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厉害,哪怕钱嘉树还没有走进这个行当中,也知道朱工有多厉害。
他要是能跟着这么一个厉害的师傅学习,简直是他以前都不敢想的事!
但是吧……
又怕自己理会错了。
万一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呢?突然冲到人家大师傅面前说一通自己以为的那些话,万一不是那得多丢脸啊……
直到火车到站,一行人拎着行李下了车。
看着前方朱工的背影,他脑子里还是乱糟糟的。
“回回神。”周洲在旁边拽了他一下,提醒着,“走路都不看台阶,你是想把腿摔折吧?”
钱嘉树反手抓住他,凑到他面前小声道,“你刚刚为什么要撞我?”
周洲挑了挑眉头,“我有撞你吗?”
钱嘉树一愣,难不成真是他想得太多了?
周洲抿了抿唇,实在没憋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钱嘉树不乐意了,勾着他的脖子就想来几下,“你逗我玩呢!”
周洲连连告饶,其实一开始他是真打算在火车上睡一会,知道要出门昨晚他兴奋了一晚上,好不容易睡着了天还没亮就被爸爸给叫醒,生怕他睡过头赶不上车。
可还没睡着,耳边就听到两人聊天的声音,就算声音特意放小了些也很难不留意。
因为他发现朱工对钱嘉树的情况特别好奇。
打听家住在什么地方、爸妈做什么工作,又问他是不是跟人学过画画、为什么要报考机械的专业……
反正就是一堆问题,他又不是没和朱工接触过,在接触的过程中很显然朱工不是那么话痨的人,也没见他这么好奇别人的情况,那为什么偏偏对钱嘉树这么好奇呢?
周洲也是有过类似的经历。
之前锻造厂来人说会给他留一个工作指标,那时候不也是像朱工现在这样问来问去?
所以啊,他觉得朱工对他的小伙伴特别在意。
没人会无缘无故突然在意一个人,那肯定是有原因的,而这个原因不难猜。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的小伙伴那么不开窍,哪怕他一直闭着眼装睡,但从钱嘉树回答的语气中就能感觉到他根本没想到这一点。
就没忍住撞了撞他,给了个提醒。
朱工是很厉害,机械厂的大师傅,光看他这次能领队来南城就能知道了。
但他的小伙伴也不差,不仅仅是钱嘉树还有其他人,他可以说出每一个人身上独特的闪光点,包括他自己。
反正就是很自信,他不觉得自己理会错了,便小声的说了一句,“朱工有一句话说的没错,你是该好好想想以后的计划了,但不用太着急,好好想,想明白了就去抓住机会!”
两人搁在这窃窃私语,江东阳这会也跟妹子在道别,“农场和你们不同路,我和你二哥先去看看程芬,看过后就去活塞厂门口等你,反正咱们一块来的得一块回去。”
原先就说好了,同来同回。
虽然看程芬不需要那么长的时间,但好不容易出趟远门,当然不能看过然后就马上打道回府,那这一路不就相当于白折腾了?
再加上家里担心,就让他跟着妹子在这边待一周。
妹子有事要去忙,他也可以在周边溜达溜达,对于街溜子来说,哪里不能溜呢?
不过现在突然要和妹子分开,原先还觉得家里人对妹子过于担心了,都成年了难道还怕走丢了不成?
但这会,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叮嘱几声,“哥哥不在你就多跟着他们,可别走散了,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先忍着,等哥哥们回来揍不死他!”
边上的程华跟了一声,“揍!”
江小娥听得有些好笑,“这人生地不熟,没你那些兄弟们帮忙你就不怕被人打残了?”
“……谁让你是我妹子呢。”江东阳小声嘀咕着,见前面的人找到去活塞厂的车,便道:“去吧去吧,最早明天最迟三天,我们肯定会去活塞厂的厂门口找你。”
“你们也一路小心。”江小娥说完,跟着往他手里塞了一张纸条,“要是遇到什么事拿不定主意,可以联系活塞厂的电话找我。”
江东阳挑了挑眉头,不自在地哼了哼,“你还担心起我来了。”
江小娥没搭理他,转身跟上前面的队伍一起上了大巴。
江东阳两兄弟没马上离开,他们先等小娥坐的车走了之后,这才拽着愣大个去问路。
他是真的一点都不怕生,哪怕人生地不熟,完全没有对陌生地方的怯意,见哪个老头老太面容和善就直接上前问话。
问也不仅仅只是问一个人。
绕了一圈问了三个人确定地址没问题后,没直接在车站找车,而是出了车站往东走了一段路,其中一个婆婆说运气好的话能找到顺路的拖拉机。
而他们的运气也不差,最后只花了搭大巴一半的钱。
等两人坐好后,他一手伸到程华面前,“车钱是我想办法省下来的,所以你得把那一半给我。”
“不!”
