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配,却不相配。
多残忍,又多明显。
言似卿孤身走向另一座靠着山林的小院,那是她办事的地方,更清净。
她走进书房,从许多屹立的书架上相继取下新送来的各地账本跟海运清单,转身走向书桌的时候,愣了下。
盯着书桌上的歪了些许的镇纸。
后退一步。
但身后撞上了什么....
她一惊,手捧的账本刚要落下。
一只手从她身后越过接住了它。
腰肢被横臂锢住。
身体紧紧贴合对方。
账本里面的清单纸张哗啦啦落地,轻飘飘贴着木板,发出飒飒声。
而她的身子单薄,也想柔薄的纸张一样轻易可被身后强硬的人物禁锢。
耳畔清冷,有浅淡的皂木清香。
“为什么不喊?”
“是怕你心爱的女儿撞见你被残忍抛弃的第二个夫君轻薄吗?”
言似卿一时哑口。
正要说话,却被抚了脸颊,转了脸。
堵住了。
喘息都没了机会。
急切,强横,夹带恼怒与压抑。
要把她揉碎了,偏又小心,怕弄疼她,因此把压抑的力道转变成时间。
一如他们曾经在最亲密的地点跟处境下协商好的那样.....
她耐不住,让他克制。
“我没有违规。”
“是你毁诺了,言似卿。”
显得密切,铺张,频繁....
言似卿难得有了喘息的时间,上衣散落,柔软拖在她手臂上时,她指尖拽着衣物,免得全然落地,但低声沙哑:“仗都不打了?来欺负我这么一个女人么?”
“这就是大将军的风采?嗯?”
蒋晦托着她的腰肢抵着边上小榻,撑着她的脊背轻轻卧倒在榻上,垫了软卧,腰身倾覆上去,俯视着时隔一月后更显顾盼辉耀的骄色。
“打赢了。”
“借你失踪的名头,我假意还没赶到边疆,海富贵撺掇之下,他们两国大军突袭,结果大食国反水了。”
“你的真爱,玩得一手好心机,早已跟我父王谈好了策略,诱骗北逾主力出兵。”
“实则计中计,我们两国合力灭了对方第二波主力,基本掏空了他们国家兵力。”
“北逾国递投降书了。”
真是完美之国策。
蒋晦在边疆知内情,会见到秘密而来的海富贵,当时心中复杂,但还是做了最利于家国的选择——送上门来的天赐良机,也是背后三人最完美的谋划,他如何拒绝?
只是有一股气。
言似卿:“那很好。”
蒋晦贴近她,语气很轻:“一点都不意外啊,看来在原有的计划中,你对父王就不提了,但跟那位海富贵会长真是信任有加,无可猜疑。”
“那在你们的计划里,对我的安排是什么?只是打仗吗?”
他生气,有很大的气。
愤愤郁郁,以至于时隔一个月后的他,明明打了两代帝国都不可比肩的大胜仗,甚至即将吞并分裂数百年的北逾国,如此赫赫战功,也不能让他开怀张扬,反而更沉闷可怜了。
天之骄勇,未来帝王。
怎么能这么可怜呢。
眼巴巴的,明明在冒犯亲近她,眼里却有红红的血丝。
好像要哭了一样。
言似卿伸手摸他的小耳朵,在他贴着身体把滚烫的温度传到自己身上时,轻声说:“也不止。”
蒋晦停下,耐心等她说,好像她只要给一个解释,他可以不气不恼,当一切没有发生过。
言似卿眼底微异,但温柔回:“会有我的中毒死讯传出,如果你不信我已经死了,也会让你查到我可能被海富贵带走了,去了大食国。”
“碍于国策,你总得死心的。”
她可真温柔,温柔递刀。
蒋晦:“听着很为我着想,也把我捧成了为国为民的第一等人才,我应该谢谢你?”
言似卿:“你本来就是。”
蒋晦:“那你本来也没打算在国内久待吧,是否过些时候就要带着你的挚爱亲朋前往大食国,彻底脱离我的追查?”
“刚刚假意说这妥善的安排,实则是怕我查出你手头的准备?你手下的商船,下一艘,再过半个月,就会去大食国,对吗?”
他想来是查了很久,而且早就查到这了。
缜密,耐心,直到耐不住。
言似卿被揭破打算,神色微异,定眸瞧着他,“如果我不承认,你信不信?”
