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房客有苦难言,也无人敢触霉头,就都看向言似卿。
期待温和的九公子说些什么。
好像这坏表哥只听表弟的话啊?
可惜表弟避嫌,不回头,愣是一眼都没看残暴的某表哥,只觑着林黯,一边擦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她本来也不在乎这位曾为沿海一城高官的阶下囚说些什么场面话找痛快。
正要上楼呢,听见后头的世子殿下那话,捏着毛巾的纤白指节微微揪了下。
可不明显。
她也没说什么。
世子殿下一看这人没上楼去洗澡换衣,还在那,还在跟拂夷轻声细语聊天?
提到了丫鬟。
丫鬟是找着了的,毕竟陈皎他们追逃的路线,跟王府中人广撒网的一路对上了,就是年纪轻,没有按照另一条路跑,反而从后面追自家小姐去了,又看不清路,栽泥坑里,现在都还迷糊着呢。
但言似卿自知处境,其实也不太会跟拂夷太亲近,也只是寥寥数语。
后安静擦头发,没走。
还是急着跟那臭书生眼神交流?
他握了握剑柄,还在口吐毒液。
“奥,不好意思,忘了是本殿下的人抓的你们。”
“但有什么办法呢?本殿下微服私访,却被反贼密谋暗杀,连长安刺史周大人的外甥都上赶着带人杀我,当地彰临县的县令跟捕头也在其中,全部被本殿下抓个正着,实在难说你们这些人里面还有哪些反贼。”
陈皎他们自然也被带回来了,就是昏如死猪,被若钊跟若钦对视一眼,特地拽着手脚噗通一下扔在某人跟前不远处。
言似卿看到了。
又没瞎。
陈皎的下身似乎有很多血,从□□一直淌了一地。
拂夷主仆如何快意尚不知,言似卿看着这人,眼睑微动,已被擦干水迹的面容像是春时海棠,浪漫如山海丽裳。
她确实厌极了这些披着好出身毫无品格教养的杂碎。
林沉光,陈皎,在她眼里都是一路货色。
蒋晦已然沉迷于放毒,口吐芬芳着呢,“抓你们,是为了你们好。”
“如果你们实在有不乐意的,不愿意配合调查的,可以提出来,本殿下一概允了。”
“对了,本殿下都自称本殿下了,你们不会还不知道本殿下是谁了吧?”
客厅里一下子多了一群鹌鹑,也都是一群下跪的鹌鹑。
刘无征等人自然也得跪。
言似卿本继续擦拭头发,见状,停下了。
她早习惯对方的权威地位,只是有时候又无语对方的恶毒乖张。
可,她知道对方这种权威大部分都是让她觉得快意的。
尤其是用在了她讨厌的人身上。
谁不爱名利富贵,至高权力呢——只要利我。
不过,她还是低估了蒋晦。
“林总兵不用跪。”
“毕竟你现在是软脚虾。”
“而且你的儿子死在本殿下手里,碍于世俗良心,本殿下多多少少有点愧意。”
“你可以趴着。”
林黯脸本来就是白的,失血过多,虽被止血,但奄奄一息,如今更是有种被气得回光返照的血红燥热,眼睛都在冒血丝。
“世子殿下,我可什么都没说,你又何必如此纡尊降贵来嘲讽于我?就为了这位....”
蒋晦打断他,“你个乱层贼子,既知道是本殿下纡尊降贵亲自骂你,还不谢恩?”
林黯:“......”
半点骂言似卿的话都没出咽喉,自家祖坟都快被这混蛋世子撅秃了。
若钊等人觉得:此刻的殿下话多得吓人,好像急于发泄脾气,又好像是为了做点弥补似的,可远没有以前热切邀功的意气摸样。
言似卿依旧不语,垂眸,神色不明。
她这人即便把人拿下了,也做不到临场落井下石的嚣张,但有人做到了。
她没回头看身后那嚣张跋扈的世子爷,只是默默叠了湿润的毛巾。
她还不上楼?
不冷吗?还等我继续骂人?
她喜欢这样啊?
下一个骂谁?总不好挑着一个残废一个太监死劲儿欺负。
那就找那个县令跟捕头?
身后,蒋晦欲言又止,又扫了彰临县俩头目一眼。
关刘二人莫名哆嗦。
还得是小云洞察心意,凑到言似卿身边,还巧妙隔开了拂夷,低声问:“九公子,您可有什么吩咐的?”