江东阳撇撇嘴,“你要这样,那我以后就不想办法,你就按全价出!”
程华不傻只是笨。
但再笨这个弯还是能绕过来的,“给你了、给你也是、全全价。”
江东阳答得理直气壮,“便宜自家兄弟也好过便宜外人,你想想吧,这钱是给我赚还是给外人赚。”
“……”程华想了想,想了好久都没想到这话的漏洞,甚至还觉得挺有道理,虽然有时候对着这个大哥拳头痒痒,但怎么说都是自家兄弟。
就在下车后,他还是不情不愿掏出了六分钱,“给、给你。”
江东阳乐了,这一路花愣大个的还能挣愣大个的,搞不好这一趟他一分钱不花还能挣一些回家给媳妇。
不过乐了没多久,他就收敛起脸上的笑容。
一路走来,农场这边的情况比他想象中还要差。
程芬被下放到这边后,他就特意找人打听过这边的情况,来这里改造的人,大部分都是和程芬一样,犯了一些事但又不至于严重到坐牢。
为了对他们进行劳动和思想的改造,都是分配高强度的体力活。
开荒种地、基础建设、又或者畜牧养殖。
这些活中,也分强度高低。
别的不说,基础建设绝对是最辛苦的活,挖水渠、修水库,又或者是……开山。
“听。”程华侧过头,他听到某个方向传来的动静,这动静让他很熟悉,“是碎、碎石的声音。”
干了快一个月的活,他对敲打在石块上的声音太熟悉了。
江东阳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只能说他们不愧是亲兄妹,愣大个为了亲妹子,特意找了碎石的活多挣钱来看她,而程芬被分配到这里,居然干得也是这类活。
不过开山除了碎石也有其他活计,只希望分配到她身上的活别是最艰苦的,不然他真不知道程芬能不能熬下去。
“走吧,前面就是了。”江东阳拍拍他的肩膀,两人并肩朝着前面走去,走了大概二十来分钟,就见前面有个拦截拒马桩,边上还搭着一个站岗的棚子。
江东阳让程华先在这里等着,自己就一路小跑过去,顺便将自己的介绍信拿了出来,对着站岗的人道:“同志你好,我和弟弟是来探望妹子,这是我们的介绍信,不知道这边是怎么个安排?”
站岗的人先接过介绍信仔细看了看,这边来探望的家属不多,但也不是没有,他冷着脸问道:“来看谁?”
“程芬,红锦纺织厂家属区望岗巷的程芬。”江东阳一说完,他就发现不对劲了,他很明显感觉到面前的人脸色变了一下。
“谁?”
“……”江东阳心里起疑,还是重复了一下,“红锦纺织家属区望岗巷的程芬。”
“你等着!”站岗的人留下一句,走进棚子和另一人交耳了几句,还站在台阶下的江东阳听不到他们说得什么,但他敢肯定,两人小声交流时还往他这边特意看了几眼,那眼神特别怪异。
江东阳总觉得不对劲。
心里不住嘀咕着,程芬啊程芬,你可别又捅了什么大篓子啊!
人生地不熟的,他就算想兜都兜不住啊。
没一会,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过来,他先是看了看介绍信上的名字,便道:“江东阳是吧?”
江东阳连连点头,“对对对,我是程芬的大呃……大哥。”
话还没说完,他的手就被对面的人一把抓住,跟着就听到中年男人说,“你们能来实在是太好了!走走走,我带你们去见程芬,你们可千万要好好劝劝她!”
