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莫羽以及陈双夫妻这些犯人是被缉拿押送的,不理解既已经动身回程,有何又走偏叉路进了林子小道。
是回程捷径?
毕竟深夜了,按照正常行程,赶到府衙恐怕天都亮了,也是劳累。
但又停下驻扎过夜?
嗯?这就非常之奇怪了,毕竟这样还不如回驿站过夜,待明早再动身,何必如此麻烦。
不过这三个犯罪者都狡猾聪明,虽觉得奇怪,但为阶下囚,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在被押解中默默观察,随时警戒危险,倒是那罗高作为天罗镖行的镖主,玉佩失而复得,喜不自禁,一路情绪高涨万分,不断跟刘广羽套近乎,瞎吹胡咧。
人人都知道他必不是糊涂鬼,但也谈不上多聪明,且人嘛,大悲大喜之下难免失态,众人也只嫌他聒噪,且刘广羽一干人心里有鬼,驻扎后,一边等人,一边也不愿意直接暴露嘴脸,于是跟罗高敷衍了几句。
倒是罗高疑惑,还真问了为什么要在这过夜?
“不是要回县城?早点了解此岸?而且还带着尸身,这恐怕.....”
盖着白布的尸体就在不远处,罗高当着丘莫羽等人的面有点避讳。
开镖行的自然不怕死尸,毕竟是危险买卖,他忌惮的是这尸体乃是世家姜氏子孙,人死了也就罢了,若是尸体再有残损,哪怕案子水落石出,自有真凶丘莫羽担责。
刘广羽一伙与林黯勾结,上面自然有人,岂会在意一个镖主,不过目前局面还未定,驿站那边的变故也不在他们的计划内,只能先稳住。
他眼底一闪,“罗镖主,我们自然也是想早点回程的,毕竟人命案子非同小可,但我搜查你们驿站的时候,总觉得那俩表兄弟非常不对劲,不仅自身奇怪,甚至携带的人马也远非常人,若说是长安贵人,那我等自然是不敢招惹跟刺探的,可惜近期长安境地有诡事频发,周边诸道县已有行文密令要我们各地官府严查异常,是以,虽姜氏权重,但朝廷指令当为第一,我等怎敢耽误,于是蛰伏于此,看看那驿站是否还有别的异常。”
“但凡那俩表兄弟真有古怪,我等是肯定要出手的。”
丘莫羽对言似卿两人可谓恨之入骨,一听当即心期盼,而罗高愣了下,有点嘟囔:“不至于吧,我看那两位都是好人,尤其是那九公子,君子雅风,清贵有加,才华难掩,定出自豪族,难得还心善,没有这九公子,两个案子都难破呢......”
他对言似卿跟蒋晦推崇有加,俨然不太信两人有鬼,但也好奇长安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正要问。
刘广羽有事起身走开了。
溪涧水流声掩了很多动静,他走进林子,过了一会才停下,又等了一会。
几个带刀侍卫拥护着一位黑袍人从一颗大树下走出。
树下昏暗,看不清脸,但刘广羽弯腰行礼。
“大人.....”
另一面的林子深处,一双锐利眼盯着,些许,无声抬手,对着那边诡异谈事的刘广羽等人摆了摆。
哗啦,从各处蛰伏着的暗者全都冲袭跃出,刀锋照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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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博弈,没有对话。
直接杀。
刘广羽一方自然有所察觉,惊愕中立即大喊。
“敌袭....”
刘广羽反应很大,显然没料到这个结果,惊慌之中喊那边差役们过来救援,毕竟自己这边也没几个人,再看对方冲出的人马,各个如山鬼一般凶悍,显然是他不能对付的。
那黑袍人倒是稳一些,蒙面黑布半面之上,一双眼阴狠盯着冲出的一干人,但也锁定对面林中蛰伏的人影,眼看着大堆人马已经要杀到跟前。
他一挥手,身后林子里窸窸窣窣出现一大堆黑衣刺客。
显然,他才是真正的有备而来。
刘广羽惊讶之余就明白了——自己这上峰猜到了他这一伙衙门差役早已暴露,对方寻迹追踪而来,想要一锅端,结果,锅里的鱼跳锅了,不仅跳锅了,还用腥气引来了大堆猛兽。
那些猛兽,显然不是己方彰临县的。
更像是专门培养出来的死士。
随着这些死士反向包围冲向王府一干人,这黑袍人眼眸微弯,略带白的眉梢毛发微微动,声音都尖细了几分。
“能让世子殿下亲自出手,是我等的荣幸,若非博一从龙天机,谁敢如此逆上。”
“但今夜,也只能请殿下.....”
