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柏霖手上的动作不停:“不管能不能医治,可以请她先瞧一瞧。有时候人和人的区别挺大的,她才刚刚及笄就能有如此功绩,真是让人羡慕啊。就是医正也自愧不如,最近都说,如果当初颍州......”
周柏霖还未说完,就看见谢衡摆了摆手,他就止住了话头。
颍州之事时太医院的耻辱和痛处,因为太医院无能,导致上万人命丧火海,这事就是现在想来也是痛彻心扉的。
“谢女郎还未醒吗?”漱玉行到跟前,他们都不曾发现。
听到女声,两人猛然抬起头,一看到漱玉,谢衡腾地站起身,满脸通红,躬身一揖:“上次在高府,多有得罪!”
谢衡说的是自己推了她的事情。
“谢公子也是担忧妹妹,无妨的。”漱玉把怀里的匣子递给了周柏霖:“辛苦你了!”
周柏霖却双眼睁得如铜铃一般地盯着她的肩膀,有些结巴:“你,你什么时候养宠物了,还是,还是这么个大家伙!”
金雕体长两尺,展翅可达七尺,且凶猛异常,女郎们就算要养鸟儿,也是养些鹦鹉、画眉、百灵。
哪里有女郎会扛着这么个大玩意出门的。
谢衡也看到了她肩膀上的金雕,只是他们并不相熟,所以没有开口罢了。
这金雕虽然缩着身子,但与一般的鸟类相比也是体型巨大,一路上漱玉的肩膀都重死了,现在抓着它的翅膀就扔到了地上:“行了,你自己玩一玩,别在劳累我了。”
被她抓住翅膀的那一刻,金翅本能地伸出了爪子,随即又缩了回去,可怜巴巴地任由她把自己扔到地上,可是他也不走远,就站在她的脚边,一直用脑袋去蹭她的腿。
周柏霖瞠目结舌:“秦艽,没想到你还会驭鸟啊,我可听说这金雕最是难以驯服,你竟然把它驯得像一只狗一样。”
金雕似乎听懂了,冲着他大叫了一声。
周柏霖吓得本能地身子后仰,却满脸笑意:“咦,竟然能听懂人言?”
见他们都在逗金雕玩,谢衡在一旁欲言又止,此时大雾渐渐散去,阳光洒满了院子。
“你明日去掖庭,让掖庭令关照一下翠娘。”漱玉说起正事:“匣子里有给她的药丸,她的药丸差不多吃完了,这匣子药丸让她接着吃。”
周柏霖收了匣子:“你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
“女公子!”谢衡见她似乎办完事情就要走:“今日是否有空?劳烦你去看看舍妹。”
“有空的,走吧。”漱玉也很好奇,谢家女郎怎么还未醒。
金翅一看她要走,赶紧挥动翅膀又要立到她的肩膀上。
漱玉却声色俱厉地看着它:“要么自己飞,要么跟着走,我可不驮你了,太重了!”
金翅委委屈屈地收了翅膀,跟着她往走去。
周柏霖忍俊不禁:“秦艽,你这金雕甚是有趣,要不借给我养些日子。”
漱玉还未说话,金翅迈着小短腿已经扑腾出去了。
......
直到出了城,许府的马车才能行得快一些。
许眉婷被困了这些日子,好不容易出门放松放松,直接把窗牖让人卸了,观赏沿路的风景。
这时几匹马冲了过来,马蹄声声,她侧目看去,只见当先一少年穿一身黑绿相间的盔甲,披着黑色的披风,一张脸坚毅冷峻。
那几人的速度很快,只一个错身就超过了他们。
许眉婷心扑通扑通直跳,突然一把抓住许夫人的胳膊:“娘,刚刚过去的是谁啊?”
