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瑾便不说话了,因为那样的话,他们会死得很惨。
漱玉站起身拍了拍手:“听我爹说,那位女郎叫漱玉娘子,听说死得时候很痛快,没有受罪。苏瑾,你是知道的,成为药女的下场不会太好,与其终日惶惶不安,死了才是解脱。郭檠,漱玉娘子用自己的死换来了天下大定,你们愿意看到她用生命换来的安宁被重新摧毁吗?”
郭檠没有说话,陷入了沉思。
“以一人之死,换天下万民生,这买卖,划算。”站在自己的角度,漱玉是恨萧霆的,但是站在天下的角度,她知道萧霆的选择没有错。天下不定,死的人何止万千。
第66章 恨意
春节将至,即便是在岭南偏僻的卫所,不时也能传来鞭炮声。卫所有一片单独划分出来的住宅区,住的一般是将士的亲眷家属。
今日艳阳高照,外面街道上都是孩童的欢声笑语。战乱百年,如今的和平显得弥足珍贵,当初如果不是萧霆以势如破竹之姿稳固了疆土,结束了百年战乱,如今恐怕大家还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不似现在,就是在偏僻贫瘠的岭南,大家所忧愁的不过是春节的腊鱼腊肉准备好了没,孩童的新衣裳做了没,待客的果子点心买了没。
漱玉话音落,众人都不说话了,她蹲下身继续挑拣药材:“斯人已逝,我知道漱玉娘子有可能是你们的亲人故交,但是十四年前,如果不是萧霆攻入沧澜山庄,她也不能多活那十年,是不是这个道理?”
苏瑾是沧澜山庄的少主,自然知道药女一般都没有好下场,及笄之日就是她们的死期,哪里会让她们活那么久?站在这个角度看,萧霆的确是让她多活了十年,可是也是他下令众人分食于她。
这时,一个小兵打开了院门,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眼,看向孙正瑞:“孙正瑞,收拾东西。”
众人一惊,漱玉站起身挡在孙正瑞身前,警惕地看着那个小兵:“你干什么?”
那小兵有些不耐烦:“什么我要干什么,是左将军让我来提人的,净土宗的使君要的人,左将军也不能不给。孙正瑞,快点收拾东西。”
“净土宗的人为什么要我师兄?”漱玉扯着孙正瑞的袖子,像一只炸毛的老虎。
还是苏瑾识趣,从怀里拿出一片金叶子递过去,笑着说:“还请官爷通个气,净土宗的使君为什么要孙大夫。”
接了金叶子,那小兵果然脸色好些了:“我们也不知道的,只是听那使君说关系到世尊的千秋大业,快点吧,使君还等着呢,净土宗的人连左将军都不敢得罪。”
蒙夜酆躺在躺椅上,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用半片袖子盖在脸上,慵懒地说:“想提我的人,让左懋亲自来跟我说。”
那小兵身子一个瑟缩,他知道蒙夜酆是鹤拓王,鹤拓王的大名他们都听说过。也不知道左将军为什么把他关在这里,可是即使被囚禁,他们还是不敢得罪这个王爷,好吃好喝伺候着。
小兵是奉了左将军的命过来提人的,本来得了一片金叶子他还觉得这是一个美差,没想到被鹤拓王这么一提点,他就觉得腿有些软了,也不敢强硬地要去提人,只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苏瑾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向蒙夜酆:“没想到你这个被囚禁的王爷说的话也挺有用的。”
蒙夜酆斜睨了他一眼:“茶和点心准备好了没?”
苏瑾顿时气得脸色发白,这个蒙夜酆真的是把所有人都当奴才使唤,要知道他也是有身份的人,想他曾经也是京都赫赫有名的老荣行的行主,如今却变成了端茶送水的小厮,这如果传出去,他都要丢死人了。
这时昌伯乖觉地端了茶水点心出来,殷勤地搁在蒙夜酆旁边的小几上,陪着笑脸:“王爷莫怪,王爷莫怪,是老奴思虑不周。”
蒙夜酆也不会去难为一个老者,没有做声,端起茶饮了一口。
不多时,左懋真的亲自上门了,漱玉一脸警觉地看着他,他却径直走向蒙夜酆,抱拳一礼:“听说王爷要我亲自上门才愿意放人?”
