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胡兵长在院门守着,您不必担心。”碧珀以为黛黎吓坏了。
黛黎顺着看去,果然看到院门有几道被火光拉出来的长影,她轻轻呼出一口气,“你们也回去歇息吧。”
然而重新躺回榻上,黛黎却是再没能入睡,她睁眼到天亮。
翌日用过早膳后,黛黎让念夏和碧珀到府外走一趟,并不为买任何东西,此行是打听消息。
黛黎吩咐她们多留意街头巷角的事,最好问问见过神迹之人,也让她们去茶馆食肆大堂等地坐一坐,说是今日可能会听到些不一样的东西。
二女领命外出。
大概两个时辰后,两人先后回到府上。
“夫人,您料事如神,好生厉害啊!”念夏目光灼灼地看着黛黎,“您难道是天上的仙子变的,否则如何能未卜先知?”
黛黎叹了口气。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念夏如此态度,不难猜到外面对鬼神有深深敬畏的布衣会如何。
没读过书,太好糊弄了。
不,也不是读不读书的问题,是认知。
古人夜观天象,知二十八宿、四象,也对星空进行了分区,但天外是什么呢?这个困扰着人们的问题直到明末,第一台天文望远镜传入中国,才摸到了冰山一角。
天外是太空,是太阳系,是宇宙。
而如今还在缓缓往前的历史长河,显然未经过那片壮阔秀美的探索史。
黛黎无奈道:“仙子可不会崴到脚。和我说说吧,外面发生了什么?”
念夏:“听闻昨日和今早又有几个地方出现了神迹,目击者不计其数,膜拜者不下百人。夫人,说来也巧,今日我在外面碰到苏绣娘,就是那个原先为小郎君做衣裳的绣娘,她是神迹的见证者之一。”
黛黎来了兴趣,“我记得你与她颇为熟悉,如何,神迹一事你问她了吗?”
“自然是问了。”念夏点头说:“苏娘子说昨日她去集市买完菜,突觉腹中饥饿,恰逢路过一个面摊,遂去要了一碗汤面。她方坐下,忽的起了一阵风,那风中卷着数张纸,将之分别吹到各处,其中有一张就落于面摊上。”
黛黎问:“苏娘子直接将纸捡起来了?”
念夏摇头,“没有,那纸吹到摊内的炉子那边去了,和苏娘子有些距离。不过她倒亲眼看到小贩将之拾起后,其上出现了字,还是那一句。”
黛黎若有所思。
这时碧珀也回来了,她同样带回一条重要消息:“夫人,今儿我在外面听到一首童谣。”
黛黎觉得肯定和秦邵宗脱不开关系,果然,下一刻她就听碧珀说:
“北地虎,凶又贪,一口吞下舔盐牛,钻入林中寻青衣;青衣者,呆且笨,易骗又无能,最后凄惨是结局。”
黛黎忍不住扶额。
只要是对时局有点了解的人都能听出,这指向性真的太强了。
童谣,又称之为“童子歌”。有种说法是,童子歌以其出自胸臆,不由人教也。不少布衣也信以为真,对童谣分外信服。
“夫人,您怎么了?”两人不解。
黛黎正要说话,却听闻此时外面传来了喧闹,其中隐隐夹杂着一句“君侯归”。
很快,那道熟悉的高大身影穿过洞门,阔步进入正院里。
黛黎让人搬了软椅坐于屋檐下乘凉,如今秦邵宗一进来,两人目光便碰上了。
没有立马说话,秦邵宗将她从头到脚看了遍,而后才道:“夫人脸色似乎不大好,昨夜吓着了?”
