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夜酆陡然变脸,转过脑袋不去看他们。
长公主一时结舌,与萧霆对视了一眼,半晌才替蒙夜酆理了理被子:“你先休息,婚事等养好了伤再说。”
萧霆和长公主一起出了内室,就看见漱玉坐在远处的台阶上,郑医正和谢宗祛一左一右坐在她身边交谈,他们手上传递着一个药瓶子,不时闻一闻,他们身旁是滚滚冒着热气的药罐子,整个偏殿都是药味,几乎要将人淹没。
两人没有惊动他们,直接去了正殿,想起蒙夜酆的婚事,长公主头疼不已:“你也该多去去后宫了,等你有了子嗣就不必如此逼迫酆儿了,我看他的确是对太子之位没有想法,你们总是这样闹,有损兄弟情分。”
萧霆却对此避而不谈:“他想成亲是好事,成亲之后早日诞下子嗣大齐的国祚就能绵延下去,百姓安定之后才能富足。”
听他这么说,长公主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早知道今日,当日又何必起兵,一家人死伤无数,如今也就我们姐弟三人孤零零存活于世。”
殿中已经掌灯,有那飞蛾奋不顾身地扑向烛火,最终陨落,那灯周围已经落了一圈飞蛾的尸体了,还是不断有飞蛾前仆后继,他突然就笑了,上前递给长公主一张帕子:“是啊,我也有些后悔了,这江山乱不乱与我何干,我们萧家又不是活不下去,只是要活成一条狗罢了,忍忍总能过去的。”
长公主看着他,嘴巴张了张了,最后只低声啜泣。萧家是蜀中大户,当初兵乱之时,只要又兵路过都要在萧家搜罗一番才肯罢休,萧家还要好酒好菜招待,当初,萧家的女儿不知道被那些兵匪糟蹋了多少。萧霆年轻气盛,终于不远再忍受,杀了那兵匪的头子,自己拉出一个队伍来。
活得下去吗?活不下去,连萧家这样的世家大族都活不下去,更不要说普通老百姓了,当初不起兵就活不了,起兵之后就是一条不归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既然酆儿喜欢王家那女郎,我看王家女郎也是知书达礼的官家女郎,要不让她劝一劝酆儿?”长公主半晌才止住哭泣,事情总是要解决的,总不能这么僵持着。
萧霆点了点头,王家女郎要是自己实相,就该自请为妾,如果再聪明一些,劝着蒙夜酆登上太子之位,她也能混一个侧妃的位子,两全其美。
长公主这才看向言福:“去请王家女郎过来!”
“是!”
漱玉本来在和郑医正、谢宗祛谈论麻药的事情,冷不清言福公公出现在面前,三个人立马起身。
言福公公长得就像汤圆,看起来喜气又和善,他笑着躬身一礼:“陛下和长公主请女郎去正殿回话。”
漱玉看了一眼郑医正。
郑医正安抚地看着她:“估计是要问王爷的伤势,你如实说就成了。”
谢宗祛倾身上前:“长公主知道她的头疾是你治好的,别紧张!”
漱玉点了点头,随着言福去了正殿。
灯火将正殿照得如白昼一般,漱玉入殿之后行了跪拜大礼:“臣女拜见陛下、长公主!”
长公主上前扶起她在自己身边坐下,仔细瞧了瞧,越瞧越满意:“我听说你在岭南就救了酆儿,就是我的头疾也多亏了你,要我说,你就是我们姐弟的恩人。”
“医者的本分而已。”漱玉十分谦逊。
“果然不负国医之名。”长公主亲自给她斟茶:“你知道吧,酆儿心悦你。”
漱玉点了点头:“当初我已经拒绝王爷了,臣女身份卑微,不是王爷的良人。”
见她如此卑谦,长公主更加满意了,刚准备说什么,就被一旁的萧霆抢过了话头:“哼,说得好听,当初不是你让夜酆替你师父报仇才愿意嫁给他的吗?不是因为你,夜酆怎么可能非要吵着去岭南,也不会伤成这个样子。”
漱玉眉头微皱,萧霆果然是一如既往地讨厌,但是他是皇帝,自己不能放肆:“我没有让王爷替我报仇,只是说了师父大仇未报,我不考虑婚嫁之事。”
“那不是一样的?”