蒙夜酆继续靠在椅子上,一双眼从上到下扫视左懋:“左将军无视朝廷禁令,又把本王囚禁于此,相必是要和朝廷过过招的,本王的王位是陛下赐的,左将军当然可以不认,如果左将军今日把本王的人带走了,那么,最好此战必胜,否则......”
“王爷不必说了,来人,把孙正瑞送到使君那里去。”左懋脸色青白相交,从他们开始猎杀鹤拓王开始,这就是一条不归路,他们是萧霆的弃兵,都不会有好下场,既然如此,还不如反了这天,给自己和兄弟们杀出一条活路来,管他什么鹤拓王,管他们什么陛下,他们就是要换一换这天。
“左懋!”漱玉挡住孙正瑞的去路,冷若冰霜地盯着他。
左懋之前并没有注意到她,只以为她是一个小厮,此时听到她的声音,身子莫名一抖,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
漱玉步步紧逼,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你真的要反?”
左懋心脏一紧,浑身肌肉紧绷,看着那个瘦弱的少年靠近自己,莫名地想落荒而逃,可是脚步又被定在原地,一步都动不了,他咬紧牙关,双手握拳。
“你忘了当初用三千步兵攻入汝南时地惨状吗?真的是你兵力强劲吗?汝南旱灾,颗粒不收,遍地死尸。你大军路过,如入无人之境。你不记得是怎么跟萧霆发誓的吗?你说,愿意用自己的生命起誓,追随萧霆终结战争,让这世间再无人间惨状。”
左懋身子发抖,战乱加上旱灾,汝南遍地饿殍,人相食,他们大军路过,被吓得瑟瑟发抖,惨,真的太惨了,这人间犹如地狱一般。后来他们还去了很多的地方,只有更惨,没有最惨,所以他才坚定地追随萧霆,势必要平乱世,可是,这些,她怎么知道的?他上下牙齿打颤:“你,你怎么知道的?”
“《大齐志》里都有,大齐谁人不知道左将军是陛下的左膀右臂,没有您,就没有大齐。”曾经左懋时常出入萧霆的帅帐,那时他们意气风发,气吞山河,即使喝着米汤也是双眼放光。
左懋握紧拳头,额头青筋直冒,咬着后槽牙,突然脸色涨红,大喊道:“你个小瘪三,什么都不懂,是我要反的吗?是萧霆卸磨杀驴,是他先背叛我们的。他恨我们,所以把我们仍在南诏自生自灭,然后寻了我们的错处把我们发配岭南。我们是功臣,我们攻破了南诏,我们是大齐的功臣,他凭什么这么对我们,早知道这样,当初我们就该死在瘴气林,何苦受这些气,他不要我们了,所以逼我们反,你以为我知道岭南边境的大军吗?他就是等着我们反,然后能够堵住天下人的口,正大光明地杀了我们。”
这天下没有傻人,况且席公明和左懋曾经是萧霆的左膀右臂,可以说是最了解萧霆的人,他们二人在无数个夜晚秉烛夜谈,最后才得出来一个结论,萧霆恨他们,所以要杀了他们。
漱玉看着几欲发狂的左懋,抓住了问题的核心,问道:“他为什么恨你们?”