黛黎昨晚没睡好,后半夜睁眼到天亮,脸上难免带了几分倦意,“也不算吓着,就是惊醒后难以再睡回去。”
“那就是吓着了,府上不安生,夫人随我去军营。”他一锤定音,随后喊来两个女婢,让她们给黛黎收拾行囊。
“怎的这副神情?不乐意也得去。”秦邵宗没有卸甲,也没有坐下,只低眸看着她。
虽说府上布置了不少兵力,昨夜的刺客也尽数伏诛,但不把这狐狸放眼皮子底下,他总有些不安心。
此时秦邵宗披甲站于黛黎面前,伟岸的身形宛若巍峨的山岳,挡住一片日光。
居高临下,压迫感极强。
黛黎正要拒绝,但不知想到了什么,那个“不”字卡在喉咙里愣是没说出来。
“外头那些所谓的神迹和童谣,君侯知晓否?”黛黎试探着问。
秦邵宗眸光沉了下来,“小人作祟。何人得益,何人为之,此事和兖州脱不开关系。范天石那厮记恨我射杀他嫡长子,这才在暗地里使些脏手段。”
但不得不说,这等几乎寻不到证据的下作手段效果不错,且那段以燎原之势迅猛传遍街头小巷的童谣,必定会令南宫雄心生一两分、甚至更多的动摇。
“您打算如何应对?”黛黎问他。
秦邵宗:“自然是敲打南宫青州,追根溯源,同时澄清谣言。”
黛黎受不了一直仰着脖子和他说话,让念夏先放下手中的活儿,给他搬一张软椅过来,“前者容易,但后两者一个比一个难。”
软椅搬过,秦邵宗顺势坐下:“所谓白纸显字,仙人指引一事传得玄乎其玄,我却只是听闻,未亲眼所见。后来我命人收集了几张桑皮纸,未见其异样。”
秦邵宗何尝不知此事不好办,对方也是会选时间,专门挑他不在城中时行事。
等他回来,已经闹得满城沸反盈天,待他再问城中军巡,一个个皆说不出所以然,有的甚至还说自己也亲眼所见神迹降临,神色与言语之间不乏敬畏。
这令半点不信命,也不信鬼神的秦邵宗十分恼火。
偏偏,举剑茫然四顾,寻不到一个薄弱的突破口。
黛黎若有所思,“我听闻神迹无外乎是纸张随风吹来,这些吹拂来的纸张,是所有都会显出字来吗?”
“非也,只是一部分。不过对此民间里传出一种说辞,说这无字天书需得仙缘才可触发其上显字。”秦邵宗嗤之以鼻,“什么仙缘,装神弄鬼,不过是想从内部分化我和南宫雄罢了。”
“您说的对。”黛黎随即又问他,“军巡所见的神迹,君侯能否和我说一二,我也想知晓。”
秦邵宗未隐藏,把军巡所见尽数告知黛黎。
黛黎的细眉微微挑起。
秦邵宗狭长的眸子忽然眯起:“夫人是否知晓些什么?”
黛黎再次为这人的敏锐惊叹,估计没有她,他迟早也会寻出那枚隐藏的关键线头,“确实如此,我知晓该如何破这个局。不过作为报酬,我想您答应我一件事。”
秦邵宗眼底有不明的情绪几经变幻,最后尽数藏于深处的墨黑中,“何事,夫人说来听听。”
“我想请纳兰先生为我儿授一段时间的课。”秦邵宗毕竟是纳兰治的上峰,黛黎不好跳过他,直接找纳兰治。
后来她才知晓,纳兰一族原来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家,纳兰治自幼锦衣玉食,豪奴成群,但后来一切都变了。
纳兰家遭奸人陷害,纳兰治的祖父被活活气死于病榻上,其双亲死于流放途中,他身怀六甲的妻子受不住颠簸,早产生下一女婴后撒手人寰,而那个女婴最后也没能保住。
黛黎第一回 得知详情时,怔了许久。若非面上的墨印,她是真觉得纳兰治与寻常谋士无差。
只能说纳兰治还没疯,要不就是心性超脱常人,极擅解开;要不就是将所有仇恨埋在深处发酵,只待某一日把毒脓尽数喷出。
以黛黎看人的目光,她觉得纳兰治应该是前者。
而州州,正好需要一个心理老师。
秦邵宗愣了下,没忍住往外吐了两个字,“就这?”
黛黎起初没注意到他古怪的神色,也是听闻这二字才转头,“对,就这。”
看懂他的疑惑,黛黎道:“君侯,人和人所求是不一样的,眼里看到的价值也不同。我儿在姓范的眼中轻贱如草芥,他却是我珍之重之的掌上珠。龙骨水车于佃农他们是一日能看几回、确保完好无损的宝贝;但于我,只是一台会汲水的普通木架子。”
咸石的方子为权贵痴迷,不过是她的几句话而已,如果能用它换回儿子,黛黎半刻都不会迟疑。
同样的,她身旁这个男人在许多女郎眼里是不可多得的香饽饽,是必须用尽浑身解数也要攀上的高枝。
于她,仅仅是个临时床伴。
好吧,是临时床伴再加酒店,可以带着儿子暂时躲一躲外面的腥风血雨。
“令郎之事,我会与无功说,尽量让他倾囊相授。”秦邵宗目光灼灼。
“不用倾囊,我会自己与他说所授内容,您只要和纳兰先生表个态度即可。”黛黎摆手。
秦邵宗颔首,随她决定,“夫人方才说能破局,这局该如何破?”
