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邵宗不及防被扎了下,气笑道,“夫人方才可不是这般喊我的。”
他还伸手去捏她的红唇, 两指夹住黛黎的上下唇,轻捏一下,将她捏出个鸭子嘴来,“你先前喊的,如今再说一句来听听。”
黛黎知晓他惦记之前那句“夫君”,她转头躲开他的手,再拿话刺他,“还请主公注意言行举止,莫要太过分,小心寒了谋士的心。”
“还有更过分的,夫人要不要试试?”秦邵宗这话说完,也不要她回话。
他抬起黛黎的下颌,熟练地撬开她的唇关。男人另一手则绕到她后脑,压着她低头,让自己更深地送进去,仔细掠夺她口中每一寸的柔软。
有风拂过,吹动房中的灯盏,灯火摇曳。
光在晃动,地上紧密黏合的两道影子也深浅不定。她和他正胶着,如同古林中两棵相邻的、其上藤蔓彼此交错的树。
杏色的外衫如同落叶般施施然飘下,明灭不定的烛光下,大片的雪色白得晃人眼。它微晃着、起伏着,又被一寸寸地以唇与齿丈量,留下一串艳色的痕迹。
铜镜里映出一抹衣衫半褪的婀娜身影,杏色的衣裳如云般堆在腰间,她仿佛陷在云朵中。
夜,还很漫长。
渔阳,卫府。
家奴匆匆来到书房,一开口就是一句“恩主,大事不好”,叫书房中的几人都下意识僵了一下。
“又发生了何事?”卫丛木头痛地揉了揉额角。
三弟卫丛森说:“是那魏青又有什吩咐?只要不过分,都尽量满足他,好让他查完快快撤兵。”
一日前,玄骁骑突然登门郡中各大望族,声称有一伙曾行刺过武安侯的贼人与某家有勾结,行刺失败后躲入了望族的屋宅中。
玄骁骑与普通士卒不同,它是秦邵宗手上最锋利的刀,一定程度上代表他本人的意志。
玄骁骑登门,望族大惊,又听闻他们是来抓贼人的,自然不会将之拒之门外。
身正不怕影子斜,要搜就搜。
各家都开了府门,卫家不好做那个另类,当即也迎玄骁骑入内。
不过有秦邵宗授意蔡家打压他们在前,卫氏父子总有些说不明的不安。而这股不安,在得知来墨书坊被查封,店内掌柜和小佣尽数下狱时达到了巅峰。
来墨书坊……
他们确实和这书坊有些牵扯,对方曾派人告知卫家:
武安侯负伤是假,蔡家一系列举动皆得了对方授意,目的是为了收回当初的承诺,为自己往后的娶妻铺路。
卫家大惊,忙通知已出嫁的卫五。于是才有了后来的卫澄带着卫凭芝拜访秦府,以作试探一事。
好吧,甭管之前的种种如何。
总之得知来墨书坊被封后,卫氏父子坐立不安,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玄骁骑还带人来搜府。
做贼心虚,同时亦是出于提前防范,当初前去来墨书坊传讯的心腹被藏了起来。
然而,由于卫家并非立马得知书坊出事,后续的藏人之事慢了一拍。那名心腹只能藏于府中,未突破外面以玄骁骑铸成的封锁线。
“恩主,卫……卫常生被发现了。”家仆说。
卫氏父子皆是虎躯一震,只觉脑中嗡的一声响。
卫丛木噌地起身:“怎会被发现?不是把人藏起来了吗!”
那家仆有苦说不出,“那个魏屯长搜得特别仔细,和开了天眼似的,那些犄角旮旯的地方通通没放过。他后面甚至还唤来了几个女郎,专门搜查夫人们的房间。”
卫父一口老血险些梗出来。
“人呢,卫常生何在?”卫丛木急切问。
“被、被带走了……”
书房里顿时鸦雀无声。
卫父他脸色变过几轮,最后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几岁,“老大,你带上那枚玉环去找武安侯,和他说菲娘已离开十五载有余,够久了。倘若他遇到合适的人,续弦也无妨,不必顾忌着昔日的诺言。”
“父亲!”
“父亲!”
卫丛木和卫丛森同时道。
“不可将信物还回去,若是还了,往后卫氏和秦氏必然远一层。”
“是啊父亲,这信物还不得!如今还了,说不准武安侯明年春就能娶妻。”
卫父拉耸着面皮冷笑了声,“君侯府早就开始修葺了,你们莫不是以为他秦长庚修着玩不成?来墨书坊内的人尽数被捕,你们猜既然他能寻到卫常生,被抓之人中是否会有认得卫常生的?”