她怎么可能承认呢?
蒋晦气得要死,却舍不得动她头发丝分毫,只是低下头,靠着她的肩头。
“半月前就听说你中毒了,他们都不告诉我,好像生怕我为了你耽误边疆战事,人人都端着为国的大帽子,都说为我好。”
“可恨的是你,你也这样待我。”
“要我当大英雄,要我没有破绽,完美在上。”
“不可笑吗?”
“你这么把我高高捧起。”
“却又不要我。”
滚烫泪意落在她裸露的肩头,春色跟真情彼此融化。
言似卿发怔,却无言以对。
甚至有些无措跟为难。
蒋晦终究不是矫揉造作之辈,也只是难忍痛苦跟委屈,哪里能一直哭,反而擦拭了她的肩头的湿润,“为何不说话?又不想理我了?”
言似卿:“在编谎话哄你,但实在不知道该撒什么样的谎。”
蒋晦:“.....”
“那你还要不要我?”
言似卿眼底深沉,手指搭着他的臂弯,看到了他手掌上的结疤伤口。
有伤口,又结疤了。
她记得是当初廖家小院留下的。
他跪在那,俯首磕头。
漂亮无暇的额头都有了红痕。
像是最卑微的蝼蚁。
“你将来是帝王,就不怕我记恨当年事,危及你一族王权吗?”
“蒋晦,你家,灭了我家满门。”
“即便你能忍着颇大的嫌疑,不做怀疑,或者为一时情欲,有自信控制我,那你凭什么以为我会为你生育后代呢?”
“帝王不能无后嗣。”
“前朝帝后的下场你不知道吗?”
“或者你以为我能容忍你广纳后宫,另有女人跟孩子?”
“你做不到,我也做不到。”
蒋晦一时怔。
言似卿看到了他的痛苦。
她撑着腰身起来,曼妙身姿远盛任何时节的天地美色,尤是她似乎美而不自知,只坦荡拉上半敞的衣物,手指勾着带子,心平气和,冷静无比。
“所以不要为难彼此。”
“趁着将来我们老了,还能怀念彼此美好,不枉此生拥有过....”
她太冷静了,仿佛看透了世态,也看到了彼此一生尽头。
她永远在做最正确的选择。
体面,周到,完美。
就在她要结束这一场刚开始的风花雪月,推开他欲起来时。
人被他重新摁下。
言似卿疑惑,看着蒋晦贴上来。
不肯停下吗?
她以为他要像当初成婚那样强势。
蒋晦:“你之前,那段时间,算是纵容我....是打算好了,以为我对这种事腻歪了,就能淡了情爱,舍得放你走?或者更容易接纳你盘算好的结果?”
言似卿不承认。
蒋晦:“你还跟那个拂陵说当我们老了,再看彼此,才发现彼此是不相配的。”
“你似乎一贯以我对你的索求为主。”
“而你对我,毫无兴趣,说不要就能不要。”
言似卿:“.....”
蒋晦冷笑着,“家仇我认,但既然有恨,你就该报复才是,怎么能就这么算了?——拿捏我这个蒋氏最优秀的后代子孙,掌控我,玩弄我,享用我蒋氏的荣耀与权力。”
“你竟要放我跟我父王舒舒服服当皇帝?言似卿,你怎么想的?怎么能这么软弱呢!你坏一点!”
言似卿:“.....”
又一次被他癫狂的言行震惊到了。
“至于生不生孩子,本来就没打算强迫你。”
“你爱生不生。”
“反正父王身体好得很,跟你娘也未尝不能努力,只要你娘愿意,他做梦都能笑醒。你我也努力扶持那小孩当皇帝。”
言似卿被他大逆不道的话惊住了,尤其是提到两人的父母,说什么“努力”,表情都挂不住,羞恼打他一下。
“你胡说什么!生孩子危险得很,阿娘再生岂能自保?”
“那就不生。”
“你别闹了,让开。”
“那你要不要我?”
“.....”
蒋晦手指探入还没系带的腰身,亲近她,低低求她。
“要不要?”
“你就没有一点自己想要的吗?你坐拥无数财富,生来天赋异禀,聪慧过人......凭什么不能想要什么就得到什么?”
