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翅现在虽然还有呼吸,但是最难捱的是晚上,没有汤药的话,只怕很难挺过去。她心中焦急,只能站在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这里很少有落单的人,一般都是有官差押送,想私下里找人寻求帮助也都不成。
郭檠本来立在茅草屋前,突然他身子一矮,赶忙用刀支撑自己的身体。
漱玉吓了一跳,冲上去扶住他:“你伤到哪里了?”
一路行过来,天已经快黑了,郭檠的腹部中了一刀,但是他的性子一向隐忍,此时天色渐暗,一阵风吹来,他后背一凉,身子发软,这才感觉自己浑身发颤,他的手按在腹部。
漱玉用手抹了一把,手心湿漉漉的,脑中筋脉一紧,赶紧喊苏瑾:“快来,先扶他进屋,他应该是发热了。”
今日恶战一番,苏瑾也已经力竭了,也顾不上姿态,直接坐在地上。
昌伯倒是忙前忙后地收拾,听到漱玉叫,赶紧上前帮忙。
苏瑾的腿上受了伤,站起身一跛一跛地往屋里走。
外面已经暗了,屋里没有等,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寻着记忆把郭檠扶上通铺,赶紧先给他喂了一粒保命的药,回头见苏瑾也身负重伤,心中焦虑,又去扶他:“你伤到腿了?还有其他的地方受伤吗?”
苏瑾摇了摇头,有些担心郭檠:“他怎么样了?”
“腹部受伤了,现在正在发热。”漱玉摩擦着手指:“你先别走动了,也去床上坐着,我出去转一圈。”
“别去了,我们还没有搞清楚现在的情况,我看外面危险得很。”
“没有药,郭檠和金翅今晚都很危险,你放心,我会小心的。”漱玉安抚苏瑾:“我可不是弱女子,今日要不是我用毒,你和郭檠也杀不了那么多。”
苏瑾才不会这么容易被她忽悠:“你的毒还有吗?连银针都没有了吧,如果那些人把你单独抓起来呢,我们去哪里找你?”
漱玉低垂着脑袋没有说话,用一根布条把头发扎了起来,理了理衣裳:“包袱里有药材,我出去寻一下柴和水就成了,不管怎么样,我不能看着你们受伤而不管不顾。你放心,我有办法保全自己的。”
“什么办法?”
屋子里很暗,呆久了之后适应了黑暗,竟然能看清楚一些,这辈子成为王婉之后,她拼命地要和上辈子割离,可是等到真正陷入绝境时,她才发现,也许上辈子的她就是自己的护身符,万不得已的情况之下,她只能利用漱玉娘子的名头,她相信,不论是席公明还是左懋都绝对不会对漱玉娘子置若罔闻,但是这些她都无法对苏瑾说,只能另外寻了一个油头:“你忘了徐天在岭南吗?就算是被发配,他也绝对不是一个小人物。当初我还有一个朋友也被发配岭南,说不定他正好在这里呢,万一被抓住了,我就报他们的名头,你不要担心,我又不是去做什么胆大妄为的事情,也不是所有的士兵都凶神恶煞的,万一我运气好,遇到脾气好心善的人呢。”
苏瑾知道她性子倔强,鲜少能被人说服,但是放她一个女郎出门,他又不放心:“我陪你一起去。”
“你的腿受了伤,不宜行走。”漱玉理了理袖口就要往外走。
“昌伯!”苏瑾踉跄一步:“让昌伯陪你去。”
屋子很暗,漱玉却能看到他眼中的担忧,最后点了点头:“那你好好休息,不要乱走!”
