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算不上爱民如子,见萧何为民请愿,他都要阴阳怪气“为民请苑”。
但见到这个谈及生死时的“某”字时,秦念想起了刘邦重病时拒绝医治的那句话:
“吾以布衣提三尺剑取天下,此非天命乎?命乃在天,虽扁鹊何益!”
不是朕,是吾。
骂走名医后,还赐金五十斤。
未被权势所迷的皇帝极其罕见,连李世民都不能如此平静地对待生死。
但刘邦做到了。
如今的“某”,应是扮演者对刘邦的解读:
在面对有求于对方的同等地位的人时,刘邦有可能会表现得“谦卑”。
群内果然都是能人。
【秦念:两年后病逝。不去平叛,不为流矢所中,应该能活得更久。】
刘邦所处的时间点太晚了,秦念才会烦恼于如何水时长。
她总不能把刘邦早就知道的事情说一遍,这显然属于“异常”。
也不能以给祖龙剧透作为借口,因为很多事在祖龙知道刘邦会反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不会再发生。
至于刘邦的时间点为什么这么晚——
或许是因为在此之前,刘邦时期没多少意难平。
属于刘邦的意难平,也许就是晚年时削平诸王,杀了太多他本不想杀的人。
其中最明显的是彭越。
没有吕雉的阻拦,刘邦是真打算放过彭越。
可在改变主意决定诛杀彭越后,却狠心到将彭越剁成肉酱,分送诸侯以示威吓,以此逼反英布。
期间究竟是怎样的心路历程,史书不会记载,后世也无法作出猜测。
【刘邦:借秦皇吉言!】
刘邦开怀大笑。
还有两年,能在长安与过去那些旧友欢聚两年。
这时他们都不再是些裂土封王的异姓王。
这是无需担忧他们起兵造反的两年!
这是天命对他的眷顾!
萧何愣了片刻,目光柔和许多。
【刘邦:人无法得知身后之名。吾因天命眷顾,不仅能知身后之名,还能得知数百、数千年后的名声,何其快哉?】
【刘邦:后世诸帝,不妨道以后世对吾之评议,吾皆欲知之!】
大笑一场,却见群内无言,刘邦主动询问后世。
只剩两年,陈豨反、卢绾反、英布反。
刘邦知道,平定这些叛乱之后,他剩不了多少时间,也做不成什么事了。
天幕上次为刘彻而启,持续两个时辰。
刘邦不希望这两个时辰空耗。
【刘恒:阿父以布衣之身平乱兴民,继三皇五帝之业,顺乎于天、应乎于人。】
看着恒彻秀相继发言,连刘盈都没以“阿母说”开头,秦念默默地将文本框里的字不断删增。
【李世民:昔汉高祖,田舍翁耳。提三尺剑定天下,既而规模弘远,庆流子孙。此为正主御正臣,海内得安。】
李世民倒是讨巧,这就是唐太宗评价汉高祖的原文,稍作了一些改动。
秦念继续修文。
武曌、赵匡胤、朱元璋、朱棣等人也纷纷发言,无一例外都是盛赞。
要是刘彻这么问,收获的评价很有可能褒贬不一,但汉高祖在后世各朝的风评都是相当高。
夸赞看多了,秦念反倒出现了一点逆反心理。
倒不至于说夸汉高祖的人多了,她就非要标新立异贬低一下。
【秦念:你们这是在写悼词吗?】
只是这么个夸法,真的好像在赛博上坟。
她决定还是不上坟了。
【刘邦:哈哈哈,看身后之名,岂不就是在看悼词?吾大慰矣!】
刘邦当然欢喜。
得后世如此盛誉,尤其是盛赞他的人多是声誉榜排名极高的皇帝,刘邦岂能不喜?
甚至他的民心都因为这些赞誉跃升数十名!
【刘邦:不知在秦皇之时,吾有何名?】
只差秦念没有给出评价。
这也是刘邦最想知道的评价——秦念是后世最晚的皇帝。
【秦念:一位高明的政治家,华夏史浓墨重彩的一笔。】
相比其他人,秦念的评价虽然也是称赞,却显得尤为收敛。
刘邦亦是收敛了笑容。
不是不喜,而是看到“华夏史”时本能地感觉到其中的厚重。
秦念已经多次以“华夏”代指各朝。
“一位高明的政治家”,这半句不是秦念的评价,她直接引用那位对汉高祖的评价。
而她自己对汉高祖的评价——
【秦念:朕认为,汉高祖是华夏唯一一位出身布衣、并从未忘记自己出身布衣的皇帝。】
刘邦再度开怀大笑!
