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吾安:“……”
“爸爸这次损失很多吗?”沈吾安问。
“不清楚,反正不少。不然他天天这上火那上火,也没见他把自己搞进医院。”
沈吾安无声笑了会儿,还是不放心地问:“真的没事?”
沈竟思收起笑:“没什么大事。但需要动个小手术,说是有个血栓什么的,位置比较麻烦,嗯……有点危险吧……最好能尽早手术。”
闻言沈吾安脸色再次发白,他安慰:“没事的。他和爷爷都认识很多医生朋友,咱给他找一个最靠谱的。”
网约车司机找不到她们的位置,沈竟思和司机通着话走到路边去找他。
沈吾安跟在他身后走,手机里来了条信息。
是林观川问她:【家里出事了?】
她扫了眼消息,摁灭屏幕。
手机再次有邀请通话的提示。
她目光紧盯沈竟思,唯恐跟丢了,同时不耐烦地按下接听。
“喂。”
“安安。”
车站门口此起彼伏的车辆引擎,鸣笛喇叭交汇的嘈杂声里,自手机那头传来的是周森的声音:“你在哪?”
“我回家了。”沈吾安说。
“发生什么事了?”他身后同样人生嘈杂:“我刚降落。”
选择很多时候都出现得毫无预兆,但似乎也不是。它悄然无声地经历过一段漫长的铺垫,她应该做好足够的准备。
她还是觉得很难,但此时此刻也的确很想要那杯咖啡。
然后杨素梅发消息告诉她,父亲已经入睡。
得知沈吾安在医院外后, 她悄悄跑出病房, 顶着冬风匆遽地跑出来见她。
足有四年未见, 杨素梅隔着老远看到裹着棉袄的人,只觉得心口一抽,瞬间就无法抑制澎湃的心绪。
虽然经常视频, 但毕竟没有亲眼所见。这么俏生生地站在眼前, 才发现她瘦了不少,人也异常憔悴。
杨素梅满脸泪痕,颤抖着双唇将沈吾安来回打量好几番。
沈吾安本还勉强维持着微笑, 倏然见到母亲的眼泪,立刻跟着落下泪来。
一旁的沈竟思站在风口替她们挡了会儿风, 直到母女两都哭得差不多了,该说的该问的都说完后, 他才苦哈哈地开口问:“女士们, 还有没有别的重要的话?有,咱能不能长话短说。如果没有,明天换个有暖气的地方慢慢说, 行吗?”
杨素梅擦着泪松开沈吾安, 还是气得拍了下她的胳膊:“跟你爸一样牛脾气, 说走就走, 一次都不回来。”
沈吾安自知理亏, 陪着笑没反驳。
“先让小竟带你回家吧。”杨素梅说:“你爸一个人在病房, 万一醒了该找我了。”
沈吾安沉默一瞬,还是说:“我不回去。”
“不回去?”杨素梅提高声调反问:“那你住哪?”
“他不同意我的想法, 我就不回去。”
杨素梅闻言又要拍她,被沈竟思拦下:“诶诶诶!冷静冷静!”
杨素梅不解地瞪着眼:“人都到家门口还不回?还打算犟到什么时候?一家人什么矛盾过不去,非得让你爸先低头?”
“我没有。”
杨素梅无可奈何地继续抹泪。沈吾安从小就倔,一旦打定主意,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如果这几年她的药香没闯出名堂,她尚有由头劝她放弃。
但听沈竟思说她如今事业风生水起,还有自己的工作室。上次发来的红包,数额大到让她吃惊。
所以现在杨素梅更没有规劝她的立场,何况她从前就觉得没必要限制孩子的发展。
但沈杜衡听不进去,他那几个嘴碎又爱做大哥派头的兄长更听不进去。
把沈吾安逼得几年不归,着实让人气闷。
杨素梅人微言轻,谁也劝不动,唯有叹口。分别前,她反复叮嘱沈吾安注意安全,同时让沈竟思一定把沈吾安送到房间门口才能离开。
待她们办完手续入住酒店,已接近深夜一点。
沈竟思扫视了眼房间,露出勉强满意的表情,和她道别离开。
这一天的担惊受怕,和母亲重逢后的涕泪交加,几乎耗尽沈吾安的精气。
她半瘫在酒店房间的椅子上,累得指头都不想动一下。开始天人交战地纠结是立刻去洗澡还是再休息几分钟。
直到有来电震动打破室内的安静。
还是周森。
那端和她这里一样沉寂于深夜,他低沉磁性的声音通过听筒传入她的耳内。
不久前她在车里把父亲的情况大致和他陈述了一遍,但因为还在网约车内,外加受到情绪影响,她没有把信息给得很详细。
“方便说话了吗?”他问,嗓音有疲劳后的沙哑。
“嗯。”
“到家了?”
