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宗祛看着她微微低垂的脑袋,有些不悦地说:“按辈分的话,你该随韫儿喊我一声祖父!”
漱玉抬头看向他,眼神中有疑惑和不解。上次在谢府虽然没有明说,但双方显然已经都不悦了,后来谢韫登门也只代表她自己,这次谢宗祛亲自来,意义就非同一般了。
谢韫冲她眨了眨眼睛。
漱玉从善如流:“拜见祖父!”
谢宗祛点了点头,在医馆四处瞧了瞧:“听说你搬到医馆来了?”
“是的,这样免得两头跑,方便一些。”
“嗯。你这医馆冷清得很。”
漱玉也很无奈,但是饭只能一口一口地吃,路也只能一步一步地走。
“我这两日休沐,明日就过来坐诊!”谢宗祛突然出声,指了指一旁谢衡和谢韫:“谢衡休沐也来坐诊,谢韫就过来当学徒。”
“祖父,您同意我学医了?”谢韫不可置信地说。
上次谢韫受伤昏迷的事情让谢宗祛很是后悔,他一直以为女儿就该像花一样养在内宅,在家有长辈保护,成亲了有丈夫保护,老了有儿子保护,可是,他哪里知道内宅的凶险并不外面的少,孙女差点丢了性命。
外面的人不知道王家女郎的厉害,他是太医院的左院判,自然知道。不说能够解了醴泉县的毒就是极大的功德,就是在陛下已经下令烧城的时辰,她身为女子能够活着就已经是极大的幸事了,而且处事沉稳有章法,毫不拖泥带水,她让徐家公子给医正带的口信,没有一句废话,只寥寥数句,就让医正完全信任了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一个普通人,自己的孙女孙子和她相比,差得太远了,就是他,除了辈分高一些,医术只怕也在她之下。
他过来坐诊,除了不忍见她一个小姑娘在如此世道中艰难行走,也是为了能在医术上有所进益。长公主的头疾一直是他负责,但除了能缓解之外,无法根治,就是医正也无能为力,整个太医院为此忧心忡忡,如果能在此有收获一二也是大大的裨益。
漱玉十分惊讶,没想到谢宗祛竟然会提出来医馆坐诊。他是左院判,谢衡也是太医,两位太医亲自在医馆坐诊,这消息传出去,只怕会引得冲人纷沓而至,况且医道一途最是忌讳闭门造车,她的医术只适用于自己,算不得正途,很难传承下去。
如果要把孙氏医馆传承下去,的确需要一位有名望的大夫坐镇,也能指导长青,她也能夯实自己的基础,医者的经验是花大价钱都买不来的财富。况且她此时的确需要帮助,谢宗祛可以说是雪中送炭,另她感动不已:“知道祖父和兄长是来帮衬我,替我撑腰,此恩此情,秦艽感激不尽。”
漱玉后退一步,跪在地上,冲谢宗祛行了跪拜大礼。
谢宗祛坦然地受了她一礼:“好了,你忙吧,我明日再过来!”