兄弟俩面面相觑。
“给我卫家通风报信之人,从未露出过真实身份,但能让武安侯如此大费周章去逮人,想来他们非同一般,甚至还很可能被武安侯视之为眼中钉。我忧心他觉得我们暗中与书坊的幕后者勾结。”这是卫父最害怕,也是最觉得冤枉的。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好像随着这口气的呼出,精神气也散了大半,“秦长庚所做种种,怎么瞧都是奔着娶妻去的,他是不达目的善不甘休之人。就算我们躲过这回,说不准还有下一回。”
这份信物,不得不还回去。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北地说到底姓“秦”,卫家没有兵权,焉能真和秦氏对着干?
卫丛木不忍看到父亲如此颓状,安慰道:“父亲,祈年是您的外孙,这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改变的。”
卫丛森也说道:“对,而且祈年是他唯一的亲子,往后武安侯偌大的家业,还不是得交给祈年?等祈年继任挑大梁,卫家必定能更上一层楼。”
这话确实说到卫父心窝上了,他面色顿时好看了些,“确实如此,让岳儿和岱儿往后多和祈年走动。”
“君侯,卫长史求见,对方说有一重要物件要归还。”
胡豹来禀报时,秦邵宗正在看审讯记录。
城东的赵姓商贾抓了回来,也不知晓他是先前得了风声,还是吃不了苦、因此打定主意当那识时务的俊杰,还未如何用刑呢,此人就倒豆子似的招了。
他是三年前南下行商时加入的青莲教,时间不算长,先前一直是给胖掌柜充当副手。哪怕后者咬牙不招,但顺着赵商贾这条线,照样能拔出萝卜带出泥。
秦邵宗闻弦而知雅意,顿时笑了,“好好招待卫长史,我和夫人稍后就到。”
正在窗边看书的黛黎莫名其妙,“卫家的人来寻你,你要去就去,作甚扯上我。”
秦邵宗没有给具体原因,只说:“就这么一回。”
黛黎抿着唇不说话。
他又说:“丁老先生说三日疗程,今日申时末秦宴州那小子就能结束治疗,此前夫人闲着也是闲着,不如随我走一趟,消磨时间。”
今天是秦宴州闭关的第三日,如无意外,今日将近黄昏时,那扇关闭了许久的房门将彻底敞开。
黛黎也确定不会有什么意外,因为每日丁连溪都会奉他祖父之命来汇报一回,好叫她知晓一切顺利。
“那好吧。”黛黎放下手中的书。
黛黎今日特地盘了髻,墨发盘成堕马髻,发髻上别着金嵌玉宝蝴蝶簪,另一侧是一支凤衔珠金翅步摇,步摇上有挂珠垂下。
那挂珠异常圆润,每一颗皆呈漂亮的亮白色,大小基本一致,叫人一看就知这步摇并非凡品。
而随着黛黎起身,她身上的湘绯色裙摆如水般滑过她的小腿,宛若一段明艳的日光拂过。
她和秦邵宗一同离开正房。
奴仆给卫丛木看了茶,后者却完全没心思喝,频频看向侧廊方向。
时间好像在这刻无限拉长,让他焦心不已。好像足足过了一个时辰,又好像仅是两刻钟,卫丛木便听到了脚步声。
两道声音,一轻一重。
很快,两道身影并肩从侧廊拐出。一道魁梧伟岸,着黑袍,戴武弁大冠,气势重如嶽。
另一道相对于男人来说娇小许多,但在寻常女郎之中也算得上高挑,她颜盛色茂,身姿曼妙,一身湘妃色长裙端庄雅致中又带着些许内敛的艳丽。
卫丛木是第一次见到黛黎,先前一直听闻武安侯身边的那位黛夫人是画中娇,有月神之貌,占尽风流。
因此才令武安侯为她神魂颠倒,连君侯府都不住了,与她一同住在外面。
说实话,卫丛木不信。
他秦长庚什么人,南征北战这些年,什么美人没见过,怎会被蛊得五迷三道?莫不是所谓的“宠姬黛氏”是个幌子,是为了掩盖更深一层的目的。
但这一刻,卫丛木脑中九分的疑虑尽消。
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
这黛夫人确实是万里挑一的大美人,难怪……
“卫长史。”上方传来沉沉的一声。
卫丛木蓦然回神,忙低了下头,而后又抬首看秦邵宗,对其深深一揖,“卑职拜谒君侯,唐突造府拜瞻,还望君侯宽恕。”
秦邵宗从上首走下,亲自扶起他:“长史携厚礼来访,如何也担不上‘唐突’二字。”
听到“厚礼”,卫丛木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下,心知秦邵宗是半点不给他退缩的机会。