第78章
江东阳几乎是被拽着走的, 要不是程华跟了上来拉了他一把,他怕是会被人拽着朝前扑倒。
“抱歉抱歉,是我太着急了。”葛康连连道, 也察觉到自己的失礼,干脆将手反在背后。
“……哈,哈没事没事。”江东阳干笑两声。
这人着急是真着急,越着急他越慌。
葛康一路却什么都没说, 迈着大步就在前带路,身后跟着的两兄弟得赶紧追上他的身影,都顾不上打量周边的环境。
直到他们来到一排棚屋,葛康指着后面几间,“这就是他们的住处,女同志住在后三排, 你妹妹就在那里。”
江东阳看了看日头,又注意了下远处上工造成的声响, “她没去上工?”
葛康看了他一眼, 眼神很是古怪,“你去了就知道。”
江东阳皱起眉头还想说些什么,程华可顾不上这么多, 拎着包袱就往后面三排棚屋走,一路走一路喊着, “三妹、三妹!我,二哥、二哥来、看你了。”
棚屋算不上正经的房子, 连房门都是一块不带锁的木板。
也是, 说是住处但住在这里都是被下放要改造的人,怎么会允许他们有锁门的权利。
程华没进去,他知道妹妹们的房间是不能随便进, 所以就站在门口连着喊了几声。
没一会,棚屋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人将门板推开。
等屋里的人现身,期待见着妹子的程华先是一僵,随后眼眶立马红了。
江东阳也是瞬间攥起拳头,沉着脸对着身边的人说,“她怎么伤得这么严重?”
他知道,这边条件一定很艰苦。
先前程芬去嘉田生产大队,说是帮着干农活挣工分,但真干不下去,大队长看在他们家的份上,肯定也不会强压着程芬去干活。
但这边不同,来这里的人都得“改造”,分配都得是高强度的任务,不干还不行,至于用什么手段强压他不愿意多想。
只是知道归知道,当看到程芬现在的样子时,他心里还是很气的。
他原先想着干了这么久的活,肯定很累肯定很瘦,这些他都觉得正常,完全能接受,可是和想象中不同,此时的程芬看着没想象中那么瘦,人没黑皮肤也没糙,看着好像比在家气色好了一点……还胖了一点点?
把人打得头破血流是不是太过分了点?
此时程芬身上最显眼的就是她头上绑着的纱布,还浸着血色。
“谁、谁打你?!”程华眼睛都红了,他转过头狠狠瞪着先前给他们带路的葛康,像是要跟他拼命似的。
江东阳表现得稍微冷静一点,没有动手的意思,但语带嘲讽着,“以前就听说过农场能直接动用私行,没想到下手会这么狠?”
哪知,葛康瞬间苦着一张脸,语调中甚至透露着一丝委屈,“这和我们真没关系!我还想着让你们劝劝她呢!”
他真没说谎。
虽然在这里确实有一套压迫人干活的行为,但也不会做得太过,而且来的人大多都十分惶恐和害怕,很少人会让他们上手段。
对于像程芬这样的女同志就更不会了。
只是他们怎么都没想到,这个瞧着柔柔弱弱的女同志性格居然会这么虎!
虎到他们都有些慌,葛康指着远处很多窟窿的石头山,他道:“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窟窿吗?被你妹妹炸的!”
“……啊?”江东阳觉得自己耳朵出问题了,都忍不住伸手掏了掏耳朵。
葛康很肯定的对着他点点头,“你没听错,就是她炸的!”
前方这座石头山不大,但光靠人力去挖通基本不可能,经过一些专业人士的商议决定直接用炸弹炸开,但炸也不是一次性全炸通,不然威力这么大的炸药早把这边的闲杂人等都清空了。
开个导洞炸开些许,然后再用人力去挖。
所以在民兵来安装炸药之前,他们需要在山上开几个导洞,这些导洞都是下放的人用工具一点一点挖出来。
程芬就是其一,她虽然是女同志但她年龄不大,分到她手上的活都不会太轻松。
没想到的是她看着又瘦又弱的样子,干起活来还挺有劲,不但干活有劲人也不爱挑事,来了五六天也不见她和其他人拉帮结伙,就一个人老老实实干着活。
他们看管的人就喜欢这种又老实、干活又给力的人。
看管起来轻松不少,根本不用担心她闹事。
正好那会安装炸药的民兵需要几个协助的帮手,他几乎没怎么犹豫,就把这个“老实人”送了过去。
葛康那叫一个悔啊,他这辈子最后悔的就一件事就是这次看走了眼,他先是为自己开脱一翻,“头一次炸山现场人员一片忙乱,有个王八蛋就因为好奇偷偷去了现场,将埋在半山腰的引爆箱电线给踩掉了,偏偏他还不敢吱声!”