好不容易来一趟,谢韫才不愿这么快就离开了,磨了谢宗祛一刻钟才留了下来,把谢宗祛和谢衡送走之后,就一直和漱玉呆在后院,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自从谢宗祛和谢衡来了医馆,根本不用怎么宣扬,每日都有不少患者上门。
漱玉和谢宗祛一人一张桌案,往往他那边排满了长队,自己这里无人问津。
谢韫替她忿忿不平,常常苦口婆心劝那些患者不要只挤在一边,可是没有人理会她,谢宗祛和谢衡可是太医啊,那可是给宫里娘娘瞧病的大夫,一般人哪能见到。
漱玉倒是乐得逍遥,谢宗祛来之后在药方和病理上指导他们良多,长青也进步神速,不论孙氏医馆以何种方式传承下去,她都喜闻乐见。
日常闲了,干脆就让谢宗祛或者谢衡在前堂问诊,长青在一旁打下手,自己则带着谢韫去后院炮制药材,两个女郎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
漱玉心中始终记得杨三郎让人殴打王朗的事情,谢韫在京都,估计也能知道一些杨家的事情:“你和杨家熟吗?听说不久前刚从金陵搬过来的。”
说起这个,谢韫就来了兴致,这些日子虽然她鲜少出门,但是家中有女眷,京都的事情还是知道一些的,也是因为杨家最近出了好几桩事,已经成为京都贵妇女郎茶余饭后的谈资了:“你还不知道吧,不过也是,你不关心这些,自然不知道,真正是成了京都的笑柄。”
“怎么?杨家出事了?”漱玉心中竟然有一丝畅快,果然仇人的不幸对她就是幸运。
“是的。杨家刚来京都,杨家大老爷也就在翰林院谋了一个修撰的差事,算不得高门大户,却和范阳卢氏攀上了亲事。卢家那个女郎我娘见过,说是风姿绰约,性子爽朗不输男子。”
杨家要和范阳卢氏攀情,漱玉自然是知道的,当初范阳卢氏就派了家仆来打听杨三郎的为人。
王朗虽然只说了‘不提也罢’四个字,但是其态度不言而明,只要卢氏的人不傻,也应该明白这杨三郎不是良人。
此后杨三郎因为此事花了银子让老荣行的人收拾了王朗一顿,可见亲事因为王朗的话有了些许波折。
后来,杨家大老爷找王朗攀谈,竟然表露出想重新结亲的念头,可见,杨家和卢氏的亲事应该是黄了。
可是,现在,两家的亲事竟然定下了。
漱玉不禁有些好奇:“既然攀上了卢氏的亲事,那也应该是一桩美谈啊,怎么就成了笑柄了。”
谢韫瘪了瘪嘴:“杨家之前家中办春日宴,请了卢氏,那卢家女郎也来了,不知道怎么就落了水,杨三郎众目睽睽之下就要去救卢家女郎。要说这救真的就莫名其妙,那卢家女郎明明是会凫水的,落水之后都要游到岸边了,那杨三郎却一个猛子入了水,几乎是强迫地把卢家女郎抱上了岸。”
漱玉的后背突然升起一阵凉意,当初杨家也给谢氏发了帖子,如果谢氏当时带自己去了春日宴。她一个哆嗦,不敢多想,这个杨三人真的是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众目睽睽之下,卢家女郎失了清白,只能和杨家结亲了。”谢韫气得脸色发白:“要我说,这也算不得失了清白,就当被狗扑了,就算卢家是世家大族,出了事之后还不是把女郎推出去息事宁人,这世道真是让人失望极了。还有那些人,我的病明明是你治好的,我祖父兄长都束手无策,那些人却有眼无珠。”
谢韫指着厅堂上的人,恨不得要破口大骂。
漱玉不禁哈哈大笑:“准确来说,你的病是金翅治好的。”
谢韫却不赞同:“就是你,就是你治好的。”
“行行行,然后呢?”
“要说这卢家女郎摊上杨家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亲事刚刚定了,杨家竟然传出来要分家。现在大家把这个错处都推到卢家女郎身上,说她还未过门就插手婆家的事情,欺负二房是个瘫子。”谢韫对于京都的风言风语无奈极了:“明明是杨家自己要甩掉二房,却把脏水泼到卢家女郎身上,真是没脸没皮。”
杨家可不就是无脸无皮。
难怪之前苗溶月登门与谢氏说起分家的事情,原来内情如此波折!