他心里憋得慌,但嘴上还得说,“君侯此言差矣,那哪能算厚礼,它本身就是秦氏之物,如今不过物归原主。”
话毕,卫丛木转身,将自己带来的锦盒双手奉上。
秦邵宗接过,不仅接,他还要打开来看。
金制的卡扣被挑起,这个四面有雕花、堪称华美的檀木盒被打开。盒内铺了一块华美的红布,布上静静躺着一枚色泽异常油润的和田玉玉环。
玉环中的“环”字和“还”同音,象征着关系的延续,寓意美好团圆。
而这枚极品玉环颇有来头,仔细算起来能算到秦邵宗高祖父那一辈。是当初他的高祖父给他高祖母下聘时赠的,而后再传给每一代的嫡长子,让其娶妻时一并赠予妻室。
秦邵宗在家中行二,这玉环起初和他没关系,由他长兄长嫂保管。
但后来秦氏遭逢劫难,他的兄嫂一同过世,这枚玉环短暂地来到了秦邵宗手中,又很快随着他的承诺一同送到了卫家。
十五载兜兜转转,它还是回到了秦邵宗手里。
不过也没在他这里待太久。
秦邵宗看了几眼,确认无误以后,抬手就把身旁黛黎腰间挂着的荷包抽掉。
随即在卫丛木震惊的神情中,他将这枚秦氏信物当玉挂系在了黛黎腰间。
黛黎:“?”
黛黎不知晓这枚和田玉玉环的来历, 也不清楚它代表的意义。
但她不是瞎子,能看清装宝物的盒子华美非常,也能看到此时卫丛木收紧着、微颤着的眼瞳, 和脸上遮不住的惊愕。
黛黎低头看了眼这枚玉环,挑起挂绳以长指拨动。玉环转动, 能见其洁白无瑕,细腻油润,仿佛由奶脂凝成。
确实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黛黎的手搭在玉环的绳结上,隐约察觉秦邵宗的眼角余光在看她。
不久前收了他的《通婚书》, 行吧, 也不差那么一点。
黛黎收回手。
秦邵宗唇边弧度深了些,继续应对面前的卫丛木。
卫丛木努力收起面上的震惊, 扯出一个僵硬的笑,有些场面话还是得说:“白驹过隙, 不知不觉菲娘故去已有十五载,往后之路甚是漫长, 怎可困在过往中郁郁一生?家父让卑职将玉环送还, 弥望君侯将来寻得佳人,与之白头相守。”
秦邵宗笑容多了几分真实,“替我谢过令尊吉言。”
卫丛木心头大石落下,铺垫好了, 转而说起其他, “听闻近日郡中有宵小作祟,似乎还与来墨书坊中人有勾结。寒舍家奴前些日奉卑职之命去过那书坊几回,少不了与之有交谈。但卑职可以发誓,卫家对北地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秦邵宗“唔”了声, 竟没立马接这话。
他如此态度,卫丛木刚挪开的巨石又压了回去。
武安侯这是何意,莫非是不信他?
黛黎瞅了眼秦邵宗,觉得这人多半在憋什么招儿。
卫家作为秦氏的亲家,不可能不知秦邵宗本人极其厌恶教派。而秦氏越是炙手可热,他们就越没必要犯险,做一些在老虎头上拔毛的事。
“秦三那小子年纪不小,该成家立室了。令尊年岁也大了,有道‘人过六十,四不想’,你回去告诉他,秦三的婚事就不劳烦他老人家操心。”秦邵宗如此说。
卫丛木一愣,随即面色大变。
武安侯不仅想拿回信物,竟还想将儿子的事也一并解决了。
卫丛木张口欲言,却又听秦邵宗说:“长史刚才说卫家对北地无二心,这份忠心到底如何?我拭目以待。”
说到最后,已是隐晦的威胁。
卫家不久前有侍从被抓走,此人如今生死不知,是否被迫招供了什么也不知。
顺从,则忠。违抗,则逆。
都在他们的一念之间。
卫丛木魂不守舍地离开了。
黛黎感慨良多,“秦长庚,你这人趁火打劫有一手。”
秦邵宗似笑非笑,“夫人此言差矣。”
黛黎本以为他会反驳“趁火打劫”这个不怎么好听的名头,谁料他居然说:“火是我放的,非顺势而为。此番是请君入瓮,以牙还牙,也全了当年的一场因果。”
黛黎:“……”
这人还自豪上了。
“所以夫人该知晓我这人记性好得很。”他话音一转,“夫人的《答婚书》在冬狩以后记得给我。”
有赌注在前,拿不到她的《答婚书》,秦邵宗总觉得不安心。
黛黎起身往里走,“知晓了。”
他跟着过去,“夫人过往食言太多,令我总觉得这声‘知晓’没什分量。”
“哦?既然你觉得没分量,那就罢了,当我没说过吧。”黛黎头也不回。
但这话刚落,她手臂被扣住,一股难以抵挡的力道将她拨了下,硬是带着她转了个身。
先前背对秦邵宗,如今她和他面对面,还被堵在侧廊的墙壁上。那些在正厅伺候的奴仆未进入侧廊,此时廊中唯有他们二人。
他一双棕眸沉甸甸的,似有不悦,“夫人若是食言……”
黛黎扬眉,“那就怎么着?”