“还能为什么?因为我和席公明当时死谏要杀死漱玉娘子,哈哈哈,他何止恨我们,他连自己都恨,自从吃了漱玉娘子之后,他就再也不碰荤腥了,已过而立之年也没有子嗣,他这是在替漱玉娘子守身呢。”左懋说着说着就双眼含泪,他一个彪形大汉,身躯一下子就佝偻了:“漱玉娘子像玉一样的人,那种情况下根本不需要大家开口就自戕了,如果不是吃了她,五万将士能活吗?能有现在的大齐吗?我知道他不甘心,可是再不甘心,漱玉娘子也死了,他就不能放过我们,也放过自己吗?非要让所有人都生活在痛苦之中,难不成他以为这些年我们都好过吗?多少兄弟都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在南诏醉生梦死,来了岭南一个一个都像丢了魂一样,我能有什么办法,任由大家都去给漱玉娘子陪葬吗?那么多兄弟啊,大家拼死拼活,好不容易拼了一个太平盛世,可是这盛世却与我们无关......”
一阵寒意从脊背升腾起来,漱玉一直以为是左懋自己要反,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内情,她以为四年前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原来没有,所有人都被困在那见事情里不得往生,这一刻,她竟然释然了,完全从上辈子的执拗中释然了。她不恨萧霆,不恨席公明,不恨左懋,不恨那些吃了她的将士,这件事情里面,他们所有人都受到了伤害,而且伤害还在延续:“我......”
左懋不待漱玉说什么,大手一挥:“来人,把孙正瑞给使君送过去。反正都是一个死,那兄弟们也要死得轰轰烈烈,总比现在被钝刀子割强。”
“左将军!”漱玉心中发慌,快走几步。
那几个小兵得了命令,直接把孙正瑞扭着就出了门。
漱玉赶紧追上去,可是她势单力薄,苏瑾和郭檠也迎了上去,眼见着冲突将起。
孙正瑞立刻制止:“秦艽!不要意气用事,我不会有事的,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做到,你也要好好地活。”
漱玉他们站在原地看着他被带走了,院门啪得一下被关上了。
漱玉突然上前,拍着门大喊:“左懋,你不要胡闹,我要见席公明,你让我见席公明。”
可是没有人理会她。
院子一下子陷入了死寂,就是苏瑾和郭檠也沉默了,漱玉被吃了,他们心中有无尽的恨,恨萧霆,恨那些吃了她的人,可是,原来,那些人都深陷痛苦之中,即使是身为九五之尊的萧霆也无法被救赎,他们,早就在四年前死掉了。
第67章 自由
除夕夜,卫所里跑马声不断,一丝过节的气氛都没有,听着调兵遣将的声音,众人神色都有些凝重,反而是蒙夜酆显得十分从容,经过这些日子的调理,他已经能勉强站起身,拎着一壶酒立在首座,面前的大圆桌上摆满了美酒佳肴。
左懋虽然囚禁了他们,却并不苛待他们,好酒好菜供应着,除夕夜的团年饭也格外丰盛。
经此一难的蒙夜酆就像被岁月打磨过的玉石一般,光芒被收敛,却更显珍贵。他身姿挺拔,穿一件祥云广袖长袍,一笑,那张脸在烛火下熠熠生辉,他举了举手中的酒壶:“都别哭丧着脸了,今日是团年饭,吃好喝好,来年不饿肚子。”
是啊,征战百年,百姓们唯一的愿望就是不饿肚子,如今才堪堪平稳四年,外面战事又将重启,众人心中戚戚然,面对一桌子酒菜也没有了胃口。
这时一声鹰啸传来,就见金翅一个俯冲,抓起桌上的一只烤鸡一个回旋就落到房梁上去了。
苏瑾仰着头看着它破口大骂:“你看看你,到处野,还知道回来啊,一回来就抢了烤鸡,你都吃了,我们吃什么?”
