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连同蒋晦都认为这是不可取的弱点,也因此缺乏对她的精准判断。
他都如此,何况拂陵这些“敌对算计者”。
言似卿珍贵,与众不同,世无第二如她者。
但,她在意的人何尝不珍贵呢。
周氏,她耳聪目明,这些时间一直配合言似卿的安排,在当地谨慎约束一伙人,没给言似卿惹过任何麻烦,面对不可抗的危机,也能冷静对付,最后解围,她能不知道长安的变故——她知道言似卿已经成婚,已经成为王妃。
对于孙媳妇另嫁,周氏一点都不难接受,毕竟沈藏玉死讯传来那会,言似卿没有为了自保而离开,已是对沈家恩重有情了,后来的事也不用提,人尽皆知。
大好年华,若心有所属,再婚也是极好的,何况她也不是没见过蒋晦......
至于这成婚背后多少内情,即便是长安老百姓也不太清楚,岂是她能懂的,反正就以长辈的身份去看这门婚事,她尚算满意。
而后,言似卿又回来了....
周氏知道背后肯定有事,可人回来,全须全尾的,本也是喜事,问那么多干嘛。
她只知道——不回去,挺好,一家人开开心心,有钱有闲,若是回去,也好。
反正都好。
但她还是做了一些努力跟筹谋。
比如万一真要回长安了,言似卿那边不用她操心,她们这些人也没啥事,她一个老太太更没啥好说的,去哪都行。
可是小孙女的身份毕竟有点尴尬。
于是,周氏作为一个祖母,未雨绸缪了。
拂陵看昭昭这表现,就知道在以往,周氏是跟她提过长安的繁华热闹的,对于小孩来说,娘亲在哪就是归处,若是那个地方还很漂亮又好玩,那可太好了。
她一点都不排斥,对外界有很强烈的好奇心,也不怕与陌生人接触,大大方方的,某些时候跟她娘亲很像。
一般这样的小孩,一定是被爱滋养长大的,也有人为她细细筹谋长远,处处为她考虑。
昭昭欢欢喜喜下去收拾“行礼”,下人们偶尔帮忙,已在培养她独立的能力。
言似卿看着她离开,而后室内清净许多,只剩下几个人。
言似卿有点好奇问周氏,“我怎么觉得您另有打算。“
周氏一愣,“没啊,我要跟着去的,怎么,你不让我跟着?”
她也是开玩笑式的。
言似卿失笑:“可不敢,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不能缺了您,母亲在长安也老提起您。但您这么哄着小丫头肯定另有所图,别是到时候她哭兮兮的,我得一起背锅。”
周氏哼哼,“长安毕竟是帝国首都,大师云集,天下间出彩的读书人基本都在那,昭昭这丫头年岁也到了,也该认真读书了,咱家就你够学问教她,可你也没那时间啊,就得找好老师,好学校,普天之下还能有比长安好的地方?”
言似卿赞同,“我晓得的,会有安排,不过您有什么建议么?”
一旁拂陵突然顿悟:啊?为了这个?
她看着言似卿跟周氏对于孩子的读书问题认真谈论,将之视为一等一的大事,中间提及许多举国大儒.....
什么王府婚姻,朝堂争斗,财富名利,对于周氏这么一个老太太而言根本就不是第一要考虑的。
第一,读书!
孩子要读书了!
是啊,还能有什么是比家里孩子读书更重要的事呢?
周氏反正觉得言似卿的情爱与婚姻都是她个人之事,就是昭昭也不可能有权管制母亲。
在某些时候,周氏跟言似卿也挺像的,她们都是当家做主说一不二且正视自己女子需求的人物。
但,也同样在意后代的读书明智之事。
拂陵看着看着,忽然脑子有点飘远:如果她的父母未曾早亡,她也能在昭昭这个年岁被计谋好前途吗?自然是不能比的,父母再爱她,也越不过世俗规矩。
也只有昭昭。
她生来有那样好的娘亲,也有好的祖母。
太多人爱她了。
拂陵既伤感,又觉得这人世间原来也不全然是她在自己的人生十几年间看到的惨烈。
可,也不属于她.....