许夫人也看到了蒙夜酆,她听说了陛下让他去了骁骑卫。
自己今天去广仁寺行事必须缜密,看他们的方向应该也是去广仁寺,希望此行不会有波折的好。
“指挥使,指挥使,等等等等!”肖捷使劲挥舞着马鞭,却怎么也赶不上蒙夜酆。
蒙夜酆黑着一张脸,身下的马跑得飞快,长公主的头疾越来越严重,竟然还偷偷用白旃檀,整日沉湎幻境不愿醒。被他发现之后,把所有的白旃檀都搜罗出来销毁了。
长公主哭着说驸马、郡主他们在下面过得不好,求着他去广仁寺替他们祈福。
如果祈福有用的话,南诏还能灭亡吗?南诏人最喜欢祈福了,恨不得日日都要求神拜佛。
他不去,长公主就糟蹋自己,不吃不喝,引得陛下又来骂他。
一路快马加鞭,他在上了香,点了长明灯,还给了香火银子,一刻都不愿意久留就要离开。
这时许夫人带着许眉婷进了大殿。
“王爷!”许眉婷一脸惊喜,冲他一礼。
蒙夜酆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不认识,径直出了大殿。
许眉婷大为受挫,她家世好,相貌好,往常出去参加宴席,不少年轻公子都会争着抢着献殷勤,就是因为谢韫,害得她被王爷冷落,这样一想,眼泪就流了出来。
许夫人却松了一口气,拉着她在佛前拜了拜就往后面的院子走去。
广仁寺的后院很大,有很多厢房供香客们小憩或者留宿。
进了院子,许夫人让许眉婷去后山赏花,自己进了其中一间厢房。
许眉婷百无聊赖,后山离这里也不远,她带着一个丫鬟就往桃林走去。
广仁寺的香火一向旺盛,只是不知为何今日人烟稀少,或许是因为今日大雾,车马出门比较艰难。
她也不是爱花之人,平常也就附庸风雅,这桃林也无甚有趣,才刚入春,桃花开得稀稀拉拉的,她逛了一圈就准备离开。
“给我,给我,这是我捡到的。”
“明明在我手里,你凭什么说是你捡到的。”
“哎呀呀,小声点。”其中一个声音说:“要不等换了银子我们对半分。”
“行吧,走走走,还能换肉吃。”
许眉婷透过层层的桃树看到两个小沙弥,七八岁的样子,穿着褐色的僧袍,光着脑袋,两人捧着一枚手镯,她目光微眯,那镯子她怎么可能忘记,立刻冲了出去:“你们好大的胆子!”
两个小沙弥本来还想着拿了镯子换肉吃,听到声音,赶紧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那镯子也掉在草地里了。
许眉婷捡起镯子瞧了瞧,这就是杜钰绯当初和她争抢的那对香妃玉的镯子。
杜钰绯到现在都没有踪迹,她的镯子为什么会在这里。
“施主,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们起了贪念。”
“对不起,我们错了!”
许眉婷收了镯子:“你们告诉我在哪里捡到的,我就放过你们。”
其中一个小沙弥说:“前些日子我去打扫舍利塔时,在塔边发现的。”
“舍利塔?”
小沙弥站起身,垫着脚往前面指:“穿过这片桃林就是舍利塔。”
广仁寺的舍利塔许眉婷当然知道,那舍利塔有五层楼高,远远就能瞧见。
杜钰绯的镯子出现在舍利塔,那是不是证明她就在舍利塔。
许眉婷突然后背发凉:“行了,就饶了你们了。”
一路出了桃林,回到院子,她才觉得之前的那股阴寒之气散去了,这时见母亲从厢房里出来,便赶紧迎了上去。
许夫人拿出一块枣糕塞到她的嘴里:“来,这可是寺里的高僧给的,吃了添福添寿。”
许眉婷嚼了嚼:“怎么这么难吃,还很苦。”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许夫人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好了,回家吧。”
“啊?现在就走啊,不留下吃素斋吗?”