“不一样!”
眼见着两人就要争起来了,长公主赶紧抓住漱玉的手,安抚道:“不必再纠结那些事了。既然你师父的仇已经报了,你们男才女貌,这亲事也可以提上日程,只是夜酆性子比较轴,非要娶你为正妻。当然,你也是出自金陵王氏,也是世家女,但是酆儿是储君的人选,他的正妻必须慎之又慎。只要你们相亲相爱,是不是正妻又如何,你还是要劝一劝他。”
漱玉觉得与他们是鸡同鸭讲,她什么时候答应过与蒙夜酆的亲事?果然皇家就是傲慢,即使他们表现地和蔼可亲也只是表像,内心里却以为所有人的都要攀附他们。
漱玉起身跪在他们面前:“臣女幼年疾病缠身,身子毁了大半,师父当初已经让我断了子嗣的念头。王爷龙章凤姿,是天潢贵胄,臣女自知才疏学浅,貌丑位卑,配不上王爷。王爷厚爱,臣女实不敢当。”
漱玉双手交迭在身前,以头抵地,态度诚恳。一时之间,大殿之中落针可闻,长公主一脸疑惑,萧霆却是一脸怒容,这个女郎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高挂的圆月把整个禁中都染成了银白色,越发显得这宫殿空阔寂寥。
长公主叹了一口气:“你是国医的徒弟,连京都的痴傻都能治好,却调理不好自己的身子?我知道像你这样的女郎,有一身技艺傍身,心气自然就高,不愿意做妾。可是医者终究是不入流,你是世家女,不为自己的前途,也要为子嗣的前程考虑。你也莫要用子嗣艰难这种话来诓骗我,谢宗祛可是说过你的医术在他之上。妾只是民间的说法,入了皇家就是主子,你年纪小不懂这些,这件事我与谢宗祛说去,他必然会明白的。”
漱玉缓缓直起身:“其实有件事我没有说,所以让你们误会了。之前跟着师父研制药方,免不了要试药,这两年也一直都在试药,所以我体内积攒了不少毒,虽然一直在治疗,但是余毒难清。师父去世之前也一直在想办法替我解毒,所以就算我有子嗣,也难有存活,且还是一出生就带毒,这日子哪里有什么盼头。”
长公主始终不信,总觉得她是在说假话,就是肖想正妻之位,不愿意做妾,果然这些女郎就是贪得无厌,她沉下脸,心中不悦,也不愿好言好语相劝:“酆儿皇嗣,莫说只是一个女人,就是要天上的月亮,我也会想方设法替他摘下来。酆儿喜欢你,我不愿意惹他不快,你就等着接旨吧。”
就当是个对象,抬入府中给酆儿把玩,长公主高高在上地看着漱玉,之前的善意荡然无存。
漱玉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她之前一直以为因为自己是药女,所以被萧霆当作对象,如今才明白,其实在权贵的眼中,他们这些人都是对象,任人把玩的对象,与那些玉如意、鼻烟壶没有任何区别,甚至比它们更卑贱,心中又是无奈又是愤怒,却不得不压制住怒火:“宫中可有活物?”
长公主双眼一眯:“你要做甚?”