沈吾安静了静,回答:“在酒店。”
周森像是有些意外,好久才继续说:“是这样的,我刚才联系了几位心血管方面的专家,其中一个说后天有空,他在相关专业是国内首屈一指的专家,最迟后天一早就会抵达你父亲所在的医院,参与你父亲的手术。”
沈吾安意外得忘了言语。
“明天他就会联系你父亲的主治医生,你记得发相关信息给我。”
沈吾安说:“好。”
“然后你父亲被骗走的钱,”周森沉默一瞬,选择用最简单直白的方式告诉她:“不一定追得回来,但我会继续努力想想办法。”
“周森,我……”
她说不出话。
周森安静等了会儿,轻笑一声,温和地安慰她:“没关系,都会好的。快去睡吧。”
“你呢?”
“我也去睡了。”
他的确该睡了,刚经历十几个小时的国际长途,竟还能分出精力替她安排父亲的事。
“那,晚安。”她说。
“晚安。”
沈吾安挂了电话,从行李箱里拿出换洗衣服进入浴室洗漱。
哗啦啦的水声砸在浴室里,热水的雾气模糊沈吾安的脸。
她擦掉浴室镜子上的水蒸气,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知为何又不能自抑地哭了一场。
水汽糊在墙壁地面上,无论如何擦拭仍是满室潮湿,顺着呼吸流进她的胸腔,坏得想要挤走最后一丝氧气。
当她从浴室出来,看到手机里不出预料地躺着周森的消息。
只有两个字。
他说:【晚安。】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床。
沈吾安睡得不够安稳,断断续续醒来好几次。
在天蒙蒙亮时,她终于放弃挣扎,索性换衣服起床,去医院。
医院的作息有严格规定,沈杜衡被叫醒,被护士摁着抽了好几管血,又被杨素梅压着去做了几项检查。
好不容易忙碌完,回到双人病房,进门便看到窗边站着个亭亭玉立,仪静体闲的人。
“安安?”杨素梅松开他,意外地问:“怎么这么早来了?”
“爸,妈。”沈吾安温婉地笑笑:“你们吃早饭了吗?我在医院门口的早餐店随便买了点。”
“没有。”杨素梅去柜子边拉椅子,招呼沈吾安坐下:“你爸要空腹抽血,我们刚做完检查回来。”
沈吾安顺着话去看沈杜衡,柔声问:“今天有没有好一点?”
沈杜衡脸色千变万化地僵在原地,看上去并不是特列领情。最终选择冷哼一声:“死不了。”又去问杨素梅:“你知道她回来了?”
“是啊。”杨素梅扬声回答:“昨天半夜到的,你早睡了,所以没叫醒你。”
沈杜衡青着脸看看沈吾安,又看看她买的早餐,没好气:“谁让你告诉她的?多此一举。”
眼看父女俩的关系即将面临第二层次的破裂,杨素梅赶紧打圆场:“早上就喊着要吃包子,你看你女儿给你买了。”
沈杜衡倔着牛脾气不吃,沈吾安也不说话。
最后她拍了张床头的病人和主治医师的信息,走出病房。
她边编辑消息边往电梯走,经过护士台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沈吾安顿住脚步,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到身着浅灰色大衣的周森。
他笔直站在护士台边,等护士查询资料。身边还站着他的助理和几位穿白大褂的医生。多日未见,他比元旦前更消瘦了一些。也许是病气或者没休息好,深邃的眼底一片青色,印在白得过分的脸上,面无表情垂眸看人时,冷漠又疏离,更让人觉得有距离感。
她小声确认:“周森?”
周森同样意外,顿了顿才回头:“你这么早就过来了?”
他一笑,那份不可接近的距离就瞬间被打散。
沈吾安顾不上回答,只是问:“你怎么在这里?”