“不吃了,回吧,免得传到公主耳中去了。”
许眉婷瘪了瘪嘴,手拢在袖子里抚摸着那枚镯子,如果把这件事情告诉母亲,母亲肯定会让自己把镯子还回杜府,她才不要呢,便用袖子把镯子盖住,挽着许夫人的胳膊往外走去。
第43章 阴差阳错
明明暖冬宴上那么明媚有活力的女郎瘦得只剩下一堆骨架,因为她一直昏睡不醒,汤药喂得艰难且少,家里人也只能看着她越来越瘦。
漱玉上前替她诊脉,又看了她的后脑勺,淤血确实已经散去了,但是人却没有醒。
摸了摸她的手,瘦得就像小孩子的手。
谢衡紧张地立在一旁,观察她的脸色,只见她摸摸谢韫的手,又摸摸她的脚,心中便有些焦急:“到底是什么问题?”
漱玉一直盯着谢韫的脚,突然说:“拿一支羽毛笔来。”
时下从外邦传过来一种羽毛笔,用鸟类的羽毛制成各种羽毛,羽毛颜色靓丽,所以被很多女郎喜欢。
羽毛笔被拿过来,竟然是一只金灿灿的羽毛,漱玉用羽毛在谢韫的脚心扫了扫,见她没有丝毫的反应,有些怀疑刚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她眉头紧皱。
突然一声鹰啸传来,只见一个金色的影子如利剑一般冲了进来,盘旋在上空,最后落在谢韫的身上,幸好她身覆锦被,否则要被金翅的爪子抓伤了。
屋里的人吓了一跳,又不敢妄动!
漱玉之前把金雕留在了院子里,没想到它突然飞了进来。
“金翅,出去!”漱玉冷着脸。
金翅在谢韫身上踩来踩去,委屈地看着她手上的羽毛,想靠近她,又不敢靠近,只能走来走去,呜呜咽咽的。
谢衡脸色都白了,生怕这只金雕伤了妹妹。
漱玉也有些生气了,就要去抓它。
或许之前因为被她抓起来丢在地上有了阴影,又害怕上了她,所以只能躲避,床榻逼仄,它又一直盯着那只金灿灿的羽毛,顿时雕叫人喊的。
谢衡后悔了,他后悔请了王家女郎来给韫儿诊脉,扰了妹妹的清净。
他是男子,不能上妹妹的床榻,只能看见王家女郎和女婢们在床榻上捉那只雕,自己在旁边急得不行。
金雕被几个人追得没有退路,又不敢攻击人,最后竟然用喙叼起了锦被,钻了进去。
漱玉被气得脸色发白,跪坐在一旁握紧了拳头,就知道这只金雕之前是在卖乖,没想到如此乖张。
又担心它伤了谢韫,她只能看向谢衡:“谢公子,我要掀被子了,还请公子避一避。”
就算是亲兄妹,也是要避嫌的。
谢衡后悔不迭,气得浑身发颤,也只能退出内室,却一直听着里面的动静。
漱玉看着那个鼓包在被子里动来动去,眼疾手快地一把搂住鼓包,然后连鼓包带被子一起扔到地上,手上的那根羽毛笔也随着一起被扔了。
谢衡穿着亵衣的身体出现在她眼前,真的太瘦了。
金翅倒是聪明得很,钻出被子叼着那支羽毛笔就冲了出去。
漱玉这才明白,原来它是要那支羽毛笔,顿时哭笑不得。
“小姐!”这时女婢突然惊呼一声。
漱玉心中一颤,赶紧看过去。
就是外面的谢衡也直接冲了进来,金雕异常凶猛,只怕会伤了韫儿。
可是看到眼前的一幕,所有人都愣住了。
只见谢韫躺在床上,身上的亵衣皱巴巴的,有的地方还被拉了丝,胳膊和腿上有点点红痕。
都是金翅搞得鬼,但是现在没有人在意这些。
因为谢韫正睁开了眼睛,笑着看向他们。
谢衡哇地一声哭了起来:“韫儿,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谢韫醒了,谢府上上下下都过来瞧她,一大家子把小小的卧房挤得满满当当的。
漱玉退了出来,在院子里找金翅,见它躲在花圃旁用喙叼着那支羽毛笔就往自己的尾巴上插,似乎认定了那是它的羽毛。
难怪看到金色的羽毛那么激动。
看到漱玉过来了,它叼着羽毛身子一缩,就要往花圃里钻。
漱玉却摸了摸它的脑袋:“虽然阴差阳错,还是要感谢你叫醒了谢姑娘。”
感觉到它的善意,金翅也不躲了,竟然把羽毛笔送到漱玉的手中。
漱玉蹲在她身边,接过笔笑着说:“真的送给我呀?”