这是他最喜欢的评价!
而在淮阴侯府外——
太子刘恒不仅哭,还是流着眼泪的真哭。
当然,还得大声哭。
前者哭给围观的黔首看,后者哭给府内的淮阴侯听。
守卫侯府的卫士们都觉心惊胆战。
毕竟被他们拦在门外的,是大汉的太子!
但这是淮阴侯的命令:不准任何人进门。
——虽然他们实际上忠于陛下,但此时显然应当听从淮阴侯的命令。
所有人都看得见天幕,他们当然知道淮阴侯口中的“任何人”其实就是指太子刘恒。
他们没想到的是:太子他真哭啊!
此刻只能暗自祈祷淮阴侯尽快改变主意,迎太子入府。
韩信听不见刘恒的哭声。
他认为哪怕是站在门口,都会显得他迫切想要认刘恒为义子。
【刘邦:吾尤喜此言!】
朱元璋却是脸色相当难看。
他亦是起于布衣。
秦念此言,分明是说他忘记自己出身布衣!
但朱元璋却无法反问,一则他不知是否自己往后亦行汉武晚年之事,二则天幕限制不得提及此时史实。
【秦念:时间尚早,不如聊聊你过往的峥嵘岁月。】
现在提议聊过往岁月,就是水到渠成。
秦念点点头。
刘邦突然要求后世给出评价,应该就是在帮她引出这个话题。
同为打工人,就是应该互相配合。
没毛病。
【刘邦:朕之过往如何算得上峥嵘岁月?这怎么敢当呢?】
秦念啧了一声。
太对味了。
看看这个自称——
某、吾、朕。
搁这依次递进是吧?
她甚至看得出刘邦是在以疑问句避开禁止谎言的限制。
【朱元璋:不若先聊入关者王。】
这话当然是针对秦念。
朱元璋早就看出秦念对嬴政相当恭敬。
既然如此,他定然不喜言秦之过。
入关者王?
想到大秦亡于汉,嬴政当然猜得出这“关”指的就是关中!
【刘邦:这都是后事了,还是先说过往!】
刘邦得顾及始皇帝时期的自己,这是其一。
其二他了解人性,秦念此人出言无所顾忌全凭个人喜恶,俨然无论如何言语皆为民心所向。
事实也正是如此。
无论秦念说出何等怪诡的言辞,其民心皆稳居第一。
其所恶者,必为后人所恶。
还不仅是秦念治下之后人,甚至会影响后世汉帝所治之民。
刘彻的民心就常因秦念之言大幅波动。
这朱元璋明显对秦念有怨,既有可能是因为其国亡于秦念,也有可能是因为秦念多次夸赞大汉,有贬抑后朝之嫌。
既然如此,刘邦更不能介入其中恩怨。
【秦念:比如你年少时不事生产,不仅自己在家白吃白喝,还经常带着狐朋狗友去寡嫂家蹭吃蹭喝,蹭不到就心生怨恨?】
刘邦叹气。
他倒是想要避开与始皇帝的矛盾,结果这朱元璋一提入关,秦念立即就从对他的赞扬转变为尖酸刻薄。
他冤呐!
刘信看着天幕,苦笑。
他的阿母则是捏紧了袖口。
她的丈夫是刘邦早逝的大哥刘仲。
刘邦常领朋友上门寄食,然她与刘信孤儿寡母,家中本就贫困。她实在忍无可忍,就以勺刮釜暗示无羹。
后刘邦发现釜中有羹,就怨恨于她。
就连给刘信封侯,都是太公多次相劝的结果。
给她的孩子封的侯,更是用于羞辱她的羹颉侯。
这几年来,她一直在后悔当初做错了。
可后世秦皇此言,却像是在为她不平。
错不在她?