他本从容,因为已经看到了追击一方人马的规模所在,己方死士人更多。
因为从容,也因为知道自己在做大逆之事,心虚,心慌,往往这般心态的人会多话。
在话中找补,也在说服他自己。
为博从龙之功,为男儿大业,为.....
他的声音还是戛然而止了。
因为林中走出阴暗的姣立者并不是蒋晦,而是.....若钊。
穿衣打扮就能看出猫腻。
他知道自己栽了。
引来的根本不是蒋晦。
若钊盯着这个蒙面的黑袍人,通过判断对方形体身高,配上情报中提及当地紧要人物的一些信息,加上刚刚窥视中刘广羽行礼的做派,心里有数了。
“阁下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配我家世子亲自来对付,但在下作为世子随从,带队而来,所求的也不是阁下。”
“毕竟我方追击的乃是朝廷明令海捕的罪臣林黯。”
“哪怕阁下是彰临县县令,也非我等此行之目标。”
等于两边图谋的都落空了。
黑袍人、彰临县县令关量山心中一突,其实作为县令,虽然远够不上蒋晦这样的凤子龙孙,但也是朝廷官秩,本该对若钊等随从护卫傲慢三分,可真朝廷做过官的都知道天子近臣,上位者亲眷,远比上峰更可怖。
官大一级是压死人,但天龙盘卧之地丛生的草叶却能是轻易斩首自己的镰刀。
他懂,所以一看若钊这般从容姿态,俨然也不惊讶自己不是林黯,他顿时慌了。
后退,再次抬手朝上做了手势。
他要逃,以此规避风险——万一若钊这伙人有什么后手,自己这次所谓冒险一搏就真的是送死了。
不过他也不信蒋晦能做万全准备,毕竟自己背后与人家也是一个姓啊。
万一拿下了呢?
他直接让蛰伏的另一伏兵直接出手。
上端,埋伏的弓箭手窸窸窣窣射箭!
啊,两军对垒,还有什么兵种比弓箭手更能决定战局的?
还得是自己县令大人厉害啊!
刘广羽本欢喜,突睁大眼。
“大人,这箭射的方向不对啊!!”
偏得是不是有点多了?
噗,一箭直接射在刘广羽的大腿上。
那边关量山也懵了,逃都来不及,臀部也中了一箭。
这是谁的弓箭手?
难道祈王那边派来的人马是被蒋晦策反了?
很快,趴地后被踩踏后背的关量山瞧见一些弓箭手的样貌。
不对,不是他们的人。
但弓箭是他们的。
难道是己方弓箭手的埋伏早已被对方勘破,然后被伏杀夺弓?
还真是如此。
对于若钊这些真正的戎马之人而言,在勘察到刘广羽等人踪迹的时候,分两翼包抄,可斥候不止一个,既锁定刘广羽等人的情况,也不忘查对方后手,于是通过洞察山中痕迹察觉到了另有一批人行军入山林。
按对方靴子在林中泥地的印记判断承重,可揣测对方的武器所属,若钊他们一眼看出这是弓箭手的负重痕迹。
既是弓箭手,就不能直接硬来了,得先断掉对方的远攻能力。
于是就有了两翼人员先行抱团这群弓箭手的先发之举,再夺弓箭替代对方的埋伏位置,往下埋伏下面的人。
.....
才有现在的攻杀局面。
差役们叫喊连连,还没打多久,看那些死士被从天而降的弓箭手给射杀大半,当即败了心志,而若钊也喊了:“尔等为县令所骗,若是早早悔悟,可免罪。”
这群人想都不想就卸武投降了。
一场厮杀在林中分了胜负,外面的丘莫羽等人在心慌中没等多久就听到里面动静平息了。
但隐约听到那关量山凄厉大喊。
“我是县令,是朝廷官员!你们不能杀我!”
“你们以为自己赢了吗?”
依旧是虚张声势的狞叫。
但无人回应他。
只有若钊从林中走出的沉默,提着滴血的长刀,在月下瞧着丘莫羽等人。
丘莫羽还记得查案那会自己在对方眼皮底下狡辩,对方一伙看自己的眼神.....