江东阳皱起眉头,“所以呢,这我和三妹有什么关系?”
“你三妹虎啊!”葛康都不敢回想那天的情况,“引爆器迟迟没反应,她不知道从哪里听到,直接就往半山腰跑将电线安上,你知不知道引爆器是有延缓的!要不是民兵队长发现将她拽着滚下坡,她得被炸掉半条腿!”
好险也是威力不大,但凡大一点她根本逃不了。
别人都是躲着她,偏偏她浑身虎气往上冲。
江东阳听得心脏乱跳,连连呼了几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她头上的伤就是这么来的?”
“那不是。”葛康摇头,语气怪怪的,“滚下山手脱臼了,休养了十天才好呢。”
怎么修养得?
她坐着别人干着,比他们看管的人还要来得闲,偏偏他们骂骂不得、说也说不得。
虽然过程惊险了一点,但也不是不能说就是因为程芬的“勇敢”,才能顺利炸开山体,也是多亏了她没计较,不然还得为她请个功呢。
到底也是有些心虚吧,所以她受了伤就请人治治,听医嘱的话好生让她歇着,最好再弄点红枣猪蹄补一补……
葛康敢发誓,他接受那么多下放的人,从没有一个人像她这样过得这么好,谁会在农场吃猪蹄补身体啊?
连他这个组长都没有这种待遇。
“……那?”
“念及她的伤势,等她伤好得差不多我们就让她去垦荒。”葛康这话算是说得很委婉了,什么念及伤势,就算她没伤他都不敢再让她接触炸山的活,上次运气好下次谁知道会不会把人炸没了,“垦荒嘛,就是把前面的荒草地推平,一般都是年纪较大或者较小同志的工作,不是太艰苦。”
瞧瞧,他都为这位“老实”的女同志考虑啊。
反正农场这么多人,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弄些轻简的活省得又出问题。
可他又没想到……
程芬干了没一天,需要推平的荒草地里不知道怎么钻出一头大野猪!
那些老同志、小同志看到肉一个个眼睛都放光了,但也知道自己老胳膊老腿顶不住,都是赶紧跑开再扯着喉咙嚷嚷,想让附近看守的人把这头野猪拿下,说不准他们还能分到一些肉汤解解馋。
有一个人拎着锄头冲了上去……
葛康揉着太阳穴,气息都有些不稳,“要不是民兵队来得快,你妹子估计得重伤!”
事后程芬还说是因为野猪要跑了,她要不冲他们连猪屁股都吃不上。
一时之间,他都不知道是不是要感谢程芬的“勇气”让他们分了些野猪肉,但他们也真的不需要程芬再表现得更“勇敢”了,多来几次,他们真受不住。
江东阳也跟着揉了揉太阳穴,听得他太阳穴直突突,“原来她头上的伤是被猪伤的,是我太着急,误会你们了。”
葛康怪异地瞧了他一眼,摇头,“不是!”
“……??”
葛康一脸苦笑,“被野猪顶了一下,好在她运气好,只在腿上划开了一条口子。”
“…………”
葛康伸出了十根手指头,“让医生缝合了下,又休息了十天。”
江东阳抿着唇,他彻底明白葛康等人看他的眼神了。
先是折了手,跟着又划破腿,可程芬这会伤得明明是头,看看葛康脸上的无奈,他想着后面应该还有很多很多要讲的事件,难怪葛康一直念叨着程芬“虎”。
她还真是虎!
果然,葛康又继续往下说了。
腿伤好后,又被派去种地,就半天功夫在地里发现一条蛇,就一条很小很小的无毒蛇,换别人看到都不乐意搭理,就程芬不一样,她拿镰刀挥过去,没伤到蛇把自己的脚给割破了……
得了,又又又休息了十天。
脚好后,被派去饲养畜牧,去之前葛康是千叮咛万嘱咐,不管遇到什么猪啊蛇啊兔的,都不准备她动一下,只管站在原地吆喝人就是,他们农场不缺人,真不需要她一个女同志冲在最前面!