拂陵走神,思绪飘远,忽然察觉到什么,回神后发现言似卿削了一个果子放在她跟前的盘子上。
她还在聊,顺手的事。
拂陵看了看果子,低头吃了起来,一边听两位厉害女子为昭昭商议将来的一些“老师”。
而此刻,还在自己的房间内来回收拾东西的昭昭忽然觉得鼻子有点痒,打了一个小喷嚏。
嗷嗷嗷,怎么回事儿?
谁在念她哦?
不管了,她要去长安玩咯!!!
————
言似卿回到别院,她这东西多,即便要挑挑拣拣带去长安,也不必她亲自收拾,一个人过来,只是为了提醒蒋晦。
但她一来,就瞧见这人拿着一张纸在那来回走。
他是武林高手,听力非凡,没做掩饰,就是太专心了,也不设防。
“你做什么?”
言似卿问,蒋晦尴尬,想把纸张藏在身后,言似卿伸手,他就瘪瘪嘴,交出了。
言似卿看了看纸上的文字,错愕。
“台词么。”
蒋晦摸摸鼻子,“不得跟你家老太太还有小宝贝好生解释为什么带你去长安,总不能惹她们生气。”
言似卿:“我已说了,他们知道我是自己决定回去,这事已定,她们对此无抗拒之意,你不用在意。”
她看得开,女儿是她的,周氏等人也是她自己认下的挚爱亲朋,那是她人生的一部分,不必强加给蒋晦,让其这样桀骜的人卑躬屈膝委曲求全。
就好像,她对宴王这些人也没那么孝顺坦诚。
各管各的就好。
蒋晦一愣,反而有些不开心,但还是说:“也不是解释,是讨好。”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付出怎么行?”
“我们往后还有数十年,她们与你也是数十年。”
“岁月漫长,值得长久布置,得确保她们对我赞不绝口,认为我是最有资格在你身边的伴侣。”
他把这事当打仗一样谨慎对待了,认真坦荡,言似卿正在收拾书籍,闻言停了下手指,摸着古籍封签纹路,回头看他,“你我已经成婚了,若非天大的矛盾,我不会朝令夕改,也不抗拒让你长期拥有我。”
“你不用担心。”
蒋晦觉得眼前女子怎么能用这么认真平白的姿态说这般....让他心神荡漾的话。
窗外晨光在她身上,发丝都像是黄金鎏丝一般。
他看着。
“其实,如果你要听实话。”
“那就是我沉迷于此事,因为跟你有关啊。”
“它让我喜悦。”
言似卿些许沉默,后抽出书。
“那你。”
“嗯?”
“很有眼光。”
她一本正经开玩笑,也算回应了他的爱意,蒋晦喜不自胜,笑得跟什么似的,乐哈哈上前,让她把书放怀里,帮她撑着,然后一步步跟随,两人亦步亦趋走在晨光中,收拾着书籍。
时而闲聊。
主要是蒋晦话多,问她能不能帮他改台词,如何讨好老小。
“你自己想。”
“帮个忙嘛.....”
“不是乐在其中?”
“我需要个内应。”
“.....”
他以为真打仗呢,还内应。
言似卿嫌弃他,但最后....还是提点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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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长安的路上,周氏对蒋晦本来还留有在雁城的一点习惯,觉得此人从能力跟身份上确实贵不可言,能保护言似卿不被其他乱七八糟的人欺负,可脾性似乎有些难伺候。
这一路接触....
嗯....
周氏觉得自己好像得了一个孙女婿,越看越顺眼,最后赞不绝口。
“似卿这眼光...不错。”
相比周氏,昭昭从第一天对这位陌生“叔叔”的拘谨,到第七天....
已经被蒋晦带着骑马了。
不是他,也有若钦若钊这些人排着队带她玩,一路疯玩。
言似卿也不管,随她。
马车上,拂陵说:“她去长安会哭吧。”
言似卿淡然自若:“没事的,一边哭一边吃一边写卷子,不耽误。”
爱玩贪吃,她自己的女儿还能不知道么?
没关系的。
“.....”
拂陵觉得到了长安,昭昭可能会迅速认新爹,一点都不带排斥——得找个人帮她说情啊。
小孩么,就这样。
拂陵忍俊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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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卷思最近忙碌非常,用密集的工作排除杂念跟愁绪,如今谢容都怕她倒下,于是一改懒散,积极帮忙....
