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令南宫雄不解的是, 他竟也鬼神使差骑着马,跟上那架马车。
不知不觉, 前面的马车停下了,停于一家卖配饰的店铺前。
黛黎此番出行没有带女婢,她自行推开车门,正想下车, 却不及防看到了站于车门外的秦邵宗。
他朝她伸手。
那只粗粝的大掌翻开朝上, 其上的掌纹明显有一段断了。
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似乎有人在看,也似乎没有。秦邵宗没说什么, 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帷帽之下的女郎不见面容,不知神色, 她停顿片刻以后, 伸手过去。
白皙的指尖刚点在他掌中,男人便主动往前少许,大掌收拢,将那只柔软的素手握在掌内。
“带银钱了吗?”秦邵宗问。
黛黎点头说带了。
自从她的传被他毁了以后, 这人似乎自信她再也翻不出风浪来, 于银钱方面对她并无任何限制。
库房门户大敞,饰物和一些旁的用度任她挑选。黛黎没和他客气,也没有任何不配得感,他敢给,她就敢拿。
黛黎下车后挣开他的手径自往店里去。
秦邵宗转头望向旁边还骑于马上的南宫雄, 后者这会儿正偏头追随着那道倩影,眼里有惊艳也有好奇。
美人不全然在脸,观身段,看气质,有时一个剪影就能美得惊心动魄。
怪不得秦长庚那厮不要他准备的舞姬,原来真藏了个大美人,这是吃过凤髓龙肝后,看不上小菜……
“童谣一事已了,南宫你可以回军中准备了。如无意外,后日动身。”秦邵宗说。
南宫雄却没动:“秦长庚,你是如何得知那骗术的各中玄机?”
秦邵宗方才亦是骑马来,此时手持马鞭,听闻南宫雄的话,他朝对方懒洋洋地笑了笑。
南宫雄心头一跳,莫名有种不祥预感。下一刻,预感成真,一条黑色的马鞭破风而来,一鞭子抽在他座下的骏马上。
马匹吃痛,立马撒开蹄子往前跑。
秦邵宗反手将鞭子搭在肩上,“南宫你先忙,慢走不送,此事过两日我再告诉你。”
“秦长庚你这瘪犊子!”
秦邵宗左耳进右耳出,将马鞭随手抛给亲卫,便也进了店铺。
摘了帷帽的黛黎正在看玉挂。
这个时代的富贵人家,无论男女大多都有佩戴玉挂的习惯,不同在于玉挂的形状。郎君佩青竹与猛兽,女郎更偏爱花鸟。
州州好像没有好的玉挂,买个玉佩回去也不错。
“这个不错,就是雅致了些。”身侧有人说话。
黛黎不用转头都知道是他在乱给意见,她不理他,继续翻看手里的玉挂。
正面和背面的图纹是不一样的,正面是青竹,背面是兰花,都是四君子。
秦邵宗见她一个劲地看,模样认真仔细,瞧着对这块玉挂挺满意的。
一旁的商贾搓搓手,心道今日是贵客临门,这贵妇一来就让他拿出最好的玉挂,这桩生意很有希望,“夫人,这块玉佩是店里的镇店之宝,雕刻是重金请的名家风海先生不谈,单是籽料本身也极为油润,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秦邵宗见她看了又看,目光再次往那边偏了偏,“行吧,雅致一些就雅致一些,兵戈重煞,两者调和也未尝不可。”
黛黎一顿,转头看他。
她头上的帷帽已除,两人的目光无阻隔地碰上。
也是直到这时,黛黎才发现这人兴致勃勃,再结合刚刚他那一句,她觉得他肯定误会了。
黛黎:“……”
四目相对中,黛黎能看清楚秦邵宗的神色,他自然也能。
秦邵宗扬起的嘴角落下,男人狭长的眼微微眯起,目光锐利,语气危险,“夫人该不会是想花我的银钱,而后把我撇下,单独买礼物送给旁人吧?”
那双棕瞳渐露凶狠,仿佛只要她敢点头,或者敢说一个“是”字,他就立马拎她出去打道回府。
黛黎:“……不是。”
秦邵宗下巴微抬,“选吧。”
黛黎手里还拿着那块玉,她环顾一圈,最后走到文房四宝那个区域。这里除了笔墨纸砚以外,还有一些小摆件,比如镇纸和笔枕。
秦邵宗跟着黛黎过去,见她拿起一个虎形笔枕,而后目光带了几分试探地问他,“君侯,您觉得这个如何?”
