被折腾得胃里翻滚,可是那女郎却面不改色,连手都不抖一下,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他们这些前浪没用了,没用了。
萧霆有些担心,抬步就要往里走,谢宗祛眼疾手快一把拉着他的衣摆:“陛下,别进去,您受不住的。”
萧霆一脸不屑,有什么是他没有见过的?战场上,他一刀能把敌人劈成两半,难不成还有比这更残忍的,他从谢宗祛的手中扯出自己的衣摆进了内室。
里面的内香味更重了,只见一个女郎半跪在榻边,一手拿着炙棒,一手拿着小刀,她很专注,手也很稳。她面前是切开筋肉的腿骨,腿骨处有点点反黑,被她烤过的地方已经焦了,她就拿着小刀一点一点地刮,然后用沾了药治的帕子把粉末擦掉,蒙夜酆却一脸沉迷地看着她。
摊在矮榻上筋肉红白黄相间,似乎还在跳跃,越看,就越觉得毛骨悚然,就像小时候听阿爷讲的鬼故事,美艳的妖怪专吃人肉,人肉二字一入脑,萧霆根本就控制不住呕吐,狂奔出了内室,刚到门口就已经吐了一地,根本就止不住。
片刻后,三人已经吐得脸色发黄了却不肯离去。言福没有办法,让人搬了三张软榻过来,安置他们在软榻上休息,又指挥小黄门泡茶,哪只他们喝了茶又开始吐,真正是滴水都不能进。
郑医正年纪大了,吐得差不多要昏死过去了。
谢宗祛脸色难看极了:“昔日华佗的开脑之术莫不就是如此?如此看来,即便是有了麻沸散也不是人人都当得了华佗的。”
郑医正深以为是,虚弱地点了点头,现在只是开了腿他们就吐成这样,若是真的开脑,病患还没死,他们估计就要吐得升天了。
萧霆浑身虚脱了,抬头看向天边的火烧云,想起刚刚自己吐成那样,他心中不禁有些鄙视自己。萧霆你有什么好矫揉造作的,你自己就是吃人肉的妖怪,如果不是你,漱玉娘子会死吗?她是人,活生生的人,根本就不是什么狗屁药,你是妖怪,吃人的妖怪,你这样的人凭什么活着,凭什么享受荣华富贵。
“陛下!”一身素衣的李洛娘拎着食盒走了进来:“我炖了您最爱的菌菇鸡汤。”
看到李洛娘来了,郑医正和谢宗祛挣扎着起身退到了一边,萧霆却恍若未闻,直直地盯着天空。
李洛娘只当他担心蒙夜酆,从食盒里端出鸡汤,举起汤匙就要送到他的嘴边:“陛下,鹤拓王不会有事的,听说您未进午食,您先喝汤,润润喉咙!”
一阵腥味入鼻,萧霆一扬手臂,腾地坐起,五指已经掐上了李洛娘的脖子,咬牙切齿地说:“你想死吗?”