第69章 欺辱
金鸡山脚下的庄子显然是临时搭建的,却并不凌乱。茅草屋一列一列排列整齐,每间屋子门口都用天干地支标明了序号,标注了里面住了多少人,籍贯是哪里,席公明和左懋不愧是萧霆的左膀右臂,这样严苛的管理的确能防止人员逃跑。
此刻街道上已经没有了人,但是沿街的灯笼却亮堂堂的人,就算有人出来,一下子就会被瞭望台上的哨兵发现。漱玉不得不出门,就算是拿自己的性命赌也必须试一试,否则金翅和郭檠危矣。
漱玉和昌伯出了茅草屋,虽然街道上没有人,她却可以肯定瞭望台上的哨兵注视着他们,他们一前一后,尽量显得从容一些,敲开了一扇门,门里半天没有声音,半晌才有一个佝偻着背的男子开了门,沿街的灯笼照在他的脸上,他的脸色是一种诡异的黑色。
漱玉吓了一跳,但还是稳定心神:“请问,能不能借点炭火给我,或者有水也行!”
“没有!”那男子面无表情的关上了门,甚至都没有给她再说一句话的机会。
吃了闭门羹,漱玉也不气馁,继续去敲下一家。可是连敲了好几家,不要说炭火了,就是水也没有。金鸡山是一座山,山脉绵延上百里,山上应该有泉水,地下也会有井水,不应该如此缺水啊。
这时从街道的尽头过来一辆车水,四个人推着,一家一家送水。漱玉松了一口气,原来水都是送上门的,她赶紧和昌伯往回走,不待两人走出十来步,一家门户打开,一个男人从里面冲出来推翻了水车:“这水不能喝,喝了要死人的,你们放我走,我是范阳卢氏家的公子,只要你们放我走,我必然奉上金银珠宝无数。”
送水的衙役看着水撒了一地,面有怒色:“你有病吧,这水是从梧州送过来的,你知道现在水有多珍贵吗?来人,把他送到山上去。”
“不要,不要,我受伤了,是下山养伤的,我不要去山上。求求你们了,放我走吧!”
那男子声音凄惨,但还是被一旁的衙役送走了,其中一个衙役就站在路上喊:“今日的水没有了,要喝水的话自己去打井水!”
漱玉和昌伯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恐惧,金鸡山的水有问题,必须从梧州运水过来。可是这里住了这么多人,那一水车水也是杯水车薪,那么,受不了饥渴的人只能选择喝这里的井水,这些井水到底有什么问题。
那衙役话音刚落,陆陆续续有人从茅草屋出来,拿着木桶和木盆往街道的尽头而去。
漱玉一时之间进退维谷,如果这里水有问题,那是绝对不能给金翅和郭檠用的,可是煎药也需要水。
因为陆续有人出来,漱玉和昌伯就不那么显眼了,她从怀里拿出一枚簪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向了那几个差役。水,她需要水,需要没有问题的水。
看见她走过来,几个差役立刻戒备起来。
漱玉笑着把簪子往前松了松:“官爷,我需要水煎药,能不能行个方便。”
其中一个差役上前接过簪子看了看,满意地抬了抬眼,转身往水车上拍了拍:“小娘子还挺识趣的,这车里的水还剩了些,你住哪个屋,我们受累给你送过去!”
看来是遇到好心人了,漱玉心中欢快:“多谢几位官爷,就在前面天字号。”
四个差役推着水车跟在漱玉的后面,彼此使了一个眼色,心领神会地笑了。
昌伯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的。
路程不长,几步路就到了门前,漱玉赶紧招呼昌伯进去寻一个装水的东西。
昌伯刚进屋,那四个差役竟然推着漱玉就往里走,笑嘻嘻地说:“这小娘子长得不错啊,虽然脸色蜡黄,但是身段着实不错。你好好陪爷们一场,以后水管够!”
