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统,你醒了!”漱玉看到廊庑下有一个身影,抬头看去,就见他站在门口发呆。
“嗯,我睡好了,你去休息吧,炉子我来看着。”薛统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漱玉赶紧拿了一个碗舀了一碗药:“来,你先尝尝这个药!”
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的,薛统把药一饮而尽,热腾的汤药吞入腹中,浑身上下都暖了起来,他在椅子上坐下,拿着火钳子挑着炭火。
漱玉一直盯着他:“有什么感觉吗?你尝的什么味道?”
“啊?”薛统一愣,随即明白她是要让自己试药的,自己却啥都没有尝出来,一时有些尴尬:“喝得太快了!”
漱玉看了看一旁的沙漏:“没事,半个时辰之后再喝一碗。”
“要不,你先去睡吧,你都熬了两晚了。”
“没事!”漱玉从荷包里拿出一个药丸:“来,吃一个,吃了这个就精力无穷。”
黑色的药丸酸酸甜甜的,吃下肚,不一会腹部就升腾起一股热气,冬日的寒气似乎瞬间就被击退了,连脑子也清明了不少,这个王家女公子还真是老天爷赏饭吃:“这是什么药啊,你卖不卖?我们都要值夜的,就算白日里休息了,晚上值夜也还是会困,要不,你卖些给我吧。”
漱玉却直接扯下荷包丢给他:“送给你了,是药三分毒,一天只能吃一粒哦。”
薛统捏着荷包傻笑。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半个时辰之后,薛统郑重地尝了药,不敢再大口喝了:“有点辣,还有点甜,像葱。”
漱玉点了点头:“和我尝的差不多!”
薛统喝完药就要去当值了。
昌伯睡了饱饱的一觉,醒来的时候还有些不好意思:“女公子去休息,这里交给我,这几个炉子我都记清楚了。”
“好,那就麻烦您了。”
可是这一觉也就睡了个把时辰,院门突然被人一脚踢开,漱玉是在睡梦中被惊醒的,感觉浑身都不舒服了。
“你们是什么人?你们要干什么?”
席慕一身茶色劲装,头发束冠,整个人看起来丰神俊朗的,真的就像哪家的富贵公子一般,她手上拿着马鞭,进了院子四下瞧了瞧,目光扫了扫昌伯,仰起下巴:“听说薛统在屋里养了女娘,出来让我瞧瞧。看来这薛将军也不似他自己说的那么专情嘛?可见男人真的没一个好东西。”
昌伯看到席慕时,瞳孔一缩,当初就是这个女将军下令把他们抓到这里来的。
苏瑾正在院子里晒太阳,昏昏欲睡时被惊醒,满脸都是不悦,他本来就长得俊俏,此事那双丹凤眼微微一瞪,竟是风情万种:“男人怎么就没一个好东西了?”
看到苏瑾,席慕眼睛一亮,嘴角不自觉地就带上了笑意,刚刚的怒火已经下去了大半,她从小就有一个坏习惯,见不得美人发怒,没人一怒,她的心都化了:“咦,原来是位公子啊,肯定是因为公子容颜太过美丽,引得旁人胡说八道,我这里向公子道歉,是我鲁莽了。”
上次席慕见过苏瑾,只是他一身狼狈,满脸血迹,就是再容色绝艳也看不出来。
苏瑾当然认识她,如果不是腿受伤,他恨不得现在就爬起来一剑砍了她,要不是她,威武雄壮的金翅能变成鸭子吗?
席慕见眼前的美人双目都染上了怒火,且越来越盛,心中忐忑,难道是自己刚刚道歉太过没有诚意?她故作风流上前一揖到底:“公子?”
苏瑾的腿不能动,手却能动,弯腰拎起自己的鞋子就朝席慕扔去。
席慕当头吃了一鞋,她还没有怎么样,她身后的两个护卫就已经拔刀了。
这时漱玉已经穿好衣裳出来了。
席慕不以为意,冲护卫门摆了摆手,然后捡起苏瑾的鞋子放到他脚边:“公子有气冲我撒就行,莫脏了鞋子!”