再过一个多时辰,州州的治疗就该结束了。说句不好听的,药材已不再具威胁,她儿子天南地北往哪儿走都行。
她眼里带了点挑衅,又有些得意,仿佛那条无形的狐狸尾巴翘起来了。
秦邵宗心里像被一只小爪子挠了一下,有点痒,又有点酥。他捻起她鬓间少许没有盘上的碎发戳她柔软的脸颊,“夫人把方才那句话收回去。”
黛黎偏和他对着干,抿着唇不说话,眼里的挑衅更浓了些。
秦邵宗见状轻啧了声,“行吧,既然夫人势要问个怎么着,告诉你也并非不可,当然是……”
他微弯下腰,贴着黛黎的耳畔,将后半句荤话说完。
黛黎木了一下。
这时她眼角余光忽然瞥到点什么,黛黎下意识转头去看,只见秦祈年和施溶月站于长廊口的另一端。
表兄妹俩都是微张着嘴,一副呆滞的表情。
黛黎:“……”
刚刚听秦邵宗那句荤话,黛黎没有脸红,毕竟这人在榻上不仅花样多,还什么都能说得出来,她都习惯了。
但现在,对上两个小辈仿佛受到某种冲击的目光,黛黎瞬间有一种荼毒未成年的羞耻。
她双颊迅速浮现出一层艳粉,还飞快蔓延到脖子上。黛黎双手摁在秦邵宗的腰腹位置,摁着人一推,“为老不尊。”
女人发髻上的凤衔珠金翅步摇晃动,下垂的明珠珠串罕见地摇出剧烈的弧度。而放着这一句,黛黎猛地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
不知是这话杀伤力太大,还是秦邵宗不及防,他被推得往后退了一步。
男人脸色一黑,这时也注意到不远处的两个小辈,他面无表情地看过去。
在秦祈年的视角里,四周忽然昏暗无比,周围阴风大作,前方拉出巨大的暗影,暗影之中一双红光四射的可怕兽瞳直望过来。
少年郎哆嗦了下,下意识退后一步,再往侧方挪一步,站在了施溶月身后。
施溶月:“……”
“秦三。”
他这个举动无疑让秦邵宗相当不悦,那股气顿时有了去处:“男子汉大丈夫畏首畏尾,躲在女郎身后成何体统?滚过来随我去练武场。”
秦祈年晴天霹雳,心如死灰。
黛黎在府里转了一圈,在金乌将将坠入地平线时,来到了秦宴州的阁院里。
等了一刻钟不到,黛黎看到不远处的房门开了。
最先出来的是丁陆英,三日未见,黛黎只觉他憔悴了些,连那把白花花的胡子好像也失去了光泽。
当然可以理解,这三日高度紧张,虽说上了年纪觉少,但必然少不了操心。
黛黎对丁陆英福身,“丁老先生对宴州之大恩,我镂心刻骨、没世不忘,往后老先生若有需要相助之处,我能办到的必不推辞。”
丁陆英脸上笑出褶子,他倒是没和黛黎说客气话,而是承了情,“希望丁家将来未有能用得着夫人出手那一日。”
黛黎笑着将目光移向旁边,只见一道颀长的身影继丁陆英后,从房中走出。
三日未见,黛黎第一眼就看出儿子瘦了许多,脸色苍白,面上的骨头愈发分明,整个人都显出一种清瘦伶仃。
但他的眼神却熠熠有光,好像挪开了一直压在背上的大山,也好似蒙尘的剑彻底被擦拭干净,而显现出一股与过往有别的轻松和明快。
丁陆英抚须一笑,不打扰他们母子,带着孙儿丁连溪离开。
“州州……”黛黎百感交集,总觉得这一刻的儿子才真正活了过来。
“妈妈,我痊愈了。”秦宴州嘴角翘起一点小弧度,有些羞赧,也有些难言的欢快。比之以前僵硬的笑,此刻的他罕见地多了些少年气。
那话说完,青年垂眼睛,“抱歉,让您担心了。”
黛黎佯装生气地拍了一下儿子的肩膀:“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有什么好道歉的,以前你是受制于人、身不由己,但那些都过去了。”
黛黎正色:“今日是立冬,是冬天的开始,更是州州的新生,我儿子往后一定会万事如意,喜乐安康。”
这句话似乎有千钧之力,能拨云见日,青年怔了许久,仰头眺望。
