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娘亲被巧取豪夺后by未眠灯
未眠灯  发于:2025年11月07日

关灯
护眼

怨毒和仇恨占据了她全副心神,一心想要弄死范天石,自然不会想离开。
但现在秦邵宗已出征,想来和兖州闹掰已成定局,趁着府中无旁人,她可以和儿子旧事重提。
秦宴州沉默了片刻后才说:“妈妈,您还记得那户最初救我的大户人家否?在我待在范府的第六个年头、也就是去年,我意外碰到他们了,那两位小公子还记得我,且我当时正好顺手帮了他们一个大忙,于是顺理成章的重新建立了联系。”
黛黎自然记得那大户人家。
秦邵宗根基深厚,如果这大户人家真的能帮的上忙,恐怕不是普通的大户。
“后来那一年里,你帮他们做事?”黛黎不由问。
秦邵宗不肯放她,带她离开一事定然不轻松,这绝对是件麻烦事。但州州却说可以安排,唯一的解释是他和那大户人家很大可能有利益牵扯。
秦宴州没有否认,“对,在后面的一年里,我有时候会帮他们办些事,算是报答当年的救命之恩。一来二去,和那两位少爷积攒了些交情。”
黛黎忽然想到另一件事,疑从心起,“州州,既然你和他们有交情,有带我离开的能力,为什么你先前还继续留在范府呢?”
那天杀的范天石不把孤子当人看,州州在那里肯定过得很苦,不时得干刀尖舔血的活儿。拿上一回行刺来说,如果不是他反应快逃了去,绝对要丢了小命。
秦邵宗的势力比范天石的还大,毕竟后者只是一个州,而前者北边连片的几个州都是他的。
如果大户人家真有能耐,为何不帮州州从范家脱困呢?
秦宴州低头看案上的茶盏,“起初是我才和他们相认,不好麻烦他们,后来帮他们办了事,我想着也差不多是时候了,本想着这次回去以后就脱离范家,但没想到在此地遇到了您……”
后面他没说,但黛黎知道儿子未尽之意。
遇到了她,一切计划都打乱了。
黛黎笑道:“后面都是要脱离范家,殊道同归而已。”
“对了,有件事要提前给您说。”他有些迟疑。
“什么?”黛黎问。
秦宴州语气里有明显的歉意:“龙骨水车不仅在北地传开,还如风一般吹到了各州。世人皆知此物是由一位黛姓的夫人将其从隐士手中带出,而堆出于岸,流必湍之。如果您的能力暴露于众,他们定然会压榨您,因此离开后,您怕是得改名换姓。”
不仅是龙骨水车,还有咸石。绝不能让他们知晓这些皆是出自于他母亲之手。
比起隐姓埋名,黛黎更在意另一件事,“州州,秦邵宗的势力如何,我想你也听说过。这大户人家真的信得过吗?会不会中途将我们卖了?”
万一对方中间反悔,觉得为了一个有点交情的友人得罪秦邵宗划不来,不想惹祸上身,于是将功赎罪的将他们卖给北地,那真是还不如按兵不动。
“不会。”秦宴州回答得非常迅速。
黛黎又问他,“这个大户人家姓什么,祖籍在哪,家中是当官的还是做些旁的买卖?”
秦宴州却说:“以后再告诉您。”
黛黎疑惑,“现在不能说吗?”
青年轻轻地喊了句“妈妈”,黛黎拿他没办法,“好吧,以后说就以后说。”
反正时间多的是,且早说与晚说,都改变不了那大户人家的家世,那就顺儿子意吧。
黛黎以为秦邵宗这一去要挺久的,没想到翌日她刚吃完早膳,就听闻外头有喧闹声。
再凝神一听,其中分明有一句“君侯归”,她不由愣住。
秦邵宗回来了?这战役这般快就结束了?不太对劲……
愣神没多久,黛黎听见了念夏和碧珀的见礼声。
黛黎下意识转头,只见身形伟岸的男人穿过洞门直朝她而来。
他身覆金甲,头戴饕餮金玟兜鍪,红底披风随着他的走动拂出劲烈的弧度,气势似尖刀、亦如山海,锐利厚重不可挡。
“您怎的……”话到嘴边,黛黎换成:“我是否该恭贺君侯此战凯旋?”