苏瑾咬牙切齿,这个女将军到底是个什么鬼。
漱玉在一旁看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上次这位女将军一箭射穿了金翅是何等的神武威风,与现在判若两人。
薛统听到风声,匆匆忙忙就赶了回来,以为是自己包庇女公子他们的事情被发现了,没成想回到院子里就看到席慕在和苏瑾喝茶,女公子在煎药,昌伯在一旁端茶倒水。
席慕觉得这日子太过逍遥了,平生最爱美人,这屋子里竟然有两位美人,要说还是薛统会享受,此刻看到他,心里就一直冒酸水:“薛将军莫不是忘了当初在我父亲跟前说的话了吧,如今屋里养着几位美人,还真是会享齐人之福。”
薛统这才知道她误会了,抹了一把汗:“席将军误会了,这几位是我在京都的朋友,被误认为流民送了过来,因为他们都身负重伤,我就留他们在这里疗伤。”
这时一个护卫上前在席慕耳边说了什么,席慕这才恍然大悟:“你们的那只金雕就是我射下来的,是吧!”
她不说还好,一说这话,场面就变得有些冷,这时,屋里传来金翅嘎嘎的叫声。
席慕缓缓站起身,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双眼审视地在所有人身上扫了扫,最后看向薛统:“从京都来的人?莫不是奸细吧!”
薛统一脸骇然,扑通一声,单膝跪地:“席将军,他们绝对不是奸细,这位女公子是京都孙氏医馆的大夫,这个您可以派人去打听。昨日她听闻金鸡山因为水有问题死了不少人,已经在炮制药材了,我已经试了几轮药了,身上的黑印淡了不少!”
似乎怕席慕不相信,薛统撸起袖子,露出那条布满黑印的胳膊,一大块黑印有深有浅,不像之前只是黑色的一大片。
第72章 草药
如今岭南和京都剑拔弩张,战事一触即发,这个时候京都人出现在金鸡山,就算席慕爱美人,也不得不考虑一下是不是美人计。
金鸡山死了很多人的消息她也知道了,因为父亲后日就要抵达,她作为先锋,先来了解情况。哪里知道一来就听说薛统在宅子里养了女娘,当初薛统被发配到岭南,可是跪到父亲跟前痛斥萧霆的不是,还说自己的媳妇被充入了掖庭,他此生唯一的愿望就是救出媳妇。
看着薛统胳膊上的黑印的确有些已经淡化了不少,她心中一边警铃大作,一边又松了一口气。她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但凡有这样的好事都是裹挟着巨大的陷阱让人跌个大跟头。可是若这个美人大夫真的能治好这里的疾病,金鸡山的铁矿就不会被影响,如果不是事态如此严重,她的父亲也不会接到消息就要亲自来一趟。
万一真的要和朝廷开战,铁矿兵器至关重要,陈兵边境的几个节度使虽然奉旨出兵了,但是都按兵不动,大家可不想贸然折损自己的兵力,甚至有节度使怀疑这是萧霆的苦肉计,就是为了消减他们的兵力,要知道席公明和左懋可是萧霆的左膀右臂,绝对不会因为这么容易就决裂。
席慕十来岁就上了战场,从小兵做起,她的战功都是自己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之后,谁都不想再打仗了,但是更不愿意如此憋屈地活着。当初她并没有跟着萧霆进攻南诏,而是奉命驻守江南道,可是因为她是席公明的女儿,也被牵连了,她干脆挂印而去,随着父亲来了岭南,此战决定生死,所以她不敢有一丝马虎。
“来人!”席慕身姿笔直修长,不笑的时候又恢复成那位威武的女将军,她扬了扬手上的鞭子:“庄子里不是有养病的矿工吗?把他们送过来,我要亲自看看这位大夫的药是不是真的有用。”
现在岭南上上下下风声鹤唳,宁可错杀不可错留,一步错就会惹下弥天大祸。
“是!”身后的护卫领命出门。
自始至终漱玉都一直守着药炉子,不仅要给郭檠喂药,金翅也要换药,还有苏瑾的腿。她倒没有被席慕的气势所吓倒,该干嘛就干嘛,就是苏瑾也是一脸松弛地喝着茶。
席慕保持严肃,却饶有兴致地看着院中的人。除了薛统跪着,其他人都是该干嘛干嘛,如此坦然,的确不像细作。
漱玉忙碌了一通,好不容易给三位伤员都喂了药,换了药,席慕的护卫就领了上十个男女老少来。这些人有的双手已经发黑,有的黑到脖子,有的脸上也黑了,俱是惶惶不安,手足无措。
席慕在一个躺椅上坐下,冲漱玉扬了扬下巴:“病人已经给你带来了,你喂药吧!”