【刘邦:咳,此事就不必提了。】
【秦念:不必提?你不还记着仇吗?现在你寡嫂的儿子刘信还顶着羹颉侯的羞辱性称号。】
而是朱元璋都提“入关”了, 显然就是在拱火。
她身为始皇后人,不受影响说不过去,所以只能扮演受到影响。
那就必须得把羹颉侯拿出来说事了。
刘信面红耳赤。
羹颉侯之名不仅传遍汉室天下, 还流传至后世,为后世秦皇道出。
【刘邦:改!朕这就给他改封为舒侯!】
秦念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不是因为觉得刘邦扮演的汉高祖不像汉高祖,而是太像了。
舒侯,听着是比羹颉侯好听得多。
但问题是羹颉侯的封地就在舒县。
改名,还真就只给改了个名。
简直就是把“记仇”二字刻人设上了。
秦念没有追问这个问题。
她的人设又跟刘信没什么关系,再深究就不像是报复刘邦入关。
刘信之母喜极而泣。
信不必再背负“羹颉侯”之名,其后代也不必再背负此名!
就算再有人提及此名,天下人也皆知此事错不在她,而在刘邦!
【秦念:司马迁, 你在《史记》上写刘邦“常有大度”, 用“大度”这个词来夸他, 你不会觉得心虚吗?】
刘彻时期的司马迁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他还没著书,怎知那时是怎么想的。
若不计高祖与寡嫂之怨,高祖为人仁厚,经常施恩于他人, 这不就是大度吗?
【刘邦:吾常有大度, 常有嘛。】
刘邦连忙辩解。
他若是不辩解, 岂不是往后的史官都会为了“不心虚”将他记载为度量狭小?
常有,那就是偶尔不大度,总的来说还是大度的嘛!
【秦念:《史记·高祖本纪》开篇还记载“其先刘媪尝息大泽之陂,梦与神遇。是时雷电晦冥,太公往视, 则见蛟龙于其上。已而有身, 遂产高祖”——是真的吗?】
【刘邦:……】
刘邦早就知道秦念记仇, 但没想到能如此记仇!
【秦念:还有什么喝醉了的时候,旁人经常看到你身上有龙盘旋,对此感到奇怪?】
【刘邦:此言可以休矣!勿言之,勿言之!】
刘邦是真的不想再听下去了!
他若是知道后世常用的话,就该知道此时的心情叫做“被公开处刑”。
【刘彻:……原来这些都是假的?】
【秦念:原来你居然觉得这是真的?】
【刘彻:……】
对于刘彻而言,比起秦念多次否定天意,这些才是真能触及他对天意的信任。
这些怎么能是假的?!
【秦念:难怪那些胡巫术士骗你跟骗傻子似的。】
【刘彻:老父相吕后曰“夫人天下贵人”、“赤帝子斩白蛇”也全是假的?】
【刘邦:……】
【秦念:啧,你怎么什么都敢信?】
刘邦无语凝噎。
他编造这些故事,不过是要证明自己的神异,也是定大汉为天命所归的正统。
刘彻怎么能信这种话?
【秦念:刘邦,看到了吧?编故事神话自己的结果,就是你的后代被骗子当傻子骗着玩。】
【秦念:原来巫蛊之祸的根源可以追溯到你啊,汉高祖。】
【刘邦:确为吾之过错。】
刘邦倒是想狡辩。
但天幕禁止谎言,且巫蛊之祸的灾祸历历在目,刘邦实在不忍此事再度发生。
秦念否定他编的那些故事后,刘邦发现自己的民心仅仅下跌数个名次。
原来天命之说,黔首并没有那么在意。
【刘彻:……】
刘彻的天塌了。
【刘彻:那阿母怀朕时的“梦日入怀”?】
【秦念:这就得问你娘了。不过朕猜这九成九是假的,剩下的一丝丝真实性源于巧合。】
【刘彻:……】
刘启时期。
此时刘启不能于天幕上发言,但天幕依旧可见。
面对七岁彻儿震惊的目光,王娡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想到巫蛊之祸,再想到彻儿的太子之位已然十分稳固,王娡闭着眼摇了摇头。
她实在不忍看彻儿此时的表情。
【刘彻:你先前说“望气者言长安狱中有天子气”,不是已经得到验证了吗?】
由于王娡早已去世,盛年刘彻无法得到真相,于是还不死心。
【秦念:刘病已在长安狱的事又不是什么秘密,这话很难编吗?】
【刘彻:但此事为真!刘病已最终成为天子!】
秦念摸摸下巴。
这话还真不好反驳。
不过也不是不能反驳。
【秦念:望气者编一千个谎言,其中九百九十九个失真的无人在意,剩下的那个巧合则会被载入史册——这能作为望气者可信的理由吗?】
【刘彻:……】
【秦念:比如那些说黄河决堤不要去治理的望气者与卜算者,这群杂碎全杀了都没一个是冤枉的。】
【刘彻:张汤,去审查这些人,其究竟有无望气之能。】
今日休沐,张汤正在学宫讲学。
他的学生不多,儒家被后世秦皇所否后,太学中五十学子中,目前也只有七人愿意转修法家。
见陛下有令,张汤连忙恭敬领命。
“汝等七人皆随我去审案。”
随着刘彻出言要审查这些人,他的民心也骤然上升。
黔首苦黄河泛滥十三年,当然也恨透了田蚡与这些望气者与卜算者!