一个随从都如此,那他们的主子呢?
到底是什么人?!
县令都敢杀。
那陈双夫妻毕竟比丘莫羽这种读书人见面识广,已经猜到了三分,已经瑟瑟发抖。
自诩飞天遁地的大盗,也怕沙场杀出的贪狼破军,更怕帝国党争的残酷——他们一旦入狱,落入某些人手里,非要拷问出什么供状用来指证某一方,那可是生不如死。
不过陈双看赢的是若钊一伙,反而放心了,却问:“贵方果然有备而来,两位公子人在驿站,决胜千里之外啊。”
这才是贵人呢,自己都无需出面 ,就.....
陈双却看见若钊遥望驿站方向,脸色沉重。
对了,刚刚那关量山嘶吼....难道驿站有危险?!
此时从林中抓出不少人来,他们也才知道关量山没死,被捆起来了,若钊把刀落在他脖子上。
“林黯到底在哪?”
关量山仗着自己有官身,固然行径违法,却还有挽救余地,只要对方不敢杀自己,万一祈王那边赢了,那就....
“我哪里知道,今夜也不过是因为朝廷指令而带人巡察各地,哪里知道会遇到你们一伙人,更不知你们是何身份。”
他要诡辩了,赌的就是蒋晦不在,这群人不敢乱来。
若钊脸色难看,但刀下果然没有用力。
关量山冷笑。
罗高此时看不明白,只惊慌,“不好,难道还有歹人会对九公子他们....”
不是九公子他们。
恐怕只会盯上九公子。
陈双两夫妻突然想到——那蒋公子实在难以应付,武功超绝,也只有那九公子手无缚鸡之力。
“没事的没事的,蒋公子还在那.....”
罗高忽然安静。
因为上面弓箭手齐齐下来,人影矫健,其中一人高大英武,浑然就是蒋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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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站一派风平浪静。
除了偶有房客起夜的细碎声响,别无它声。
空无一人的大厅角落,有非常细微的咯吱声,而后,一匍匐猫影好像从哪里钻了出来,形体抻开,渐壮大,窗外月光穿透,有照映了该人拉长的弓腰影子,在墙上渐成凶悍影像。
然后弯刀亦悄然拔出。
他入了偏门走廊,悄无声息往一楼的某个房间——乙三号房。
它挨着耳院,此地有山中泉水引下的铜壶滴漏。
计时而已。
但杀人者不看时间,只看时机。
他诡异而来,阴狠目光锁定目标房间,但也不忘窥探周遭,确定房子两旁无人蛰伏,便用刀锋插入房门,小心别开门栓。
声响越发细微,比老鼠吱吱声都小。
直到门栓快被别开。
他忽见到门面上倒挂的阴影。
他是钻出的大老鼠,对方却更像是从月下潜入又倒挂的蝙蝠。
不对,是从梁上下来的鬼。
从这鬼影倒挂落下的动影瞬间判断,他迅猛反身,一边手腕出力,将弯刀甩出,一边一脚欲踹房门——既已暴露,他肯定非对方之敌,只能硬破门而入,拿住里面最为柔弱的目标人物来威胁对方!
他这盘算极好,可惜落下的飞鬼已经轻功踏虚,半空拔剑,剑勾弯刀,不仅挡,还用坚韧勾顺了弯刀的刀体,用回旋的柔劲一甩,弯刀反向回旋回去!
欲踹门的腿差点被弯刀切断,那人只能匆忙后退,一个后闪躲开,再扑窗。
但那人已经落地,提步,速度更猛,名动天下的剑器吞衔月光,霸道无双。
铿!!!
这人拔出后腰的短刃匆忙格挡,浑身气劲爆发,也算是刚强勇武,尽显行伍之人的血气锋芒,可....
连人带刃都被一剑劈退,连退十几步后,后背重重撞在墙上。
一口热血欲呕时,他靠着生死危机之下的求生欲,咽下这一口内伤,握紧刀刃再次反扑!
已是深夜将明,烛光早熄,只有中庭跟旁窗落光。
两道相杀的人影尽显行伍人的近战厮杀狠劲,亦带着决一胜负的果断。
他已经看到了对方的脸。
是世子无疑。
他正在跟真正的凤子龙孙也是将来有极大概率登顶王座的皇长孙厮杀。
本来就是绝路,若是能杀一龙孙,快哉!
“蒋晦!”