黛黎:“自然是从根源处入手。只要当众戳穿所谓神迹,后面的童谣完全可以借故说是有心之人作祟,再下禁令往后城中不得传播,违者罚钱。”
秦邵宗听她说“当众戳穿”,长眉扬起,“看来夫人是完全掌握了这一骗术。”
“君侯想看吗?若是想看,现在就可以给您演示一遍。”黛黎问他。
很简单的一个小把戏,连准备功夫都用不了多久。说起来,这种小实验以前她还和州州玩过呢。
秦邵宗笑道:“劳烦夫人。”
一张桑皮纸, 一个小炉子,两个枸橼,也就是柠檬。
卧室是有小炉和桑皮纸, 只需去一趟庖房拿柠檬即可。
碧珀当即去了庖房。
就两个柠檬,都不用篮子装, 碧珀拿了就回。而在回来路上,她偶遇了秦宴州。
青年一身白衣,双臂处以褠衣束起宽袖,他腰悬长剑, 身上腾腾地冒着热气, 正是刚晨练完回来。
看到碧珀,秦宴州本无甚反应, 但看到她手中的柠檬时,他步伐一顿。
“你拿枸橼去何处?”秦宴州主动问。
碧珀受宠若惊, 小郎君回来后几乎不和夫人以外的人交流,平日话极少, 如今主动开口相当难得。
“夫人命奴准备的, 只说是有用。”碧珀也不知有何用,只得如此说。
两人同行回主院,行到洞门前时,秦宴州看到了并排坐于院中的二人。
黛黎例行和儿子说了两句话后, 听他问, “母亲,您准备这些东西做什么?”
黛黎没隐瞒他,“近日城中出现了些江湖骗术,不少人为其蛊惑。今日恰好和君侯聊起此事,干脆便与他说说这骗术的详情。”
秦宴州颔首, “原来如此。”
黛黎让秦邵宗在新搬出的案几上将柠檬切片,再碾出汁液。待他完工,她执起狼毫沾了一些,在桑皮纸上写了一个“秦”字。
用的是无色的“墨”,故而当黛黎写完,纸张风干后,其上看不出任何异样,仿佛纸还是那张纸,未有任何不妥。
黛黎问念夏,“炉子热好了吗?”
方才就让一同准备了,念夏颔首,“已烧热。”
寻常用来煮茶的小炉,如今只烧了炭,并无在其上架起陶壶,黛黎将手里的桑皮纸贴到炉壁上。
紧接着神奇的一幕出现了,在念夏和碧珀的惊呼中,这张空荡荡的纸上居然有了变化。
其上浮现出棕褐色的字,半点不差,正是黛黎方才写的那个“秦”字。
二女不由惊呼。
“和苏绣娘先前说的一模一样!”
“这、这若非亲眼所见,奴真的以为神迹临世,好生玄妙啊!”
黛黎笑道,“这有什么玄妙的,不过是一些小反应而已。”
柠檬里有许多类糖物质和机酸,当遇热时,这些物质会发生脱水碳化反应,因此颜色鲜明。
事情的最初是庖丁看到纸上有字,庖丁那时正在做膳,多半会透炉生火。
而后是念夏说苏绣娘在面摊里目睹了“神迹”,她还说那张纸被吹到了摊内炉子旁。汤饼加热与否,其口感有天壤之别,做生意的小贩不会不知晓,因此这里也有热源。
再者就是,方才秦邵宗和她说的军巡一事,军巡是在打铁匠那处看到“神迹”,打铁铺同样满足热源这一条件。
几件事放在一起,找到这个重叠之处,再反推出过程并不难。
黛黎私心觉得,庖丁、面摊小贩,以及打铁匠等第一批接触“神迹”的人里,一定混了某些居心叵测之人。毕竟这事虽说不难,但要露完所有的字,也不是半点不讲究。
后面那些她没有说,因为没必要。她身旁那男人城府深得很,和万丈海沟似的,她不信他想不到。
秦邵宗只看了那纸张一眼,就将目光移到黛黎身上,深深地看着她,“夫人博学多才,令人佩服不已。”
那双棕瞳太深,像探不到底的海,海底深处有火山涌动着炽热的岩浆。明明藏于深处,却分外醒目灼人,叫人无所适从。
黛黎移开眼,催促他去干活,“君侯既已知晓其中玄机,那赶紧去忙吧,待忙完别忘了您先前答应过我的事。”
他这人哪怕不说话,存在感也极强,往那一坐,总令人难以忽视他。
“夫人随我一同出府破局。”秦邵宗却说。
黛黎愣住,“我也去?”