金翅才懒得管他,埋头吃烤鸡。
苏瑾气得脱了鞋朝它扔去,矜持却扬起翅膀挡掉了那只鞋。
众人见他们一人一鹰闹腾着,忍俊不禁,脸上也有了笑容。
漱玉嘴角含笑,上前拿掉蒙夜酆手上的酒壶:“你才刚好一些,必然要遵从医嘱了,不能饮酒。”
蒙夜酆倒是听话,从善如流地松了手,看着她给自己倒了一杯养身茶,笑着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一旁的苏瑾本来就生气,又见蒙夜酆腻腻歪歪的模样,更加来气,冷哼一声:“王爷,你身居高位怎地像个浪荡子一样,整日没个正形,当心惹怒了秦艽给你下毒。”
蒙夜酆坐在椅子上,扬了扬广袖,风流倜傥地冲苏瑾扬了扬下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莫不是嫉妒秦艽如此悉心照料我吧。”
“胡说,你是伤了腿,如果是我受伤了,秦艽也会这么照顾我的。”
一旁的漱玉砰地放下茶壶,举起酒杯:“今日团年饭,要说吉祥话,来吧,祝来年我们都活着,无病无灾地活着。”
左懋如果真的起兵,他们这群人就会成为马前卒,不会有好结果的。
郭檠举起酒杯看着漱玉:“我可以护送你出卫所。”
漱玉却坦然一笑:“多谢你的好意,如果要用你的命来换我一命,那么还不如大家都待在一起,总好过四分五裂相互记挂得好。”
郭檠能护着她离开,那蒙夜酆呢,昌伯呢,苏瑾呢?他们这群人因为因缘际会聚在一起,也算有些情谊,让她抛弃他们,自己逃命,她还做不到,也许事情不会变得那么糟糕呢。
这日子惶惶不安也是要过,淡定坦然也是要过,还不如摒弃一切忧虑,好好吃一顿饭,漱玉举起筷子:“我就不和你们客气了,真的太饿了。”
被她的情绪影响着,众人也开始吃吃喝喝。
蒙夜酆因为有伤在身,饮食必须清淡,他吃得很少,只一杯一杯地喝养生茶,微笑着看着大家吃得欢快,偶尔竟然替漱玉布菜,引得苏瑾只翻白眼。
一行人吃吃喝喝直到下半夜才昏昏沉沉去睡觉。
此时院门口的灯笼微微一晃,左懋带着一队士兵走了进来,看见大堂里,蒙夜酆坐在首座,他上前抱拳一礼:“王爷,走吧!”
满桌杯盘狼藉,蒙夜酆最后把杯中的茶一饮而尽,站起身:“王将军说话要算话。”
左懋冷着脸点了点头:“只要王爷跟着我们去前线,这院子里的其他人我都会放他们离开。”
“好。”
蒙夜酆走得很慢,左懋也不催促,到了门口,他回头望了一眼,廊下的灯笼被风吹得一摇一晃,他嘴角噙着一丝笑,随即摇了摇头。
院子门口停着一辆宽大的马车,蒙夜酆弯腰进了马车,随手落下了帘子:“走吧!”
......
昨夜宿醉,众人第二日醒来时已经日上中天了,昌伯摇摇晃晃起来生火,却在路过院子时呆住了,只见院门大门,守在外面的士兵也离开了,他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跑到门口瞧了瞧,突然折返回来去敲苏瑾的门:“少主,不好了,不好了!”
苏瑾头痛欲裂,听到动静,暴怒地起身拉开门:“怎么了,是左懋要来杀我们了吗?”
“不是不是,院门开着,守门的士兵也不见了。”这种情况让人更加惊恐,就像前面有一个巨大的陷阱等着大家一样。
苏瑾忍着剧痛往院子里跑,见果然如昌伯说的一样,他直接跑出了院落,立在大街上。今日初一,街上竟然也没有人,整个卫所安静得就像没有人烟一样。
郭檠和漱玉也被惊醒了,两个人披着衣裳就出来了,一见这种情况,漱玉赶紧去了蒙夜酆的卧房。
卧房没有上锁,一推,门就开了,床铺整齐,里面空无一人。
蒙夜酆不见了!
漱玉裹紧衣裳,片刻的茫然之后眉头紧锁,冲着门口喊了一声:“苏瑾,现在什么情况!”
苏瑾已经在大街上跑了一圈了,他气喘吁吁地立在门口:“没人,整条街都没人!所有人都走了,左将军这是放了我们吗?”