“并非不可。”秦邵宗拿出一物,往黛黎面前的案上扔,“给你带了个东西回来,想来夫人定然喜欢。”
黛黎低头看,那好像是个……冠帻。

一个黑色的冠帻, 上面粘了灰,还有一点黄色的泥,脏兮兮的。
黛黎看了眼那冠帻, 一时没反应过来,不明所以地抬头看他。
秦邵宗和她对眼, 见她有点懵懵的,眼尾微挑,“不喜欢?不该如此,夫人不是异常痛恨范天石, 恨不得啖其肉吗?”
黛黎陡然打了个激灵, 声音都高了不少,“这是范天石的冠帻?!”
若非身首异处, 哪会叫冠帻落于旁人之手。
“不是。”
黛黎那股从胸腔里炸开,正要往经脉各处蔓延的欢喜, 在他有力的两字中戛然而止。欢喜变成了郁闷,一股气堵在喉间上不去也下不来。
黛黎一言难尽, “……既然不是, 那君侯拿给我看作甚?”
秦邵宗看着她多变的表情,不由笑了声,“虽不是范天石本人,但也与他有点关联, 这是他嫡长子的冠帻。”
黛黎一惊, 郁气瞬间散了九成,“当真?你确定是他?”
“我亲手射杀的,还能有假?”秦邵宗话落,见她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亮晶晶的, 仿佛有万千星子落入其中。
秦邵宗定定看了两息,而后才说,“若是夫人想看他长子的首级,也并非不可。”
“首级就罢了。”黛黎立马拒绝。
“平日里长满熊心豹子胆,怎的这点都见不得?”秦邵宗笑容深了些。
起初他确实想提个脑袋回来给她看,但后面一想,这狐狸认不得范天石他长子,且先前给乔望飞医治时,她都偷偷错开眼,估计是见不得血。
也罢,退一步拿个冠帻回来。
黛黎嘟囔道,“那不一样,死人的脑袋面色发青,说不准他还死不瞑目,多吓人。”
不想在首级这个话题上多说,黛黎热情招呼他,“君侯用过早膳否?若是没有,我让庖厨把早膳送过来。”
“也好。”他放下二字,随即回正房。
卸甲,再简单沐浴。
待他再出来,恰好遇到念夏拎着餐盒回来。
本来念夏要将餐食端入主房,却听秦邵宗吩咐:“去隔壁。”
念夏立马改了道。
黛黎已经吃完早膳了,正想让碧珀去书房寻些地图册给她看,却见拎着餐盒的念夏进屋,而她身后,还跟着一道高大的身影。
虽说范天石没杀成,但让对方折了嫡长子也相当不错。在这个等级森严的封建时代,嫡长子基本都是继承人没跑,从出生起就被大力栽培,估计还是范天石亲自教导。
他虐待旁人儿子不手软,她也让他尝尝丧子之痛!
黛黎心情正好,对秦邵宗来她这里用膳无异议。
念夏打开餐盒,先从里面端出足有脸盆大的瓷碗,而后在上层拿出许多肉包子和馒头。
黛黎改进了石磨后,面粉制的食物多了不少,汤面是其一,肉包子是其二,馒头则是其三。
初尝肉包子时,无论是秦邵宗还是其他武将,都对此惊叹不已。包子蒸得很蓬松,口感细腻,里面还裹着鲜美多汁的羊肉,一口咬下去,味蕾仿佛在跳舞。
这不比蒸饼来得好吃?
反正第一回 吃的时候,往常再喜欢边吃边唠嗑的武将,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吃得头也不抬,一门心思只往自己嘴里塞包子。
黛黎看着堆成一个小塔堆的包子和馒头,默默惊叹秦邵宗的食量,这人一顿早膳能顶她一天有多了。
食不言寝不语这一项在武将中是不存在的,他们没那般讲究。秦邵宗同样如此,在用膳之前,他从怀里摸出一张折起来桑皮纸给黛黎,“夫人。”
“这是何物?”黛黎伸手接过。
秦邵宗没有说话,拿起玉箸埋头吃面,他是真的饿极,今日安顿完军队就马不停蹄地回来,一路未歇。
黛黎打开那张桑皮纸,待看清上面的字,她不由惊呼,得知范天石丧子的欣喜迅速隐去。
这是一张由范家发出的榜,亦或者称之为通缉书更合适。
其上书范家犬芥背主,携重宝往东边潜逃,但具体不知踪迹。现重金悬赏其首级。
简略描述如何“重金”后,下面跟着犬芥的详细描述,包括大致年龄、肤色和身高,还有……容貌。
这张悬赏令竟是带图的。
下方画了一张她儿子没有疤痕的脸,可能是改了又改,精益求精,加上画师的技艺非常高超,这张脸竟能画出七八分的相似。
黛黎牙关紧咬,死死捏着桑皮纸,恨得几欲呕血。
以范家在兖州的影响力,这张通缉书绝对会传遍兖州,甚至传到其他州去。
到时他们母子离开秦邵宗,为掩人耳目,州州岂非往后数年,乃至更久都不能以真容示人?