“我都送上门了....未来天子在你身下,你不想吗?”
“言似卿....”
“你有点野心....看什么破账本,看我.....”
言似卿被他弄的面色嫣红,捏着他的小耳朵,低低喘息,“说什么被我掌控,每次我让你停下,你停了吗?”
“你又不听话。”
“少来诓我。”
自己挖的坑,蒋晦无语,但忍了忍,低头整理她的衣服。
“好,听你的。”
言似卿惊讶。
蒋晦额头汗水滴落,没管,擦拭她身上的痕迹,“反正你别不要我。”
“既已成婚,夫妻相携共白头,你别毁诺。”
他很认真,不肯罢手。
言似卿看到了他衣内纵横的伤疤,比上次还多。
她静默一会,拿了帕子替他擦去了额头的汗水。
蒋晦微怔,低头靠近,让她方便擦拭,眨眨眼,看她的眼里是化不开的钟情。
“家国盛事之下可埋我的忠骨,那是我的死亡归处。”
“但若是活下来了。”
“我只想在你身边。”
“这也有错吗?”
言似卿擦好,垂首照例叠了帕子,轻声说话。
“我知道。”
“不是怕你变心,是怕我自己变了....”
蒋晦顿了下,似乎沉思,后低沉,“是真爱海富贵?周厉?简无良?还是拂陵?我姑姑?谢卷思......天杀的,还有那个什么榜眼刘无征.....”
他报出一个名单,没完没了的名单....
言似卿本来还在沉思伤感,闻言欲言又止。
最后嗔怒推开人。
什么大英雄,未来天子,这小男人,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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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两人都很清楚, 他们之间不管前面发生了什么,各自又隐藏了什么,抉择了什么,只要蒋晦找到她了, 那就只剩下一个结局。
初见时, 她就看出且判断这个性情刁钻又显贵刁钻的儿郎有极坚毅的内心跟偏执。
这类人, 沙场悍将,政治隐狼,下得了狠心,缺乏感情,固有极端的追求。
可也是这类人,一旦动情,非常偏执。
蒋氏三代, 也不是一以贯之。
父子不像祖。
当然, 人活一世,那位活了几十年, 登顶至尊, 那又是不同的处境,非子孙可比。
谁知道将来的蒋嵘跟蒋晦是什么心性?
言似卿其实也不在意, 她从小榻起来后,已经系上了带子, 慢条斯理整理衣物。
处处娴雅, 玲珑款款。
蒋晦不动,只靠着小榻看着她,眼神隐晦,不知在想什么。
言似卿察觉到了他的过分安静,回头看他一眼, 不问,眼神询问了。
怎么了?
蒋晦开口,“我在想,若是我再放肆一些,也不那么乖一些,你是不是得沐浴再更衣,那是不是还得跟人解释,当然,以你之绝顶聪慧跟言辞,肯定也能骗过所有人....”
她实在没忍住,一本书籍扔了过去。
砸在蒋晦胸口。
偏这人外衣敞开,露出了光裸的上身,他还不躲,故意让它砸中,在天然白皙的皮肤上留下浅浅的红痕,跟那几道疤痕斑驳一起了。
但.....
红痕像是女子的口胭脂,抹一下,嫣红,再抹一下,渐淡。
竟显得妩媚。
言似卿还能看到对方小腹劲道分明的轮廓。
薄皮健劲,细腰韧骨。
她知道。
很知道。
别过眼,她平静道:“穿上衣服。”
蒋晦拿了书籍,坐起,随意拉了下衣领,但依旧半敞开。
“军医说我还带伤,不能闷着,不然疤痕很难好,还容易化脓。”
那还匆匆从边疆赶来?本该去长安领取荣耀.....
言似卿不再说什么,走到书桌,继续处理账本等事。
也不管他的去向。
毕竟这人又不是小孩子,她也没有管男人的习惯,所以不问不顾。
蒋晦倒也安静,不耽误她办事,跟以前一样。
但也没亏待自己,取了糕点茶水,又从书架上拿了书,脱鞋上塌,盘腿安生。
煮茶喝茶吃点心看书....