就是话多,谢眷思有时候让他闭嘴,要么去找个未来妻子打发时间。
谢容一时委屈,“哪有姑娘要我嘛,你以为我是你哦,追求者排满长安?”
谢家眼看着又起势了,谢眷思又破格握权,于是不少人上赶着....
谢容还想再说,被谢眷思抬眸一样给弄安静了,却发现桌案上有外地的情报卷宗,他看了看,光是上面的零星字眼也猜到了。
“姐姐还在找王妃殿下嘛?”
谢眷思:“总要确定其安好无恙吧。”
她不接受外面疯传人已死的说法。
提都不愿意替。
谢容也如此,“肯定无事的,她那么聪明,那假皇子肯定算计不过她,我瞧着也就是顺势离开长安?”
“就看世子殿下能不能找到她了。”
“不过,姐姐你是希望她在外面,从此安生,还是回到长安....算我多此一问,姐姐你肯定希望她自由自在吧。”
谢眷思抬眸,神色异常,后说:“并不是。”
谢容疑惑时,谢眷思完成手头工作,也抽回谢容手里的探子消息。
“若是绝世珍宝,要么遮掩风华宝气,蒙尘余生,否则就没有绝对的自由自在。”
“要想自由,那个位置未必最好,但若能驾驭,一定更好。”
谢眷思起身,封卷入库,淡淡道:“就好像我,再嫌弃自家,也知道若没了谢家的门庭,我再清高自傲,自诩美貌才华,也不过是为人玩弄辜负的下场。”
“所谓低调隐世,只是笑话。”
“除非她离开这个国家,但凭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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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姐弟一起代谢氏出席了世交长辈的寿宴,不过谢眷思中途有事,离席出门那会,撞上不知哪家的子弟,在门口匆匆而来,本以为是意外,对方却是恳切递帖,还对着谢眷思坦荡表白。
身边女仆总结了下:一见钟情,愿意上门。
周遭还有别家的,还有老百姓,人不少,一时热闹喧哗,还有人赞誉这年轻子弟不俗,既有门庭,又有功名,虽远比不上谢氏,又是旁支庶子,但愿意上门也是极好的了。
甚至有人叫好说情的,如此情势之下,即便是世家大族的千金贵女也不好太傲,多多少少要给这般贵门学子脸面,毕竟对方即将做官....
廖家之前那件事,其实就可看出这些书生群体背后一群笔杆子精有多难得罪。
谢眷思也是迟早要嫁人的。
边上谢氏门人都是心腹,气得要死,谢眷思却知道这看似寻常的“意外”,背后一定有人操作。
有其他家族的,这人背后家族的,更可能有谢氏某些人的。
言似卿的死讯在前段时间沸沸扬扬的,宴王又对谢家也没重用的意思。
有些人就按耐不住了。
最好的选择其实就是客客气气敷衍。
日后再盘算。
但谢眷思知道一旦今日不拒绝,绯闻非议必然在对方有心推动下沸沸扬扬。
可惜,她早非曾经的谢眷思了。
她直接开口:“我这人,眼高于顶,一直只心悦聪明绝顶但又淡泊名利之君子,阁下是功名者,将来仕途正好,自要追逐前程,与我并不般配。”
滴水不漏,又把该说的都说了。
青年面色燥红,原本被长辈嘱咐过的话在脑子里似被活埋了,恼羞成怒下直接开口侮辱一二。
年纪大,没人要,早没什么身份高贵的人要娶她了....
谢容赶到,一脚踹他。
谢眷思碍于世俗对女子的严苛,不好动手,但他不一样,反正他又不做官,又是个废材,才不管名声。
踹了就踹了。
场面一下子喧闹起来。
但又突然安静。
因这里是前往王府的主街,回程的兵马过这,也是巧合了。
路过了,也就撞上了。
“是....”
“是世子殿下。”
“说什么呢,是王爷...”