金翅竟然点了点头。
她笑着把羽毛从笔上抽了出来,插进它的羽毛里:“哎呀,真的很好看啊!”
金翅快活地原地转了转,最后一振翅飞了起来。原来凶狠无比的金雕也臭美啊。
谢家都是太医,只要谢韫醒了,这里就没她什么事了,见他们一家人又哭又笑的,她跟婢女说了一声就准备离开。
这时谢衡冲了出来,他双眼通红,显然是哭得狠了:“我父亲和祖母想见见你!”
谢韫刚醒,家里的长辈挨个给她诊脉,确定她无事后才都退出来让她休息。
除了哪拍她的饮食,就是让仆人去许府传个信,让她家女郎不要再来了。
说起许家,谢老太太的脸色就有些不好:“刚好许家那妮子今日不在,韫儿就醒了,我看,那妮子就是个扫把星,以后都离他远点。”
谢大人哭笑不得:“韫儿能醒,还是要多亏国医的高徒。”
谢老太太这才脸色好些:“我看国医的高徒是个有福气的,正好衡儿还未说亲,我看他们年纪相当,也精于医术,一看就是我们谢家的人,你赶紧去提亲。”
谢大人被老太太的脑回路整得反应不过来:“娘,衡儿在医术一道恐怕不及她万分之一,这亲事只怕是我们高攀了。”
谢老太太也十分赞成,就是谢夫人也非常喜欢:“我看王家女郎性子沉稳,成亲之后正好能压一压衡儿的性子,我也觉得这门亲事好极了。”
此时,谢衡正领着漱玉刚走到门口,屋里的谈话尽数入耳,他不禁双耳通红,都不敢看漱玉。
害怕长辈们说出其他让人尴尬的事情,他赶紧率先掀开了帘子:“祖母!”
见谢衡领着漱玉走了进来,谢夫人赶紧起身迎了上去。
漱玉先行了礼。
老太太拍了拍自己身侧:“来,多水灵的女郎啊,来,陪我这个老婆子坐一坐!听说你字秦艽,那老婆子就喊你字了,亲切。”
盛情难却,漱玉陪老太太坐下了:“您随意!”
一屋子人都盯着她瞧,是越瞧越满意。
半天,老太太才说,似有些不悦地看着谢大人:“你父亲今日回不回,难不成抽空回来吃个饭都不行?”