漱玉看了看炉子上的汤药:“这些药不够十个人用的,先给那两位用药吧。”
席慕微微抬了抬眉,就当默认了。
那男人三十来岁,就是漱玉隔壁的,她之前过去借水被拒绝了,男人双眼无神,接过漱玉递过来的药喝了酒退到一边去。他们从矿山上下来,也喝了不少药,但是丝毫没有疗效。另外一个脖子泛黑的是一位妇人,她身子消瘦,脸庞发黄,整个人干瘪得就像一根柴。
两个人喝了药之后,漱玉走到薛统的身边:“昨天我采的药材,你去给我采一篓子回来。”
薛统一脸讶异,然后去看席慕。
席慕靠在躺椅上,一摇一晃地点了点脚尖:“去吧,带两个人去,快去快回。”
有席慕这尊大佛在这里,薛统哪里敢耽搁,带了两个属下就去了山上,幸好昨日那种草漫山遍野都是,三个大人了埋头苦干,一刻钟就采了满满一篓子。
回到院子,漱玉不慌不忙地清洗草药,一半草药继续用昨天的方法炮制,另一半捣碎成泥。薛统力气大,在一旁帮忙,不一会就捣了满满一盆。
漱玉把捣碎的药汁敷在那些症状比较轻的人的患处,动作有条不紊,丝毫没有慌乱之色。
席慕来了兴趣,起身看她把那些人都染成了绿色,内心惊奇,这么容易就能治病?之前庄子里的那些大夫都是吃白饭的吗?还死了那么多人,引起了民乱。
炮制药材需要过程,本来不小的院子被挤得满满当当的,漱玉沉下心细致地炮制药材,直到天色将暗,药才煎好。
所有的病患都喝了药,薛统也跟着喝了一碗,席慕倒是有定力,就是不下令让那些人离开。
昌伯做了晚食,在厨房门口探头探脑看了几次,苏瑾冲他扬了扬手:“把饭菜端出来,爷都饿了!”