这该死的范天石,阴魂不散!
“此事多半已在兖州传开。”对面的男人说。
黛黎闻声抬眼,发现在自己看通缉书的片刻时间,他居然已经吃了大半碗汤面了。
秦邵宗:“先前三军会谈时,我对范天石说前几日逮到一批夜里潜入我府邸、意图行刺的黑衣客。还挑明经审讯,其中一人招供了身份,正是他养了七年的义子犬芥。”
黛黎猜到秦邵宗会和范天石撕破脸皮,也猜到他会以刺杀作为突破口,但如今通缉令在手,她听他说从“犬芥”切入,仍不住太阳穴跳了两下。
事情有先有后,这张榜纸能到秦邵宗手里,绝对不是今日新发的。
黛黎面色凝重,“您先前说过云郡里的暗探多得是,如今他们先发了通缉令,而后您再摊牌说抓到‘犬芥’,想来除了范天石以外的仇家,很快会知晓我儿就在此地。”
秦邵宗:“光是藏,藏不住。又不是黄花闺女,哪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让那小子在外面露脸是迟早之事。”
这也是他先前吩咐邝野去扫尾的缘由,因为根本掩盖不了。与其躲躲藏藏,不如直接杀尽所有来寻仇之人,再光明正大地行走在外。
当然,这是往后之事,在拿下兖州之前还不能让“犬芥”在外面露脸。
毕竟他和兖州明面上闹掰的原因,正是范天石派人暗杀他,哪能让这个“始作俑者”在这等节骨眼上大咧咧地从他府上出去。
黛黎沉默片刻忽然问:“那会不会有人在此时潜入府中?”
秦邵宗卷了一筷子的汤面,本来打算继续唏哩呼噜地吃,结果听她这一句,那堪堪碰到嘴唇的面愣是拉远了些,“夫人,你当我这是集市呢,旁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近来在我府中来回穿梭的,也就那臭小子一人。且第一回 夜袭后,府上巡卫戒严至今未解除,你要说潜入府中,除非本事通天,否则办不到。”
黛黎又问,“如何个本事通天法?”
“首先需有府邸的布局图,和摸清府外巡城者的规律。其次,府中巡卫近来经过调整,班次增加不说,人数也多了,几支队伍交叉巡逻,路线成网状,连最偏僻的犄角也不会放过。”他如此说。
过云郡这座宅舍说到底只是暂住,一个落脚地罢了。
如果是寻常,别说加派人手,平日该如何就如何,甚至在他出征后,留守此地的士卒绝大部分都会被调离。
但如今不行,她还在这里。
“夫人今日好奇心怎的这般重,莫不是知晓了些什么?”秦邵宗突然问。
他的眼型狭长凌厉,浅棕色的眼睛像琥珀,一瞬不瞬地看着人时锐利得似能剖开内里的刀,也像匍匐于丛林中的巨虎。
黛黎大脑空白了一瞬,一时半会竟寻不出个合适的说法。
没想到他后面径自说,“我知晓了。”
黛黎被他这四个字惊得够呛,下意识往前倾了少许,“知晓什么?”
“夫人是想和我多说说话。”秦邵宗笑道。
黛黎:“……您说得对。”
行吧,他这么理解总比想到其他好。
黛黎垂首不去看他。
其实对外公布并非不可,明面上贴个北地军的标签,等到时她和儿子金蝉脱壳离开,让那些仇家和秦邵宗自个斗去。
黛黎没有看见,对面方才狼吞虎咽的男人此时却没有立马进食,而是定定地看了她几息。
七江郡位于兖州的边界,与过云郡隔江相望,两者皆是边界小郡,其地理位置有异曲同工之妙。
范天石携军队离开高陵郡后,便是在七江郡郊外扎的营寨,待整顿完毕,再率一部分军队前去三方会晤。
如今商议破裂,范天石败走,灰溜溜地回到了七江郡。
而此番从高陵郡出来,范天石带了两个儿子,亲手教导的长子范伯良随他同往,次子范仲民奉命留守于七江郡。
听闻父亲回来,范仲民匆忙前去迎接,结果这一看他大惊失色。父亲战甲未损,兜鍪却不见踪影,灰头土脸,面色怆然,端是他从未见过的颓废模样。
哪怕是吃了败仗,父亲也不该如此,莫不是还出了旁的事?