夕阳的余晖铺满整个天幕,像油画一般蔓开,绚烂的、唯美的,橙光的暖色很柔和,像一汪没有棱角的暖泉。
再过不久,夜幕就该降临了,黑暗会吞没光辉笼罩大地。
但秦宴州知晓,他往后的每一日,都将明朗不带一点云翳。
“秦宴州,你出关了!”本来垂头丧气的秦祈年看到秦宴州,精神一振,浑身颓势一扫而空,乐颠颠地跑上去。
少年围着他转了两个圈,没闻到血腥味,反而嗅到皂角和香料混合的清新气味,“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感觉你好像瘦了好多。我先前听闻你治疗要放血,肯定是哗啦啦地放了许多血,否则何以你一张脸白得和小娘子似的……嗷!”
秦宴州慢悠悠收回手,“你一个君侯之子,怎的连话都说不明白。”
秦祈年捂着小腹,没反驳这句话,他歪了歪脑袋,忽然“嗳”了一声,“我记得两个多月前,你刚来渔阳那会儿,我和你说话你都不理人,最多‘嗯’一声。你现在和当初有了很大的不同嘛!”
秦宴州不理他,继续往主厅那边走。
还未回到渔阳那时,他住在正院里的偏房,那时他和母亲一同在正房用膳。
反正当时就三人,懒得挪地。
后来抵达渔阳,人越来越多,先是多了秦云策和秦祈年兄弟,后来又多了秦红英和施溶月母女俩。
人一多,再在正房用膳不合适,遂迁到主厅。
秦祈年还在絮絮叨叨说着话,试图和他勾肩搭背,“那日在通道里多谢你啊,若非你反应快,再过几日就是我和茸茸的头七了!其实你已经拿我当朋友看待了对吧,否则当时也不会舍身救我。啧,按我说你这人就是脸冷而已,心里还是挺热乎的。”
“你一身泥,莫要挨我。”秦宴州避开他的手,懒得和他解释。
“方才在练武场摔的,男子汉不用那般干净。”秦祈年浑不在意。他突然想起一事,“秦宴州,你喜欢吃什么?”
这话题拐得突然,青年偏了下头,桃花眼里有一丝疑惑,“作甚?”
秦祈年挠挠头,一时不知如何说。
而这时,两人已走入主厅。
他们来得不迟也不早,除了黛黎和秦邵宗,其余人都已到场。
“宴州来了,我观你精神气比先前好了许多,恭喜。”秦云策笑道。
知晓各种内情的秦红英也颔首:“苦尽甘来,往后便是新生了。”
施溶月飞快看了青年一眼,垂眸也说了句恭喜。
对于几人的话,秦宴州点头,“多谢。”
没过多久,黛黎和秦邵宗也到场了。
厅堂内的座位向来有讲究,面向门口的上首为尊,是最尊贵的位置,一般而言也是主人家之位。
不过黛黎不喜欢分餐,因此开的是大圆桌。
起初这张大圆桌是没有转盘的,后来秦红英和施溶月母女俩来到,加上她们就是七人用膳。
没转盘的话,菜放得远,夹菜不方便。
于是黛黎让木匠做了个转盘放桌上,比圆桌小两号的转盘上再放菜肴。除了秦宴州,旁人都没见过,包括秦邵宗在内都觉得新奇得很。
坐上圆桌后,如今的位置有变动,但总体来说大差不差。
面向正厅外的位置是黛黎和秦邵宗,黛黎的另一侧坐着秦红英,秦红英的旁边是女儿施溶月。
秦邵宗的另一边是秦云策,后者的隔壁是秦宴州;而施溶月和秦祈年挨着坐。
人到齐了,桌上的饭菜和小酒也备好了。但主位的人没有立马动筷,而是——
“在用膳之前,我有一要事宣布。”秦邵宗说。
黛黎莫名眉心一跳。
果然,下一刻她就听身旁男人说:“我和夫人打算明年立春成婚。”
这话方落,秦宴州猝然转头看向黛黎。
第124章 男人间的对比
黛黎懵了下, 没料到秦邵宗如此突然。她注意到儿子的目光,但大家都在,且成婚这事也不假, 此时好像说什么都不合适。
不仅是秦宴州,其他几人也纷纷看过来, 看完秦邵宗再看黛黎。
秦红英早就猜到他要娶妻,因此如今笑道:“二兄,你这动作比我预想中的要快许多。话说,那枚玉环要回来了?”