他直呼其名,然后右手刀刃拼死之斗,左手袖下飞甩,毒针暗器窸窸窣飚刺。
死吧!!
掠过去的蒋晦其实是来不及躲闪的,剑不能两分,但。
铿,铿!
右手一剑格挡且断刀斩臂。
左手从腰上抽出腰带下面藏着的蝉翼软剑。
咻咻两下。
毒针全部被弹射开来。
刚软兼备,林黯之觉得眼前刀光剑影密布....手腕脚腕尽是一麻。
血线飞溅。
然后他瘫软在地。
被废掉了手筋脚筋。
林黯一狠,想要咬舌自尽,但嘴巴刚张开,咽喉就被近前的世子殿下捏住了。
下巴直接被卸下。
全身乏力,全然无任何反击之力,堪比蝼蚁。
林黯就这么被废了。
眼睁睁看着蒋晦插剑入鞘,居高临下俯视他。
林黯不能说话,也没等到蒋晦要拷问他什么,这人只是瞧了他一眼。
再看向乙三号房,眉头紧蹙,思虑一二,突然神色变了。
里面不止是言似卿,还有两位女暗客,若是外面动静如斯,她们怎么可能一点声息没有!
除非里面出事了!
替代了林黯,他一抬手,内力催发,巨力起,猛推开房门。
里面有人,但只有两人。
而且这两人还是被捆住的,嘴巴也被毛巾堵住了。
桌子上有翻倒的杯子。
蒋晦一刹跟两个女下属对上眼,后者瞳孔震动,似乎在提醒什么。
刹那间,蒋晦目光已经在她们身上的束缚过了一遍,联想到——言似卿她好能耐,无一战之力,但懂药擅毒,还能让两位警戒的死士中招,自是因为她也擅心术。
可不对。
她用的毒不致命,也从来不喜欢为难下人。
所以不伤两女性命。
那她自然也能猜到万一先进门的不是己方一干人,而是林黯一干人呢?
那这两女就必死无疑。
言似卿必有准备!
就在此时!
他才看到推开的门栓下面还垂挂着细绳。
细绳断,那....
门框上头断绳后落散下来的香囊中散出大量毒粉。
朝着蒋晦扑面而来....
是软骨散!
不伤人,不死人,但会让人乏力,无后续动手以及追击的能力....
她才能成功逃跑。
沿着水路边缘便可离开驿站区域,但这里路难走,逃亡之人需小心翼翼。
但言似卿没料到自己会遇到另一个逃亡的人。
黑漆漆的。
对方就这么撞到了自己怀里。
言似卿毕竟不是习武人, 脑子跟身体是两码事, 哪里防得住, 惊险之余吓了一跳,袖下藏着的、从女暗客身上取来的匕首抵住对方的咽喉。
但气味先来,还没看清人,深谙香料的她就知道对方是谁了。
“是你?”
看清来者是拂夷,言似卿微蹙眉,退开些许,避开对方近身怀抱, 但匕首并未离开对方身体。
她对此女有怀疑。
太巧了。
可拂夷身娇体软, 比常年勤恳经营商业且身体康健的言似卿还柔弱几分,刚刚能撞她身体, 已有先机, 也没伤她,言似卿心里是清楚的, 只是出于多疑而谨慎。
现下,对方似也惊慌, 险些叫出声来, 但看清是言似卿后,“九....”她忽而闭息,精致白皙的咽喉上下蠕动,以些许缄默表达自己的无害跟顺从,但依旧出声, 只是压低了声音,如同小猫一样。
“陈皎意图不轨,我这才逃出,并非有意撞上公子您。”
拂夷并非愚蠢之人,否则也无法在名动天下之后引来的豺狼虎豹环伺之下保全自己。
言似卿前面冷眼旁观几次,就看出了其人取势为自己解围的能力。
所以,她必看出自己在逃亡,也非什么真谢公子,甚至已经知道自己是女人了吧。
可她不提“逃亡”。
言似卿也当彼此体面,甚至听见林子那边来自陈皎那急促的追赶脚步声跟言语间的咒骂。
她们两人脚程肯定不及对方男儿速度,若是被追上,自己这手头的匕首未必能拦住人——对方有下属。
拂夷:“您放开我,我往另一边跑,公子珍重。”
言似卿松开手,认同了她的提议。
拂夷未有失言,转身就往另一边逃,但她脚下竟只有一只鞋子,显然逃亡路上不小心掉了一只,无比狼狈。
虽是月光下,也能看见白色袜子上沾染的泥土...脚背上还有红。
道路艰险,伤了脚也不奇怪。
突然,拂夷手腕被攥住。
她一怔,回身,瞧见对方也转身了,攥着她往边上去。
“快,人呢?”