昌伯这才忙不迭地往外端菜端饭,席慕竟然丝毫不客气,拖了一把靠椅就坐了一边。
一罐菌菇鸡汤,一桶腊肉饭,一大锅白切肉,加上一瓮油茶和青菜,饭菜谈不上精致奢华,却蔓延着霸道粗旷的香气。
席慕东奔西走,大部分时间都是吃的干粮,此时看着一桌美食已经食指大动,拿起碗筷就开始吃。
昌伯在一旁伺候着,眼见着她吃了半桶饭,苏瑾气得一拍筷子:“你都吃了,我们吃什么?秦艽和薛统还没有吃呢。”
席慕手上的筷子不停:“吃完了就去做啊,难不成让本将军饿肚子。”
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苏瑾冲漱玉和薛统喊道:“再耽误下去,饭都没有了,快来吃。”
漱玉来到桌边,看着那一碗绿油油的青菜,脑海里不禁回想起两匹马吃草的情景,忙拉住薛统:“你再帮我采点草药回来。”
薛统不明所以,但是她怎么说,她就怎么做。
不一会就采了一些草药回来,漱玉清洗之后竟然直接把草药炒成了一碗菜端上了桌。
这些,席慕和苏瑾的筷子都迟疑了。
漱玉却丝毫不迟疑,夹了一筷子吃进嘴里,炒过的药材暖绵绵的,被油煸出了葱香,入口有些辛辣,但是有回甘,竟然不难吃,接连吃了几筷子,她边吃边点头。
这下席慕和苏瑾也夹了一筷子吃,两个人如临大敌的表情渐渐松弛,一碗草药就进了几个人的肚子。
漱玉吃完饭起身看那些人的状况,先让他们清洗身上的草药,然后又喂了一些药,这才跟席慕说:“正是吃晚食的时辰了,将军先让他们去吃饭,如果要看药效的话,明日再看也不迟。”
席慕吃饱喝足之后心情自然就好了,拿着牙签剔牙:“行了,你们都回去吃饭吧。薛统,你给我收拾一间屋子。”
这是要住下来的意思,薛统哪里敢拒绝,赶紧把自己的卧房让了出来。
席慕剔着牙就回屋睡觉了。
苏瑾翻了一个白眼:“都不洗一下,脏死了。”
这时席慕在卧房里喊了一声:“薛统,送水进来!”
薛统无奈地看了苏瑾一眼。
郭檠、金翅、苏瑾的伤都恢复得不错,忙了几日,漱玉终于能好好睡一觉了。
......
梧州如今是军事重地,百姓们眼见着要打仗了,都收拾家业待着老婆孩子往外跑。梧州城中的百姓走了十之七八,剩下的也都是孤寡老人,入了夜之后的梧州城静得能听见老鼠窸窸窣窣的声音。
阴森的牢房里,蒙夜酆身穿囚衣被绑在立枷之中,他头发披散,满脸疲惫。所谓立枷,就是只能站立,整个人被拉扯,只有脚尖能勉强立住。
牢房里一阵阴风袭来,挂在墙上的油灯衬得牢房阴森恐怖。
左懋气愤地抽出大刀砍在立枷之上:“你信不信,只要我们放出消息,向大家宣布萧霆是你的表兄,而你母亲是萧霆当初派到南诏的细作、间谍,你说,南诏的百姓得知真相会不会掘了你母亲的坟墓鞭尸?”
蒙夜酆冷笑一声:“人死都死了,就算挫骨扬灰又如何。如何这世间真的有鬼魂,漱玉娘子怎么不来向你们索命!”
左懋立刻大怒,抬起刀就要砍下他的脑袋,坐在阴影里的席公明起身拦住他,这些年他比当初四处征战都老得快,入了冬咳疾就断断续续,受不了凉。他穿一件银色的大氅,眉目憔悴,不时以拳抵唇低咳几声:“就算你忍得了这口气,萧霆也是忍不了的,万一南诏百姓掘了你母亲的坟,以萧霆的狠戾,就是屠城也不为过,到时候苦的也还是南诏百姓,你身为南诏的五皇子,竟然丝毫不顾子民的死活?”