他们都知道对方还是将来的太子。
蒋晦待别人,是真正的杀神,一个眼神都足够杀人。
全场死寂。
泱泱军武,黑骑红字,车马停下,马上的蒋晦斜瞥这番动静,也懒得说话,但回头了。
马车撩开帘子,刚刚就有所感的谢眷思已经侧目看来,真切看到了——言似卿。
相视一眼。
言似卿笑了笑。
谢眷思刚刚升起的复杂一下子被抚平了,神色稳住,隔空行礼。
“殿下,您回来了。”
车马分开,蒋晦跟言似卿去了皇宫,其余人送去宴王府。
谢眷思观望着车马方向,若有所思。
她总觉得这一次回来的言似卿跟以往不一样了。
但说不上来。
似乎更平和,更从容。
直到谢眷思留意到——另外的马车里面似乎有个女娃。
她把女儿带到长安了!?
谢眷思安静很久,最后舒展一口气。
能把女儿带来,说明在言似卿看来——长安对她已经没有威胁了。
——————
宴王走进屋内,宫人跟太医纷纷退下,只有刚进宫的魏听钟还在边上。
“魏大人不放心吗?”
魏听钟躬身行礼,“不敢,只是有事要跟陛下禀报。”
宴王坐在边上,端起药汤,用勺子拨动着,斜瞥榻上闭目安静的老者。
“我的儿子跟儿媳妇回来了。”
“父王,你开心吗?”
珩帝睁开眼,浑浊虚弱,但还能传递出冰冷的眼神。
“那你开心吗?”
宴王:“我自然开心,毕竟我不如父王有福气,儿女无数,应有尽有,我就这么一个孩子。”
珩帝:“再多儿子,现在也没几个了。”
宴王:“父王好好养病,好了后,还是会有新的儿子的,我也很高兴有更多的弟弟。”
“您知道,从小我就被您教养要当好一个大哥。”
“您对我也是很满意的,不是吗?”
药汤本来是热的,太医刚端来,被雍容儒将之风的大亲王耐心搅动着,渐渐变凉。
珩帝灰败的脸上面无表情:“她毕竟知道你母后出于嫉妒灭了言氏一族,她那般能耐,能忍这血海深仇?我承认,她是世上少有的女子,但凡没这仇怨,没有报复我蒋氏一族的可能,我何尝不乐意她跟赤麟成就佳偶。”
“她也能当好一国之母。”
“怕就怕她放不下仇恨。”
“你的儿子也玩不过她。”
边上的魏听钟低眸,不言语,而珩帝动了动手指头,抬手示意。
魏听钟这才准备出去。
但他还没走出去。
听到宴王平静两句。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您为何就没勇气承认当年灭掉言氏的是您呢?若非我最终还是赶到了,他们母女也得惨死。”
魏听钟步履一顿,继续往外走。
珩帝:“有区别吗?在她眼里都是赤麟的至亲,我们都是一家的。”
“难道,我们不是都姓蒋。”
“但也可能不对,毕竟她已经跟你结盟,就此切割开跟我的仇恨也不一定。”
“就是如此才更要戒备,她肯如此让步,就是另有图谋....”
他冷笑,有种不顾一切毫无温度的凉薄,也还在盘算。
宴王垂眸,看着棕黑的药汁,语气比之前更从容。
“夫妻之间本就不是非要真爱一生的,饶是您跟母后年少夫妻,明知鸿门宴,与你一同赴死局,与您一起跪拜忍荣辱,自带母族投靠,彼此相携成就大业,当年最危急的时候,其他封疆之主私下结盟,在我们外出逐鹿时,举兵偷袭老宅,兵临城下,母亲把其他弟弟妹妹都紧急送出城池,自己却留下守着封地根基,跟守城将领共存亡。”
“您后来也曾感动落泪,当着我这个儿子的面说永不相负。”
“即便如此,你们不也背心离恨了吗?”
珩帝:“她想不开吧,为了玉玺而已,你若是到我这个位置,也...”
宴王:“我说的是——您给她赐毒酒,赐死。”
珩帝安静。
魏听钟止步,不动,回身看向两父子。
元后,不是自然病死?
竟......