浪荡不羁,又透着几分乖巧安静,就是衣服不好好穿。
言似卿做正事时鲜少分心,哪怕蒋晦在也如此,但她察觉到了——这人并不认真看书,倒是频繁看她,眼神还很古怪。
“你能把书拿正吗?殿下。”
蒋晦脸皮厚,当无事发生,反而应:“好的,夫人。”
夫人,这个字眼被他拿腔拿调运作得颇有内情。
从前还暗恨,如今拿来得意。
言似卿咬了下唇,不理他这番表面乖整下的暗暗调戏。
但也不理解这人为何用那样的眼神看她....
挺复杂的。
她好像对这人才有钻研的好奇欲。
可又不想问,怕问了又是不体面的答案。
蒋晦也不好明说,其实他此前在榻上看她穿衣,想的不是那话头调戏,而是别的——是不堪对她说的,因为她肯定会生气,觉得他不正经。
她,对男女间的情事有极通透的管制。
似乎不拘腐朽不堪的妇德约束,不吝动情,但也收放自如,让他心猿意马,反复不自信。
她每次停下太容易了,下榻既无情,穿衣从容。
他从后面看,最不甘的猜想既是:如果不是我,换了别人,她也能这般?
是的,能。
她能做到行云流水。
而且她也早就准备好了退路,这世界并不止一个国度——而她的能力跟思想也绝不约束一个国度,她可以比任何男人或者女人都要远大潇洒,纵横四方,在另外美好之地经营好同样舒服甚至更好的生活。
那时,能让她允许伺候她情欲的人会是谁呢?
他平等嫉妒任何一个已经有嫌疑或者未知的人物。
所以她言辞有序,冷静分明,给他罗列了利弊,谈及两人的不相配。
他知道,也理解,但脑子里乱糟糟的,情绪上涌,根本没法判断利弊或者遥想未来的隐患,因为所有的利弊跟自保之心全被另一种恐慌打败了——她不要我,但有可能要别人,甚至以后再也见不到,我只能从别人嘴里知道她跟谁在一起,但也可能从此再无消息.....
这些短暂的念头,像是一座座山,一座座压下来,让他喘不过气来,甚至他此刻还忍不住新生一个更无羁可怕的念头——万一她不仅要一个,甚至要了一群呢?天底下上赶着贡献自己的人可太多了。
“言似卿。”
“嗯?”
言似卿能力过人,这些商业事务看似繁琐,于她都只是小家子游戏一般,因为她知道规则,也能玩弄规则,更知道这是一个商业利益可以靠开辟新路线疯狂暴涨的时代。
处处都是机遇。
而她的最大优势就是早就累积了碾压式的巨富。
她已经快处理完了,但还是因为蒋晦的询问而暂停,抬眸看他。
认真细致。
以为他怎么了。
蒋晦也很认真,左手握着瓜子,右手端着茶。
“假设你不要我,你又不介意身边多几个人,你会选谁?”
一个问题,三个坑。
言似卿顿了须臾,重新拿起毛笔,垂眸继续工作,一边淡淡回:“你要是吃饱了撑的,就少嗑点瓜子,多喝点茶。”
蒋晦瘪嘴,倒了一杯新茶,光脚下榻,踱步而来,把茶杯放在她手边,撑着桌子弯腰问她。
“求求你?”
“告诉我行不?”
他的衣领又敞开了,这个角度看去.....而且这人来时显然沐浴过,在初初从后面拥抱她时,那股子干净爽朗的皂香就被她嗅到了——这人在新婚那段时间,甚至会变着法得用不同味道的香皂,而那些香皂也恰恰都是她名下的产业所出。
小心思多,她看破不说破。
但不知眼前是何路数。
言似卿身体后倾,眼底意味不明,恼了,又压着。
“本来就被你查出且指证过的事实,还需要假设么?”
“如果是不止几个,也可能是几十个。”
“我也不知道怎么选,实在人多的话,要不抓阄?”