“寻几只活物来,您就明白了。”
长公主朝萧霆望去,萧霆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他一直冷眼旁观,看她如笼中兽一样拼死挣扎,可是在绝对的权利面前,她的那些挣扎都显得无知且可笑,就当是寻个乐子。
不一会言福就让小黄门抱了两只猫过来,禁中的猫骄傲凶残,漱玉只是上前要去抱它就挨了一爪子,鲜红的血液映衬着她白色的肌肤,她伸出流血的手背看了一眼言福。
言福只当她被抓了有些不悦,就在猫的头上敲了两下,那猫虽然一脸不情愿,还是伸出舌头在漱玉的伤口上舔了舔,权当是道歉了。
长公主和萧霆不明所以,只静静地看着。
那只猫慵懒地舔了舔爪子,然后伸了一个懒腰,然后所有人眼睁睁地看着她七窍流血,懒腰还未伸完就倒地毙命。
长公主捏着帕子的手一紧,身子往前一移,挡在了萧霆前面。
萧霆的脸色难看极了。
漱玉拿帕子按住自己的伤口,恭敬地说:“还有一只猫,要再试一次吗?”
长公主脸色大变,这样的人如果留在身边就是最大的危险,她是绝对不会允许这个女郎靠近酆儿的:“你速速出宫,这件事我会亲自跟酆儿解释的。”
漱玉如释重负,行了叩拜大礼:“多谢长公主!”
几乎像是送瘟神一般,漱玉被送到了宫门外。月光温柔,京都的夜晚依旧繁华热闹,她吹着暖风走回了西市。远远地就能闻到西市飘来的食物的香气,孩子们拿着花灯在街市上穿梭,沿路的摊贩铺面铺陈开来,让人眼花缭乱。
“秦艽,你回来了?”长青刚去食铺买了吃食回来,就见漱玉立在医馆的门口,他又惊又喜,拉着她往里走:“今日苏瑾过来,说你进宫去给鹤拓王瞧病去了,指定要在宫里多呆些日子,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漱玉被长青拉着进了医馆,迎面就看见谢氏牵着大丫从后院掀帘子走了过来,将近一年未见,谢氏消瘦了些许,眼底一片青黑,竟然连印堂也泛着黑气。
“娘,你怎么了?”漱玉十分担心,顾不上寒暄,上前就给她把脉,心里咯噔一下,她的脉象太过混乱,忽快忽慢:“出了什么事吗?”
长青在一旁解释道:“阿婶自从听到南诏起兵就没有睡好,有几个晚上还梦魇了,去厨房拿着刀要杀人,还是大丫警觉,把我叫醒了。”
谢氏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总觉得每日都昏昏沉沉,心也是惊慌不定,她完全不记得自己梦魇了,只觉得每日都困倦得很,梦中也似乎经过了长途跋涉一般:“你爹爹一直没有写信回来,也不知道他那边是个什么情况,我心中总是惦记着。”
大丫见到了漱玉心中欢喜,见她一回来就为谢氏忧心,便想着给她排忧解难:“我也梦魇过,每次阿婶让我陪着她给观音娘娘烧香之后,我都会梦魇,那梦好可怕。”
漱玉想起谢氏之前和苗浓月闹矛盾,就是因为苗浓月说谢氏请回来的观音是恶面观音,她便拉着谢氏在一旁坐下:“你和苗娘子还来往吗?”
谢氏摇了摇头:“京都最近不太平,我很少出门了,连佛具铺子都很少去。”
“京都怎么不太平了?”漱玉抬头看向长青。
长青把买回来的吃食摆在桌子上,摸了摸大丫的脑袋,温和地说:“你先吃。”
“京都最近出现了好多杀人事件,就是在街市上,那些人就像入魔一般。最可怕的是有好些女娘都把自己的夫君杀了,手段残忍至极。”大晚上说起这些,长青不禁抖了抖:“对了,周柏霖来找了你好几次。”
“他找我什么事?”