但他很快走了两步,把门关上了,他守着门窗。
整个殿内安静万分。
皇宫内院, 一殿之尊。
珩帝知道自己已经改变不了结局了——宴王现在能提出这这事,就是知道他大局已定。
“陈年旧事,你非要提起,看来是真的把你的弟弟跟侄子们杀得差不多了。”
珩帝语气很平淡, 好像也不太伤心那些子孙后代的死。
也可能是装的。
帝王者, 喜怒不形于色是常有的事。
宴王:“自小就知道父王意志刚强, 有雷霆之怒,只要是你想要的,或者不想要的,最终都得按照您的意愿行事,从自家封地到登顶至尊,未有异端,可能唯一的挫败就是明明在您认为已经战败的谢后跳出了您的掌控, 让您倍感屈辱。”
一个女人, 宁愿死也不愿意生下已经贵为九五至尊的帝王血脉,这还是后者可能还允诺巨大利益乃至“未来皇后”身份的前提下。
不管她是否看穿他的允诺有做戏的成分, 还是上了年纪的老男人骗女人的祖传工艺。
她都选了拒绝。
人财两失, 一败涂地。
这对于珩帝当时那不可一世的心性确实是巨大的打击。
珩帝自然知道长子的嘲讽之意,他眯起眼, 笑:“也不止她,你母后不也让我意外么, 我以为她能装多久贤妻良母, 最后还不是为了一己私利想要灭杀谢后母子,结果造成前朝余孽脱逃——她也是被谢后利用了,不然就没有言家顺势帮了尘那孽障脱逃的事了。”
“现在想想,区区一个言家哪里能烧毁地宫。”
“你现在也是立志要当帝王的人,但凡你坐在我这个位置, 你就该知道她做错了什么。”
珩帝脸上有极冷酷的神态,而这种神态在任何丈夫跟父亲脸上都不妥当,可若代入帝王身份,似乎又显得理所当然,名正言顺。
宴王静默,后轻轻一句,“其实你很清楚,她不是因为男女间那点事,也不是因为您是否威胁到她的后位,在当时,您已经接纳许多世家送来的女人,有了许多儿子,不然我那会哪里有那么多个已经十多岁的弟弟们。”
珩帝皱眉,冷眼看着宴王递过调羹。
药汁棕黑,乍一看仿佛有毒。
他不动,也听着宴王用更冷酷的语气补了后话。
“作为一个母亲,她只是无法容忍自己相携与共的夫君在登顶至尊后,已有杀绝其母族之心。”
珩帝:“她若是一个好母亲,就该知道其势力强横根基深厚的母族成了后戚,对于你而言绝对是坏事,在你成为太子,乃至帝王后,就是心腹大患,朕不过是做了一个帝王一个父亲....”
在他的语气里,似乎元后就该为了蒋氏灭绝自家,为拥护夫家的一切利益而忍让。
历史记录,若有对错,从无人以个人当时之痛苦而记录,只有成败而已。
元后当时作何想,无人在意。
只有他人对她的审判——对错。
整个天下,若是连他这个儿子都不能正视母亲的痛苦与为难,又有谁在意?
可宴王知道跟珩帝说这个没有意义。
当年事,各有立场。
他这个儿子处境最为尴尬。
唯一能说的也只有一件事。
宴王:“那我是太子吗?”
戛然而止。
宴王微笑,把调羹抵在珩帝嘴巴前。
“父王,在最合适的时候,在问鼎之后,人人都顺理成章以为的事——您让我成为太子了吗?”
“您既以母后跟外祖一族颇有能耐威胁巨大来定义他们的罪名,就该知道母后也是聪明的,怎么会看不出您的初心已变,且成杀心。”
珩帝:“朕没打算杀你,就把朕想得这么禽兽不如?”
他说这话,却没对视宴王。
是避开眼神的。
反正,他当时确实也没真的处死这个儿子,怎么能判断他有罪呢?