周森笑眼看着她:“是啊,我怎么在这里。”
但很快他收起玩笑,正色替沈吾安和医生互做介绍,带着助理和医生去沈杜衡的病房了解病情。
结束后,他让助理把刚才与医生病人会谈的内容整理出来,安排赵医生的行程和接送。
一切安排就绪,医院长廊里再次只剩她和周森两人。
周森这才长出一口气,塌下肩膀,问她:“你住哪个酒店?”
沈吾安讷讷地报出酒店名字,那是一个经济舒适型的三星酒店。她不认为周森会想去那里。
但周森只是问:“离这里远吗?”
“步行十分钟就到了。”
“十分钟啊。”周森语气为难,再次确定:“大概什么位置?”
“出了医院大门,过条马路就到。”
周森深吸一口气,作下决定:“走吧。”
“现在吗?”沈吾安确认:“你吃过早饭吗?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周森露出抱歉的神色:“恐怕不行,我急需一个睡眠。”
沈吾安只能带着他去她入住的酒店。谁知医院附近的酒店客满为患,最早也须得等顾客退房。
即使周森什么也没说,沈吾安仍能轻易看出他藏不住的疲态。
于是轻声建议:“我的房间是双床房,昨晚我只使用过一张床。如果你不介意,先去我的房间补觉行吗?”
周森转过头,一言不发地与她对视。
“我一会儿会回医院看我爸,你睡醒之后打我电话?”
周森再次确认:“方便吗?”
“没有关系。”沈吾安抬着头对他笑:“剩下的事情,等你睡醒再安排?”
周森没有拒绝:“好。”
沈吾安庆幸早晨出门前将昨晚换下的旧衣服都放进了洗衣袋里。
清洁人员还未对她的房间进行打扫,靠窗的那张床有使用过的痕迹。酒店白色的床品被掀起一角,皱巴巴地团在另一边。
只是一眼,周森就推断出沈吾安睡觉的习惯。
他欲盖弥彰地咳嗽一声。
谁知沈吾安立刻回头问:“嗓子不舒服?”
周森摇头。
逼仄狭长的玄关只能容纳一人通过,此刻却因她们的拘谨和不自然,同时挤着两个人。
他低头就能闻到沈吾安身上奶味馥郁的木质老山檀。
“我……”沈吾安不自觉做了个吞咽,往房间里走进一步:“我昨晚看到浴室有一次性洗漱用具。但如果你用不习惯,我可以从外面给你带新的回来。”
“没关系。”周森说,他用眼神示意靠墙的那张床:“我睡这里吗?”
不确定是哪个字戳中了沈吾安原本迟钝的神经,她的脸蓦地烧起来。
她赶紧转过脸朝向阳台,点完头又怕周森没看到,于是不自然地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嗯。”
“你怎么回事啊?”沈竟思不答反问。
她们面对面坐在在人声鼎沸的自助式快餐厅里,餐桌上摆着两菜一汤。
沈竟思今早刚到病房, 就被告知沈吾安的朋友给沈杜衡安排了第二天的手术, 还替他寻来顶尖的专家团队。
本该是和解家庭矛盾的好机会, 结果沈杜衡压根不领情。沈吾安进病房不到五分钟,再次因和沈杜衡起争执而赌气离开。
“老爸说那人看起来不像个好人。”沈竟思撇嘴:“还说他笑起来痞里痞气的。”
“他说谁?周森?”
“就是你那个朋友,他叫周森?”
沈吾安疲惫地捏眉心:“在他眼里谁是好人?”
沈杜衡越老越固执, 认定周森不可能毫无缘由地帮助沈吾安, 非亲非故地做到这个地步,必定是有利索图。
任由沈吾安怎么解释,他就是不信。还吹胡子瞪眼, 一口咬定沈吾安在外面被利益熏黑了良知。
“你知道老爸一直这么古板。”沈竟思替沈杜衡说好话:“更何况他刚被骗了钱,难免多疑。归根结底还是怕你被骗。”
“我有什么值得他骗的。”沈吾安没好气。
沈竟思跟在她的话后头, 用口型做了个:“色。”
沈吾安无语地看着他。
“但是,姐, 他在追你吧?”沈竟思问。
沈吾安答不上来。
沈竟思歪着头盯着沈吾安看了半晌, 好笑地问:“你不会不知道吧?”