范仲民正想寻兄长对个眼神,然而找了一圈却不见人,忽地听闻有人说:
“范公节哀,您切不可在此时倒下,否则北地与青州两军同时来袭,我等群龙无首,定军心大乱,叫亲者痛仇者快。”
范仲民愣住,庞大的信息量汇成了滔天的洪水,他的思绪化作其上的一叶扁舟,先是被狠狠地压到万丈深渊。
他的手足、他的胞兄竟一去不复返。
痛苦,愤怒将他包裹。
但不久后,木做的扁舟重新浮于水上,一丝窃喜止不住地蔓上心头。
胞兄没了,他嫡出且行二,他如今是父亲最器重的儿子。
中年丧子,痛失继承人,范天石几乎是被人掺扶着走:“留仙呢?留仙在何处,范二,你去把留仙喊过来。”
被点名的范仲民又生出几分欢喜。
施无忌昨日偶然风寒,故而方才来迟,如今听闻主公召唤,忙前去。待得知范大公子身死,饶是一向镇定的施无忌都不住踉跄了下。
范天石挥退旁人,只留下了施无忌:“留仙,你替我传书给他。”
他只说了一句,没有指名道姓,也没有说其他,施无忌却听懂了。
主公丧子是最后一块巨石,压在了他本就左右摇摆不定的思绪上,让其彻底往另一个方向倾倒。
施无忌沉吟片刻,拱手作揖,“某这就去办。”
一匹快马从七江郡出发,直奔西边,日夜不歇,跨过一道险关后,抵达了州牧府坐落的高陵郡。
心腹敲开了府邸侧门,长驱直入,在某座阁楼里找到了目标。
心腹先是行了一记军礼,而后拿出一份有火漆封口的信件双手奉上,“李元帅,这是范公给您的书信。”
这位被称之为“李元帅”的,竟是当初雄踞一方,最后却不得不弃赢郡而逃的盐枭李瓒。
李瓒接过信件,当着对方的面打开。待看完后,他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你去套马,我要外出一趟。”
高陵郡主干道热闹非凡,两侧商铺鳞次栉比,门户大敞,来往行人络绎不绝。
李瓒去了郡中一处有名的茶馆,他方入内,便有身着麻布、腰系巾带的小佣迎上,“贵客,请问您是坐大堂,还是到二三楼的雅间去?”
李瓒:“我去明镜雅间,要一壶从西域来的新茶,劳烦引路。”
小佣微不可见的一顿:“您随我来。”
这座茶馆一楼是大堂,二楼和三楼是雅间,四层据说是茶馆东家的自留地。而此刻,小佣领着人上三层后,见走道上无人,迅速推开了某处的木板。
木板之后,一条通往上方的楼梯骤然出现。
李瓒拾级而上。
进入这一片后,小佣面上迎客专有的热情尽受收敛起,他推开雅间的门,“您在里面静等,我去通知先生。”
先前威风八面的李瓒与一个小佣道谢。
李瓒独自入内就坐。大概半个多时辰后,他听到了脚步声,紧接着是有人推门。
房门敞开,一抹青圭色信步入内。
那是一个过分年轻的男人,约莫二十出头,芝兰玉树,很舒服亲切的脸,配上他亲和的嗓音,给人感觉春风拂面。
“谛听先生。”李瓒却如雷惊之雀,迅速起身对他行礼。
谛听对他笑了笑,“李元帅不必多礼,你今日寻我,所为何事?”