蒋晦几要呕血,再不敢提这个话题,哼了一声,怒了怒,甩袖走开,然后开始收拾茶几上的细碎。
一边生气一边收拾。
他不知道背对着的言似卿撑着下巴看他,后勾唇,低眉无声浅笑。
窗柩闲风,穿堂而来,过袖飘青丝,眉眼是山峦勾勒的画,心是湖泊沉淀的红霞。
朝起落,日月永在。
——————
言似卿回了主屋那边,照常吃食,也没有什么异常,没人知道其中变故。
倒是入夜后,她擦拭着刚洗完的头发,看到屋内的人已经点好了温暖的地炉,顿了下,放下帕子。
“不觉得自己太嚣张了么,殿下。”
蒋晦用火钳子弄着炭火,看她穿着单薄,随手拿起边上的毛毯披在她身上,摸了下她的发丝,还有些湿,哪怕在炉子边可以烤干,他也顺手拿过帕子继续帮她弄干头发,
言似卿坐下来,没有拒绝他。
蒋晦:“我来得匆忙,没地方住,只能厚着脸皮求夫人收留。”
鬼信他。
恐怕附近宅院除了她安置的一些人马,别的都是他的人。
言似卿洗完澡总是惫懒,烤着温暖的火,身上的湿意也渐干,眉眼倦怠中慢悠悠说:“书房那边....你可以住,那边有卧室的。”
蒋晦:“那万一被人发现了,以为我是闯入的窃贼。”
言似卿:“那你在我这,万一被发现,我不好解释。”
她说的是昭昭。
蒋晦:“若是昭昭来了,你就说我是你上战场的夫君,如今诈尸归来了,这样可以吗?”
“我不介意当替身。”
阴阳怪气的。
他们是夫妻,她竟然说不好解释。
不过蒋晦多少知道言似卿脾气,不会在“爹爹”这个名头胡说八道,那样对小孩不好,她对此很强硬。
言似卿:“.....”
安静时,外面传来动静。
竟是昭昭闹着过来找她了。
“阿娘,阿娘,晚上昭昭跟你睡奥,可以不?”
言似卿抬眸,看向蒋晦,仿佛在看一只成精的乌鸦。
蒋晦尴尬,乖乖走向——床底。
言似卿无语,拉扯了他的袖子,指了衣柜。
两人突然想起以前那次——他们各自的想法是反的。
这一对视,两人都很尴尬,又忍俊不禁。
言似卿推了他一把,蒋晦摸摸鼻子,躲进了衣柜。
言似卿开门见了昭昭跟领人过来的拂陵。
怎么也不可能让昭昭留在这,但小孩好糊弄。
大人未必,尤其是拂陵这种死士高手。
后者一进来,瞥见地炉边上码放整齐的银屑炭,再看到言似卿打的手势。
她懂了。
追来了?
也不奇怪,就是比预想的还要早一些,而且看样子两人没有吵架,或者两夫妻闹什么矛盾。
起码言似卿安然无恙。
拂陵松一口气,毕竟如果真闹矛盾,虽然最后赢的一定是言似卿,但那蒋晦本就不是寻常货色,还是未来天子,闹起来,言似卿也会很累。
两个人一起哄了哄昭昭,成功把小孩骗走了。
拂陵临走时,看了看那衣柜。
“如果有事,喊我。”
“我未必打不过。”
拂陵客气说,也是很认真的。
言似卿哭笑不得,但也应下了。
拂陵带着昭昭走后。
言似卿回到地炉边,蒋晦已经出来了。
“她觉得我会欺负你?”
言似卿:“你会吗?”
她眼神洞若观火。
蒋晦一时哑口,后继续替她擦拭头发,弄干后,长指穿梭绸缎般的青丝间。
“不会,在你肯对你的挚爱亲朋承认我之前,我不会。”
言似卿静默,“所以什么时候回长安,也能由我做主吗?”
蒋晦:“是。”
言似卿:“哪怕你明知你的皇爷爷将死,你是必然要回去的。”
蒋晦:“是。”
言似卿看着眼前的火焰,面容灼玉一般。
“那就回吧。”
“我说过了,我不抗拒命运,何况你父王迟迟不肯放我母亲,我本也是要再回长安一次的,但这次是你自己再次选的。”
“蒋氏赤麟,我不为你的选择担负责任。”
“你想好了吗?”