程芬听了,所以她在放羊的时候,那小羊羔走路不利索,经过沟子边时后腿一拐掉进了沟子里,她这次倒没往前冲,而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就光昂着头吆喝人。
正跑出去的人看到小羊羔马上就要被冲走,大喊了一声让她赶紧跳下水拦一栏。
喊得那人倒没恶意,因为他们这边的沟子不深,小羊羔站不稳但人可以,跳下去水深大概在腰身往下的位置,淹不死人。
程芬也听了,她也跳了。
一个特别标准的跳水动作,把后面跑过来的几人吓得要死,还没开口喊让她停下,就见她头朝下跳了下去,然后……然后就漂起来了。
到了沟子边,谁都顾不上小羊羔,全都去救人了。
救上来的程芬被磕得满头是血,一动不动躺在那里,吓得当场的人心跳都快停了,好险只是晕了过去……
后来那个喊着让程芬跳下去的小伙子,据说做了一周的噩梦,每次都梦到因为自己喊了这么一声,跳下去的程芬再也没起来过。
打那之后,小伙子每次看到程芬都是转头就跑,都不敢凑到她身边来,能躲多远是多远。
所以程芬哥哥说他们动私行,他可不认!
葛康举起手,恨不得直接发誓,“她的伤和我们一点关系都没,但人到底是在农场伤到的,我们也请了医生给她医治,还自掏腰包买了红枣,逮到的野猪,四个猪蹄分了她三个,你可不能怪我们。”
“……”江东阳又一次沉默,他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但葛康有很多话要说,“你作为哥哥帮劝劝,这才来多久啊?就伤了四次,她要是再这么虎下去,我都不敢保证她能回去。”
这边只是关押着干活,他可真不想闹出人命来,不然到时候谁都讨不了好。
再说了,怎么说都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小姑娘这么年轻要是死在这里,他一辈子都不好过。
这番话里甚至带上了些请求的意味,“让她消停点吧,我们几个这段日子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只让她好好着就行,剩下的日子我们都会给她安排最轻简的活,如果表现好点……”
葛康左右看看,“如果表现好点我帮她申请一下,估摸着年前就能回去了。”
他恨不得赶紧把人送走,这辈子都别再见面了。
“哈、哈哈。”江东阳又是干笑两声,“那我、那我先劝劝?”
“好好好。”葛康立马松了一口气,他道:“那你们兄妹三人先聚一聚,我回去给你们开个暂住的条子,住个三四天都行。”
两人又聊了几句,葛康就拿着他们的介绍信和口粮离开了。
打算卖个好,一并把他们的伙食做了,不然像其他来探望的人,他们最多借个炉子,是不可能提供这么多便利,他们这边又不是招待所,还得把人伺候好。
等人一离开,江东阳这才走到两兄妹跟前,先是打量她脑袋上包扎的地方,“没事吧?”
“死不了。”
“疼!”程华眼睛通红,“伤,疼。”
江东阳顺势说着,“你也知道受伤了疼,还去碎石把手伤得都裂开了?”
程华立马把手放在背后,“我,不疼。”
江东阳还要说些什么时,程华凶巴巴瞪着他,“不、不准说。”
江东阳撇撇嘴。
所以说啊,他们两兄弟一点都不搭,他要是为家里人做了什么事,五分也得说成十分,做了好事必须留名,不然也太傻了。
愣大个就不同,他是做了十分,一分都不愿意往外说,别人愿意帮着说说好话,他还得拦着不让说。
也难怪,程芬一直说家里人不好,因为她眼瞎根本看不到。
不过现在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确定程芬的伤不太严重后,他就将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你性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虎’了?”
说实话,要不是程芬就在眼前,他都要怀疑葛康说得那人是不是自己三妹了,以前的程芬性子不讨喜,但也不是一个不畏惧害怕的人,最多就是和家里人吵吵架,一不如意就躲到她二姑家。
程芬直接往地上一坐,冷冷道:“托你们的福。”
江东阳挑了挑眉头,听出她话里的怨念了,“你猜出来了?”