秦邵宗气笑了。
这笔枕一指长都不到,小小一个,还是她随手拿的,与她方才看玉的专注有云泥之别。
敷衍他是吧。
黛黎见他不悦,隐隐有要发怒的迹象,连忙道:“其实方才在老远时,我就看到这虎头笔枕雕得甚是威风,与君侯您如出一辙。不过物件有些小,也不知您会不会嫌弃。您若是嫌弃,我选个别的?”
秦邵宗一顿,从她手里把虎形笔枕拿过。
这笔枕用的是黄玉雕刻,且还是一块并非通体全黄的玉,其上有两条墨线晕开,乍一看像极了老虎的虎皮。
秦邵宗将其翻了个面。
玉的材质一般般,但颇有特色。虎头的雕工勉强能入眼吧,整体确实有那么几分像他的威风。
黛黎偷偷看他一眼,再看一眼,惊讶地发现这人的火气好像压下去了。她低头摸了摸玉挂,心道这人在某些方面其实也挺好忽悠。
“就这个。”秦邵宗觉得这小玩意儿初看丑,看多几眼就顺眼了。
买好礼物以后,马车打道回府。
在这辆马车离开后,不远处一个蹲在街边卖货的小贩直起身,东西也不卖了,直接挑了担离开。
街上行人络绎不绝,谁也没注意到这微不起眼的一幕。
待黛黎回来,念夏和碧珀已经将她的行李通通收拾好了并装车。
“州州,这是给你的礼物,看看喜不喜欢。”黛黎把儿子喊过来,将锦盒给他。
秦宴州接过盒子打开,只见红绸之上静静躺着一块和田玉,玉上刻着苍劲的青竹。他看了片刻,像儿时一样先伸手摸摸内里,然后嘴角才翘起一个于他而言能算得上明显的弧度,“喜欢,多谢妈妈。”
“客气什么。”黛黎摆手。
她说起另一件事。要让儿子去看心理医生,除了让医生肯工作以外,自然还少不了患者的配合,黛黎说,“州州,我给你找个老师如何?”
秦宴州稍愣,“妈妈,我识得字。”
“不,和识字无关,读书除了断文识字以外,还能开阔眼界。”黛黎怕他不答应,压低了声音使出杀手锏,“多学些东西,以后咱们母子俩在外,说不准能过得更轻松些。”
果然,她面前的青年点头了,“好。”
黛黎一颗心定了。
行囊很快收拾好,和黛黎预计的一样,当日下午她就乘车随秦邵宗出城。
这次撤离是全员动身,撤退得很利落,一个士卒都没留下。
车队从大宅离开,碾着日光一路往西。在夕阳铺满大地时,抵达了郊外的军营。
属于黛黎的军帐已经扎好了,念夏和碧珀正将行囊一一搬入帐中。
迎着暖茸的夕阳,黛黎看到了随风飘扬的军纛,军纛下巡逻的卫兵成队,还有几个坐在军帐前聊天的眼熟身影。
晚膳前夕,且无战事,大家都很悠闲。想来,纳兰治也同样如此。
黛黎看向身旁还未离开的男人,明示他,“君侯是不是有些话想和纳兰先生说?”
秦邵宗哼笑,“夫人急什么,我答应过你的事,何曾有过一次不做数?”
话虽如此,他还是往纳兰治的军帐去了。
大概过了一刻钟,秦邵宗出来了。与他一同出来的,还有另一道瘦削的身影。
纳兰治一袭灰色交领长袍,手持一柄羽扇,见了黛黎,他执扇拱手,“黛夫人。”
黛黎还礼予他。
虽说秦邵宗刚刚已和他说过大概,但拜托别人这种事,不管如此,还需自己亲口说一遍。
“纳兰先生,我有一事想拜托你,我想请你教导我儿,允他拜你为师。”黛黎的表情十分郑重。
在古代,“师”之地位非常重,所以才有“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说法。尤其是一些有声望的大名士,收徒是非常严格的。只要不合眼缘,管你是腰缠万贯,还是才学出众,都不会收。
纳兰治摇了摇羽扇,“某有一事不解,不知黛夫人可否为某解惑。”
黛黎:“先生但说无妨。”
“你的才学与见识非某能所及,令郎由夫人亲自教导更出众,为何黛夫人你要离本趣末?”纳兰治不解。
他方才已从秦邵宗那里听闻“神迹”破解的经历,这其中的玄机他闻所未闻,再次甘拜下风。
所以他想不明白这是为何?