言似卿微妙察觉到了人家主子不乐意了。
她漠了下,看了林黯一眼,叹口气。
“还有未解之事。”
“不好留隐患。”
“比如殿下提及的反贼——这里确实还有。”
众人齐刷刷看向被扣住的驿站老板,后者脸色发青,瑟瑟发抖,哭喊自己是被逼迫的....
呵,你清白?鬼信!
众房客怨气森森,纷纷指认店里前后的破绽,这么多事,若说没有地盘主人的默许,是万万不可能的。
这次他们的群体指认倒是对的——驿站老板确实难辞其咎。
言似卿揉了下眉心,此刻反而不管这些喧嚣,提步走向阶梯。
“林总兵体力不支,劳烦让他回到他来时呆着的地方。”
“我说的不是刘捕头带其趁乱混在差役中的马匹之上。”
“而是某些大箱子。”
“当然,这得征询罗镖主的同意。”
“罗镖主你应该不会反对吧。”
本来群体指认驿站老板的众人群体侧目,一时安静,而因为一系列变故惶恐不安一路都安静如鸡罗高猛然抬头。
表情从无辜,到茫然,震惊,恐惧,须臾变幻莫测,但最后没有喊冤或者狡辩。
他不是丘莫羽,也不是陈皎,更不是林黯
这些人。
他是罗高。
罗高是什么人?
他揉了下圆圆的憨态脸,叹气:“真是可怕啊。”
“这都看出来了。”
“实在输得不冤。”
“但我疑惑,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罗高还是懂强弱胜败的, 知道事已成定局,也见过前面那些人是如何在言似卿眼皮底下困兽之斗最后狼藉满地的。
他也没喊出言似卿的真正身份,只用了敬语。
比以往都敬重,也仰首看上台阶的言似卿。
后者没回头, 只是步伐轻缓, 从容, 带着一夜疲倦的潮湿,往上走,背对着他们。
“来的时候,箱子里面只有黑布,确实无人。”
“中间因为案子,官府的人来了,刘捕头还特地公开检查过一遍, 让人以为里面依旧空荡, 谁能怀疑是你们内部有人趁乱潜入?也因为已经被检查过两次,人人都习惯性以为箱子一直就是空的。”
“于是林黯藏入, 也避开了后来封锁客栈之前的人数清点。”
其实就是案子是突发的, 那没人会怀疑到来的官府中人有问题。
也就没人想过会有人顺着案子的大箱子藏匿入驿站。
因为人人都被案子吸引了注意力,被这连夜的意外打乱了针脚。
其实这才是真正的灯下黑。
言似卿:“我之所以觉得那箱子大有用处, 也是因为罗大镖主自报过你们的的行程从大食国开始,护送宝玉至此, 箱子是为藏匿人而准备的, 里面却有大黑布,那是因为彰临县靠近长安地界,是有卫城驻兵把守的,有巡回官巡察抽检,总不能真用空箱子应付吧, 不被拦下才怪。”
“那大黑布其实是大食国的另一种珍稀布料墨雨绫,也是一种商品,价格也甚为不菲,你们以此登记,才能不被巡查队怀疑。”
“但你们用的箱子并不防水,质料也不够高级,毕竟只为藏人,又不是真为运输珍宝或者个别商货而专门打造的箱子。查玉佩的时候,我还查看了你们镖队的其余装配物件,竟也没保护箱子的防水大布,这绝非正经长途镖运的配置,你们所图也不在此——恰好墨雨绫的质料吸水,若是赶上雨期,箱子又不防水,它吸了水,肯定到现在都难干,可是我看过那些黑布,并无湿润样子,依旧干燥完好,可见你们根本没长途运镖,在京畿道经历过覆盖彰临县等地的雨期,而是最近才临时组建行事,短途前来,目的只在这驿站。”
罗高恍然,后苦笑,“百密一疏啊,果然洞察细微,但您不怕有所偏差吗?比如我们可能恰好躲雨成功了呢?”
言似卿已经走过楼梯转角了,回身瞥他一眼,也扫过下面的蒋晦。
又移开。
“最可笑的就是那《双尾相思佩》。”
“是假的。”
豁然天惊!!!