漱玉面色冷凝,左懋从始至终要抓的人就是蒙夜酆,他们这些人只是意外入了局。如今卫所中的人都不在了,连蒙夜酆也不在了,左懋的意思就是不管他们了,他只带走了蒙夜酆。
或者可以这么说,蒙夜酆用自己换了他们所有人平安无虞,她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大战将近,左懋把蒙夜酆带走,蒙夜酆凶多吉少,如果不是为了给自己报仇,他本不会落入如此境地,她心中慌乱,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自处,岭南如此之大,左懋又会把蒙夜酆带到何处去。
“金翅!”漱玉突然大喊道。
苏瑾听到她的叫唤,赶紧拿出哨子吹了吹,不一会金翅就出现在了院子的上空。
“快点,让它带我去找蒙夜酆。”不论左懋要做什么,蒙夜酆都不会有好下场,要么用他来祭旗,振奋人心,要么拿他当筹码,用来要挟萧霆。萧霆是何等冷血之人,当初在战场上,敌军抓了他的弟弟在阵前要求他退兵,他却毫不犹豫地弯弓搭箭,亲手射杀了自己的亲弟弟,从那之后,没有人会用此手段,因为大家都知道他绝对不会妥协,那么左懋只会用蒙夜酆去祭旗了,正式向萧霆宣战,漱玉心中慌乱。
苏瑾明白她的意思,也明白了蒙夜酆用自己换取了他们的平安,赶紧向金翅传达指令:“秦艽,你去拿一件蒙夜酆的衣裳。”
漱玉迅速地拿了一件长袍出来,金翅直接扑在那件袍子上,良久一飞冲天,在空中盘旋。
苏瑾仰头看着它:“我们先收拾行李。”
其实他们没有什么是需要收拾的,但是蒙夜酆的腿还受伤未愈,而且说不定还要上战场,漱玉就整理了许多药材。
这时金翅已经找到了方向,漱玉拎起包袱就要出门,见郭檠也跟着他们往外走,便止住了脚步:“郭大侠,既然已经得了自由,你就该去过自己的人生。我相信,如果令妹在天有灵,应该也希望你能放下过往,成亲生子,平安幸福地过下半辈子。”
郭檠似乎已经从妹妹已死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二十多年来,他唯一的信念就是要找到妹妹,现在他知道了妹妹又可能就是那位漱玉娘子,而且漱玉娘子已经死了,从最初的愤怒伤心,到渐渐放下,这一切并没有他想象的艰难,或许只这二十年中,他无数次地幻想过这样的结果,听说她死得很利落,并没有受苦,他心中也松了一口气,整个人也变得松弛了许多:“我的命是你救的,现在你需要帮助,我岂能袖手旁观。这一路就让我护送你前往,了结了这桩事,我自会离去。”
漱玉见他说的诚恳,这一路也的确需要相助,便点了点头,冲他抱拳一礼:“多谢郭大侠相助!”
此时,金翅一声长啸几乎划破长空,它振翅一飞,如离弦的箭一样朝东北方向飞去。
不容耽搁,几人拿了包袱就跟随着金翅跑,卫所里兵马亲眷已经全部转移走了,卫所空荡荡的,一路少有人烟,连一匹马都寻不到,几个人只能靠着双腿追逐金翅。
走了两天两夜,好不容易在集市里买了几匹马,几人的速度才快了一些,但是往东北方向的路上设置了无数的关卡,一路上走得也十分艰难。
眼看着马上要到容州了,他们却被关卡拦住了,几个人出示了符牌之后被拦下了,和他们一同被拦下的还有几百人,这个关卡的士兵很多,少说也有五百人,把官道堵得严严实实的。
苏瑾小心地上前打点:“官爷,出了什么事?”