第88章 傲慢
禁中的天好高好远,天边的火烧云收起了最后的尾巴,天似乎一下子就黑了。偏殿院子里的人见萧霆怒火冲天,俱是跪在地上高呼陛下,瑟瑟发抖。
李洛娘如今是后宫最受宠的妃嫔,她的位份一提再提,不仅能自由进出兴庆宫,而且日日都会被萧霆召见,一片繁花似锦的前程,如今后位虚空,引得不少人猜测说不定她凭着圣宠能登上后位,就是她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可是现在萧霆掐着她的脖子,眼中哪里还有丝毫的情谊,往日的柔情似水犹如镜中月,水中花,她感觉自己双眼突出,气息微弱,虽然她拼尽全力想拉开他的手,他的手却如盘石一般。
这时偏殿的门开了,漱玉一边脱掉外衫一边说:“全部弄完了,伤口已经缝合,把药送进去给王爷喝了。”
听到这个声音,萧霆脑中瞬间清明,待看清眼前的李洛娘时,一脸嫌弃地把她扔到一边,如果不是因为李郯在营救蒙夜酆的途中丧命,今日李洛娘就会变成花肥。他起身擦了擦手,见漱玉立在廊下满头大汗地喝了一碗水,心中鄙夷,真是粗鲁不堪。
蒙夜酆的状态不错,喝着太医送进来的药,眼睛明亮。
萧霆瞧了瞧他的双腿,双腿的确已经缝合了,但是丑陋得如同一条长蜈蚣,他的眉头不禁皱得更深了。
“你觉得王家女郎怎么样?你之前答应过我的,如果我从岭南回来,你就让我娶她。”蒙夜酆喝完药兴奋不已。
萧霆扫了他一眼:“她虽出自王家,但是金陵王家已经落魄,他日你登上太子之位,需要妻族的支持。再说她是大夫,如果入宫之后存有异心,对禁中来说就是灾难。”
历来后宫女子争宠无所不用其极,特别是子嗣之争更是残忍异常,一个医术高超的女子入宫,万一她有异心,就是皇帝也无法幸免。
蒙夜酆本来愉悦的脸庞瞬间就沉了下来:“第一,我不要太子之位;第二,娶了她,我就专心对她一人好,到时候同她生三五个孩子,她如何会生异心?我的后宅就如何需要她处心积虑?”
听了他的话,萧霆比他更难看:“这太子之位你要也要,不要也要,否则我就给她和周家赐婚!”
蒙夜酆气得捶榻:“萧霆,你混蛋!”
“长公主到!”言福在门外小心翼翼地唱道。
长公主一身黛色常服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似乎为了昭显她的怒火,每走一步都重重地落在地砖上,一见到萧霆就在他的肩膀上捶了两拳:“瞒着我是吧,开刀都瞒着我,你真是要了我的命啊。”
捶了萧霆之后,长公主抹泪走到矮榻边,看着蒙夜酆腿上的伤痕几近心碎:“姑姑啊,是嬛儿没用,没有照顾好酆儿,您骂我吧,当初我就该拦着不让你去岭南,好不容易盼着你回来了,萧霆却不让我进宫,今日开刀也瞒着我,酆儿,疼不疼,疼的话跟阿姐说。”
“阿姐,疼!”蒙夜酆突然苦着一张脸。
长公主心疼得恨不得把心挖出来,但是又不敢动他,手足无措地立在一旁:“哪里疼,你说说,太医太医。”
蒙夜酆突然拉住长公主的手,语气温柔:“当初阿兄答应我从岭南回来,就让我娶王家女郎,但是他刚刚又非要让我登上太子之位,否则就给王家女郎和周家赐婚。阿姐,他是皇帝,一言九鼎,怎么就出尔反尔了。阿姐,我是真的喜欢王家女郎,我从来没有这么喜欢一个人,阿姐,你说说阿兄。”
长公主沉溺在蒙夜酆一声一声的阿姐之中,现在是怎么看萧霆怎么不顺眼,对其怒目而视:“你干什么?酆儿难得有喜欢的人,你做什么要威胁他?你现在是皇帝,怎么言而无信呢。”
萧霆却老神在在地寻了个凳子坐下:“他可是要娶王家那女郎做正妻,如果阿姐觉得成,我自然是没问题的。”
好一出祸水东引。
长公主只愣了半晌就开始苦口婆心地劝蒙夜酆:“按理说王家那女郎也是我的救命恩人,不是因为她我的头疾也不能痊愈,但是婚姻大事不可儿戏,那女郎我见过,长得的确可心,但是她的父亲只是一个七品的修撰,父族也已经没落,你如果喜欢她,把她收入府中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正妻之位是万万不可以的。婚姻之事,历来都是要门当户对的,镇国大将军家的女儿已经及笄,是个冰雕玉琢的人儿,你是没见过,见过肯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