黛黎瞅了眼旁边的秦邵宗,不大想儿子的内情被太多人得知。
秦邵宗察觉到她的目光,额上青筋跳了跳。
他发现她有一些坏得紧的习惯,比如过河拆桥。先前在南康郡,她借他之手弄多了一块传,转头就扔下一地的烂摊子让他收拾。现在他给她牵线搭桥完了,她立马想让他去别处,连听都不让他听。
待兖州一战结束,他必定好好教一教她,叫她改一改这糟心的坏毛病。
秦邵宗冷笑了声,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纳兰治见状,摇羽扇的动作顿了顿,待再看向黛黎时,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郑重。
秦邵宗走了,周围只余她和纳兰治二人,于是黛黎和对方开门见山:“纳兰先生不瞒你说,自从知晓先生之经历,我便深深折服于先生意志。扪心自问,若是我遭此遇,定然做不到先生十之一。我儿身世坎坷,遭逢大难后性格与寻常小子完全不同,我忧心不已却又无力改变,不由想起了先生超脱凡俗的心境,遂斗胆向先生求助。”
怕对方觉得任务重,黛黎还说:“您不用教他天文地理,也无需如同其他师长一般倾囊相授,我只想先生多开导他。”
“令郎一事某略有耳闻,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开导一事某只能尽力而为,不能给你保证效果。”纳兰治叹道。
他这是同意了。
黛黎对他福了福身,“先生肯应已是大恩,我不敢苛求其他。”
秦邵宗走了一段后,回头看身后,只见不远处的两人站在夕阳里。
起初纳兰治的羽扇还不时摇两回,但后来不知她说了什么,扇子慢慢停了。他还看见她再次对纳兰治福了福身。
这回,对方受了她这一礼。
古代对“师”的重视,也代表着拜师礼并不草率。《礼记·少仪》中有云:束脩,十脡脯也。
这意思是学生给老师的学费,是十串肉干。老师收下束脩后,学生叩首再敬茶,老师回赠大葱和芹菜,寓意学生聪明勤快。如此流程后,师生关系正式确立。
往后除非主动发文断绝关系,否则师生关系将持续一生。
束脩,十串肉干。
黛黎本来想遵照古法,结果秦邵宗知晓她要准备的束脩后,他却说:“送十脡脯过于小气,夫人直接去和火头军说声,让他们挑最壮的十头公羊出来,到时把十羊当束脩。”
黛黎拧起细眉,“不大好吧。十头活羊不好处置,后面肯定要混进羊群里养的,时间久了,谁还记得纳兰先生有十羊,说不准他也不好意思旧事重提。”
秦邵宗:“那就宰了吃羊宴。”
黛黎还是皱着眉,“您先前说后日出征,那明晚吃的全羊宴,纳兰先生那十羊岂不是要算在其中?君侯下令宰羊开宴,将士对您感恩戴德,纳兰先生却无人得知,不妥。”
这一番操作下来,相当于左手倒右手,他秦邵宗该开宴的还是得开宴,而纳兰治却什么也没有。
束脩都被迫捐出去了,可不就是一场空嘛。
秦邵宗轻啧了声,“这也不成,那也不成。那分开,明日全军的羊宴以无功的名义开,此外,那十串肉干另外再送,如此夫人满意否?”
肉干虽不错,但值得她总是惦记着?
黛黎笑道,“君侯英明,如此甚好。”
转眼一日过去。
纳兰治要收徒,且今晚这场肉宴会因其更为盛大的消息插翅般飞遍整个军营。
“听说了吗,今日纳兰先生要收徒,君侯因此让人多杀了好多牛羊。”
“哪能没听说啊,我期待着呢,今晚必定敞开肚皮吃!说起来,如今未收子弟的名士极少,一个巴掌都数的过来,我先前还以为纳兰先生会一直如此。”
“可能以前没看中吧。我听闻这次先生收的是秦氏子,其长辈和君侯似乎颇有渊源,说起来我还见过那小郎君呢,模样和气度都没话说。”
“秦氏子?姓甚名谁?”