那官爷收了金叶子,上上下下扫了苏瑾一眼,从旁边的同僚使了一个眼色,十来个兵士便围了上来。
一瞬间,苏瑾的脸色大变,手已经搁在剑鞘上,这次恐怕是赔了夫人又折兵,遇到硬茬了,果然在外不能露财。
漱玉和郭檠也发现了这边的情况不对劲,她十指间已经出现了好几根银针,郭檠的手也已经放在刀柄上了,万一出现意外,总归还是要拼杀一场的,总好过束手就擒。
他们几个人俱在一起,眼看着越来越多的兵士把他们围了起来。
苏瑾强忍着心中的怒火与他们周旋:“我身上少有薄资,可全部奉上,还请官爷们行个方便。”
其中领头人嘿嘿笑了两声:“算是识趣,只是今日你们入了容州,就都走不了了。兄弟们也不想见血,你奉上钱财,我们自是不会为难你们的。”
没有办法,苏瑾只能把一袋子金叶子拿了出来,那群士兵看到金叶子脸色放光,竟然毫无兴义而言,直接扑向苏瑾就要搜身。
这下可惹怒了苏瑾,他直接抽出剑就朝当先那位士兵刺去,他本来武艺就不错,心中有气,手上的动作就越发很。
既然已经动手了,自然是不死不休,漱玉把包袱塞到昌伯怀里,压低声音说:“找个地方躲起来!”
昌伯个子黑瘦,站在人群中都分辨不出来,他听话地抱着包袱往人群里躲。
漱玉和郭檠欺身而上,两人动作狠戾,眼看着这些士兵言而无信,贪得无厌,他们心中也是厌烦,还不如杀个痛快。
第68章 金鸡山
气血翻涌,三人一瞬间杀红了眼,就连金翅也加入了战斗,它的利爪如刀如剑,一爪下去,难有活路。
杀戮之下,其他守关卡的士兵都朝这边涌来,被阻挡的百姓们也开始骚动起来。他们本是过路之人,不曾想会被拦住去路,不能往前走,放他们离去也是好的,可是这些士兵却扣押住他们,听口风好像是要把他们送到别的地方去。
最近岭南风风雨雨,众人惊惶不安,本来被扣押就已经够让人惊惧的,现在见那些士兵明目张胆地搜刮财物,一言不合就拔剑杀人,顿时引起了民愤,众人推搡叫嚷,有那机灵的已经趁乱进了山林。
被扣押的百姓大概有几千人,守关卡的士兵五百人,这边骚乱一起,这点士兵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眼见着更大的混乱将起,一队骑兵疾驰而来,带起阵阵尘土。
漱玉三人毕竟人单力薄,这么一通杀下来,三人已经力竭,那些士兵却源源不断地冲上来。
郭檠把大刀横在胸前,看了一眼苏瑾,动了动嘴唇:“你带女公子先走。”
这么一通厮杀,苏瑾拿剑的手已经有些发抖,他脸色惨白,知道今日是自己惹了祸。
漱玉不会什么招式,手中的银针已经用完了,只能用毒了,也顾及不了其他,她扯开荷包,把毒药撒了出去,沾染了毒药的士兵立刻抱头大叫,场面一时更加混乱了。
就是现在,苏瑾一把扯住漱玉,强忍着脸上的瘙痒,吹了哨子,又喊了郭檠一声:“走,快走!”
漱玉一边跑,一边给两人塞解药,突然破空之声传来,她心中慌乱,脚步一滞,冲着天空大喊:“金翅!”
只见一支剑破空而来,直奔金翅。
金翅本来已经杀红了眼,听到哨子就要调转方向,剑射过来时,它已经躲避不了了。
金翅直愣愣地被射了下来,落在路边的草丛里,漱玉狂奔而去,一支箭贯穿了金翅的身体,她双手浸血,不敢去动它,双眼几乎泣血:“金翅!”
这时苏瑾也跑了过来,双眼通红,见金翅闭着眼睛,只有胸口微微起伏,也顾不得逃跑,拿起剑就要和追上来的士兵拼命。
郭檠自然是无所畏惧的,他半辈子的人生都在杀戮中度过,此刻也追随苏瑾杀了上去。
漱玉跪在金翅面前,把眼中的泪意逼了回去,它小时候从树上掉下来,奄奄一息都能活,现在也一定可以,她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昌伯,药,快点!”