几个人的手一碰到漱玉的身子,她本能地闪躲,借着外面的灯笼能看到他们脸上黏腻的笑容,果然,这些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昌伯早就准备,听到动静拿着一个破盆就跑了出来。
苏瑾跛着腿一脸气愤地冲了过来:“你们干什么?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在金鸡山,爷们就是王法。”其中一个高瘦的差役推了苏瑾一把:“嘿,难不成这小娘子是你媳妇,那今日爷就让你瞧瞧她是怎么伺候我们的。”
几个人朝漱玉拥过去,漱玉身上的毒药用完了,就连银针也没有,但是她身上还有一把匕首,或许也该让他们这些人尝尝她的血了,毒物的血有剧毒。
外面动静就是已经烧得昏昏沉沉的郭檠也被惊动了,他拖着病体,拄着刀就走了出来。
那几个差役见一屋子老弱病残,笑嘻嘻地推搡着苏瑾和昌伯,苏瑾摔倒在地,爬起来就要去拿剑。
其中一个一脚就要踢到郭檠身上,可是却被郭檠一刀砍掉了脑袋。
本来还在嬉闹的差役见到一颗人头滚到他们脚边,骇然地拔腿就跑。
可是昌伯已经把门关上了,眼见着就要被关门打狗了,其中一个差役竟然背着身掏出了火折子直接丢在了屋顶。
因为是茅草屋,最近天气又干燥,火折子碰到茅草一下子就燃了,漱玉大惊,赶紧冲进去把金翅抱了出来。
此时苏瑾已经拿着剑冲了出来,也不管火光大盛,手中的剑凌厉地朝他们刺去。
郭檠也顾不得身子不适,屋子起了火,肯定会招来其他的差役,今日只怕不得善终,那就好好厮杀一场,十八年之后又是一条好汉。
郭檠和苏瑾毕竟受了伤,刚刚斩杀一人也是因为出其不意,现在三个差役有了防备就开始东躲西藏。
果然这边火势一起,其他的差役就赶了过来,用力地撞开了门,先是被屋里的情况惊住了,随即把所有人往外轰。
十几辆木水龙冲了过来,一通乱淋,火势一下子就被灭了。
一通厮杀,郭檠已经完全瘫软在地了,苏瑾也是半步都走了不了了,两个人躺在路边一动不能动,漱玉抱着金翅仓惶不安,怎么就落到了这番境地,狼狈不堪,她咬紧牙关恨不得和这些人同归于尽。
昌伯守在苏瑾身边,眼神警惕地望着那些差役。
果然那三个差役就上前告状:“他们竟然还私藏刀剑,三儿被那个高个子一刀就砍了脑袋!”
苏瑾身子不能动,嘴巴却能动:“你们这群脑袋里一堆屎尿的人就该被砍了脑袋!”
昌伯也上前解释道:“是他们要欺负我家女郎!”
这些差役都是同流合污,哪里会听他们解释,庄子里出了人命官司,那可是要重罚的,其中一个领头人抬手就要把他们全部抓走。
这时从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三骑匆匆而来,显然是被这边的动静惊动了。
沿街的灯笼很亮,漱玉本来充满怒气的双眼,在看到来人时,乍然一亮,顾不得其他,她快步迎了上去:“薛统!”
薛统身穿黑色盔甲,身后的黑色风披高高扬起,听到声音,他迅速地一拉缰绳,在看到立在马下的人时,一脸惊讶:“女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刚刚受尽侮辱她都强忍着泪意,此刻一听到薛统的声音,眼泪就在眼眶打转,她深呼吸一口,强行把眼泪逼了回来:“我的同伴受伤了,现在需要可以休息的地方,你能帮帮我吗?”
薛统飞身下马,见地上躺着两个人,她怀里还抱着一只鸟,什么也没有问:“他们还能走吗?”
漱玉回头看了苏瑾和郭檠一眼,摇了摇头。
薛统点了点头,冲身后的下属一扬手:“来,帮忙把他们送到马上去,直接回我的宅子!”
“是!”
一旁的差役们看得目瞪口呆,薛将军可是席大人手下的红人,没想到这女郎后台如此硬,一时之间如鹌鹑一样瑟瑟发抖。
苏瑾和郭檠被大家弄上了马,薛统看着浑身血迹的漱玉:“女公子也上马吧,我替你牵马。”
漱玉摇了摇头,抱着金翅:“不必了,它受不了颠簸!”