如果说言似卿刚刚对箱子跟黑布的解析是弥补了蒋晦此前未能洞察的悬疑,也终于确定了林黯的神出鬼没。
但这也是恍然大悟。
那她后面的话,确实震到了他。
蒋晦眼神像刀一样锐利起来,盯着言似卿,但后者已经上楼了。
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
那陈双夫妻都懵了,“不可能啊,我们还能分不清玉佩真假?”
“那肯定是真玉啊!”
罪名他们认了,可作为大盗的专业,他们是万万不能丢的。
这时候比谁蹦跶都激烈,急于问言似卿求证。
天塌了,他们盗了个假玉?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罗高表情变了又变,最后竟没反驳,但也没喊住言似卿非要她给自己解释为什么说那是假玉。
陈双夫妻:死胖子,你说句话啊!!
蒋晦沉默些许,问了陈双夫妻,“你们得到这玉佩的情报,是否十分突然?”
陈双夫妻一愣,毕竟走南闯北过,思绪还是敏锐的,以提点就想起来了曾经的怪异。
他们,确实是意外得知这秘密情报的,可仔细一想....时间是不是很突然?给消息的那人就真的够资格得到这西域大国的珍宝情报吗?
猛然盯着罗高,陈双急得出了公鸭嗓,厉问:“难道是你安排的?用我们夫妻做筏子,弄出窃玉案,好成功引来官府,取信于人,又顺势安排这个什么林总兵埋伏在驿站内。“
“因为你们知道世子他们兵强马壮,硬来未必能赢,必须分化开来,引走一大批,再让躲藏在箱子里的人借机对那位九公子下手....”
试想一旦蒋晦跟若钊若钦他们跟大部分武力都被引走,留守驿站中的少部分人确实拦不住将军出身且武功不俗的林黯。
林黯就算带不走言似卿,也可能杀她。
杀人灭口,最难辞其咎的是宴王府,甚至还能让那位言阙的夫人恨极了宴王。
也是一招妙计。
罗高挑眉,一改当时在马厩被俩大盗夫妻玩弄手中的糊涂样,微微一笑。
“玉自然是真的,也是同一块玉石所出,只是质地级别略低于珍品,且也非阿萨满雕琢的相思佩,你们作为闻名天下的大盗,品玉自是上乘,若是能用假玉骗到你们,那你们也不配被我纳入计划中,用来做引子。”
“你们缺的是品鉴阿萨满冠绝天下雕玉之计的眼光。”
“但我也缺运气....
“今夜终究有意外啊,我没想到会冒出一个丘莫羽杀人,愣是把变故拖沓了,我想九公子您也是因为姜灵信的死,顺势彻查整个驿站,看到了墨雨绫的虚实....可我不明白,那玉以假乱真,这俩大盗都看不出来,你怎么知道?难道您见过珍品?”
罗高忽然恍然,“你认识大食国首富海富贵?”
言似卿缄默,身影从拐角消失。
蒋晦明悟。
真的《双尾相思佩》,这位言少夫人应该真的见过,甚至还是别人恳切得到后,要赠予她。
那,她要了吗?
是在她手里吗?
她知道它的寓意吗?
一时之间,蒋晦百感交集,拔出了剑。
剑入鞘,藏锋吞光。
————————
也就是若钊等人在此料理其余事,天家内斗,朝廷党争,也不必在这等驿站非要争论是非,也不是这些芸芸人或者已经落马的阶下囚拷问几句就能影响的。
留着活口,带到长安,那时候才能有价值。
在这,只为等雷雨,观雷雨。
雨声磅礴,拍打窗户。
从浴桶出的言似卿靠着榻,瞧着被击打颤抖的窗柩微微走神。
此时天已经亮了,只是因为雷雨而只比深夜亮了一丝丝。
那蓝调微白又被黑暗纠缠的样子。
小云替她梳理及腰的绸缎青丝,闻到了让她这般女死士都屡屡恍惚的香气。
门推开。
是另一位女暗客小山送来姜汤跟祛湿驱寒的药物。
言似卿擅药知毒,他们现在已然领教过,可也不会觉得她百毒不侵。
“夫人,现在好些了吗?”
“我看您脸色有些苍白,唇又显红,是否伤寒阳毒,显了燥热,要不要给您熬别的药....”