“这哪是我能打听的事,等着吧,他的名声估计再过一段时间就传开了。”
一身白衣的秦宴州先于盥盆中净手,再正衣冠。
在一道道目光中,青年接过黛黎手中的束脩,上前几步,跪于拜垫上,双手端礼奉上,“素闻先生学富五车,博古通今,弟子秦宴州欲向先生求教授业,特来贽见。”
“非博学也,请君无辱。”纳兰治接过了他手中的束脩。
秦宴州叩首敬茶。
礼成,纳兰治亲自两人扶起。
计划进展顺利,黛黎呼出一口气,露出个满意的笑容。
秦邵宗看了她一眼:“那小子到时及冠,可让无功为其加冠。”
一方大名士亲自为其加冠,这殊荣非一般人能有。由名士及冠,于自身声望有益,往后的路会好走许多。
黛黎缓缓垂眸。
儿子的及冠在半年后,半年啊……
秦邵宗:“就这般定了。”
拜师礼毕,军中举办肉宴。
军中的宴会没那么多讲究,众人围火而坐,用的也是能坐两人以上的长案。
黛黎这回依旧和秦邵宗同坐一案,秦宴州则跟着他的师父,其他高阶武将三三两两组队。
案几围成圆圈,中间是篝火,剖开半边的羊架于火上,不止有烤羊,旁边还有许多以木签穿的烤鱼。每张案几上堆叠有包子馒头和米糊,以及野莓若干。
可以说比起上一次黛黎参加过的肉宴,这回食物的品种多了不少。
黛黎不喜欢吃羊肉,她拿烤鱼吃。
精盐铺满其上的鱼很入味,吃一口鱼,再喝一口米糊,黛黎心满意足。
并非庆功,只是战前大宴,大家都没有喝酒。不知不觉,黛黎的烤鱼吃完了。
好吃,但一连吃了两条鱼,有些腻了。黛黎伸手去拿解腻的野莓。
一边吃,一边听着他们谈天说地,有人说七江郡不难打,难打的是七江郡后面的白日城,此地前面有一座险关。
此关北临津水,南踞一连串名为“赤角”的高山山脉,中间唯有一道可供车马通行。
听着听着,黛黎自己那份野莓也消灭干净了,她舔了舔唇,有些意犹未尽。
忽然,一个装满野莓的小碟子放在了她面前。
黛黎稍愣,沿着拿住小碟边缘的那几根深色长指往上看,对上了一双映着火光的棕眸。
黛黎伸手想拿,却见那几根长指往后收了收,连带着小碟也往那边缩。
“这世间可没有白吃的餐食,夫人说句好听的来。”他如此道。
黛黎迟疑,“……谢谢您宽宏大量。”
他还是方才那副神情,没露出不满,但小碟子也没推过来,瞧着是不合意居多。
黛黎静默一瞬,忽然间福如心至,“那我祝君侯明日旗开得胜。”
秦邵宗勾起嘴角,将小碟子推过去,“承夫人吉言。”
“咯滋。”有人推门入,而后对着屋中正在煮茶的年轻男人拱手。
“谛听先生, 神迹一事被破除了。”此人又将胡豹于闹市中敲锣打鼓之事和盘托出。
谛听面露惊讶,指尖在案上快速点了几下:“不过四日, 武安侯的动作竟这般快。”
汇报者又说:“前夜的秦府探查失败后,还不等我们第二回 行动,武安侯便于昨日早上回了过云郡,当日携黛夫人出府, 一同围观破除神迹一事。传言无误, 此女确实美若天仙,极得武安侯宠爱。只是昨日下午, 她随武安侯去了军营,同时秦宅中所有人员均已撤离。”
谛听眉目微动。
黛夫人现已身在军营, 短时期内怕是无从下手。
谛听问起一事:“先前让你们办的事,可办妥当了?”
那人从怀中拿出两份桑皮纸, 双手奉上, “您请看。”
谛听接过打开。
如果念夏碧珀在这里,一定会大惊失色,因为这两张纸上画的,分明是她们的肖像。
画师画工了得, 竟有个九分相似。
那人说:“圆眼睛的女婢个子稍矮些, 高约六尺七,体型偏瘦,肤偏黄;长眼睛的要高些,高约七尺,体态适中, 肤偏白。绣娘皆见过她们二人。”
谛听放下纸张,“你让绣娘亲自去音宛挑人,而后再帮她们调一调外貌。”
那人颔首领命。
“秦宅内人员均已撤退,想来他……”谛听话到一半,外面有一人匆忙而来。
那人知他规矩,停在外面并未进入,“谛听先生,范公请您过去一趟。”
谛听从座上起身,拿过一旁的白银佛纹面具遮住自己过分年轻的脸,同时对来汇报的人说,“你先去告知绣娘,那事不急,让她精雕细琢,务必尽善尽美。”
这意思是已然吩咐完毕。
那人告退。
谛听由侍卫引路,前往范府书房。
书房内已有三人,分明是范家父子和施无忌。
见了谛听,身为主人的范天石和他寒暄,“谛听先生这两日在府上可适应?如有物资短缺之处,可随时与家仆开口。”
“一切甚好。”谛听语气如沐春风。
范天石入正题,“先前先生说有办法令秦邵宗自顾不暇,如今那办法似乎失效了。”
过云郡内发生的事,没有逃过范天石的耳目。
这一句隐隐有质问和不悦,谛听自然听得出,他语气平静,“对弈你来我往,让他一子又何妨?”