李瓒从怀中那处那等信件,“这是范兖州命我捎来的信件。”
谛听接过,一目十行,面上笑容深了些,“好,此事我已知晓。你回去写信给范兖州,说不日我将去一趟七江郡,而后你不必在范府待了。南下,有新的任务交予你。”
一刻钟后,雅间的门再次打开。
那抹青圭色离开,他去了茶馆的后方,上了一辆平平无奇的驴车,驾车之人扬起皮鞭。
小毛驴哒哒地从内院离开,沿着主道走到城中一处小小宅舍。谛听直入主房,通过主房榻下一条幽长的地下通道,来到了另一个地方。
待重见天日时,清风送来花香,鸟语呦呦,所有的红尘喧嚣仿佛被隔绝在外。此外,空气里还飘逸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檀香。
谛听走到一处水榭旁,隔着水榭四周垂下的帐纱,对里面那道身影喊了声“六道”,才撩起帐纱入内。
“范兖州同意与我们合作了,他请求我们一同对付武安侯,我打算去七江郡一趟。”谛听道。
水榭里,那个被称之为“六道”的男人从自弈中抬头。他与谛听的面容竟有六分的相似,同样是清俊温和,但从眼尾的些许细纹来看,他已过了意气风发之年。
而比起年轻的谛听,时光沉淀下来的温润在檀香中仿佛浸出了佛性,令他多了旁人没有的从容与自持。
“武安侯杀了范兖州的嫡长子,且他已与青州结盟,范兖州自觉势单力薄,自然会向我们求助。其二子范仲民急功近利,胸无城府,此人可用,你去了七江郡后多与他接触。”六道说。
谛听惊讶,不住脱口而出,“叔叔,那边的消息传回来了?”
那封信只是说了想合作,具体缘由一概未说。
六道径自说道:“司州的州牧前几日被一场急病带了去,剩下三子争权,你与白象说,让他扶持第三子。”
谛听应声。
六道执起一枚黑子放在了棋盘的北边,而随着这一动作,一串佛珠链自他清瘦白皙的手腕垂下:“北地的探子方才回来,咸石一事已有眉目。此物是经特殊手法提炼所得的盐,步骤不算复杂,加上盐湖靠山、地广,倒不算难探知。而此法,是由一位姓黛的女郎提供给武安侯。”
谛听眉目微动,“叔叔,龙骨水车也是出自此人之手。”
六道拿出另一枚白子,贴着位中的黑子放置,“听闻此女有月神之貌,极得武安侯宠爱,她必定在过云郡。”
谛听闻琴弦而知雅意,“过云郡临近两州之界,倒是个好地方。”

黛黎一连打了几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子, 怀疑自己热感冒了。
“夫人,您是染风寒了吗?可需奴去丁先生那处拿几副药回来?”碧珀担忧道。
黛黎揉完鼻子后, 静等了片刻才说,“我喉咙不疼,鼻子也不堵,应该不是风寒。”
至于为什么忽然连续打喷嚏, 可能是有人念叨吧。思及念叨, 她想起今日秦邵宗出府时,问她要不要随他一同去军营。
黛黎以脚伤未愈拒绝了。
她估计是真的要开战了, 这人不想来回奔波,所以才有如此提议。
但她才不乐意呢, 这府上住得好好的,取水方便, 榻睡得舒服, 正院里的小灶也随便用。待脚伤好了,还可以出门游肆,作甚要去随军风餐露宿。
当时那人低头看了她的脚一眼,没说什么就走了。
“夫人, 衣裳取回来了。”外面传来念夏的声音。
今日念夏出门去绸庄, 取前些天为秦宴州定做的衣裳。
如今她带着衣物归,见黛黎和碧珀聚在一块,又想起黛黎因脚伤已有几日未出门,遂放好衣裳后,她对黛黎说起一件外面的趣事。
“夫人, 今日我在郡中听闻一桩奇事。”念夏见二人看过来后,继续道:“有一庖丁在做餐食时,忽见天上飞来一张桑皮纸,这庖丁捡到以后本想拿去扔了,结果方到手上,却惊见纸上竟浮现出字。”
碧珀瞬间被吊起了好奇心,“那上面写了什么?”
“山河虽好非完璧,祸根犹是北方来。”念夏觉得这话还挺朗朗上口的。
黛黎眉心一跳。
“字凭空出现?真的假的?”碧珀惊疑道。
“我没看见,但据说当时许多人都瞧见了这神奇的一幕,后面陆续有人跪下,拜称上天显灵。”念夏如此说。
碧珀喃喃道:“光天化日之下有如此异像出现,难不成真是上苍显灵,因此才投下某种暗示?”