两个人唏嘘不已,唉声叹气,杨家如此无耻,还真的就让他们攀上了卢氏,真是老天无眼。
这时,医馆门口传来锣鼓喧天的声音,谢韫拉着漱玉出去瞧热闹:“不会是哪家接新娘子吧,走,沾沾喜气。”
医馆门口已经围了很多人,漱玉看到徐浥青骑在马上,他身后是两个仆人抬着一块牌匾,后面还有一辆马车,两侧是喜铺乐人,锣鼓与唢呐齐响,整个西市都被惊动了。
看到当先那块华佗再世的牌匾,漱玉心中有不好的预感,就要后退,可是已经被徐浥青瞧见了。
徐浥青翻身下马:“秦艽,多谢你治好了我祖母,祖母今日要来亲自给你送牌匾,称你是再世华佗!”
呼!整个人群都惊动了!
徐家老太太中风的事情整个京都都知道,不久前徐家被陛下多了爵位,连宅子都被收了回去,徐老太太可是被抬着出门的,当时很多人都瞧见了,都觉得老太太可怜极了,没想到竟然被这女大夫治好了,要知道中风极难治疗,虽然死不了,有些人可是一辈子都下不了床的,众人看向漱玉的眼神不禁变得郑重了一些。
队伍在门口停下了,徐浥青亲自扶徐老太太下马车。
徐老太太着一件花青色的对襟仙鹤裱子,一头银发挽了起来,干净利落,她早年间受了不少苦,即使将养了这些年,皮肤还是有些发黄,但是这次中风恢复健康后,竟然连皮肤变变得白皙了一些,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不少。
徐老太太来了,漱玉也不能躲,也上前去扶她。
徐老太太慈眉善目,一把抓住她的手:“老身今日亲自上门,除了感激秦艽的救命之恩,也是替我这不争气的孙子来提亲的。”
呼啦啦,人群一下子就炸了。
漱玉也懵了,两辈子加起来她都没有遇到这样的事情,脑袋一下子有些转不过来。如果是徐浥青,她能像对蒙夜酆那样当场拒绝,可是现在提亲的是徐老太太,拒绝的话有些说不出口。
“徐老太太!”谢宗祛一身家常袍子出来了:“还请太夫人入内一叙!”
提亲毕竟是家事,徐老太太点了点头,抓着漱玉的手就进了医馆。
谢氏今日不在,最近她总是早出晚归的,如今这里能说上话的也就谢宗祛。
长青把患者先请了出去,闭了门,屋里众人落座。
谢宗祛见徐老太太恢复得很好,心中惊涛骇浪。当初徐老太太卧床,他也被请去问诊的,她的病症十分严重,就是眼歪嘴斜的毛病最少两年才能调理过来,更不要说下床走路了。
徐老太太知道谢宗祛,便与他寒暄:“没想到谢大人也在此!”
谢宗祛微微颔首,说到徐家提亲的事情:“秦艽的母亲今日不在,我忝为长辈,就稍稍过问一下。不知道这门亲事是老夫人决定的,还是徐公子也有此意?”
一旁的徐浥青脸色涨红,祖母只是听自己说孙氏医馆虽然开业了,大家还是有些不信任秦艽,就决定今日过来送牌匾,并没有提前跟他说提亲的事情。如果提前说了,他是万万要阻止了,不要说鹤拓王前些日子就在王家门口闹了那么一处,就是顾及周柏霖,他也不能做如此背信弃义之事。
周柏霖钦慕秦艽的事情,就是他这个外人也瞧出来了,两人是好友,他对自己的帮扶那么多,在他见识了人情冷暖之后,这份友情更显得弥足珍贵。
徐浥青上前冲谢宗祛躬身一揖:“实在抱歉,祖母刚刚痊愈,估计是挂念女公子的恩情才有此意。我与女公子君子之交,她救了我祖母,是我徐家的恩人,对她我感激不尽,绝无男女之情。”
谢宗祛紧绷的脊背微微放松:“秦艽能得老夫人的青睐,是她的福气。只是姻缘一事,还要看小辈们是否有缘。秦艽,你呢,是否倾慕徐公子?”
漱玉赶紧摇了摇头,避开徐老太太的眼神:“我与徐公子并无男女之情。”
谢宗祛在权贵中游走多年,这种事情处理起来信手拈来,他笑了笑:“看来两个小辈没有缘分,老夫人觉得呢?”