董仲舒苦笑。
他闭门修书十日,远未修尽上古圣王之谬误。
结果高祖的诸多神异、王太后的梦日入怀居然也都是假的。
史书中究竟还有多少谬误?
【李世民:汉高祖于武负、王媪的酒肆留饮,则售酒数倍,故而两人常免去其赊酒的债务,这也是假的吗?】
武负、王媪就是说刘邦醉酒后有龙盘旋的人。
李世民亦信天命之说。
那些过于神异的他也不信,毕竟他亦有这类编造而出的“异象”。
但他觉得酒肆售酒数倍之事应为真。
毕竟这等小事,李世民认为只有亲身经历者才会提及。
【刘邦:此事不假!】
刘彻等笃信天命的皇帝当即精神大振。
甚至包括嬴政。
【秦念:那是因为你交友甚广,你在哪里、哪里就会聚集一堆狐朋狗友,武负王媪卖出去的酒能不变多吗?】
在秦念看来,刘邦这就是活体广告。
老板给活体广告免单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刘邦:咳。】
又被拆穿,刘邦只能摸摸鼻子。
唉,这秦念怎么什么都知道。
想必也是常年混迹于市井之中。
笃信天命的皇帝们:“……”
连这种小事都不是天命,天命又会体现在何处?
【武曌:吕公相面,就将亲生女儿嫁给当时满口大话的汉高祖,这又是何故?】
秦念正想给出回答,就想起祖龙不清楚这件事。
作为“始皇后人”,她应该先解释原委。
【秦念:吕公和沛县县令是好友,为躲避仇家来沛县安家。迁居宴上,萧何是县令的属官,让送礼不满千钱的坐于堂下。】
当事人萧何目不敢斜视。
刘邦见秦念刻意提及萧何,就知道此事的真相也将公诸于众。
唉,这武曌怎么这么不明事理。
那么多神异之事都被秦念否定,这相面一事显然也不会为真,何必再问呢?
【秦念:刘邦一钱不出,却口称贺礼万钱。萧何说刘邦喜欢说大话,但吕公看到刘邦的脸就惊为天人,迎他入内。刘邦坐上座戏弄其他宾客,随后吕公将女儿吕雉嫁给刘邦。】
这些话都出自史书记载,武曌知道秦念详细解释此事,应是说与始皇帝。
【秦念:此前沛县县令求娶吕雉,吕公不答应,却主动将女儿嫁给刘邦。】
秦念曾言,萧何是刘邦的好友。
嬴政看着这三段话,隐约猜到真相。
【秦念:刘邦,问题来了,你去赴宴,是一时兴起还是有人相邀?比如……萧何?】
【刘邦:秦皇,你如何猜测此事为假?】
刘邦当然知道秦念详说“吕公相面”,是说给始皇帝看。
可见后世史书的记载,正是他与萧何商议后修改的内容。
既然如此,秦念又是如何发现其中端倪?