“现在没有南诏的五皇子,只有大齐的鹤拓王。”蒙夜酆嘴唇皲裂,血肉外露,他一咧嘴,就有血沁出来:“看来杜默白告诉了不少你们宫中辛秘。”
对于蒙夜酆和他的母亲,萧霆是尽了自己最大的能力去保护,姑姑以身殉了南诏,被南诏百姓称赞,后来蒙夜酆手持六黎剑出城投降,大兴城百姓痛哭流涕,后来即使蒙夜酆被奉为鹤拓王,留质于京都,南诏百姓还是敬重他。
蒙夜酆的身份,知道的人只有三个。萧霆、长公主、杜默白。杜默白被沧澜山庄拿捏,可是沧澜山庄也不过是席公明和左懋的棋子罢了。
席公明没有否认:“如果你按我们的要求给萧霆去一封求救信,我们自然会继续替你保守这个秘密,我们曾经也驻守过南诏,对南诏还是有些感情的,自然不愿意看到南诏被屠城。”
“你们死心吧。我蒙夜酆此生无不可对人言,我相信我的母亲已经入了轮回,不会在意自己的尸身是否被辱。反而是你们这些乱臣贼子,不顾天下苍生的死活。战乱一旦起了,说不定又是一个百年。”
蒙夜酆一直和萧霆不对付,言语中多有挤兑,但是不可否认他平定了天下,一统大齐对百姓来说是天大的好事。他不想按照席公明所说,用自己的安危逼萧霆退让,两军对垒,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只是有些遗憾,他刚刚找到喜欢的人,马上就要天人相隔了。
第73章 重逢
梧州城满城寂静,左懋和席公明从监牢中出来时,只看见城中萧条,不禁朝空中挥了一拳,大骂了一声。
一阵风席卷地上的沙石而来,席公明拢了拢大氅,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左懋在一旁担心不已,就要去扶他。
席公明扬了扬手:“没事,没事。”
左懋一脸忧心,叹了一口气:“要不你过些日子再去鸡鸣山吧,夜里寒气重,你还要连夜赶路。”
“鸡鸣山的铁矿能变成武器和粮草,不得不重视,听说已经发生了好几起民愤了,我必须去看看才能放心,这里交给你了,切记,不要轻举妄动。”因为说了太多话,席公明又咳了起来,他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把鹤拓王丛立枷中放下来吧,请大夫给他好好看看伤。”
一听他这么说,左懋就气得骂娘:“席公明,你就是太心软了,按我说,把所有的刑具都用上,我就不信蒙夜酆不顺从。现在这样僵持着有什么意思,干脆干他娘的,就算死了,也死得其所。”
席公明消瘦了很多,他飘逸的胡须已经泛白,双眼炯炯有神,里面隐有笑意,又有些哀伤:“左懋,我们身后可是有几万的同袍,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不想玉石俱焚。他们是大齐的功臣,理应享受荣耀,而不是变成乱臣贼子。”
左懋气得如困兽一般在原地跺脚:“世人都知道我们是功臣,那萧霆呢,他认吗?他不认,他把我们当仇人,已经冲我们磨刀霍霍了,你竟然还想着有一线生机,想什么呢,席公明,干吧,把蒙夜酆和萧霆的关系公之于众,南诏肯定就会乱,到时候我们杀了蒙夜酆祭旗,干他娘的,安戚那几个节度使早就摩拳擦掌了,到时候战乱四起,只要把萧霆从龙椅上拉下来,谁还能定我们的罪!”
“战乱四起?”席公明一脸哀戚,双目通红:“左懋,这是我们征战半生建立起来的大齐,当初打安戚时,你中了圈套,被围攻,我向萧霆进言放弃营救,当时他力排众议,派魏将军出兵营救,魏将军救出了你,自己却中箭而亡,长公主从此没有了丈夫。”
左懋一个七尺大汉,已经泪眼婆娑,他抬起手臂,用力地擦了一把眼泪,声音嘶哑:“席公明,你是老了吧,总想以前的事情做甚?娘们叽叽的,现在不是我们要反,是萧霆逼我们反,他要杀我们!”
最后一句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了出来。
席公明情绪激动,勉强把咳嗽吞咽了下去:“我已经给禁中上了折子,承诺尽快找到蒙夜酆,护送他回京!”
“你要去京都?”左懋大怒:“你这是去送死!”
席公明站在风口,风吹得他的衣摆翻飞:“如果以我之死能换取同袍们的生,我愿意去京都让萧霆泄愤。”
左懋一把抽出腰间大刀直逼席公明的脖颈:“席公明,你这是动乱军心!”
席公明一动不动,看着左懋:“我舍不得。”
左懋拿刀的手微微颤抖。
“我舍不得我们的大齐!”