“夫人献的策,同观有何不可?乘马车去,不用你多走路。”秦邵宗说。
她日日闷在院中,再待多几日,怕是院里有多少块砖这懒狐狸都一清二楚。
黛黎宅了几日,闻言确实有些蠢蠢欲动,她看向一旁的儿子,“州州,你要不要戴个面具随我同去?”
不是他原先的鬼面具,而是后来黛黎让念夏去买的几副面具。有挡半张脸的,也有挡全脸的,以备不时之需。
自那日回来后,儿子一直没出过府。乘马车出行,也戴着面具,在街上逗留时间很短,就算有仇家摸到过云郡,估计也不会发现。
秦宴州却摇头拒绝了,“母亲,我在府中等您回来。”
黛黎迟疑了下,“真不去?”
秦宴州还是摇头。
黛黎只能作罢,心里思索着方才秦邵宗说府上不安生,让她随他一同去军营。他身为主帅,在射杀了范天石之子、战事一触即发的如今,绝不可能长久逗留在郡中。多半处理完童谣一事,就会立马启程回军营。
也就是说,最迟今日下午,她就能见到纳兰治了。
“那好,州州待在这里,妈妈回来给你带手信。”黛黎笑道。
一辆马车从秦宅驶出,正要往过云郡最繁华的集市去,这时一阵哒哒的马蹄声传来。
秦邵宗骑于马上,他闻声转头,只见一队人马往这边赶,而为首的那个不是南宫雄又能是何人。
“秦长庚,你倒是好有闲情雅致。”南宫雄面色难看。
近来郡中童谣四起,后面那句“青衣者,呆且笨,易骗又无能,最后凄惨是结局”听得南宫雄心火翻腾。
哪怕知晓这一切很可能是有心之人所为,但他堂堂青州州牧,被人指着鼻子骂蠢笨,如何能不恼!更令他火冒三丈的是,童谣和“神迹”传开后,他的盟友居然一直沉默,半点表示都没有。
怎的,秦邵宗那厮该不会在暗爽吧?
山不过来,我便过去。南宫雄本想找盟友好好谈谈,最好寻出个解决之法。结果一切就绪,却听探马说秦邵宗回了城。
南宫雄气得当场掀翻案几,亏得麾下谋士张明典极力劝诫,这才让他稍稍将怒火压下。
得,进城逮人,今日他势必让秦邵宗给个交代!
如今赶到府宅,却见那秦长庚骑于马上,边上还有一辆似乎是载了女眷的马车。
至于如何得知是女眷,南宫雄眼睛毒,在马车出府时窥见其内帷裳被风吹得微微扬起,露出车中人一小片杏色衣裳。
这个认知可不得了,如同烈火烹油,令南宫雄勃然大怒。
好啊,他在那头着急,还为秦邵宗着想,忍着没发难,谁晓得这厮非但不焦虑,还有心情带美人去游肆!
这令他不由产生了深深的怀疑,秦长庚这个盟友真的靠谱吗?
秦邵宗知他为何而来,“南宫你莫急,我此番正是去解决你我忧心之事。”
南宫雄稍愣,满腔怒火转为狐疑,目光在秦邵宗和马车之间徘徊。
解决你我忧心之事?