【秦念:吕公与人结仇,搬家是为了得到沛县县令的庇护,那大概率已有结亲的默契。】
这段话纯属秦念个人依据史实作出的推测。
会不会被刘邦的扮演者采用,秦念也不确定,于是加上“大概率”一词看情况。
吕雉冷下脸。
【刘邦:此言差矣,若已有默契,吕公又怎么会毁沛县县令之约?他可是来前寻求庇护,怎会得罪县令?】
刘邦耍了个心眼。
天幕禁止谎言,他以反问避开规则限制,就可以让后世人误以为此事是假。
这是先前以萧何之事试探出的规则缺漏。
秦念点点头。
刘邦既然这么回答,那就是“认可”她的猜测。
这个猜测就变成了刘邦剧本里的设定。
【秦念:拒绝沛县县令的求娶,却将女儿嫁给年纪大、多大言、少成事、甚至还有私生子的你,这不也是对县令的羞辱吗?】
【刘邦:或是吕公真有相人之能?】
【秦念:别用疑问句。】
秦念作为钻规则漏洞的老手,一眼就看出老流氓在干什么。
这既然是一个走科学观的扮演群,相面之说肯定是假。
【刘邦:……】
刘邦无奈。
果然,他发现的规则缺漏,秦念也没有忽略。
刘彻再度震惊。
吕公相人也是假的?
怎会如此?!
难道就没有一件神异事件为真吗?
【秦念:吕公入沛县是为了取得庇护,当他发现泗水亭长这条地头蛇远比沛县县令更有权势时,当然会在萧何的劝说下,将女儿嫁给你。】
【刘邦:亭长的权势高于县令?这又从何说起?】
刘邦还是忍不住狡辩。
为了始皇帝时期的自己与三族。
【秦念:陈胜吴广起义,许多郡县的官员都被民众杀死,沛县县令恐惧被杀,意欲随之而反。】
【秦念:可他却忌惮你,调你的连襟樊哙出城找你,随后就闭门想杀掉萧何曹参——他一个县令为什么要忌惮一个亭长呢?你不应该是他造反的助力吗?】
【刘邦:……】
秦念于数朝之后复秦,所行之事恐怕亦是“起义”。
“陈胜吴广起义,许多郡县的官员都被民众杀死”——
嬴政暂且按捺住杀心。
若是六国余孽作祟, 秦念应不会言“起义”之说。
何况代秦之汉的刘邦亦非六国余孽。
“出身布衣”。
朱元璋张口欲要追问“起义”之说。
可话到嘴边,竟是没能说下去。
他突然想起秦念此前那句“从未忘记自己出身布衣”。
【秦念:萧何曹参原本都是县令的部下,他想杀他们,这两人却轻易逃脱,翻墙出去找你。你用帛写一封信附在箭上射入城内,沛县百姓竟然就都知道了信中的内容,杀死县令开门迎接你。】
嬴政没有在天幕上令泗水郡守拿人。
秦念言罪不及尚未犯罪之人,他若于天幕出此言便是驳斥秦念。
一县之地,竟然养出了这么一条“地头蛇”。
大秦各郡县又有多少“刘季”?
嬴政命蒙毅亲去沛县彻查, 不仅秦念所提及的反贼要一并带回, 最重要的是调查清楚为何县令会为亭长所制。
此外, 沛县县令为泗水亭长压制,如此废物,亦不足以任县令之职。
【秦念:这沛县,还有人依附于县令吗?】
沛县县令恐慌至极。
事实上, 大王命郡尉拿人时, 他就已经慌得紧闭家门, 就怕刘季就此造反,先杀他祭旗。
可他又怕刘季就此逃跑,待郡尉来捕其三族却找不到人。
现在嬴政改称皇帝、将“陛下”作为臣民对他的称呼的诏令,还没有传至此地。
嬴政也没有在天幕上言及此事,故而大秦境内未得诏令之处, 依旧多以“大王”相称。
刘季没有逃亡, 也不打算在此时造反。
“秦念要抓活的, 这未尝不是一条通天之路!”
刘季呼朋唤友,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天幕之现,反秦已无可能。
与其在外逃亡惶惶不可终日,不如搏上一搏。
就赌“祖龙”敢不敢用他!
【刘邦:唉。】
刘邦摇摇头。
狡辩失败。
不过也无妨,始皇帝应不会为这等小事杀他。
以泗水亭长的官职控制一县之地,又何尝不是体现了他的能力?