左懋愤恨地把刀掷在地上:“席公明,好,要去当大英雄你就去。”
说完这句话,左懋就跑远了。席公明捡起地上的刀,仔细地用衣摆把刀擦干净,递给身后的护卫:“让人给左将军送过去。”
风卷起尘土,乌云挡去了月亮的光辉,席公明带着十来人趁夜骑马出了梧州城。
......
第二日一早,鸡鸣山脚下的庄子里就喧闹不已,席慕反复拉着昨日过来试药的十人瞧了瞧,见他们身上的黑色的确淡了不少,便相信了薛统的话。
“让山上的人分批下来喝药!”席慕吩咐完薛统,就看见漱玉指挥着一堆男女老少清洗药材、炮制药材,煎药,她穿梭在人群中,语气温柔,动作不疾不徐,十分有耐心,竟然与曾有过一面之缘的漱玉娘子有些相似。当时她带兵攻打江南道,战况惨烈,就是她也是后背中了一箭,漱玉娘子一袭白衣在伤员中穿梭,犹如九天的神女一般,当时她只能趴着,漱玉娘子给她拔剑时动作快准狠,她瞬间就晕死过去了,等醒来时,伤已经好了大半,而漱玉娘子跟着萧霆去了别的战场。
后来听说漱玉娘子在南诏被众人分食,她愤恨不已,还写信把父亲骂了一顿......
她叹了一口气,四下看了看,院子里到处是人,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角落里晒太阳喝茶的苏瑾,抬步就走了过去,拎了把椅子就在他旁边坐下。
苏瑾只淡淡地抬眼扫了她一眼,然后继续喝茶。
席慕笑着给他斟茶:“之前是误会你们了,你的伤好些了吗?”
苏瑾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席慕还想说什么,突然听到嘎嘎的声音,不待她回头,金翅的巨喙已经咬住了她的裤腿,她抬手就准备拿水壶去砸。
苏瑾立刻变色:“不可!”
席慕见这金雕浑身被包得像粽子,也就喙能动了,但是它的喙是带着钩子的,钩得她的裤子都破了,小腿还留了一个血痕,但是手上的水壶怎么也砸不下去,如果不是自己,这金雕也不会伤得这么重。被自己一箭射穿了身子竟然还能活,看来这个女大夫的确有几把刷子。
听到动静,漱玉赶紧把金翅抱了起来,轻轻地抚摸着它的脑袋:“行了,你看,她都流血了,就当是报仇了!”
金翅委屈地嘎嘎叫了几声,漱玉赶紧说:“昌伯给你做了烤鸡,一整只烤鸡都给你吃。”
金翅这才高昂着脑袋瞪了一眼席幕,然后又冲苏瑾得意地摇了摇脑袋。
苏瑾顿时大怒:“凭什么啊,它一只鸟要吃一整只鸡,昌伯,昌伯,鸡翅和鸡腿都给我留着!”
漱玉眉头微皱地看着他:“你的腿不是已经好了吗?还躺着做甚,赶紧去外面盯着,待会山上的人都要下来了!”
苏瑾才懒得动,冲席幕扬了扬下巴:“这金鸡山可都是你的人,你还有闲心喝茶,赶紧忙活去吧。”
席幕本想怼回去,突然脑子一个灵光,赶紧站了起来,大喊薛统:“快去看看席大人到哪里了?”
薛统刚出去安排事情,听到她叫,赶紧进了院子。这两日忙活药材,倒把席公明给忘了,这时又士兵跑了过来:“薛将军,席大人已经到了庄子口了。”
席幕赶紧和薛统去迎接。
漱玉把金翅送到了厨房,立在门口看了看。今日阳光明媚,又有故人来!