“她没了一只鞋,跑不快。”
“快!”
陈皎不多时果然追上了,也果然带着下人,一副急火不耐的样子,那嘴脸可鄙得很。
——————
其实她们都是往后山跑的,山中有溪涧,需要爬坡,对于女子而言确实是辛苦。
但山中可躲避的地方也多。
林荫遮蔽的山洞中。
拂夷喘息了好一会才平复了劳累,但也尽量压着声音,不愿暴露任何风险予人追上,也怕连累人。
她躲在疙瘩角落里,山洞中有些野兽栖息遗留的腥臭味,但她鼻尖因为挨着别人,闻到的却是别的气味。
那种淡淡的、干净非常、让人走神意象白
日夏木与月下花开的香气。
侧过眼,也能瞧见对方的侧脸。
身量高,薄,轮廓漂亮得像是雕刻的玉,安静不语时又隐隐破碎。
可,谁能忘记其人在今夜之中也曾轻描淡写连破两个无头案。
用时不到半个时辰。
她的手早已放开了自己,但手骨挂着皮肉,正握着袖下什么物件不知道在想什么。
肤白雅泽,神有静思。
对方也压着呼吸,但声量比自己更弱一些,轻轻的。
既强大又脆弱,这很可怕。
言似卿本在等着外面的动静,但始终察觉到边上人的打量。
女子跟男子理当不一样,可她又觉得一样。
抿抿唇,终究看了拂夷一眼,后者低头,摩挲了下袖摆,想要说些什么,又怕被外面听见,就保持了安静。
可言似卿开口了。
“你身边那个小姑娘呢?”
不是丫鬟,是小姑娘。
拂夷惊讶,但说:“秀儿吗?我让她往另一边逃了,两人一起更危险。”
那她是对那小姑娘极好了,没想拖累人。
言似卿想到了柳儿,别开眼,思绪有点涣散,却听拂夷问:“公子为何救我?”
言似卿:“现在不算。”
猛然听到外面动静。
“原来在这!”
陈皎可鄙的皮囊撩开洞沿垂挂的藤蔓,猛然蹿入,紧跟在他后面的还有他的随从。
一干人堵死了洞口,也把两女堵得死死的。
一看到言似卿,陈皎却是错愕,先是忌惮,不过眼珠子提溜转了下。
四下无人,这九公子出现在这显然不合理。
而且若是真贵公子,要图谋拂夷,根本犯不着私奔或苟且,只稍像那姜灵信一样找上自己就可帮到拂夷,甚至来日找到自己舅舅也能要走这拂夷。
逗乐的玩意儿而已,舅舅等官员怕是非常乐意。
对方并未,说明身份存疑。
这陈皎脑子一根筋,只会用自己鄙薄肮脏的思维去揣度他人,可错错得正,他最后揣度的结果竟还是对的。
“抓住她们!”
“我倒要看看这不男不女的东西到底....啊!”
众人逼上前,却见那九公子袖摆一扫,眼前一片粉尘.....
吸入后,众人只觉得口鼻腔内刺得难受,脑袋也眩晕起来。
扑通扑通全倒下了。
软骨散,一概通用,全部中招。
言似卿早就吃过解药,吸入也无碍,拂夷身子却疲软下来,正要倒下,却被言似卿沉稳扶住。
“拂姑娘,吃掉这个。”
之所以没有提前给,就是要看她几斤几两,是否有可疑。
如今后者这般....言似卿自不会伤她,何况她袖下还藏着暗弩。
泛着药香的丸子在言似卿手中,她递给拂夷,让后者取走服下。
她担心拂夷不信自己,就补了一句,“这是解....”