看他姐欲语还休,他叹气:“不是吧,姐?如果他不是喜欢你, 何必做到这地步?”
“他……”沈吾安真的不知道怎么说:“周氏集团, 还有周文州, 你听说过吗?”
沈竟思意外地睁大双眼:“你不会是说……他……靠, 老姐?!”
沈吾安静静等他消化这个消息。
“我有点懂你, 但并不是完全懂。”沈竟思这么说:“但我又突然有点懂老爸, 你能懂我吗?”
沈吾安全无胃口,看了眼时间, 催沈竟思快点吃。
和沈竟思在快餐厅门口道别,她去隔壁炒菜馆给周森买了份午餐。买完才想起没有询问周森有没有醒,立即编辑消息发送。
没有得到回复。
沈吾安不想回去继续和沈杜衡怄气,也无法回房间,徒生一股无处可去的无力感。
于是坐在酒店后的公园里晒太阳。
下午的风不大,冬天的阳光照在身上很暖。沈吾安带着毛线帽,裹在厚厚的羽绒服里丁点没感到冷意。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忙,不曾停下来捋一捋纷乱的思绪,甚至产生一股连自己未曾察觉的逃避心理。总以为像过去那样浑浑噩噩度日,就能渡过这段不愉快的时光。
自孟叔家那场晚宴开始,不时有人窜出来对她说:她不该喜欢周森。
最初她以为是沈姨想得太多。
后来她又觉得是周森的好感太淡。
事到如今,她觉得那些都是错的,但她又不确定到底什么是对的。
口袋里的手机再次开始震动。
还是林观川。
最近他契而不舍地每日都给她发消息,自从知道沈杜衡出事后,消息变得更为频繁。
早晨到现在,他就拨了三通电话。
沈吾安觉得或许她应该拉黑林观川的联系方式,但最终还是选择和他说明白,所以接通来电。
林观川没有预料到电话会突然被接通,顿了半晌才出声:“安安?”
“是我。”沈吾安平淡地回答。
林观川急迫地问:“沈叔叔没事吗?我认识几个医生,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打电话给他们。”
“不需要。”沈吾安懒得去分析他从哪里得知的消息:“周森已经都安排好了。”
林观川登时失语。
沈吾安深吸一口气,干脆利落地说:“林观川,不要再发信息给我,也不要再打电话。”
“为什么?”林观川的语气很涩。
“因为你的行为已经让我产生抵触心理,我觉得很厌烦。”
林观川呼吸一滞,卑微地替自己争取:“我可以少发一些信息给你。”
“没有必要。”
“怎么没有必要。安安……”他仍然不放弃:“你为了报复我是不是?报复我曾经看轻你的事业,对你说过一些过分的话,所以选择周森,好拿他来气我?”
“不是。”沈吾安很是头痛:“你太看得起自己了,林观川。我承认我恨过你,但那都过去了。我的事业是我自己的,分手后我做的任何决定都和你无关。”
林观川哑然无言。
“我一刻也不曾后悔和你分手。希望你也能对你做过的决定负责,能明白分手之后你和我就该各不相干,也请你不要再骚扰我。”
林观川还想说话。
被沈吾安毫不客气地打断:“我不想听你多说半个字。我想你也该给自己留一点体面,就这样吧。”
她连再见都没说就你切掉电话,同时删除林观川所有的联系方式。
反正时间有多,她逐个退出和林观川共同存在的聊天群组。
很快有人发现了不对劲,不时有人发消息过来询问,关心的劝和的。
沈吾安一概没有回复。谁好奇谁着急,她犯不着为任何人的八卦心买单。
不知过了多久,周森的消息从聊天列表底层跳出来,问她:【怎么在下面吹风?】
沈吾安下意识抬头,却发现她并不知道房间的具体位置,固执地找了片刻仍然无果,只能低头回复消息:【不是吹风,是晒太阳。】
周森:【手边是什么?】
沈吾安看到信息再次试着找了下周森的位置。
密密麻麻的格子窗户,她找不到。
沈吾安:【你的外卖。】
周森:【看起来是炒饭。】
停止没有营养的对话,她拨通他的语音,在等待接听的时间里,她终于从其中看到了一身浅色的周森。
她和他隔着很远的距离遥遥对视,彼此看不清对方的眼神,却依然觉得灼热。
“周森。”
她的心跳很快。
“饿了吗?”她开口问。
——我好像很喜欢你。心里却这么说。
周森:“嗯。”
“要一起去吃饭吗?”她继续问。
——你呢?