谢大人明白母亲这是要留王家女郎吃饭了,想让父亲回来瞧一瞧未来的孙媳妇,他躬身说:“长公主近日身子不适,身边离不了人。”
老太太瘪了瘪嘴,什么也没说,那是长公主,就算是私底下的唠叨也是大不敬,携起漱玉的手,面色和善:“多亏了你,韫儿才醒,你且留下来用午食,也能多陪陪我这个老婆子。”
话音落,屋外响起一声鹰啸,就见金翅直接从窗牖俯冲进来,径直朝着花瓶里放着的孔雀羽毛飞去。
漱玉心中一惊,就要阻拦。
可是金翅速度极快,叼起孔雀羽毛,直接停在了房梁上,然后用一根又一根的孔雀羽毛装点自己的毛发。
漱玉羞赧得脸都红了。
谢老太太看到金翅倒是欢喜,她也听谢衡说起刚刚的事情了,就越发喜欢这只金雕,仰头看着它:“还真是一只爱俏的金雕啊,老大媳妇,你让人去库房里把那件羽衣彩衣取来。”
羽衣彩衣送用各种鸟类的羽毛制成,五彩斑斓,流光溢彩。
漱玉本要阻止,可是谢夫人已经吩咐婢女去取了。
果然,一看到羽衣彩衣,金翅就犹如发狂一般,又是飞又是叫,吵吵闹闹的。
谢老太太竟然不嫌吵,笑着说:“这金雕看着凶猛异常,没想到却像个小孩子一样。”
金翅叼着羽衣彩衣去了廊庑,欢喜得不行。
谢夫人拿出一个匣子递给漱玉:“韫儿能醒,我们感激不尽,这是一套红宝石的头面,很衬你。”
“愧不敢受!”谢韫应该是已经痊愈了,只是因为昏睡太久成了习惯,需要一个外部的刺激就能醒来:“女公子的淤血已经散了,近日就应该能醒来,被我碰巧了!”
谢夫人把匣子塞到她的怀里:“话不是这样说的,谁知道倘若今日你不来,韫儿说不定不能醒了。不管怎么说,你也是我们谢家的恩人。”
谢老太太突然拉着漱玉瞧了瞧,似在思索,片刻后有些不确定地喊了一声谢夫人:“你看,秦艽这眉眼是不是就像我们谢家人。”
谢夫人这才又认真瞧了瞧,之前还没注意,这一瞧,竟然瞧出些眉目来,手指虚空中冲着她的眉毛和眼睛描了描:“哎呀,这长眉毛,长眼睛,可不就像我们谢家人吗?”
谢家人是出了名的长眉入鬓,谢家人也以此为豪。
谢夫人这么一说,大家齐齐看去,谢大人眯着眼睛,虚空中用手遮挡漱玉的鼻梁之下,又看了看谢衡,竟然欢喜地跳了起来:“哎呀,娘,夫人,你们瞧,秦艽上半张脸是不是和衡儿一模一样。”
见一家人兴奋异常,漱玉也瞧了瞧谢家人,觉得他们的确和母亲谢氏有些相像,又都姓谢,便说道:“我母亲是金陵谢家的女儿。”
说起这个,谢家人俱是变色。
金陵谢家是嫡支,而京都谢家是庶出,百年前天下大乱,大家族人多孩子多,在乱世就成了累赘,庶出被赶出了金陵,庶出的老爷以医术傍身,后辈们也都从医,家中子弟,但凡有出息的也都进了太医院,或者在外开馆行医。
百年间,金陵谢家与京都谢家没有任何来往。
谢家老太太突然旧疾犯了,漱玉当然也不可能留下来吃饭。
眼见着谢大人和谢夫人惊慌地扶着老太太,她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本来宾主尽欢,自报家门后,谢家态度大变,漱玉也不是无知稚子,离开时把匣子放在了廊庑下,就连那件羽衣彩衣也留下了,金翅虽然念念不舍,看到她的脸色,也只能委委屈屈地跟着离开了。
一出了谢府,金翅就振翅高飞,一会就飞不见了,漱玉也不着急,它是鸟,又不是狗,总能回来的。
今日把东西交到了周柏霖的手上,也算了却了一桩亲事,回家的路上,艳阳高照,腹中空空,却见路上围满了人。
大雾散去,长街上竟然莫名出现了四具尸体,这些人一看就是此刻杀手,因此惊动了京兆府。
漱玉瞟了一眼地上的血渍,暗中思索到底是谁要杀自己。那个老荣行行主的话应该可信,就算不可信,她也有办法让他对自己唯命是从。现在唯一有理由杀她的人应该就是给醴泉县、颍州下毒的人,因为她解了这中毒,所以被这群人报复,那些刺客招招都是杀招,显然并没有想留活口,那些人,到底是谁?