一夜奔波,席公明一行人一身风尘,他拒绝了席幕先去休整的提议,直接要上山。
“席大人!”外人面前席幕一向公私分明:“薛统的好友是从京都来的大夫,已经研制出汤药了,昨日已经试药了,染病的人的确有所缓解。现在大家都在薛统的宅子里,那里已经架起了大锅在熬药,我已经下令让山上的人分批下来喝药。”
听了她的话,一直悬挂着的心这才落地,席幕的脚步也从容了不少。虽然他已经决定只身前往京都,但是岭南必须有所依仗,万一真的走到了最后一步,也不会沦为鱼肉被人宰割。
席公明随着席幕来到薛统的宅子门口时,就见门口已经已经砖瓦垒砌了四口大锅,里面的药材翻滚着,已经有人拿着碗在排队了。除了矿工,连差役和士兵也在排队,一切都井然有序。
席公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笑着看向薛统:“这次薛将军可是立了大功,赏,大大的赏!”
这时他身后的护卫抱上来一个匣子,匣子打开,一堆金银珠宝在日光下闪闪发光。
薛统没有接那个匣子:“属下汗颜,这次全是好友的功劳,我就负责跑跑腿,实在当不得大人的赏赐!”
这下席公明就对他的那位好友充满了好奇,笑哈哈地说:“既然薛将军如此说,那就带我去见见你的那位好友吧。”
席公明抬步进了院子,脸上的笑意在看到院子里的人时缓缓收敛起来,那人一身布衣,身材纤细,头发被拢在脑后,衣袖被襻膊绑了起来,露出了她纤细洁白的手臂,她手上拿着一只木勺,站在阴影里正看着自己。
垂在袖子里的手微微颤抖,席公明心中骇然,这女子竟然与漱玉娘子如此相似,不是面容,而是气质,他调整了一下情绪,面带微笑的上前:“女公子不愧是国医的徒弟,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席公明老了,须发皆白,不仅老了,也瘦了,相隔四年的时光,物是人非,而她也不是以前的漱玉了,她变换了容颜和身份,以一个陌生人的姿态出现。她很想问问他,蒙夜酆在哪里,他把蒙夜酆怎么样了,但是她不能!
漱玉笑着上前行了一礼:“家父是金陵王氏的王朗,受大人提携之恩在翰林院谋了差事,家父一直铭记在心!”
席公明一脸惊喜:“原来你是王家的女儿,我想想,应该是七年前吧,那个时候你才到我胸口,没想到已经长成大姑娘了,还成了神医!”
第74章 赠画
行军打仗,左懋是萧霆的一柄剑,君之所指,剑之所向。席公明却是萧霆的定海神针,只要有他在,即便萧霆深陷绝境也能绝处逢生。与左懋相比,漱玉其实与席公明更为熟悉,此刻见他嘴唇发乌,眼底发青,即便他面有笑意,还是给人一种油尽灯枯之感。
打仗很苦,席公明之前只是一位落魄的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抬。但是跟随萧霆的岁月,他曾亲手把萧霆从雪地里挖了出来,翻山越岭与援军汇合。他学会了骑马、射箭,连刀枪剑戟也学得精湛,他是军师,更是萧霆的守护神,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萧霆就是他的伯乐,他此生为了萧霆得了背信弃义、凉薄寡情的名声,可是他不悔、不怨。
曾经的同袍、知己走到今时今日的地步,席公明只是委屈,替自己委屈,替五万同袍委屈。战场上死亡是常态。萧霆替漱玉娘子不甘,可是以一人之死换万人活命,如果是他,他甘愿赴死。
阳光落在席公明的白发上,两人之间只隔着短短的四年,却已经是两辈子了。漱玉看着他阳光在他头上跳跃,想劝他回头是岸,可是错的是他吗?不是。他也只是想给自己和那五万将士谋一条生路而已。虽然心中记挂蒙夜酆,也知道此时不是提他的时候,症结在萧霆,她必须对症下药。
“是啊,当初爹爹带着全家逃命,他是个书生,争不过路上那些流民。如果不是遇见大人,我们全家都活不了。”这些都是来自王婉的记忆,王家就算落魄了,也有薄资在身,引得流民的觊觎,失了钱财是小事,可是财帛动人心,几乎给他们带来了杀身之祸。当时萧霆带兵过境平了乱民之争,席公明见王朗出自金陵王氏,又饱读诗书,不禁生出惺惺相惜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