“那依先生所见,这下一步棋该如何走?”范仲民问。
谛听:“再让一子,退离七江郡。”
范天石目光往旁边偏,看向一旁的施无忌,后者微微颔首。
七江郡郊外。
这天儿忽然刮起了大风,狂风大作,而两面不同的军纛于狂风中猎猎作响。
秦邵宗头戴金纹饕餮兜鍪,身披金甲,手持一柄三米长的银色霸王枪,身后的红披风翻飞如火,在万军中相当显眼。
与他并驾齐驱的是同样披甲的南宫雄,武将身躯多魁梧,他也不例外,此时他手持一柄镗,气势恢宏。
不远处,七江郡城门紧闭,城上旗胜飘飘,一列守城士兵站于城墙之上。
秦邵宗抬首眺望,目光于城上扫过后道:“有些不对劲。”
“何处不对?”南宫雄倒没多想。区区一个七江郡,能翻出些什么风浪来?
秦邵宗点了人,“丰锋、白剑屏,上前叫阵。”
两骑从队伍中脱离,径自上前。
南宫雄这边也不甘示弱,派出武将与他们同去。
叫阵的话就没有好听的,从祖上开始数起,挨个问候家人,这问候当然也从为首的范天石开始。
骂过一阵,城门果然开了。
其内一骑奔出,来者浓眉厥鼻,肤色黝黑,面相和先前三方会晤时、被秦邵宗斩于刀下的臧英豪有五分相似。
臧英杰一人独出,厉声道:“武安侯何在?!”
丰锋嗤笑道,“找我们君侯,你够格吗?竖子先过你爷爷我这一关!”
南宫雄麾下的石维却等不及了,不欲再废嘴皮子,双腿一夹马腹,提刀上前。
丰锋和白剑屏知对方是想抢功,但石维已前去,只得作罢。
“这青州的不老实,居然招呼都不打一声就上去了。”
“兖州出来的这人看着颇为能打,不急,且再看看。”
在两人说小话间,前头的两人已交上手。
石维用的是刀,而臧英杰手中则是一柄马槊。所谓一寸长,一寸强,在马上作战时,马槊的威力非同小可,石维与对方连战十几个回合,都没能讨到好处。
“青州的,你下来,换我上。”丰锋震声喊。
结果不知是他这一喊分散了正在鏖战的石维的注意力,还是石维本就到了力竭之时,居然被对方挑飞了手中的刀。
长刀在空中打了个转,“嗖”地插到地上。
石维忙调转马头,在那柄马槊刺来前驱马逃离。臧英杰见状哈哈大笑,士气大涨。
“竖子休得张狂!”丰锋策马上前。他用的是戟,也是长兵器。长对长,兵器优势被拉平,剩下拼个人实力。
不远处的阵前,秦邵宗还在看城上,忽然冒出一句,“这是一座弃城。”
“什么?”南宫雄接话,“你是说范天石那厮不战而退?可是弃城而逃岂非要折损士气?”