薛统也没有强求,牵着马和他们慢慢往前走。
其中一个衙役见他们要走,慌忙上前,陪着笑脸:“薛将军!”
薛统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人我带走了,这边的事情你们想办法掩盖过去吧!”
“是是是,您忙您忙,天干物燥,这屋子着火死了人,卑职知道如何上报。”
“行了,记得把现场打扫干净,忙去吧。”
“是是是,薛将军慢走!”
穿过这一片茅草屋,竟然看到了一片青砖宅子,薛统在其中一间门口停着,和两个属下把苏瑾和郭檠扶下了马,进了院子。这栋青砖瓦房十分简陋,但与刚刚的茅草屋相比已经奢华至极,况且这里有水也有炭炉。
漱玉管不了自己身上满身污渍,一头扎进了厨房,待看到厨房里的一缸水时,她拿着舀子的手一顿,随即喊了薛统一声。
薛统刚把苏瑾和郭檠安置在卧房,听到声音赶紧跑了过去:“女公子,怎么了?”
“这水?”
“没事,这是从梧州运过来的水,您放心用。”薛统打开一旁的柜子:“你们还没吃东西吧,这里有米面、鸡蛋、还有腊肉,我先给你们闷个腊肉饭,怎么样?”
漱玉的确是饿了,她专注着煎药,也不讲究吃什么。
这时昌伯匆忙跑了过来:“女公子,郭檠吐血了!”
第70章 水?
一直忙到下半夜才算把郭檠的命从阎王爷手里抢了回来,他的外衫亵衣都被褪去了,露出腹部狰狞的伤口。一长条伤口几乎蔓延到后腰,漱玉先是按出里面的淤血,涂上粉末状的药止血,包扎之后把一碗又一碗的汤药灌了下去。
郭檠这里不能掉以轻心,金翅也需要时刻注意,苏瑾的褪也要治疗包扎,以免引起溃烂。幸好有薛统和昌伯在旁边帮忙,稳而不乱。相较于郭檠而言,金翅的状况更加严重,它毕竟是动物,有些药材对它是无用的。当郭檠的高热退掉之后,她几乎是一步都不离地守着金翅。
如今的薛统小有权力,让属下送了不少药材过来,漱玉一边整理药材,一边观察金翅的状况,不敢掉以轻心。
苏瑾上了药之后本来已经睡下了,睡梦中闻到了腊肉的香味,挣扎着睁开了眼睛,这才觉得腹中空空,饥肠辘辘。
因为漱玉要照看伤员,薛统把一张小方桌搬到了卧房,这青砖瓦房虽然简陋,但胜在宽敞,大家都挤在一起也不觉得逼仄。
“女公子,来吃点饭吧。”薛统把一罐子腊肉饭搬了进来,顺便做了一瓮油茶,昌伯跟在他身后,抱着一摞碗,也是一脸憔悴。
薛统见苏瑾醒了,赶紧去扶他:“随便做了些吃的,先垫一垫。”
几个人的确是饿很了,漱玉吃了一碗腊肉饭,喝了一碗油茶,这才觉得冰凉的四肢有了温度,这才看向昌伯:“麻烦您去煮点清粥,明日郭檠醒了只能吃清粥。”
“好,我这就去。”昌伯飞快地把碗里的饭吃完了,他黑黑瘦瘦的,动作却麻利得很。
苏瑾吃了三碗饭才放下碗,腿上的疼痛又传来了,他哼哼唧唧就去床榻上躺着了。
薛统吃了晚食的,所以只吃了一碗,放下碗筷之后看着漱玉欲言又止。
漱玉一边煎药,一边扫了他一眼:“翠娘现在在废后身边伺候,冷宫虽然清冷也算是有个容身之所。离京之前,我让医署的朋友给她送了药和银钱,外面的吃食带不进去,但是在宫里只要有钱,也是能买到自己想吃的东西的。”
薛统这才松了一口气,翠娘跟着他十几年,福没享,苦却受了不少。他好不容易在京都寻了一个差事,女公子又能治好翠娘的隐疾,他以为好日子就要来了,没想到被牵连到了那么大的官司里面,自己被发配倒没什么,他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怎么样都能活,但是皇宫、掖庭、冷宫,这些听着就让人胆寒,不知道她的日子在里面要怎么熬。
薛统呼出一口气:“多谢女公子的照应!”