【李世民:许负相面之事,是真是假?】
先前所言的“神异”皆为一人之言,亦或数人同谋一事,仅止于一代帝王。
唯独许负相面之说,从汉高祖刘邦至汉文帝刘恒,延续数代帝王。
故李世民有此问。
倘若许负相面亦为假,这相面之说可休矣。
秦念得出这个结论的依据很简单:
作为现代的皇帝聊天群,既然这么追究真实性沉浸感,那就一定会依据科学发展观。
最重要的是——
她多次反对天命论,甲方还继续雇佣她,显然这是尊重科学的甲方。
那大家手里的剧本就都应该尊重科学。
【秦念:《史记》《汉书》皆没有记载许负被封为鸣雌亭侯。刘彻,她封侯了吗?】
鸣雌亭侯最早见于唐代司马贞《史记索隐》引述《楚汉春秋》。
《楚汉春秋》是西汉陆贾所著,就是那个多次出使南越,劝赵佗臣属汉朝的陆贾。
他所写的这本书早已失传,只见于《史记索隐》等书。
秦念不认为许负曾被封侯。
《史记》明确记录了许负为刘恒之母薄姬、周亚夫两人相面,却没有记录许负封侯。
其次《楚汉春秋》记录的是“高祖封许负为鸣雌亭侯”——
然而汉高祖的太子是刘盈、更易太子时想的也是刘如意,不是刘恒。
他不可能因为许负对薄姬的相面给许负封侯。
许负为刘邦相面更是未见于任何正史。
既然许负的相术没有在汉高祖时期体现出来,那么汉高祖又怎么会封许负为鸣雌亭侯?
更别说东汉才有亭侯这个爵位。
至于汉文帝时许负给邓通相面的说法,这并不可信。
《史记》的原文是“上使善相者相通,曰‘当贫饿死’”,没有提及许负之名。
有趣的是如果把这次算上,那么邓通和周亚夫的“相面”就有着相当惊人的巧合:
都是在汉文帝刘恒时期发生的预言,都应验于汉景帝刘启时期,且都不是完全应验。
邓通之死在《史记》的记载是“寄死人家“,也就是死在寄居的别人家里,死前身无分文。
但他不是饿死的,因为“长公主乃令假衣食”,即馆陶长公主赐他衣服和食物。
而周亚夫虽然是绝食而亡,但时间和预言内容对不上。
基于相术不科学的原则,秦念有理由怀疑这两起预言都是“大汉棋圣”刘启的杰作。
至于汉景帝为什么要这么做——
有可能是想表达“这两人都是命中注定要死的,不是朕非要让他们死”。
不完全“应验”,则或许是为了留点破绽,防止后世太过信任相士。
当然,这纯属秦念的猜测。
【刘彻:许负封侯?这又是谁在编造谣言?】
秦念点点头,看来这个群的基调就是科学。
【赵匡胤:后世朝代编的。】
【赵匡胤:武曌。】
赵匡胤原想直接说出司马贞之名,可惜被天幕所阻。
后来灵机一动,将以上两句话分开说,竟然成功说了出来。
秦念记下这一点。
原来两句话分开说,也可以视为绕过规则。
【武曌:?】
秦念理解武曌这个问号。
司马贞生于679年,武皇去世时他也才二十七岁,这时候大概率还没有编写《史记索隐》。
其实也不一定是司马贞编的,有可能是《楚汉春秋》在流传中掺入伪史,对他造成了误导。
【李世民:竟是谣传出许负封侯?那许负相面?】
【秦念:第一次相面是说许负给薄姬相面,说她会生天子,所以魏豹叛汉,与楚连和。后魏豹死,刘邦纳薄姬,生刘恒。】
【秦念:刘邦,你怎么看?】
【刘邦:朕这就遣人去问薄姬。】
李世民轻叹。
汉高祖竟然不知道这件事,那许负相面之说就已是极为不可信。
就算薄姬说此事为真,李世民也很难相信她说的是真的。
薄姬的言语不会受到天幕的限制。
反正秦念不信薄姬之事。
不是她对许负有什么恶意,她就是作为唯物主义的忠实拥趸,单纯地不相信相面之说。
哪怕真有这件事,她也有充足的理由怀疑许负相薄姬时,是为了讨好魏豹才刻意这么说,最后歪打正着。
至于什么理由——
那当然是这么厉害的相士,怎么就只有两次相面记载于史册?
这不合理吧?
汉高祖汉文帝不得把她供起来,就负责看相,这不得天下英才尽入彀中?
哪里还需要什么察举制。
【刘恒:此事为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