言似卿本来只是累,确实还好,听了懂医的小山如此细致关切,第一反应却是尴尬。
小山年纪轻,可比小云不通世事多了,怀揣医者父母心,耿直得很,而小云一听就觉要糟,目光飞快从言似卿唇瓣那不太正常的嫣红扫过。
她可记得这唇上的嫣红可不是回程赶路淋雨后才有的,而是出山洞那会....
言少夫人端庄知礼,寻常日子注重待人处事敬罗衣,会适度打扮以合适的姿态出席相应场合,但一旦赶时间行路,是从来不上胭脂等物的,一直素面朝天,也是天生丽质,寻常没什么差别。
可真有细微变化,也一定意味着里面有事儿。
小云打断小山的关切,讪讪说:“我看着也还好啊。”
小山:“哪里还好,都肿...呜呜呜....”
她被捂住嘴。
言似卿别开眼,却又对上镜子里的自己,脑海里闪过自己也被“捂住嘴”的那一呼一吸。
她已亡夫,未有对不住人的地方,心正而理直,倒是没有那点子腐朽无趣的守节顽念。
只是不妥。
她跟那人,哪哪都不妥。
也是泼天的麻烦。
眼帘微垂,再次别开,回头看着两个小丫头,扯开话题,“不怪我给你们下药吗?”
她的目光扫过那些汤药,有点钦佩这些人对王府的忠诚。
小云腼腆一笑,“您用的量很少很少,其实把控了时间,等我跟小山用内力催发一会,也就解了,何况您用另一份毒作保....”
她忽然不说了。
话说那些量大的软骨散可用在了他们的世子殿下身上。
不过,人家躲开了而已。
还真把她抓住了。
言似卿断了被抓住后的那些事记忆,越发惫懒,耷拉了眉眼,端起姜汤喝,但眼神不经意间瞥见小山的袖子上沾染了一些碎屑。
她的嗅觉其实比世子殿下的视感听力都强一些。
医者天赋嘛。
在姜汤气味之中,她问到了一些治内伤的药物气味。
来自小山。
袖上的药粉,她也一眼看出了。
忽然心里咯噔。
若钊小云等人不论做什么,首以蒋晦为第一秩序,后加上一个自己。
那熬药,也必然是先为他们。
她自然无内伤。
那就是他有内伤。
言似卿一时发怔,后无声叹息。
——————
后脚上楼,剑刚放下,蒋晦就扶着桌子吐了血。
他中毒了的,吸入的量也远比小云两人中。
当时,他并未躲开。
既已中毒,也理当被某人拿捏了人心一般预测——不可能再去亲自追她。
可她也有输给他的时候呢。
他就去,就抓她。
哪怕需要以内力强压毒性好赶路追去,进而内伤。
蒋晦直了身子,踱步坐在椅子上,喝药了。
若钊在一旁不敢说话,只能小心又急切伺候。
他甚至在犹豫....要不要告诉那位言少夫人,让她知道?
蒋晦了解他,一看他眼神变幻就猜到了,只淡淡:“忘了船上那次是怎么被罚的了?”
若钊凛然,有点后怕,但摸摸鼻子,“可是殿下,您舍得吗?”
蒋晦可不像言似卿怕苦爱甜,一口闷了难喝的药汁,放下碗。
“难道你们内心不也可惜吗?”
若钊明白蒋晦的反问——就真的觉得他蒋晦这个人能让言似卿折了傲骨尊严,屈身在王府之中。
那就不是屈他一人了。
好多好多人。
“若我无这出身,怕是给她提鞋都不配。”
若钊以前肯定百般反驳,现在却不好说,“但殿下,您已经是皇亲贵胄,也是与生俱来。”
夫人是天生跟后天磨砺出的风华,自家殿下何尝不是呢?
蒋晦轻嗤,意味不明道:“这世上最容易死的也是皇亲贵胄。”
“登高跌重。”
“若非这个源头,也没这么多事了。”
他也不会远行雁城,一眼看见她.....
屋内忽然缄默。
因为若钦进来了,手里拿了暗弩。
“是送小山跟汤药过去的时候,夫人给下属的。”
两人现在等于说开,也断了某条线,各自都不好留隐患,她的避嫌也是不留余地的。
毕竟这暗弩非一般天工利器,十分珍贵,她不好意思受用。
若钦有点不安地递过暗弩。
只因殿下的脸色实在黑沉。
蒋晦终究没说什么,拿了暗弩,忽然愣了下,修长手指在上面摩挲,且仔细查看。
若钊两人不明自家殿下为何如此沉默,这暗弩有什么问题吗?