“你还不知道吧,听说周大人在陛下面前失仪,已经被禁足。”长青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其实是周大人在陛下面前突然发了魇症,本来郑医正已经帮他治好了,不知道怎么又犯了,反正反反复复吧。”
漱玉想了想才仔细地跟谢氏解释:“当初苗娘子说你供奉的是鬼面观音,她是彝族人,对鬼神之事知道的肯定比我们多。那观音的佛龛就暂时先放在医馆,今晚我们都回府学巷的宅子歇息,我再给你配些安神的香,看你还能不能睡好。”
谢氏点了点头,这些日子都睡不好,她觉得自己的脾气越来越差,有时候听到患者痛苦的叫声,她都觉得自己太阳穴突突直跳。
大家围着桌子随意吃了些东西,就熄灯关门了。府学巷的宅子长青抽空就会过来打扫,倒是能住人,隔壁的徐府灯火通明,丝竹声声,徐天归家了,且立了大功,徐家要东山再起了。
漱玉安置好谢氏睡下之后,点了香才退出卧房。和大丫一起洗簌之后就抱着她睡觉,两人分开多时,有说不完的话。
“阿姐,这些日子我跟着长青阿兄会认好多药材了。”
“大丫真聪明。”
“阿姐,长青阿兄还教我认字,我也想学医,像阿姐一样厉害。”
“大丫一定比阿姐更厉害。”
多日奔波的疲惫在回家之后纷沓而至,漱玉和大丫说着说着就进入了梦乡,徐家宅子里的热闹还在继续。
......
深宫之中,有人已经已经早早入眠,有的人却彻夜难眠痛苦落泪。
周衡宇今日当值,带兵巡视禁中,却在兴庆宫外的甬道里发现了一个身影。
“你们去别处巡视,认真一些。”
“是。”
宫墙深深,李洛娘一身素衣在空寂的甬道里犹如鬼魅一般,但这鬼魅却是周衡宇心心念念的人。
“你怎么在这里?后宫已经落匙了。”周衡宇冷着脸,尽量遮掩自己的情绪,她已经是陛下的妃嫔,而他是陛下的御林军,他们之间已经再无任何可能,只是心为何还是那么疼。
李洛娘一脸憔悴,眼角还挂着泪珠,她转过身面对着他:“这深宫,在哪里又有何区别?反正在哪里都是囚笼。”
“我见到徐天了,他已经回来了,说不定你爹爹也会回来的,你振作一些。”周衡宇本来说着劝慰的话,突然脸色大变:“你的脖子怎么了?”
只怪今夜的月光太过明亮,她脖子上的伤被他一览无余,理智瞬间荡然无存,他扶着她的双肩,一脸心疼:“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吗?”
李洛娘摸了摸肿胀的脖子,她连声音都变得沙哑:“如今我是这宫里炙手可热的宠妃,谁能伤我?”
“那你的伤?”
“人人都当我是宠妃,却不知道,他只是透过我去看另一个人,稍有不满就是杀生之祸。”
“陛下,是陛下伤的你?”周衡宇觉得自己的心碎成了一片又一片,他求而不得的女人却被人如此糟蹋,而他却无能为力,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他算什么男人。
李洛娘后退一步:“好了,我回去了,周大人且忙去吧。”
看着那个窈窕的身影消失在甬道之中,周衡宇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上面似乎还带着她的体温,而她就像一只擦过自己手心的蝴蝶一般,他只能抬头仰望。
第90章 恶面观音
一夜无梦,谢氏醒来之后神清气爽,心中也有些怀疑是不是观音像的问题。看来当初的苗浓月的确是好心提醒自己,自己却误会了她,心中一时百转千回,又是羞愧,又是后悔。
天不亮长青就起床去了医馆,等到太阳升起,漱玉才慢悠悠地起床,打开卧房的门,站在门口伸了一个懒腰,见谢氏坐在院子里愁眉不展。
“娘,你怎么了?还是没睡好?”