未说完,对方没有动手,反而身体贴过来,唇瓣贴着她手掌含下了药丸。
微湿热。
言似卿一怔,恍然:对方还真认出自己同为女子了,不然也不敢如此亲近。
言似卿忽觉得毛骨悚然,拂夷也被惊得抬头。
只因洞口。
高大魁梧的人影就怵在那。
藤蔓早就被陈皎等人扯开,洞口大开,月下空冷,那人个子都快挨着洞口上端了,就这么怵在那。
锦衣华服,悬宝剑而佩美玉,皎皎孤上,但难掩狼狈。
不论祈王的诡计,林黯的厮杀,这位世子殿下都游刃有余,片叶不沾身,唯有此刻,衣物沾碎屑,发丝微乱,连清贵傲矜的皮相都带着残损。
苍白又发红。
唇瓣红。
眼眶似乎也红了。
“你们,在做什么。”
他怒,但压着了。
声音沙哑,扣着名剑剑柄,手骨用力发白。
言似卿是震惊的,她没想过对方还会追来.....没中毒吗?
不然如此身份,怎能带着毒冒险外出。
永不为价值不如自身的人或物亲自冒险急追,所谓穷寇莫追不外乎如此。
上位者大忌之一。
可蒋晦来了。
后面的下属等人一看蒋晦怵在那,活像是市井郎君发现娇妻偷人的阎王摸样,都吓得不轻,哗然后退,生怕看到了什么被灭口。
若钦也如此,真以为里面有什么男人.....唯有解毒后的女暗客记得刚刚路上窥见的脚印——对方恐为女子。
那么....
言似卿在惊愕后冷静下来了,步伐挪开,远离了拂夷。
“拂姑娘她.....”
她不愿意连累人,正要解释。
蒋晦:“出去。”
拂夷心惊,紧接着那女暗客迅速进来,“拂姑娘,还请跟我们走....”
拂夷忧虑言似卿,“九姑娘,你....”
言似卿更冷静了,轻声说:“我与表哥的事,与拂姑娘无关,今夜恰好遇见而已。”
“劳烦小云姑娘带走她。”
暗客小云惊讶言似卿记得自己名字,垂下眼,抓紧了拂夷的手腕,后者知道好歹,顺从了。
但出去的时候,瞥见蒋晦冷厉的侧脸,后者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只直勾勾锁着言似卿。
好像虎狼饥饿时贪着娇弱的兔儿。
——————
碍事的人出去了,洞内只剩下了言似卿。
蒋晦踱步进去。
一步步逼近。
外面,若钦低头,后退一步步,也摆手了。
包围此地的下属们全部后退,最后齐齐背过身。
小云等人眼里有忧虑,可没办法。
他们都背对着。
不知里面详情,也只听见脚步声。
最后脚步声停下了。
“她怎知道你是女子?”
很突兀,也出人意料的开场。
语气很冷。
言似卿惊讶,但抬眸后,触上蒋晦幽深背光的黑瞳,心里突了下。
——————
蒋晦逼到了言似卿跟前,距离太近,但也没近到曾经在雁城码头船上那会。
他似乎还是冷静的。
言似卿避开他的目光,自不可能提对方撞到自己怀里,女儿家自是分明彼此的事。
但她正想着如何作答,蒋晦就替她答了。
“你跟她说了?”
“才认识多久,这就信了人家。”
“可真是有趣.....”
“夫人,你对别人,总那么好。”
“好到让本殿下以为你的心是捂不热的。”
言似卿都觉得此人胡搅蛮缠,做了提醒,“殿下,她是女子。”
她对同性不设防是必然之事。
这有什么可说的?
蒋晦:“哦,那看来是因为我是男儿,让你担心我图谋不轨了?所以连夜潜逃。”
言似卿一顿,正视了他。
“殿下,你我之间无关男女之事。”
“我逃,是因为您先把我当做诱饵勾那林黯上门,这有违此前你我约定,把我吓到了,露了贪生的狼狈。”
“让您追到了,是我的命数。”
“没什么好说的。”
设计了软骨散,等的可以是林黯,也可以是他。
这是她的心机。
但心机无用,对方还是追来了。
她还有什么好说的?也希望对方别说。
胜负已定,她认栽。
蒋晦恨她这般冷静清高的样子,唇瓣轻瞥,越显凉薄,“呦,夫人这幅姿态,是任由我处置的意思?”
言似卿不语,算是默认,但不看他,只垂眸看着地面。
他在那,好大一片墙,堵了月光,也拢了她全身,让她尽显被困住的幽暗。
她不适,但不能表现怯弱跟无力。
蒋晦:“我承认是要引他,因为只知道那伙差役有鬼,人也过多,来时还故意制造尘土飞扬的乱象,当时既觉可能有人要混进驿站,静候时机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