一路回到府学巷,刚到门口,门就开了,只见一个圆脸的年轻妇人,双眼通红地从走了出来,谢氏正陪着她,安慰道:“大家族不会轻易分家的,你放心,万一杨府真的要分家,你们先来我家将就将就,现在也能先去看看宅子。”
漱玉大概知道前来的人是谁了。
“婉儿,你回来了。”谢氏冲她招了招手:“来,你苗姐姐过来了,打个招呼!”
苗溶月明明是花信年华,却穿一件靛蓝色的交领袍子,头发随意挽在脑后,不施粉黛,丢在人群中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只是靠近她的时候,浓烈的花粉味扑面而来,漱玉呼吸一滞。
苗溶月明明不施粉黛,为何有那么浓烈的花粉味?
“婉儿。”苗溶月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婉儿有大出息了,姐姐为你开心。”
“谢谢。我娘在京都不认识什么人,你有空多来陪陪她。”
“嗯。”苗溶月眉间似乎有化不开的愁绪,应酬了几句就告辞离开了。
漱玉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谢氏关上门之后不解地看向她:“婉儿,怎么了?”
“娘亲,苗姐姐一直都涂这么重的香粉吗?”
谢氏白了她一眼:“你苗姐姐有胡臭,女子面皮薄,你莫要在她面前胡说。她那日子已经过得够艰难了,我们能帮就帮一点吧。”
漱玉紧皱眉头,刚刚香粉的气味太过复杂,她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但怎么也想不起来,只能顺着谢氏的话说:“杨家出了什么事?”
“杨家要分家了,你苗姐姐是二房的,二房就剩她夫君一人,又是一个瘫子,长久住在一个腹中难免有些口角。前些日子杨家的春日宴上,她夫君就和大房的人吵起来,吵到后来也不知是谁说的要分家。她夫君是个瘫子,她又是彝族的,在京都也不认识什么人,一时之间有些惶惶不安。”
“杨家的春日宴你没去,他们没有什么动作吗?”
“能有什么动作,我真是恨死他们了,何必假惺惺逢迎。”
漱玉见她没把杨家放在心上,自己也放心了,准备去厨房吃点东西再去徐家看一看:“娘,你用了午食吗?”
“早就用了,和你苗姐姐一起吃的,她心情不好,也没吃什么。你没吃吗?我给你热些,你苗姐姐手艺好,中午是她下的厨。”
果然回到正厅,见桌子上摆着的碗碟还没有收拾,漱玉也不讲究,拎了炉子过来随便热了两个菜,吃了一碗饭。
喝茶的时候与谢氏说起谢府的事情:“一听说你是金陵谢家的人就变了脸色,我也觉得无趣就告辞离开了。”
听闻这个,谢氏的脸色有些复杂:“应该是百年前从金陵离开的庶出,说是庶出,其实是被嫡支赶出金陵的。当时谢家家大业大,可是也经不住长久的战乱,说是分家,其实就是把庶出赶走。庶出的老爷子也是硬气,真的就带着那一支出了金陵。没想到百年后,金陵谢家已经落寞至此,而庶出那一支却在京都有了立足之地。”
物是人非,让人唏嘘不已,谢氏拉着漱玉的手:“这件事是我金陵谢家的错,本不该牵扯到你的身上,都是祖上的恩怨,你也不必理会。”
漱玉点了点头:“嗯,我知道的。娘,明天我带你去广仁寺还愿吧,上次......”