谢氏一个机灵,见是漱玉,眉间的皱纹更深了,她摇了摇头:“没有,睡得很好。我只是在想当初误会了苗娘子,那个观音像真的是恶面观音,只是我听说他们夫妻两已经从杨府搬出来了,也不知道搬到哪里去了。”
京都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找一个没有来往的人,也有些难。
漱玉蹲下身,把双手搁在她的膝盖上:“没事,待会我去一趟周府,顺便托周柏霖寻一寻苗娘子,只要她在京都,总能找到的。”
谢氏一眼看到她手臂上的伤口,脸色一变,拉起她的手:“你的手怎么了?可是在外面受的伤。”
昨日从宫中出来,漱玉已经止血涂药了,一直用宽大的袖子挡着,现在只穿了一身亵衣,伤口就有些显眼,急忙安慰她:“不是不是,就是被猫抓伤的,已经涂药了,你看,都结痂了。”
虽然结痂了,谢氏还是担心会留疤。
“娘,你忘了?我是大夫,向你保证,绝对不会留疤。”漱玉笑嘻嘻地陪她一起坐着:“那以后我们还是回这边住,大丫说以后也想当大夫,长青忙着医馆估计顾不过来,你就在家里给她启蒙,每日上午教她读书习字,下午把她送去医馆,我们在医馆吃了晚食再一起回来。”
南诏正在打仗,就算谢氏日日忧心也没有办法,漱玉只能尽可能地让她多做些事情,免得关在家里胡思乱想。
听了漱玉的安排,谢氏点了点头,只是说起那个恶面观音就有些犹豫:“观音像怎么办?不管怎么样,那也是观音。”
神佛之事讳莫如深。
“没事,你交给我处理吧,不会有事的。”漱玉起身准备去洗漱:“我待会去一趟医馆再去周府,你们就呆在家里,我让食铺给你们送吃的。”
“不用送,厨房里还有些米面。”
“没事,你少做些杂事,这一趟出门,我赚了些银钱,等抽空了家里添两个婆子。”漱玉刚准备回屋,就见大丫揉着眼睛走了出来,便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起来了?正好阿姐要去洗漱,走,一起。”
准备妥当,漱玉迎着朝霞迈出了宅门,刚到门口就见徐浥青牵着一匹马站在门口,那马一身雪白,皮毛如丝缎一样,漂亮极了。
“徐公子,你怎在此处?可是有事?”
见她出来,徐浥青躬身一揖:“此番父亲能够安全回京,多亏了女公子。前些日子我得了一匹宝马,赠予女公子,聊表心意。”
这样的良驹,一看就价值不菲,漱玉受之有愧:“没有我们,徐世伯也能回京的,只是大家一路上有个照应罢了,徐公子不必如此客气。”
这次徐天安然回京,对整个徐府来说是天大的好消息,即使一夜未睡,徐浥青也是精神抖擞,这段时日他见识了什么是人走茶凉,漱玉的帮扶就显得更加难能可贵:“这匹马很温顺的,与女公子很相衬。”
漱玉还是摇了摇头:“无功不受禄,这良驹太过贵重了,再说我整日在医馆里忙,也用不上马,府中也没有会饲养马匹的仆人。需要马或者马车直接去车马行赁也挺方便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多谢。”
见她的确不想受,徐浥青也不能强人所难,便说起其他的事情:“我父亲收了郭檠为义子,这个月底会办认亲宴,到时候我给你送帖子,你抽空来喝一杯。”
“哈哈,那是自然。”
辞别的徐浥青,漱玉先去了医馆,刚到医馆门口,就看见谢韫像一只猫一样冲了出来,一把就抱住了她,声音带着哭腔:“你终于回来了,这一走去了八九个月,我日日盼着你回来。”
漱玉笑着拍了拍她的背:“大庭广众之下哭鼻子,羞不羞?”
谢韫把脸埋在她的脖颈处扭了扭:“不羞!”
“好了,我们进去说话。”漱玉牵着她的手往里走。
谢韫的情绪平复了不少:“太医院的人都去了禁中,今日本来阿兄要过来坐诊的。”
“没事,歇一日也成。”
“你不是回来了吗?”