程芬没回答。
江东阳道:“你既然猜出来,那就应该明白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吧?”
他说得这件事,其实就是中秋节后让她看清蒋晨的真面目,“我们说了那么多遍,你一直坚持蒋晨是个好人,那除了让你亲自见到蒋晨的真面目,我想不到还有什么办法让你死心……”
为了避免那些不必要的误会,他还特意详细的解释了一遍。
怕坏了程芬的名声,他还特意找了个远的地方,小公园里人来人往,但那里的人既不认识程芬也不认识蒋晨,闹过之后不会影响到程芬以后的生活。
他跟着说,“为了让你出出气,我和南阳还有其他朋友特意演了一出戏,以南阳被欺负为理由,狠狠揍他一顿,也算解气了吧,可哪里知道……”
那个时候,南阳故意撞到蒋晨倒地呼痛,其实就是一个可以揍人的理由。
弟弟被欺负,当哥哥姐姐的上去揍人很合理吧?
旁边装“路人”的兄弟还能为他们作证,让蒋晨百口莫辩。
可他千算万算,算漏了一件事。
他没想到程芬气得那么狠,狠到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直接将蒋晨脸上的肉都咬掉了。
再之后的事,他还真兜不住了。
要说有没有后悔,其实他也后悔过,爸总是会念叨着“都是一家人”,所以就算不喜欢程芬的性子,但程芬总归是自家妹子,他还真不愿意看到她落到被送到农场改造的下场。
可反过来,就是因为是自家人,在程芬看不清一个王八蛋的真面目时,他这个当大哥的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他唯一做错的一件事,就是没发现那段时间的程芬性子变化很大,更没有在她扑上去时,及时拉住她。
解释完,两人都没再开口。
边上的程华左看看右看看,显得有些着急却又最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将包袱打开,从里面掏出些吃食,“吃,你喜欢,的糕子。”
又将一套厚实的衣服掏出来,“你穿,冷了穿。”
还有一小捧鸟蛋,“冷了,要、要热热吗?”
包袱里的东西是真不少,家里给她准备了不少吃的穿的,就怕她这半年的日子不好过。
捧着鸟蛋的双手伸到眼前,程芬注意到他手上的伤,好像记忆里二哥的手一直会带着细小的伤痕,但这次不同,虎口那处的裂痕很大。
她迟疑了一会,捻起一颗鸟蛋。
一边剥壳一边问道,“他怎么样了?”
江东阳盯着她的神色,开口回着,“得关十几年,秦柳告他耍流氓,还有不少人冒出来作证,他……”
想了想,他还是没将秦柳做局的事说出去,只是道:“他脸也毁了。”
程芬勾着唇,“他活该。”
江东阳没继续接她的话往下说,只是道:“刚刚看管的人跟我说了,说是你表现……表现要好的话,年前就能回去。”
不过他瞅着,这事应该还能谈谈,现在离过年也就两个月左右,他觉得葛康应该不愿意再提心吊胆两个月。
他确定周边没人,小声道:“我可以和他们套套近乎,看能不能再把时间提前一些,最好过冬之前回去,也省得在这里受冻了。”
这边的环境是真不好。
他没进屋,但刚刚也是往里面瞟了几眼,就是一张通铺,连窗户都破破烂烂,风往里一吹,吹得呼呼作响。
不过想想也能理解,在这里能有什么好环境。
“不用。”程芬将剥壳的鸟蛋塞进嘴里,她一边嚼着一边道:“回去了,有人给我分猪蹄分红枣吗?回去了,我躺在床上不动弹的时候,有人会给我端水端盆吗?”
她干嘛要回去?
这边环境苦,但也只是环境苦而已。
她现在脑袋带伤,隔三差五就有医生上门为她换药,还不用花一分钱。
回去了,她花钱不说还得往医院跑。
虽然这只是暂时的,但她就算伤好了,也不会再分给她高强度的重活,反正在哪待不是待?
她更不想回去后,又直接被送去下乡。
她道:“葛干事跟你说了我的事吗?那你应该知道我逮了一头野猪,野猪肉没吃完之前我不打算回家。”
逮得野猪他们这边直接送到伙食棚里,一般情况下没她的份,都是给看管的人和临时借调过来的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