周森:“好啊。”
“我等你下来?”
——我想勇敢一次。
周森:“好的。”
“那一会儿大堂见?”
——但我很害怕。
周森说:“等我。”
下午三点,很多餐馆都暂时关门午休,最后她们在附近找了家评分不错的面馆。
这是自那次僵持后两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单独的相处。即使沈吾安努力想让自己显得自然,但还是事与愿违。
周森以为她仍在为父亲的事情担心,安慰:“我刚和赵医生通过电话,他对手术很有信心。而且微创就能完成,不要担心。”
“谢谢。”沈吾安真诚地道谢。
面条静置的时间太久,再动筷时已坨成一块。
周森戳了几下都没能把它拨散,索性放下筷子,不再进食。
几个小时的睡眠并没起到太大的作用,反而因为方才猝然被来电从深度睡眠中惊醒,而搅得头昏脑胀。
“没胃口吗?”沈吾安问。
“嗯。”
沈吾安咬了下嘴唇,明知故问:“不是昨晚才回国吗?怎么早上就到这里了?”
闻言,周森懒洋洋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复又垂下:“我不来,这事还得往后天拖。”
她要问的不是这个。
沈吾安偷偷瞪他一眼。
谁知周森突然再次抬眼,她来不及收回的眼神正好落入他的视线。
周森好笑地问:“瞪我做什么?”
“身体养好了吗?就这么到处瞎跑,万一再病倒,算谁的?”
“算你的。”周森顺口问:“能算你的行不行?”
沈吾安顿顿,压住自己下意识就要逃避的习惯,佯装自然道:“行啊,算我的。”
周森惊讶地看着她,半晌忘了言语。他的眼神在与她直白的对视中逐渐变深,连嘴角的笑意也跟着收起来。
沈吾安感觉到自己的心又开始狂跳。
“算你的?”他沉声确认。
沈吾安笃定地点头:“算我的。”
她屏息和周森对视,每当眼神不受控制开始游移时,她立即努力定下心神,继续和他对视。
周森的眼神沉得可怕,给沈吾安一种不当心就会溺在其中的错觉。这样一瞬不瞬的对视,她每一刻都在想逃。
就在她要放弃的时候,周森低笑一声,很轻地说:“好。”
半小时后,周森的助理打电话告知周森,他已从机场接到赵医生,四十分钟就能到达医院。
周森挂了电话询问沈吾安要不要一起当面和赵医生聊聊。
她没有拒绝。
他表示要再去拜访沈杜衡,解释上午见面匆忙,坚持一会儿见面不能再那么失礼。经过医院附近的花店,周森特意绕进去,在沈吾安的建议下挑了束鲜花,还不忘购买几样慰问品。
沈杜衡下午没有任何药物分配,躺在床上和天花板的两个预留孔干瞪眼。
他上午又动了气,先把沈吾安气走,没两分钟又把劝和的沈竟思骂跑。自己也被血气冲得喘了半天,不可避免地开始犯头晕,惊动不少医生护士。
以为今天不会再有访客,谁知沈吾安不仅回来了,还带着那个心思不纯的坏小子。
他年过半百哪可能看不透年轻人在想什么,更何况这小子压根没想掩饰自己的眼神,着实让人讨厌!
周森也很快意识到沈杜衡对他的排斥。
沈杜衡摆着客气的笑意, 态度上却充满疏离和客套。看到他手中的鲜花和慰问品,沈杜衡脸上连假笑都消失了,只板着脸训沈吾安:“沈吾安真是不懂规矩。老板帮了这么大的忙, 怎么还好意思让老板破费?”