玉环是秦氏的传家宝, 更准确的说, 是每一任主母或者准主母的信物。
黛黎垂了下眼,腰间此时唯有小荷包。先前那枚玉环已被她摘下, 放回房间的盒子里。
不仅是因为它大得显眼,更是太沉了。
坠在腰上存在感十足。
“今日已拿回。”秦邵宗说。
秦红英闻言在心里轻啧了声。今日拿回信物, 当晚就在饭桌上和家人宣布婚讯,她这个二兄真是一日都等不了。
但明面上, 秦红英还是举起面前的茶盏, “真是件大喜事,可喜可贺。妹妹以茶代酒,预祝二兄你和黛黎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秦邵宗眼里笑意更深, 秦红英举的是茶盏, 他拿酒樽,“行,谢过。”
他一饮而尽。
有了秦红英起头,秦云策也来祝贺,他的身体不能饮酒, 也是以茶代酒。
秦邵宗给自己斟满酒,再次饮尽。
一般而言,和下位者、或辈分不如自己的吃酒,能沾一点嘴巴就已是给面子。这种一饮而尽,不是极为赏脸,就是畅快非常。
秦红英嘴角抽了抽,觉得她二兄必定是后者。
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喜事仅仅冒了个头罢了,居然能令他爽成这样。
秦云策之后,喜欢喝酒的秦祈年也举杯。在秦祈年之后,是施溶月。
小姑娘拿着茶碗,也说着吉利话,秦邵宗同样又喝了一杯,对她一视同仁。
施溶月放下茶碗,悄悄抬眸看向自己的对面。
青年此刻垂着眼,直长的黑睫在眼下投出少许浅淡的暗影,他比先前瘦了许多,挺直的鼻梁更显几分锋利。
似察觉到她的目光,那双形状优美的桃花眼抬起,眼睛像墨一般的幽黑。
施溶月看愣了神。
但下一刻,对方移开了眼,转头看主座。
在施溶月茶碗放下后,秦宴州便觉一道来自主座的目光径直落在他身上。
强烈的,带着其他意味的。
他转头迎上那双狭长的棕眸,面无表情。
黛黎一看到这两人对上,顿觉头疼。
儿子刚出关,不仅瘦,脸蛋还白得像纸,她本来想等州州身体养好些,才和他说这事。
结果没想到秦长庚今晚就宣布了。
秦宴州的目光仅停了一瞬,而后移到黛黎身上。从方才开始,母亲一直没动静。
既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场。
他看到了黛黎脸上的无奈,青年顿了顿,拿起桌上的酒樽,对着秦邵宗示意了下。
没有说什么吉利话,仅是举杯。
秦邵宗笑了笑,同样举杯一饮而尽。
今日是立冬。
立冬有吃羊肉和饺子一说。
不过这个时代的饺子还不叫饺子,它叫饺耳。是名医用面皮包上一些祛寒的药材、诸如羊肉和胡椒,煮熟后分给冻伤的病人食用。因其形似耳朵,故而得了饺耳这个名头。
后来许多地方为了纪念名医,同时也是为了迎接冬季的到来,冬至吃饺耳的习惯传了下去,慢慢地成了习俗。
饺子馅是羊肉馅,黛黎吃不惯,只吃了一个意思意思。其他人,包括秦宴州在内,都很能吃羊肉。
一大盘饺子,沾点陈醋或者酱油,再添些蒜泥,不失为一样美味。
这顿晚饭和平日相似又不相同,黛黎瞅见秦邵宗手边的那一壶黄米酿被他吃了个干净。
他今晚肉眼可见的心情好。
待膳罢,众人散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