不是已经反扣好了,也留满了七枚暗箭,说明言少夫人用毒就拿下了陈皎等人,并不需要动用殿下给的暗弩。
也是好事啊。
蒋晦让他们出去了。
等人一走,门一关。
他的神色诸多变化,懊恼后悔难掩。
他生气的事,恐怕是误会。
“是反扣着的.....”
蒋晦能揣测:在自己还没赶到的时候,言似卿已经解决陈皎等人,以她的谨慎稳妥,自觉危险已除,应该就已反扣,并未解开箭口,因为当时与她一处的还有拂夷。
她从来不会留隐患伤无辜。
本身它就有这般设计,不然平常在腕上若是不小心碰到暗扣,很容易射出伤人,所以有锁扣。
现在问题就在于——自己到了后,她是否因为感觉到自己的威胁,暗暗解开了扣子,试图攻击自己?等后来.....她返还它,但也重新扣上了。
这没法确定,蒋晦知道自己当时早已被她无碍的欢喜,以及难言的嫉妒给冲撞了,失去了往日的理智跟敏锐,并未察觉她在袖下对暗弩的操控,甚至也是后来才察觉她手里的暗弩在对着自己。
对着,是威胁他停下,但解扣就是杀心。
无法求证之事,理当是疑心猜忌,可蒋晦心知肚明:她没有解扣,它一直是扣着的,就好像她后来真的用暗弩抵着他的身体,也始终没有出手。
她能揣测他的品性内心,他何尝对她没有了解。
其一,她若杀他,沈家上下乃至她的生母都会遭遇重大威胁,她不会因为自己的处境让他们置身险地。
其二,他救过她,以她的品格教养,怨憎猜忌甚至排斥他都理所当然,但不会跟反杀他并行。
所以这暗弩就是扣着的。
她没解开过。
她没杀自己的意思。
那会他脑子一热,生气上头就误会她了.....不,他清楚不仅仅是因为生气。
就是忍不住。
他对她有贪念,有世俗固有的情欲。
有他从前鄙夷轻贱的“失控”。
所以她在他指控她的时候,明知自己被误会了,最终也没解释。
就是因为她清楚他的失控跟这事无关。
他们之间不光彩的僭越,也跟这无关。
再解释,只会更难堪。
蒋晦有懊恼跟后悔,因为现在的结局是她要走。
他无法挽留。
但他内心也很清楚——他的劣性尤在,不管多歉疚对她的冒犯,对她造成的强制不适,让她觉得权贵可鄙,他骨子里也从未后悔.....亲她。
不合时宜,也没征询她的同意。
她怎么可能同意。
这辈子,这是他唯一一次亲近她的机会。
手指无知无觉抚过唇瓣,那人微微颤栗的轻喘若有若无,绕香满怀。
堂堂世子爷孤身一人坐在寂寥的室内,耳根却悄悄红了。
————————
言似卿喝了药, 小山端着碗出去,后来回来,带回一些饮用之水,跟小云闲谈了几句。
“外面好大的雨, 今夜不知会不会停。”
“若钊他们已经在清查水路了, 免得积水堵在客栈里面。”
“厨房在烧水呢, 我给夫人带来两壶,夫人若是起夜渴了方便一些。”
她们也算陪伴蛮久了,知道言似卿非必要并不太会使唤她们这些王府的人。
言似卿应下了,现下就喝了,但手指端着杯子,听两人一边收拾一边闲谈,她不可否认还是挂心蒋晦伤势的。
软骨散是毒没错, 但他们那边肯定有解药, 蒋晦若是内伤,肯定是强行用内力压着, 进而导致更严重的内伤, 就不是服下解药可以很快恢复的了。
她骨子里并不愿意让蒋晦带伤回长安,毕竟祈王那边....
小云两人也谈到了伤药之事。
小山:“我刚刚问了若钊, 说是还好,殿下内力雄厚, 体格好, 只要近期不打硬仗,半个月就能痊愈,不过,倒是喝了很多水。”
“奇怪了,熬的药里面也无干渴药性, 难道是晚饭吃咸了?”