一轮满月挂在天边,今日是元宵节,可是这庄子里没有丝毫过节的气氛,漱玉扫了一眼薛统身上穿的盔甲:“你呢,过得怎么样?”
薛统人高马大,坐在一张靠椅上,伸长自己的腿,身子往后靠了靠,看向窗外挂着的明月:“席先生说,陛下不会让我们这些人活的,因为我们都是杀死漱玉娘子的罪魁祸首。”
漱玉手上的动作一滞,当初薛统被流放时是准备戴罪立功的,但是这才几个月,他就已经身居高位了,人心是会变的,况且他身边都是席公明、左懋之类,他们更容易惺惺相惜,与自己的生死安危相比,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也没那么重要了,况且改天换地之后,翠娘是不是也能安然出宫,她站在薛统的角度一下子能想明白他的思想为何改变了,没有斥责也没有阻拦。当初进攻南诏的五万将士与萧霆已经势同水火,而其中最需要解决的是萧霆。
“你能想办法让我见一见席公明吗?”漱玉侧头看了一眼薛统。
席公明和左懋一文一武把控着岭南。
“暂时不行,席大人不在金鸡山。”薛统转过视线看向她:“现在岭南到处都在抓壮丁,进了岭南要么充军,要么去挖矿炼铁,基本上是出不去的,你且安心在这里住下。金鸡山出了事,我已经让人给席大人传信了,过不了多久就有回信了。”
“金鸡山出了什么事?水?”
薛统点了点头:“这两个月已经死了上百人了,全部是浑身漆黑腐烂。后来我们四处打听才知道金鸡山这个地方是不能住人的,即便有人搬过来,不多久就会染病死掉,所以这一片都没有人住。后来席大人他们在这里寻到了铁矿,这才迁了人过来。我们请了大夫过来,说是有可能这里的水被污染了,所以我们才从梧州运水过来,但是金鸡山这么多人,那点水也只是杯水车薪,不够用。”
“你呢?有染病吗?”
薛统叹了一口气,解开袖口,撸起袖子,露出里面已经发黑的胳膊:“这里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被传染了,只是有轻有重,待这些黑色蔓延至全身,身体就会开始腐烂。”
漱玉心中心中悲愤:“既然知道有问题,为什么还待在这里,都不要命了吗?”
薛统无奈地笑了笑:“我们这条命怎么着都活不成,萧霆不让我们活,席公明和左懋逼着我们每日要交万斤铁,染病又如何?死了人又如何?他们总能送新的人来。”
生不由己!在时代的车轮之下,每个人都如蝼蚁一般。
薛统在这个庄子里拥有无上的权力,可是与席公明、左懋相比就如尘埃一般,他们不会在乎他的死活,只需要他拼命。
“山上有动物吗?”一股苍凉之意在漱玉心中蔓延,但是她必须打起精神:“活物,比如兔子、鹿、老鼠之类的?”
这些薛统倒是没有发现,金鸡山是铁矿山,最近都被挖得坑坑洼洼的,声音也响,就算有动物也被吓跑了,他摇了摇头:“我没有发现。”
漱玉眉头紧锁:“马匹呢,你们的马有因为染病而死的吗?”
薛统细细思索:“没有,没有染病死的,只死了两匹都是劳累死的。”
“如果是水有问题,那么动物也会染病,除非它们吃了解药。”漱玉神情肃穆:“明日我能去山上看一看吗?”