她知道昌伯肯定就藏在周围,果然,话音落,昌伯就抱着包袱从树后跑了过来。
有了药,她的心神就越发稳了,她用力地折断箭头和尾羽,然后把药都拿了出来,先给金翅的嘴里塞了药,尔后干净利落地把剩下的箭身拔了出来,箭身一出,血流如注,她把药洒在伤口上,用力地按住伤口:“昌伯,你按另一个伤口。”
昌伯毕竟是男子,手上力气大,两个人按住伤口,只待血没有狂流,漱玉直接从包袱里扯出一件衣裳,撕下一块布把金翅包裹起来。
这一通动作,金翅已经气息微弱了,可是呼吸尚在。
这时苏瑾和郭檠已经满身是血,接连几支箭落在他们身前,两人急忙后退,把漱玉护在身后。
这时一女子着皂色劲装,手持弯弓骑着一匹黑色的马奔袭至跟前,虽然着男装,但是面容清秀,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她身后跟着一群骑兵,把漱玉他们团团围住。
席慕坐在马上斜睨漱玉,神色倨傲:“别忙活了,被我一箭贯胸,你这雕活不了了。”
漱玉衣衫凌乱,手上被血渍染红,束发的玉冠不知何时脱落了,一头青丝垂在身后,即使面色被涂成了姜黄色,也能分辨出容色不凡,她对席慕的话置若罔闻,只抱着金翅,手轻轻覆盖在它的胸口。
席慕一向怜惜美人,此刻被美人无视了,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头,但是她身负军令,不容耽搁,大手一挥:“把这些人全部送到金鸡山去。”
金鸡山是容州新发现的矿山,里面有大量的铁,这也是左懋和席公明敢和朝廷叫板的底气。足够多的铁能变成武器,也能变成钱财粮草,源源不断的铁器从金鸡山运到各处,就如油锅里滴了一滴水,表面安定的大齐,暗潮汹涌,那些才刚刚臣服不久的节度使心思渐渐活络起来了,但凡有些本是的节度使,谁不想画地为王,如今天下是定了,他们也是被萧霆打怕了,但是一旦有了几乎,自然是蠢蠢欲动,天下大乱与他们何干,百姓生死更不是他们的顾虑,他们在乎的是后世子孙是否能享受千秋万代的荣华富贵,而不是屈居在萧霆之下,做一个随时会被丢弃的节度使。
金翅现在的状况只能静养,漱玉放弃了挣扎,任由这群士兵把他们如猪狗一样绑着送进了金鸡山。
因为金鸡山有大量的铁矿,很多进入岭南的流民难民就被押送到这里,那些听了净土宗话的人此时后悔不迭,但是这里防备森严,进了金鸡山,想出去几乎不可能,因为矿工流民众多,金鸡山脚下渐渐变成了一个庄子,住着不少人。
男人们一般都会被送到矿山上去,女人们留着浆洗衣裳、打扫街道,准备饭菜,还要定点定时把饭菜送到矿山上去。
庄子里搭建了很多茅草屋,幸好容州的天气并不寒冷,茅草屋也能勉强御寒。漱玉一行人被分到一间茅草屋,里面一个大通铺,被褥子已经黑得看不清颜色了。
漱玉打开包袱,寻了一块干净的地方铺了一件衣裳,把金翅轻轻放下。
苏瑾和郭檠已经把四周转了转,不管男人女人还是小孩,都容色木讷,没有哭也没有笑,只像陀螺一样忙着手上的事情。
街道上不时有士兵巡逻,偶尔出现大骂声,更是让所有人噤若寒蝉。
这茅草屋里没有水也没有炭,漱玉转了一圈,也没有寻到炉子能煎药,但是苏瑾和郭檠满身是血,身上肯定有伤口,如果不处理的话说不定会恶化,可是现在人生地不熟的,她也不敢再贸然拿出银子,否则说不定又被人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