谢氏却摇了摇头,上次去还愿遇到了孙国医夫妇亡故,她总觉得是自己的事,便歇了还愿的心思,后来漱玉又在醴泉县出事,她按耐不住去集市买了一尊观音像回来,放在卧室里日日膜拜。
“我请了一尊观音回家,也还愿了,免得再跑一趟。”谢氏显摆一样把漱玉拉近卧室,她不仅买了观音像,还专门布置了佛龛,香炉里的香还燃着。
漱玉对这些不甚了解,只是谢氏喜爱,也就随她了。
见了观音像,自然要拜一拜。
漱玉上了三支清香,上前要把香插进香炉时,目光扫到了观音像,莫名地后背一冷,她定惊看去,只见那观音脸上竟然是一抹诡异的笑容,她不禁后退一步。
谢氏见她脸色有异,上前扶住她的胳膊:“婉儿,你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娘,你没觉得这尊观音像有什么不同吗?”
“没什么不同啊,我去佛具铺子请观音时,那小二说这观音像是今年最时兴的款式。”谢氏看了看观音像,只是一尊普通的木雕观音像,观音面容慈爱,嘴角带笑,一脸慈悲,并无异样。
漱玉觉得这尊观音像太诡异了:“你还是把这观音像处理掉吧。”
“呸呸呸!”谢氏拍了拍她,赶紧向观音像作揖:“小女口味遮拦,还请观音菩萨赎罪!”
漱玉不信这些鬼神,见谢氏紧张成这样,也就只能随她了。
刚准备出门去徐府,就听到了外面的敲门声。
打开门,竟然是蒙夜酆带着骁骑卫过来传旨。
蒙夜酆也不讲究什么扫尘摆案,只把圣旨丢给她,把身后的马车拖进院子里,然后拿出两张契书:“这是孙氏医馆和孙国医宅子的契书,算是陛下赏赐给你的。”
那一车子又是布匹和药材,和上次差不多,这次倒是多增加了两张契书。
漱玉原本想着攒了银钱从孙氏族人手中买回来,大不了被他们宰一刀,没想到陛下竟然直接赏赐下来了,看来,萧霆的确是一个不错的皇帝。
宣完旨意,蒙夜酆坐在堂前喝茶,竟然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肖捷在一旁战战兢兢:“指挥使,陛下还等着你回去复命呢。”
“有什么好复命的,你差个人回去复命不就行了。”
肖捷一脸便秘,却不敢违背他的命令,却还是小声地说:“您现在该去公主府伺疾了!”
蒙夜酆脸色一变,随即目光落在漱玉身上,犹豫了很久才说:“广仁寺的桃花开了,下旬开得最是灿烂,你要不要去看?”
蒙夜酆长得很白,少年人青春飞扬,眉眼里都是倨傲,穿上骁骑卫的铠甲风披,整个人更加威严沉稳。
“不去。”现在医馆拿回来了,她的事情就更多了,医馆是师父的心血,两人师徒缘分尚浅,但她受了他太多的恩惠,此生已然无法报答了。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保住医馆,和沧澜山庄死磕,她就不信找不到沧澜山庄谋害师父的证据。
蒙夜酆怒气冲顶,恨不得立刻用剑压着她去广仁寺看桃花,但是下巴上的触感似乎还有残留,让他的心软得一塌糊涂,根本不能向她发火,只能压低声音问道:“为何不去!”
“医馆估计被糟蹋得不成样子了,我要去收拾收拾,择日开诊自然是忙得不可开交。”
听了她的解释,蒙夜酆觉得言之有理:“好!”
蒙夜酆带着骁骑卫的人离开了,漱玉把赏赐之物留下来给谢氏打理,自己揣着两张契书就去了徐府。
长青在徐府。
徐府的仆人一见到漱玉,俱是欢喜不已:“女公子,老太太今日好了不少。”
漱玉去了老太太的屋子,见老太太的确好了不少,虽然还是不能说话不能动,但是脸不歪了,手不抖了,也能喝下药了。
替老太太诊了脉,中风之症的确好了不少。
徐浥青松了一口气,亲自把她和长青送到府外,郑重地躬身一揖:“多谢女公子了!”
“我是医者,你付诊金,不必如此。”
两人寒暄了一阵才离开。
漱玉却带着长青出了府学院。
长青不解:“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