“当然可以。”薛统心中也升起了希望,每日看着有人死去,他心里也难受,可是想着自己说不定哪一日也要死了,心就变得越发坚硬,慈不掌兵,他告诫自己。可是,如果真的能不死人,谁又愿意死呢,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整个夜晚,漱玉都不敢松懈。直到天边泛白,郭檠和金翅的呼吸才渐渐平缓,漱玉这才让薛统和昌伯去歇息,自己也靠在一张躺椅上小憩了一会。
睡梦中漱玉经历了短暂的平静之后耳边突然传来了几百只鸭叫声,简直萦绕在耳边挥散不去,最终她放弃了挣扎睁开了眼睛,就见金翅伸长脖子嘎嘎乱叫。
一只金雕竟然像鸭子一样叫,漱玉好笑又心疼,赶紧先去端了一碗水给它喝,原来昌伯早就醒了,厨房里热气腾腾,不仅有热粥,还有剁好的肉糜,看到她,昌伯扯了扯僵硬的脸:“金翅小时候生病也吃肉糜。”
“正好,它醒了,估计是饿了。”
动物果然是动物,恢复力惊人,虽然还是不能动,它已经能吃能喝了,闲了就在屋子里嘎嘎乱叫,气得苏瑾要拿鞋子砸它。
天气不错,漱玉干脆把金翅抱到外面晒太阳,郭檠还不能吃东西,中途起来喝了药就又睡了,只是不再发热了。晒着太阳,金翅昏昏沉沉地又睡着了,漱玉在一旁煎药,院子的一角有些杂草野花,昨夜的慌乱与狼狈恍如隔世,现在他们都安然无恙地待在自己身边,再好的岁月也不过如此了吧。
这时,屋外响起了马蹄声,紧接着薛统就捏着一封信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女公子,席大人三日之后到达鸡鸣山。”
漱玉接过信扫了一眼,的确是席公明的字迹,心中唏嘘不已,他到底没有泯灭人性,把信还给他,看了看高悬的旭日:“你来的正好,我想去山上瞧一瞧。”
“行,我陪你上山。”
药已经在炉子上煎好了,漱玉交代了昌伯给他们喂药:“大概日落时分就回来了。”
昌伯应了之后,漱玉就和薛统山上了。
即便是冬日,南方的山林也是茂密丛生,枯黄和翠绿交映。沿着山路往上,来来往往的都是运铁器的人力车,整个鸡鸣山轰隆隆的,满路灰尘。那些人拖着铁器脚步沉重,一脸茫然,不少人的脸都泛着黑色。两个人骑马上山,往上走就没有路了,就把马系在路边,两人徒步往里面走。
一路上草木繁盛,两个人走了半个时辰都没有见到动物,这里离矿山太近了,只能继续往里走。终于,往里走能看到兔子了,竟然还有野猪,树林里也有鸟叫声。
如果水真的有问题,这些动物为什么活着?不管是人还是动物都不能没有水。
“不能往里走了,再往里面走说不定有老虎、山彪。”自从进了森林的腹地,薛统的手就没有离开刀柄,而且十分谨慎。
漱玉也不愿意冒险,夜晚的森林危险无处不在,两个人折返回到原处,就见两匹马温顺地在吃着草。
薛统刚要去牵马,漱玉突然制止了他:“等一下!”
第71章 善变
两匹马温顺地在路边吃草,山路两侧因为常有车马路过,草长得稀稀疏疏的,又正值冬日,有的草已经枯黄一片,有的却翠绿鲜艳,青黄相间。
漱玉发现马儿吃的是同一种的草,长得像三叶草,但是叶瓣是尖刺状,软软地趴在地上,她扯了一根草闻了闻,气味似葱。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草,而这里漫山遍野都是这样的草。她把叶瓣在指尖碾出绿汁,用舌尖舔了舔,竟然是甘甜混合着辛辣。
“你的这些马平常吃什么?”