“此事往后在府中莫要提。”黛黎严肃道。她少有如此凝重的神情,二女见状连连颔首。
黛黎不放心,又补充道:“不仅府上不能提,到外面也不可凑这种热闹,否则被人拿住了把柄危及性命,那时我可救不了你们。”
二女顿时大惊,再三保证。
“你们去喊胡兵长……”黛黎说到一半改口,“罢了,不用去,你们各自去忙吧,不用在此伺候我。”
待她们离去,黛黎坐在软椅上发愣。
山河虽好非完璧,祸根犹是北方来。
北方,秦邵宗。
并非多么深奥的一句话,却正好适合给文化程度不高的白丁解读。简单了当,也很直接,自己琢磨下就能琢磨明白。
说不准琢磨明白后,这群“明白人”还会聚在一起偷偷交换消息,若是不加以干预,这团掩在平静之下的阴云将迅速发酵。
民心与声望这两样东西,看似换不了实打实的银钱,却有时能在关键时候起决定作用。昔年秦穆公攻打晋国,命悬一线时,为一群农夫所救,能说这其中民心没有起关键作用吗?
有人在暗地里对付秦邵宗。
一出手就是神乎玄乎,沸沸扬扬,估计不久后要满城皆知了。是何人所为,是州州的那些仇家寻上门了吗?
秦邵宗如今虽不在城中,但城中发生的事他未必不知。不着急,她再看看好了。
黛黎打定主意静观其变,结果当晚就发生了一件事,狠狠吓了她一跳。
有刺客进来。
和上回的乌龙不一样,这回是真有人夜闯。且还是直奔主房来,黛黎半夜惊醒,听到外面的厉喝和刀剑碰撞的声音。
她的脚已好了大半,走路只是慢些,无需女婢掺扶,当即黛黎起床出去看。然而刚走到窗边,无意间往外看的这一眼,令她脸色大变。
她儿子提着刀正往外走。
“州州!”黛黎连忙喊。
已行至院中的青年停下脚步,倒回来。
“你到何处去?”黛黎盯着他手里刀。
秦宴州如实说:“府上来了刺客,秦长庚不在,其他人也大多不在,那些刺客很可能是冲着我或者您来的。我去将他们都杀了,妈妈您继续休息。”
这番话听得黛黎心惊肉跳。
月光此时从云后探出头来,淡淡的月光洒落。身着白袍的青年立于庭院中,月华落在他俊美精致的眉眼上,却映不出任何温度。
他像一樽冰冷的艺术品,比如是用玉雕刻而成的刀,又或者是山巅上一捧终年不化的雪。
他此时无疑是平静的,对接下来即将要被收割的性命无动于衷。
“州州,你站那儿别动。”黛黎喊住儿子后,她忙绕到外面去。
屋檐下,青年岿然不动,还保持着方才的站姿,甚至连站的角度都没有变过。直到黛黎来到他身旁,他才向左转,改成面向她。
“来刺客就来刺客了,外面的侍卫会处理,不用你管,你回去睡觉。”黛黎郑重道。
儿子已经比她高得多了,此时低着头听她这句堪称是命令的话,眼里依旧是小羊羔的温顺,没有半分不情愿与抗拒。
但他站着不动。
黛黎加重了语气:“听话!”
“我回去睡觉,您也早点休息,妈妈晚安。”青年颔首。
黛黎:“州州先回去。”
秦宴州闻言转身回房。
黛黎直到他房间的房门合拢,仍站在原地没动,她心潮起伏,一个令她手脚冰凉的认知将她钉在原地。
这些东西并非骤然出现,只是先前她并不愿正视它们,自欺欺人地将它们拒之门外。而现在,它们如同海啸般呼啸席卷,将她淹没,令她喘不上气。
州州来到这里时才九岁,他在这个时代待了十年。
九年与十年。
后者的时间明显更长,更别说前面九年里,他并不是一开始就会跑会跳,也不是刚出生就有自己的认知。
他的三观还未完全建立好,就被这个吃人的时代暴力抹去,再一点点以鲜血、以残骸重新塑造。
人命,在他眼中真不是多么重要的东西,他的骨子里多了一股难以磨灭的血腥味。
而且这些天相处下来,黛黎发觉儿子在性格和交际这两块出了很大的问题。
秦邵宗麾下不乏有擅谈的武将,每人都对州州很好奇,有几个还日日找他聊天。但州州的状态不像是厌恶搭腔,又或是懒得搭理,他更像画地为牢,把自己困在一座无望的孤岛里。
除了和她说话,他几乎不会主动接触其他人。有时自己一坐就是一个白天,什么也不干,只像木偶一样坐着。
黛黎心疼他麻木的同时,又有种说不出的彷徨。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黛黎在外面站了很久,久到打探消息的念夏回来,碧珀也不住出声提醒。
“外面情况如何?”黛黎问。
念夏回答:“潜入十人,已尽数伏诛。”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