“你看,城上兵卒少得过分。倘若你是范天石,你在知晓两方联军合力攻你的前提下,还会只布置这么点人吗?有时避其锋芒也是一种策略。”秦邵宗说。
南宫雄眺望城上。
先前不觉得,如今仔细看,还真是如此。
他忽然虎躯一震,忙道,“那得快些攻城,否则他们要跑了。”
“早跑了,还等你杀到家门口再跑不成?”秦邵宗看向正在和丰锋缠斗的臧英杰。
距离不算太远,他能看清那兖州武将的相貌,加上对方一出来就寻他,想来此人多半和前些天被他斩了的兖州武将沾亲带故。
为了寻仇,这人自愿来当弃子。
不远处,战斗已分出胜负。臧英杰的马槊被击飞,丰锋的长戟先刺入了对方的肩胛处。
南宫雄忽然听见身旁人轻笑了声。他正要恼,觉得这厮定是要笑话他了,没想到竟听他低声说了句:“还真是承她吉言,旗开得胜。”
“秦长庚你在嘀咕什么?”南宫雄问。
秦邵宗只是道:“攻城吧,如无意外,最多半个时辰能拿下。”
云梯冲车出动,士卒多如潮涌。三刻钟后,这座七江郡便门户大开。
两军分遣一支小队入内清扫。
该出榜安民的出榜安民,该清扫敌军的清扫敌军,在日落之前,七江郡整顿完毕。
当初范天石落脚之地已人去楼空,如今正好给秦邵宗和南宫雄入住。
书房内。
巨大的羊皮地图铺开,可见其上清晰绘有青兖二州交界处的各郡县。
在七江郡的西边,有一处险关。此关后面挨着白日城,故而这道关也被称之为白日关。
此关北临津水,南踞雄峰,相当于一江一山将之夹于其中,而中间的官道极窄,只可小批过人,不利于大军通行。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啊!秦长庚,这座白日关不好打。”南宫雄面色凝重。
秦邵宗目光在津水与赤角山脉之间来回,“明日你与我外出一趟。”
南宫雄追问,“去何处?”
秦邵宗看向窗外,此时黄昏已到了尾声,天幕上只余一层若有似无的淡光,任谁都看得出,夜幕即将降临了。
夜间出行难免要举火,举火过于扎眼,易叫人盯上。
“你明日便知。”秦邵宗只是道。
南宫雄不满:“神神秘秘的。”
月升月落,转眼一夜就过去了。南宫雄是武将,一大早起来晨练,时间和秦邵宗的相差无几,两人撞碰一块儿。
晨练结束后,该吃早膳了。
看着端上来的一大盆包子,南宫雄惊奇道:“这是何物?”
不像饼,饼没有这般鼓囊。
“包子,家中人捣鼓出来的,滋味甚好,尝尝。”秦邵宗笑道。
南宫雄半信半疑。
滋味甚好?
他堂堂青州州牧,什么山珍海味未尝过?
结果这第一口下去,险些让南宫雄吞掉舌头,当即话不说了,忙将包子往里塞。
待膳罢,秦邵宗唤来胡豹,“胡豹,你去郊外大营传我令,让乔望飞把夫人送进城。”
胡豹刚要拱手领命,却又听上峰改口说,“罢了,七江郡新得,此事过几天再说。”
“秦长庚,你口中的那位夫人是否是黛氏?”南宫雄听过那个名字,看着案几上空空如也的瓷碟,他忽然猜测,“方才你说家中人,难不成也是她?”
秦邵宗说是,并起身去马厩。
南宫雄也随他去马厩,边走边说:“我记得你丧妻也有十数年了,这是想要再娶?黛姓,不是大姓,也没听过这个姓氏出过名门望族,这是小门小户出身啊!嗳,这种纳了就得了,真别折腾。”
秦邵宗太阳穴跳了跳。
南宫雄还在说,“你亡妻的母族卫家可不是吃素的,且我印象中卫家当年与你有约定,为此他们还得意了许久……”
“我看后面那一战也无需劳师动众,干脆派你到关前,用吐沫把白日城淹了得了。”秦邵宗将马厩里的赤蛟牵出来。
“随意说点旧事而已,你这人怎的还恼上了?”南宫雄也去牵马:“对了,先前忘了问你,犬芥是否真是你的人?”
秦邵宗:“他不是我的内应。”
“呵,既然如此,我必须要找那小子算账。敢动我青州贡品,我要将他剥皮拆骨,让他后悔来到这个世上。”南宫雄恶狠狠道,和他一同打马出府。
秦邵宗:“你寻得到他?”
“范天石不是发了通缉令吗,我瞧那上面画得还挺像一回事,按着找应该没错吧。”南宫雄如此说。
秦邵宗淡淡道:“别找了,你青州损失多少东西,我三倍补给你。”
这一句可把南宫雄惊得够呛,他下意识勒马,却见秦邵宗继续往前,他又赶紧拍马追赶,“你要补给我?这是为何?那小子和你非亲非故,你作甚出这份力?秦长庚你方才莫不是诓骗我,犬芥分明是你的内应。”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有什好欺瞒?”秦邵宗目视前方。
南宫雄换了个说法:“他不是你的内应,但起码如今和你有渊源,这话总没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