“草料和豆子,有时候上山就这样随意丢在路边吃些杂草。”
“嗯,我们走路下山吧。”
薛统不明所以,牵着马和漱玉走着下山,一路上她走走停停,四下观察。原来这座山上到处都是这样的野草,即使在冬日也长得十分茂盛。心中有了猜测,她就摘了一些杂草用衣摆搂着,目光灼灼地看着薛统:“晚上你帮我试药如何?”
“当然可以。”薛统一口就答应了,随即小心翼翼地问:“什么药?”
“别担心,我会控制好克重的,一点一点来。”只是猜想,漱玉不想让他空欢喜一场,准备先试药,等有了结果再跟他讲。
摘了野草,两人骑马回去了。
苏瑾好了不少,正坐在院子里烤火。金翅看到漱玉,又嘎嘎地叫了起来。昌伯赶紧给他们端了椅子出来,外面的炉子上面汩汩地煮着热汤,一张小方桌上摆了肉和蔬菜。
“薛将军,女公子,晚上吃锅子可好?”
薛统已经大刀阔斧地坐了下来,漱玉先进屋瞧了郭檠,见他睡得正沉,轻手轻脚地替他把了脉,脉象虽然依旧虚浮,倒也沉稳了不少。她起身出了门,昌伯端了油茶立在门口,小声说:“半个时辰前起来又喝了一碗药,还是吃不下东西,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漱玉挽起袖子帮忙去厨房拿碗:“今天辛苦您了,他好了不少,现在少吃一些也是好的,腑脏少些负累。”
昌伯不知道这个女公子的医术到底如何,但是苏瑾对她称赞不已,之前那个大丫也喊她神医,看来的确是深藏不露,心中也有了底。
一群人围着炉子吃锅子喝油茶,在这微凉的夜色里也有了一丝人间烟火气。
苏瑾毕竟是伤员,吃了饭之后就昏昏欲睡,漱玉赶他去屋里睡觉。本来想让金翅也回屋睡觉,它却不满地嘎嘎乱叫,漱玉没办法,就让它挨着炉子待着,自己在一旁炮制刚刚拿回来的野草。
先拿了一个铁锅放在炉子上烤制野草,要小火慢烤,不能心急,漱玉见薛统在一旁打瞌睡,体谅他昨天没怎么睡,今日又奔波一天便催促他去睡觉:“炮制药材估计要花些功夫,你先睡,等好了我喊你。”
薛统见这么晚了,她还要煎药,还要炮制药材,有些担心:“昨日你也没有怎么好好休息,要不你先去睡,我在这里瞧着。”
“不必了,药的事情还是我亲力亲为,昌伯,你们都去睡,我没事的。”
昌伯毕竟年纪大了,今日又忙了一天,薛统明天还要当值,见她这么坚持也就不磨蹭赶紧去歇着了,也能早些起来换她。
或许是心里记挂着事情,薛统睡得并不安稳,刚到丑时就醒了,只见院子里的几个炉子上用小火煨着药,漱玉一个人,守着五个炉子,刚炮制的草药被她一点点加入药罐,她借着一旁的火光观察着汤色,神情专注。
薛统立在门口看着她,总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似曾相识。当初两军对垒,伤亡惨重,漱玉娘子就会在军医的帐里帮忙,一人要看顾好几个炉子,她却如鱼得水,游刃有余,她性子好,从未红过脸,对谁都是温温柔柔的,军中所有人都很喜欢她,可是她是将军的女人,大家就算有什么心思也不敢表露。可是,就是这些人最后吃了漱玉娘子。不怪萧霆无法原谅他们,就是他们,哪一个不是在咬牙活着,那些行军的日子,不能想,一想浑身就战栗,所以同袍们醉生梦死,浑浑噩噩,或许只有这样才能变得狼心狗肺,不念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