言似卿惊讶,本也不太理解,但目光不经意落在杯子上。
顿了顿。
放下了。
——————
这一夜,蒋晦看见了....她....与另外两个他不认识也没见过的人。
沈藏玉。
海富贵。
卧室,夫妻敦伦,天造地设,难舍难分。
密室,盟友私谈,美玉赠情,暧昧难言。
蒋晦突然醒来,带伤的脸颊上苍白被燥红急切所染,骨节却发白。
他面无表情看着漆黑的屋内,转过头,隔壁是她的房间。
但前者是她的过往。
是真的。
后者....会是她的将来?
将来也会是真的?
但不管她的过去,她的将来,唯独跟他没关系。
只有此时此刻蚀心侵骨的疼痛跟恐惧是真的。
哪怕他很清楚,言似卿从未表露过半点跟其余男子的暧昧——她不选你,也没说选别的男人。
可他更清楚,以她的性子,内心不管惦记了谁,也不形于色,不宣于口,只从细枝末节可以窥见——她很难信人,如果明知道对方赠美玉的情义,还愿托付独女的安危,也投以自身的前途生死,那至少心中是把对方放在可选名单第一位的。
蒋晦抽回了揪着床单的手掌。
只因嫉妒爬满了他的床榻。
————————
大雨一夜,雷霆密布。
用的药里面有安眠之物,言似卿又累了,所以睡得还好,一早醒来,看到窗户外面的光色还好,似乎不再乌沉沉了,而且雨声也小了。
小云听到动静,进来了,推开窗柩,让她看到了外面的青碧色。
“还是有雨,也不知是否有泥流塌方,夫人恐还得静候两日吧,不然不太安全。”
小云说得正经,但言似卿半坐着,靠榻看窗外风雨,闻言若有若无扫过她,也不反驳。
小云见她不反对,暗暗窃喜,不过后面言似卿没有出房间的意思,以疲惫休憩在屋内。
也就避开了跟蒋晦的会面。
直到午后,拂夷带着丫鬟来找她。
两人是来致谢的,谢救命之恩。
言似卿:“救人的是殿下他们,我也是被救的,拂夷姑娘不必如此客气。”
拂夷打量她神色,也没问她到底是什么身份,依旧喊她九公子。
“公子看着康健了许多,应当无碍了,其实我来,也是因为到时候启程去白岫码头,我们两人可能也要走水路离开了。”
她不去长安了。
不然那位长安刺史跟陈家未必会放过她。
陈皎毕竟.....
哪怕谁都知道责任不在她,这些权贵可不管这个。
绕是拂夷没有诉苦,言似卿也明了她的苦楚凶险,可以理解。
她们的目的地未必一样,但在白岫码头离开彰临县可能是要一路的。
两日后。
日照清朗,山路被勘察一二,确定没有泥流风险,众人开始启程。
白岫码头跟长安官道本不同路,但蒋晦要送一程。
说是送小云。
言似卿无话可说,只客气致谢,但留意到这人脸色不太好,眼皮下有些青色。
伤势这么重?
那些药没用吗?
言似卿心里狐疑,对习武之人的事不太懂,也确实不好意思问。
蒋晦上马,表情沉闷时,发现驿站一行人里面还有别的几个也跟上来了。
拂夷主仆,还有.....刘无征。
蒋晦的表情更沉闷了。
若钊飞快扫过自家殿下,问:“刘举子,你不去长安参加科举,要去码头作甚?此地距离长安也不远了。”
刘无征作揖行礼,“姜兄遇害,不论事关我与否,为人兄弟同窗都得代行传信,长安是肯定要去的,也得去姜家请罪,但我们三人的老师住在长安境外的白马寺,那边挨着白岫码头,要先去拜访他....”
白马寺是天下名寺之一,若是赶上节日,长安不少达官贵人以及老百姓都会前往祭祀祈福。
现下不是节日,但也有一些名人大家长期住在山中清修,刘无征三人籍贯不同,却能引为同窗至交,有共同的师承是显而易见的。
这很合理。
蒋晦一时无话可说,但目光扫过言似卿那边,发现她在看着刘无征,若有所思似的。
但丘莫羽反而先炸毛了。
“刘无征,你什么意思?!”
“想去老师那告我?”
“你敢说你自己就无歹毒之心?你以为我不知道今天你跟姜灵信也吵过!甚至比跟我吵得都凶,我只是让他不要管那陈皎跟那唱曲女人的事而已,人家背后毕竟有个刺史大人,何必招惹麻烦,就算他不怕报复,我们也容易被连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