蒋晦没有回答,只是俯身,从后面抱住她,俯首抵着她后颈。
呼吸很淡,声音也很轻。
“你最好远比我想象的更坏,坏到没人可以欺负你。”
————
——————
月明星稀, 在这远离长安的地方,言似卿卧榻而眠,某人虽在她面前常有顽劣乖张之相,但真允诺了, 也是如刀剑一样刚强不可折。
说不欺负她, 还真守诺了。
就躺在她身边, 同被而眠,但很安分。
言似卿有了睡意时,半昏沉,隐约觉得这人似乎又更成熟了一些。
其实,这也正常。
一般人的成长一定是因为原本稳定且适应的生活中有了巨大变故,可以是因为处境,也可以是因为在乎的人。
蒋晦遇到的, 两者兼备。
但言似卿知道它关联的并不只是自己, 恐怕更多还来自蒋晦自家的事。
天家无情。
他对自己的爷爷想必是有些感情的,但这种感情一定在屡屡察觉到后者对宴王府有灭杀之心时一点点消磨。
而且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也不是廖家那布置缜密随时射杀的帝王心, 更不是明明早知了尘有问题,还赐其英王身份, 利用其钓鱼,并布置新的党争削弱宴王府....
最后, 在他打完大胜仗一解外患的时候, 布置了尘为诱饵钓杀宴王府。
蒋晦都知道,但他入宫那会,对其他小皇叔的尸体视若无睹,也没去看过一眼毒发病重的珩帝,也不跟宴王谈及此事。
他的爷爷有自己的算盘, 付诸行动。
他的父亲也有自己的计划,蛰伏爆发。
那他呢?
也有,藏在年轻皮囊之下的深沉野心,也自有孤狼一样的残忍。
他甚至也不会跟言似卿谈及此事。
倒不是要瞒着言似卿,而是......
他们中间始终隔着言家的灭门之仇。
跟她谈他们家的争斗是非,生死轮回,实在不礼貌。
所以蒋晦不提,言似卿也不问。
屋内安安静静的,如与月共眠。
但言似卿还是有些混沌,半睡半醒的,眉眼着落在窗柩斜射照映在木板上的光色。
树影飒飒,光影摇曳。
夏季快要过去,秋来,于是变得寒凉。
莫名想起年幼时。
父母,糕点,亲人,毁灭,暴雨.....
好奇怪,一年比一年过去,但小时候的事反而越来越清晰。
好像她从未长大一样,一直被反复困在过往。
但也可能跟四季轮回一样,总会反复,只是今年的雨季更绵长阴冷一些,让她招架不住。
她竟觉得有些冷了。
可地炉那边明明还有猩红如赤焰一般的炭热。
她看着,又觉得眼底刺痛,闭上眼,有点焦躁不安。
突然,身后温热贴近,揽了她的腰身,贴怀。
他睡眠好,也像强健的野兽一样有沸腾的体温,沉稳呼吸中,近乎本能拉着她不松手。
紧紧的。
小火炉一样。
温暖,但不伤人的小火炉。
言似卿怔了怔,后伸手搭着对方在腰上的宽大手背,手指叠合,她闭上眼,困意渐渐上来。
——————
遇上了,解决不了,那就不做无谓之争,接受就是了。
言似卿素来言而有物,不算坑人。
所以说回长安,就不会拖沓。
拂陵回到主院后,把孩子交还给周氏,心里忧虑言似卿要如何跟这些人解释或者告知余下的安排。
她看得出言似卿很在意家人——不管有没有血缘,她确实把周氏乃至柳儿琴娘子这些当自家人,很尊重,并没有当下人差使一般决定每个人的命运。
不过,她没想到言似卿只是在次日早上吃早饭那会随口说了要回长安。
也没解释别的。
拂陵惊讶,下意识去观察周氏等人的反应,结果....周氏一点都不意外,反而问路上要带啥,至于昭昭则是欢呼可以去长安玩什么什么.....
周氏摸着昭昭的脑袋,细数长安的繁华热闹。
昭昭喜不自胜,眼底放光,急不可耐要去收拾好自己的小玩具跟衣物......柳儿等人笑闹着,也在做准备。
言似卿回应了周氏,后撑着下巴看,温柔缱绻。
拂陵来回观察他们,隐隐察觉到了什么——沈藏玉那样做派,对于任何一个女人一个妻子来说,都是不可原谅的仇恨,又有几个能放下间隙跟怨憎,把恩怨分明呢?但言似卿能做到,对周氏这些人做到不迁怒,总能以实际的个人因果论责任,好就是好,坏就是坏。
留或者不留,在意或者不在意。
她没遮掩过。
所以一早开始,所有针对她的人都能看出她的软肋在哪,连柳儿这些下人都能被拿来威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