徐老太太却拉着漱玉不松手:“秦艽是我看中的孙媳妇,除了她,谁都不能进我徐家的门。”
徐浥青脸色涨得通红,祖母的性子和父亲一样,只要自己认定的事情别人很难改变,只是祖母会示弱,但是示弱只是她达成目的的手段,当她觉得自己的目的无法达成时就会变得强硬和无理取闹。
漱玉的手都被她捏红了,她根本挣脱不开。
之前还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此刻面色狰狞:“秦艽一定要入我徐家的门。”
徐浥青真是要吐血了,早知道今日就自己过来送牌匾算了,还真是好心办了坏事,这个时候只能不顾脸面去扯祖母,想先送她回家。
徐老太太却固执得很。
场面一时有些难看。
“老夫人恐怕也不是真心想求娶秦艽吧。”谢宗祛声音有些冷。
徐老太太盯着他。
“只怕是听了鹤拓王爱慕秦艽的消息,这才要和鹤拓王打擂台吧。”
小小的医馆落针可闻。
徐老太太的脸色异常难看,缓缓地松开了漱玉的手。如果不是因为鹤拓王那竖子,徐家怎么可能会落到如此地步,被夺了爵位不说,儿子被流放,女儿被打入冷宫。这是她的儿子用性命换来的荣华富贵,转眼就被那竖子毁了。
王家的女儿是医者,治好了她的疾病,她心中感念,但是徐家也付了诊金,双方银货两讫,说到底只是一桩生意罢了。可是自从她听说了鹤拓王在王家门口闹了那么一出,心中的火怎么也压不住了。徐家倒了,他却片叶不沾身,竟然还想着娶妻生子,他不是爱慕王家的女儿吗?她就捷足先登,让他尝尝爱而不得的滋味。
王家的女儿的身份,她早就打听了,如果是以前的徐家,秦艽根本入不了她的眼,也没资格当徐家的孙媳妇。可是现在,徐家没落,鹤拓王又爱慕秦艽,她就生出了那争一争的心思。
心思被谢宗祛捅破,她紧抿双唇,没有说话。
徐浥青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祖母竟然是为了和鹤拓王大擂台才来提亲的,他只能冲徐浥青和漱玉深深一揖:“祖母年纪大了,老眼昏花,今日真是得罪了!”
漱玉没有想到自己牵扯到两家的恩怨中去了,心中也松了一口气,今日徐老太太送来牌匾也算是给自己打响了名声,知道老太太之前得了重病,家中又逢大难,难免会钻牛角尖,她笑着上前重新携起她的手:“老夫人今日能出门了,竟然比我预料的还要早一些,可见这些日子徐公子照料得十分细致。老夫人有这么好的孙子,真是天大的福分。”
本来还梗着脖子,不肯说一句话的徐老太太,冷硬的双眼看向她时变得柔和了一些。
漱玉在她的虎口处揉了揉:“每日多揉揉这里,可以纾解郁气,夏日将至,老夫人也该出城散散心。”
听着她的话,徐老太太莫名地有些委屈,她生病前徐家风光无限,现在病好了,却成了别人口中的破落户,虽然她一直告诫自己人生起伏很正常,可是每每夜深人静时还是无法吐出那口恶气,双眼一下子就红了。
徐浥青见状也上前扶她:“明日天气就很好,我送您去广仁寺逛一逛,如何?”
漱玉和徐浥青扶着她往外走:“药还要继续吃,一定要纾解郁气,否则这病说不定还会犯的,到时候真的是大罗神仙都难救了。”
“祖母,您可听到了,爹爹和小姑的事情您交给我,我前些日子就让周柏霖给小姑送了些银钱,周柏霖给她请平安脉,说是洛娘调去她身边伺候了,虽然在冷宫,但精神头还挺好,让我们都放心。”
徐老太太的眼泪这才落了下来,临上车前,泪眼婆娑地拍了拍漱玉的手背,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就上车了。
徐浥青在车边再次向漱玉致歉:“实在抱歉!”