“我待会要去周府,听长青说周柏霖来找了我好几次。”
“是的。周大人不知得了什么风症,我父亲、阿祖都去瞧过,说是能治好,也的确好了一段日子,不知道怎么又犯了,如今周大人只能呆在家里。周柏霖就是为这来找你的,可是你一直没有回。”谢韫给她倒了一杯水:“你用了早食没,我去食铺里给你买回来。”
“不忙,我待会自己去,还要让食铺给我娘和大丫送吃的。”漱玉喝了一杯茶就往后院去。
长青正在院子里整理药材,见到他们,瘪了瘪嘴:“刚就听到谢韫鬼哭狼嚎的。”
谢韫冲他做了一个鬼脸:“你就是嫉妒我和阿姊关系好。”
谢韫就像漱玉的尾巴一样,跟着她进了谢氏在医馆的卧房。香炉里的香已经灭了,那尊观音像依旧带着慈悲的笑容,但是只要认真去看,那笑就变得诡异。
漱玉立在佛龛前看了很久,然后上前拿起那尊一尺来高的观音像。
谢韫有些不解:“阿姊要做甚?长青说你们搬回府学巷的宅子了,是要把观音像也请回去吗?”
观音像入手,却出奇的请,竟然是木质的,外面是刷漆,她拿着观音像细细端详,觉得气味有些熟悉,既然是木质的,那就好办了,直接丢到灶膛里烧掉就行。
谢韫惊骇地看着她把一尊好生生的观音像丢进了灶膛,吓得脸色发白:“阿姊,烧观音像是大不敬,会有大灾大难的。”
漱玉看着那尊观音像被烈火吞噬,眼神冷漠,看来还是要去问问苗娘子,这恶面观音倒地是怎么回事。
解决完恶面观音,漱玉去食铺用早食,顺便让食铺给谢氏送些。
谢韫一直跟着她,十分担心烧了观音像会引来厄运:“你怎么了?为什么烧观音像?”
漱玉一边吃着油果子,一边喝凉茶,这五月的天,一大早就热得人恨不得把皮都脱了:“没什么,就是我娘拜了观音像之后就睡不好,我想着这观音像是不是有问题。”
“那也不能烧观音像。”
吃完了早食,漱玉宽慰了她几句就往周府而去。
周府门庭冷落,上次来时还是暖冬宴,那时门口的这条巷子挤满了马车,连长公主都亲自登门了。
敲了半天,门才开,一位下人小心翼翼地开了一条缝朝她看去:“找谁?”
“找你家公子周柏霖,你去通传,就说孙氏医馆的女大夫来了。”
那下人上上下下把她扫了一眼,瞪大了眼睛:“你是孙氏医馆的女神医?”
漱玉来不起回话,就被那下人请了进去:“公子日日都在念叨着您呢,没想到您亲自登门了。这些日子,公子一直在正院陪着老爷。”
漱玉来了周府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周府,她还未走到正院,就见周柏霖匆匆迎来。
看到她的一瞬间,周柏霖双眼通红,他拼命敛去了泪意:“你何时回来的?”
“昨日。”
周柏霖又感动又心疼:“你该先休息休息的。”
“没事,睡了一夜好多了,带我去看看你父亲。”
周柏霖鼻头发酸,这些日子该吃的药都吃了,父亲的病却时好时坏,搅得整个家都不得安宁,特别是半夜里闹得最凶,就连他也熬不住了,见到漱玉就像见到了救星:“也不知道为什么,郑医正和谢院判都来瞧过,说是魇症,之前也好过一段日子,不知道怎么又犯了,白日里还好些,入了夜之后只能用铁链把人绑在榻上,否则就药伤人。”
漱玉认真地听他所言:“发病之时会有什么症状?”