何况是被儿子审判。
对于珩帝这般枭雄刚武的人来说,就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宴王也不在乎,只悠然道:“按理说,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尤其是您这位父亲已然不只是父亲,而是父王。”
“您把我高高捧起,给了诸多荣耀,甚至在逐鹿沙场之上让所有人都以为我是您将来问鼎天下后不二的继承人选,拥护者众,这是因为在逐鹿之期,您需要极端的稳定,让追随者有效忠之心,可一旦成功,一朝变卦,您也已经不需要跟任何人交代,您需要做的只有清算隐患——就好像您刚刚说的,清除外戚是帝王必选之路,那清除我这个对您有威胁且拥护者众的嫡长子,也是合理之事。”
“但在母后看来,那不止是放弃她的独子。”
“而是在谋杀。”
珩帝不说话。
父子局,终究是看得明白的。
只是有些东西不能说得太透,不然很伤人。
宴王继续木然说:“您会有无数儿子,可她只有一个孩子。”
“也只有为了唯一的孩子,她才会做任何事——甚至是在您,在其他人看来都大错特错的事。”
他的脸颊有肌肉抽动,也是这些年来,无数次抽搐的内心。
父子,母子,至亲之爱。
从平稳到起伏,再到平稳,转瞬之间。
宴王早过了情感雷霆之变的时候,尤其是对这位父亲,他已然观察了二十多年,也反复打磨过计划,犹豫过决心。
现在箭已出弦,他反而平静了。
仿佛心脏某一处跳跃的东西已然死灭。
再用刀去戳,反正只是死肉,又怎么会有感觉呢。
珩帝不吞那药汁,只继续盯着他,“即便你杀了其他可以威胁你的蒋家子孙,没有我的圣旨,你一样难以光明正大继承皇位,史书跟阁部那些老狐狸会怎么用这破绽来拿捏你?”
当皇帝,对于宴王来说不难。
如何清除诸多隐患,名正言顺,那才是真难。
“你不直接放任朕病死,不就是指望我留一诏书。”
“朕可以让位,让你、让将来的赤麟都名正言顺,等你成了天子,也才会知道朕到底有没有错。”
“朕要再见言似卿一面。”
顿了下,他又补充了一句。
沙哑,但声音很清楚。
“带上她的女儿。”
魏听钟一直静默着,他不出去,是为了提防宴王在彻底撕破脸后杀了珩帝,再对外宣称病死。
他有自己的忠诚。
但别的,他管不了。
这是父子局,也是天子局。
宴王没有应下,珩帝在等,魏听钟也在等。
但不等宴王做出选择......
外面宫人传讯。
言似卿跟蒋晦已经来了。
而蒋晦班师回朝且带着传闻失踪或已被毒杀的言似卿归来的消息也已经传遍整个长安。
原本起伏的动荡终于平静。
也是兵马刚过那条主街,谢眷思还没离开该地,某些家族就主动上门之前,那位被驱使而来试探歹心的子弟也被其族长辈领着上门....自然不只是上门。
很快就得知这厮被打发出长安,然后也只是在外地领个家族闲钱,功名前程不必想——他们害怕言似卿出手惩戒。
谢眷思也才坐下,也安排下属去探查言似卿他们这一路回程的消息,对方登门,她也不至于拒之门外,毕竟时局还未完全确定,纵然心里嫌恶,也不想给言似卿那边留麻烦,所以允许对方进门。
面对对方大出血的道歉,她很冷静,只慢悠悠说:“王妃殿下跟王爷也只是恰好路过,与我们之间的纠葛并无关联,张大人不必在意。”
对方却从现场诸多耳目口舌中得知言似卿那会虽没有过问任何事,甚至看都没看自己的儿子,但......
“殿下是何等聪明绝顶的人物,没有什么事能瞒过她。”
“之前种种,本家小人之心,如今自是知错,当有表示,谢姑娘是被殿下看重的人才,如今长安大笔买卖许多过您的手,也算是殿下在商场上的话事人之一,非同小可。”
“大有荣耀前程。”
“我等,绝无他心,还请您高抬贵手......”
真正成熟的为官者,可以有蝇营狗苟的歹心,但一旦验证此行打错打错的时候,就该在灭顶之灾赶到前主动弥补,这种弥补有两大要点,第一坦诚认错,让对方不至于觉得你在狡辩推诿,第二该出血就出血,出大血,让对方消气,让对方看到诚意。
当然,最主要他们也知道言似卿跟宴王府将来到那个位置.....经商之事若违逆不过阁部老臣们对东宫乃至后宫之主的约束。
越不过外戚不干政治经济的禁忌,那言似卿大概率得找一个体面的话事人。
这个人,就是谢眷思。
谢家家主可能早前就改变了决策,这才让步,而他们这些世家跟官员,为了足够的利益跟自保,也舍得放下身段。
他在赌对方也希望他们这些人。
谢眷思喝着茶,目光幽幽扫过对方,“大人说笑了,我一介女子,并无动辄寻仇且祸乱长安秩序的本事,王妃殿下也不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