漱玉却想得开:“徐公子不必道歉,老夫人今日是给我送牌匾的,这份情谊,我记住了!”
徐浥青动容地拱了拱手,翻身下马,冲她微微颔首骑马护着马车离开了。
漱玉重新回到医馆,门口看热闹的人都散了。
谢韫却有些忿忿不平:“徐家老夫人真是恩将仇报,为了和鹤拓王大擂台就向你提亲,一点诚意都没有。”
漱玉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冲谢宗祛一礼:“今日多亏了外祖父解围!”
谢宗祛却无所谓地摆了摆头,然后皱起了眉头:“你娘呢,这几日都没见到她的人,你年纪小,虽然已经开诊了,但是家里还是要有长辈坐镇,万一有那不长眼的闹上门,难不成还要你一个刚及笄的女郎去应付不成。”
漱玉也知道谢氏最近都早出晚归,只怕她整日呆在医馆无趣,也就没有过问,此刻被谢宗祛提及,心中也有些担心,却还要替她遮掩:“她最近总往佛具铺子去挑些可心的东西,我爹爹去南诏赴任,现在也没有写信回来,娘有些担心,就在家里摆了佛龛。”
谢宗祛当然知道南诏是一个是非之地,也没有过多的斥责:“京都没有想象中的安稳,你还是提醒你娘莫要乱跑,我在南诏有些好友,我给好友去封信,让他打听打听你父亲现在的情况。”
“那多谢外祖父了!”
“行了,今日你就歇业吧,我还要去公主府当差。”
“好,我送您!”
......
天气热了,冷宫里虽然不冷了,但是各种蚊虫叮咬也是让人烦不甚烦。
徐岚穿一身布衣,不施粉黛,坐在院子当中的空地上看李洛娘和翠娘拿着艾草满院子熏。此刻日暮西沉,冷宫显得越发冷清了。不知道想到什么,她自嘲一笑,竟然觉得有些滑稽。果然,活人哪里争得过死人啊。
她用尽了手段想要诞下子嗣,延绵徐家的富贵,保住自己的皇后之位,但只是因为萧霆的一句话,徐家就败了,在至高无上的权利面前,所有的计谋和挣扎都显得如此的可笑,自己这一生就像一个笑话似得。如果当初自己不是在人群中看了萧霆一样就交付了真心,是不是能过不一样的人生。
那一眼,她以为是情缘,没想到却是劫难。后来她知道了漱玉娘子,才知道原来他也会那么宠爱一个人,宠爱到那个人不在了,所有人都成了无关紧要的别人。
徐岚看着艾草燃烧的烟雾在四周弥漫,这烟雾像不像那日南诏的瘴气?她知道,萧霆是恨她的,也恨徐家,鹤拓王只是一个借口,他早就想对徐家动手了,他恨徐天当初威胁他,他恨自己占了他的夫人之位。
可那些都是她的兄长用十万大军换来的,萧霆不能这也想要,那也想要,天上怎么可能掉馅饼了,有得就会有失。皇后之位,是她应得的,就是萧霆也无法夺去。
天气炎热,李洛娘只穿了一件素色单衣,以往她都是浓妆艳服,整个娇艳得如骄阳一般,现在素白着一张脸,行走间竟然有了扶风弱柳的风情。
熏完了院子,翠娘坐在破败的廊庑吃药,她拿下腰间的荷包,又从荷包里拿出一个荷包,那个针脚凌乱的荷包里装着她的药。
徐岚本是随意一扫,待看到那个荷包时,身子猛然前倾:“翠娘!”
翠娘吓了一跳,用力地把药丸吞下去,重新系好荷包就跑了过来,低眉顺眼:“娘娘!”
徐岚伸出手:“你的荷包给我瞧一瞧!”