周森礼貌地说:“看望长辈, 应该的。”
“不敢。”沈杜衡别过眼。见周森放下礼品, 他再次呵斥沈吾安的不懂事,命令她拎着鲜花和礼品,在送周森离开时一并带走。
他态度坚决, 什么也不肯收。
气氛冷得杨素梅几乎维持不住脸上的笑, 她招呼周森就座。转眼看到沈杜衡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不知何时准备的红包。
杨素梅不明所以地顿在原地。
沈杜衡对她使眼色,让她伸手接过红包,然后推着她塞给周森:“这是我们的一些小小心意, 老板不要嫌弃。安安不懂事,一点小毛病就惊动你们大老板, 你别见怪。”
沈吾安早猜到沈杜衡的意思,脸色青白交加地站在周森身边, 只觉得比沈杜衡直接扇她一耳光还疼。
在红包触碰到周森前, 她狠狠一把夺过,把它摔在他的床尾,凌厉地怒视沈杜衡, 问:“你干什么?”
沈杜衡语气冰冷, 嗓音却不小:“你脑子不拎清, 知不知道求人帮忙是要还礼的?”
沈吾安知道他的意思, 不就是怕自己以色侍人。这些骂人的话, 与其说是训斥她的, 不如说是直接说给周森听的。
过去他不信她能把药香做好,现在他不信她的人品。
她又气又急, 双眼被委屈和难堪染得通红,在彻底失态之前,她匆匆丢下一句“对不起”,转身跑出病房。
周森见状,忙和沈氏夫妇点头道别,追着沈吾安离开。
沈吾安跑得很快,她没有选择电梯,一头冲进楼梯间就急遽地往下逃。
周森追到她时,她已经往下跑了四层。
最后几个台阶,周森不顾危险一跃而下,才堪堪抓住沈吾安的手腕,把她拉回自己身边。
沈吾安猛然抬头,满脸泪痕。
这是周森第一次看到她这么哭,错愕地缓了缓,才柔声问:“怎么哭成这样啊?”
沈吾安说不出话,只能把头埋得很低很低,却怎么都无法止住眼泪。
她该怎么告诉别人,她以为替父亲找到专家,安排最快的手术,就能得到沈杜衡的感谢。
她也以为,她为了父亲的病情心急如焚地赶回来,多少能缓解和父亲僵持多年的关系。
她更是踌躇满志地以为,她成功的事业,优秀的好友能让父亲对她另眼相看。
她以为她终于能得到父亲的认可和赞扬。
她又该怎么告诉自己,这些她以为的,一样也得不到。
上次她还和洋洋得意地和周森说,她都放下了,她成长了。她就是她,她不愿再比较了。
直到此刻她才不得不承认,她没有。
她还是那个她,没等到沈杜衡的夸奖,就觉得天要塌了。
沈吾安发泄般哭了很久,哭得周森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伸手拥抱她,任她把头靠在他的胸口,眼泪将那块布料浸得透湿。
他一手按在她的腰间,另一手轻揉地拍着她,感受她因为哭泣而微颤的脊背。
她们在寂静无人的楼梯间长时间相拥,直到彼此的体温完全传递给对方。
周森的内心即酸又软,想了很久,笨拙地哄:“没事啊,我在呢。”
可话音刚落,却发现怀里的人哭得更凶。汹涌的眼泪每一颗都重重地砸在他的心口,灼烧般的疼痛驱使他本能地将手臂收得更紧,用力把沈吾安压进他的身体里,好像这样就能替她挡掉所有风雨。
“周森。”沈吾安终于呜咽着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周森立刻回应:“我在。”
“对不起,让你在我爸那里受委屈了。”
“没有的事。”
沈吾安不知为何又开始无法言语的哭泣。
周森失败地叹口气:“安安,你哭得我没有办法,我该怎么做?”
沈吾安在他怀里摇头。
周森静默片刻,再次叹气。
他觉得自己恶劣至极,沈吾安哭得这么厉害,他却控制不住地想吻他。
他忍得很辛苦。
想吻她。
就现在。
最后周森独自一人去见了赵医生,随后坐在一边旁听几位专家的会诊讨论,确认第二天能够照常进行手术,并且手术成功率极高后,才安心离开。
助理在他的安排下,替他和沈吾安重新安排酒店。紧接着送沈吾安回去取行李,然后陪她入住新的房间。
没顾得上喘口气,周森在去酒店的路上开始处理积累了几天的公务。本想先去看看沈吾安的状况,但因为横空插入的临时会议而作罢。
直到残阳西沉他才从笔电中抬起头,捏了下酸胀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