“双眼发红,人若发狂。”
这症状竟然与三儿发病时有些症状,但是三儿是吃了那种红色的果子体内带毒,她不禁问道:“你父亲可有吃什么东西?”
周柏霖摇了摇头:“每日我们吃什么,父亲就吃什么。”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往正院走去,推开院子,就见周绅坐在廊庑下乘凉,只是他双眼暗淡无光,整个人窝在椅子里无精打采,他身边还站着两位孔武有力的护卫。
周柏霖解释道:“就是怕他突然伤人。”
“周世伯!”漱玉走到跟前同他说话。
周绅却恍若痴傻一样,不言不语,连眼神都没有动一下。
漱玉起身:“方便去他的卧房看一看吗?”
“可以,当然可以!”
未免周绅夜晚伤人,他卧房里所有的利器都被收了起来,偌大的卧房只剩下一张床塌,也没有什么好看的。
漱玉四周都瞧了瞧,也没有瞧出有什么不妥的,可是晚上梦魇那么严重,肯定与这间卧房有关系,她环绕四周:“这里可以暗格?”
周柏霖一愣:“这个我倒不知道,我去问问我母亲。”
漱玉点了点头。
五月的天,暑气大盛。
再次见到周夫人,漱玉有些讶异。上次见她还是在暖冬宴上,她穿着华丽,容光焕发。短短一年多未见,她瘦得只剩皮包骨,夏服穿在身上,风一吹,瘦骨嶙峋,面容憔悴枯萎,与当初简直是判若两人。
见周夫人来了,周柏霖赶紧上前去搀扶。
周夫人在经过廊庑下的周绅时,竟然连眼神都不曾给他一个,她眼神冷漠、面容坚硬,微微带着不耐烦:“不是跟你说了吗?没有重要的事情不要打扰我吗?”
自从周绅去年收了一位小妾入府,并且对那位小妾宠爱有加,周府的气氛就变得剑拔弩张。周夫人和周绅为此吵了好些架,后来干脆搬离了正院。那小妾比周蔷还小,当时府中闹得难看,周夫人怕影响女儿的亲事,就赶紧把女儿嫁了出去,索性女儿早就和娘家的侄子定亲了。
女儿出嫁后,她就更少出院子了,只是心被伤透了,越发不愿意出院子。虽然她已形容枯槁,但是还是记挂两个儿子的婚事,但是两个儿子都执拗,她也时没办法,小儿子遣人来请时,虽然百般不愿,她还是来了。
周柏霖心疼母亲,却又无能为力,子不言父过:“王家女公子过来瞧了瞧,问父亲卧房里有没有暗格。”
周夫人进了卧房四处瞧了瞧:“那个浪荡女子呢,我不是把正房都让出来了吗?见你爹爹病了,就跑了?”
周柏霖汗颜,那女子的确是跑了,在爹爹发病之后,她说要出去请大夫,却一去不回,正房里不少金银玉器都被带走了。
周夫人冷笑一声,指了指一面墙:“那里有一个暗格,是你父亲用来收藏字画的。”
周柏霖上前敲了敲,的确是空心的,只是整面墙严丝合缝,根本不知道如何开。
周夫人伸出手掌在墙壁上用力一按,然后后退半步,一扇五尺来高的门开了,里面的字画已经无影无踪,只有一尊五尺高的观音像,竟然和谢氏的那尊观音像一模一样,只是尺寸更大一些。
周柏霖一愣:“这是什么?”
周夫人双眼一眯:“这是京都最近非常流行的观音像,但是木质的观音像上不了台面,我一直用的白玉观音。”
“爹竟然偷偷供奉观音?”周柏霖眉头紧皱:“爹爹不是总说子不语怪力乱神?”
朝廷命官都自诩孔子学生,在外都不会谈鬼神之说,但是保不齐会偷偷信奉鬼神,但是周绅是男子,就算要信奉鬼神,也不会供奉观音,供奉观音像的多是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