翠娘吓了一跳,赶紧跪在地上:“娘娘,这里装的是药!”
“拿来!”
翠娘急得满头大汗,不敢去看徐岚的脸色,面前这位虽然被废了,但曾经也是皇后。皇后啊,那是高高在上的贵人,她战战兢兢地取下了荷包递过去。
徐岚一把扯开面上湛蓝色的荷包,露出里面一个灰扑扑,针脚凌乱的荷包,竟然和她给萧霆的大同小异,只是布匹不同,可是那针脚却相似得很。
她捏着那个荷包,陷入了沉思,半晌才说:“这个荷包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翠娘的心扑通扑通直跳,这是王家女郎连着药一起给自己的,虽然不知道废皇后为什么要这么问,她本能地觉得不能出卖王家女郎,咬了咬牙便说:“这是我来京都时,家里的妹妹给的,妹妹年纪小,瞎逢的。”
想想也是,漱玉娘子早就死了,也不可能死而复生,但是,这个针脚,或许可以利用利用。
她的目光又在李洛娘的身上扫了扫,还别说,李洛娘穿一身素衣的模样竟然与那漱玉娘子的画像有几分相似,大抵上,美人都是有几分相似的。
“洛娘,进来一下!”徐岚捏着那个荷包进了屋。
翠娘看着李洛娘跟着徐岚进了屋,心中慌乱得不行。其实她应该感谢徐岚的,不是她的话,自己还会呆在掖庭,过得人不人鬼不鬼。冷宫虽然冷清,但也有吃有喝,也算有个容身之所。王家女郎还让周大夫给自己送药送钱,让她好好活着,所以她一定要好好活着,可是现在,她好像给王家女郎惹了麻烦,但是她绝对不会出卖王家女郎的。
屋子里,徐岚把那个荷包放在桌子上,那桌子缺了一条腿,用根木棍勉强支撑着。
屋里床榻陈设简陋,但是翠娘来之后到处收拾打理,连破损的窗户都修好了。虽然简陋,但不脏不乱。
“姑母的意思是让我模仿漱玉娘子?”
“要想救出你爹爹他们,你只能在此一搏。”徐岚纤细的手指在桌上瞧了瞧,她长得不算漂亮,但甚在做了几年皇后,才高意广。以前,她满腔的情谊都附在萧霆身上,但是八年了,有再多的深情也被消磨掉了。这次,他丝毫不顾夫妻情谊,废后、夺爵,已经让她完全冷了心,但是这深宫内院,她能恨他、怨他,却离不开他。权势地位、荣华富贵都与他休戚与共,他唯一的确定就是漱玉娘子,那么,就送给她一个漱玉娘子!
第51章 火烧云
经过徐老太太这么一闹,孙氏医馆的名声越发响亮了,连着漱玉也有了美名。虽说男女有别,但是在生死病痛面前这些都是小事。孙氏医馆的女大夫是再世华佗,能妙手回春,这些话悄无声息地传遍了整个京都,加上医馆还有两位太医坐镇,一时之间,孙氏医馆风头无两。
漱玉每日忙得焦头烂额,连吃饭睡觉都顾不上了,患者增加,各种疑难杂症接踵而来,就是她和谢宗祛、谢衡一起应付起来也有些困难,但是他们所有人的医书都在快速地提高。
她连着忙碌了好些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立夏了,天气热起来,疾病就少了一些,医馆才空闲下来,她好些日子没有和谢氏吃上一顿饭了,想着空闲下来,闭了医馆出去寻家食铺去吃饭,但是找遍了医馆都找不到谢氏。
火烧云把整个天都染红了,夕阳西下,白日里在家里躲热的人都出了门,西市热闹非凡,漱玉见长青还在灯下看书,便去了大门口。孙氏医馆在西市的入口处,此时沿街的灯笼已经挂了起来,食铺里饭食的香味蔓延开来,她看到谢氏顺着人群往这边走来,竟然怒气冲冲的。
谢氏的脾气向来很好,她是高门贵女,虽然现在落魄了,但是属于贵女的骄傲和气度还在,很少有什么事情能让她面露怒容。
“娘,你怎么了?”谢氏走到门口,她垂头看楼梯时,漱玉迎了上去。
谢氏看着漱玉,双眼微红,欲言又止,最后一跺脚,咬着牙说:“你说,那个苗溶月是不是忘恩负义?”
“出什么事了?”谢氏和苗溶月很说得来,两个人时常还约着一起逛街,因为杨家要分家的事情,谢氏还陪着她看了不少宅子。
“我不是在佛具铺子请了一尊观音像吗?所以会经常去那家铺子,那铺子里有很多夫人小姐都去光顾,久了之后大家就凑凑钱在铺子里喝茶吃茶点。苗溶月最近因为分家的事情忧虑不已,我不忍见她如此忧心,便带她去佛具铺子玩,哪里知道她去了之后竟然说佛具铺子里的观音是恶面观音。”谢氏气愤不已,自己明明是好心,却被苗溶月如此辜负,今日丢了大脸,以后都没有脸面去佛具铺子了:“那观音明明一脸慈悲,哪里就是恶面观音了。因为她的话,众人都失了兴致,连我也受了不少白眼。”
原来这些日子谢氏都是去佛具铺子和夫人小姐们喝茶去了,漱玉放心了不少,便安慰道:“苗溶月是彝族人,和我们不同,认识上难免会有偏颇。你回来得正好,今日正好空闲,咱们出去吃饭。”
“不了,下午吃了不少点心,我现在不饿,你们去吃吧。我先去给观音大士上香。”谢氏似乎怕误了时辰,着急忙慌地就回屋了。
漱玉无法,叹了一口气,便去喊长青吃饭。
长青却头都不抬:“我要把这一个方子弄明白,你给我带两个毕罗回来就成了。”
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忙,漱玉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准备往西市去,买些吃食回来。
夜晚的西市比白日更热闹,更喧嚣,漱玉一路走,一路逛,不一会,手上就拎满了东西,刚准备往回走,就看到吴娘子守在路边,面前搁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一些绣品,她布衣钗裙立在灯笼之下,她的摊位前偶尔会有一两个人驻足,她都面色柔和地向那些人介绍。
漱玉感念师父的棺椁出城那日,她办了路祭,抬步便走向了她的摊位。
吴娘子已经迎了出来,看到是漱玉,便有些拘谨地打招呼:“女公子,是你啊!”
西市人来人往,漱玉往边上让了让,与她离得近了一些:“你最近还好吗?”
“挺好的,多谢女公子挂念。”
“好啥好啊,她家男人是个杀千刀的,每天都跑过来要钱,没有钱就掀摊子。家里的弟弟坏了脑子,老子娘也病倒了,明明是千金小姐,却落到这个地步,不是我看她可怜,分给她办个摊位,她哪里活得下去。”旁边摊位的婆婆矮小黑瘦:“她昨日还哭呢。”
吴娘子已经落得要摆摊子谋生计的地步,可见最近的确过得很艰难,漱玉看了一眼她桌子的帕子:“这些都给我包起来吧。”
吴娘子一张秀美的脸蜡黄蜡黄的,她不明所以。
“你这绣品很不错啊,我娘总是嫌弃我女工不行,我买回去学着绣。”
“女公子要的话,就送给你。”吴娘子赶紧拿起一块布,系了几下就变成一个小包袱,把绣品塞进包袱里递给她:“女公子拿着,不要钱。”
“那怎么成!”漱玉就要去扯自己的荷包。
吴娘子却怎么也不收,人都要急哭了。
漱玉便把刚刚买的吃食往她桌上放:“既然你不要钱,那这些给你吧。如果你再不要的话,那这些绣品我也还给你。”
见她似乎是说真的,吴娘子也只好收了那些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