这听起来挺像那回事,但怎的还带位女郎?话说,此女难不成就是被秦长庚当宝贝藏起来的大美人?倒叫他生出一两分的好奇……
“当真?”南宫雄问。
秦邵宗慢悠悠道:“眼见为实,真不真,你且来看看便知。”
南宫雄心道倒也是这个理儿,遂又压了压火气。
于是两队人马合为一队,一同往闹市中去。辰时已过,此时是巳时。人们刚吃完早膳,正四处活动,或游肆或营生或享乐,热闹非凡。
先前已遣士兵快马前去茶馆打点,如今黛黎的车驾一到,都不用问楼上是否有雅间,直接上楼即可。
戴着帷帽的黛黎从车上下来,秦邵宗与她一同进茶馆。而方入内,黛黎竟听闻此地有人在说书。
那是个着青衫、头戴幅巾的中年男人,他手持一柄折扇,面前一案上放了茶盏和瓜果,此外还有几枚铜钱。
此刻,青衫男人声情并茂,“但说那日,天朗气清,万里无云,是不可多得的好天气。东家宴请庆小儿百日,西家贺自个乔迁新居,正一片其乐融融之际,忽的狂风乱作,天上飘飘然降下数张纸张……”
秦邵宗递了个眼神给身后的胡豹,后者会意,目光紧锁茶馆中的说书先生。
黛黎上了二楼提前备好的雅间。
包厢明净整洁,桌椅雅致,角落放着插有娇俏花朵的花瓶,小案上还有一个雕花蜂鸟青铜香笼。
雅间临街,从敞开的窗往外看,能看见车水马龙的一派繁华。
“夫人在雅间里观戏,莫要乱跑。”秦邵宗让茶佣上了茶,而后点了几个亲卫留下。
黛黎坐到窗旁:“行,您去吧。”
待秦邵宗再从楼上下来时,茶馆里已经没有了那个说书先生的身影,男人冷漠地移开眼。
陶壶中的水刚被煮沸,黛黎就听到了窗外的大街上“铛铛”地响了几声锣鼓声。
胡豹扬声道:“各位乡亲父老们,近日城中出现了一种号称‘天书’的江湖骗术,始作俑者试图以此散播流言,还望乡亲父老们别被有心之人利用,上当受骗。”
铜锣震响本就引人注目,无论是正在营生的商贩,还是与商贾讨价还价的行人,皆为此注目。再加上胡豹后面那番话,霎时如同漩涡般吸引住了周边人。
于是陆续有人往那边聚集,很快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圈里窃窃私语。
“那人配有刀,身旁还有不少侍卫,看来十有八.九是官寺中人。”
“天书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如今官寺却说是江湖骗局,我看不像吧,如何能是江湖骗局呢?当时周围无一人执笔,那纸上的字是凭空出现的,不是天书又能是什么?”
“依我看,多半是官寺为了息事宁人,随便找个理由吧,反正我还是信的。毕竟那可是天书啊,天书上说……”
秦邵宗和南宫雄站在包围圈里。
眼见越来越多的人往这边聚集,而胡豹还在重复刚刚那番话,南宫雄顿时着急了,“就这?光喊有何用!”
“急什么,且看就是。”秦邵宗抱臂笑道。
连续喊了三回后,胡豹才改口说:“口说无凭,现在我将为父老乡亲们揭晓这场江湖骗术,众位请仔细看!”
周边的窃窃私语瞬间低了下去。
依旧是简单的四件套,一张纸,几个柠檬,一支狼毫,以及一个小火炉。
胡豹当众以狼毫沾取柠檬汁,以此为墨写字,字迹被风干后,纸上不留痕:“方才我写了‘五谷丰登’这四字,如今你们看好了。”
不仅是周围群众,连南宫雄也不住上前一步,想看这空空如也的纸上究竟是如何显出字来。
所有人都在看胡豹,除了秦邵宗。
站在人群中的男人此时仰首,迎着日光,他看向旁边茶馆的二楼,精准找到那扇打开的窗户。
黛黎已将帷帽除去,此时她临窗探视,目光和底下忽然抬头的男人碰了个正着。
她看着他勾起薄唇,那双棕瞳浸了灿烂暖融的日光,不期然显出几分与他本人格格不入的温和。这一刻,他身上那份唯我独尊的霸道好像在日光里淡去了几分。
但等黛黎定神再看,哪有什么温和,他那双眼一如既往的炙热,仿佛眼底流淌着热度惊人的岩浆,能吞噬她所有的骨肉。
黛黎抿了抿唇,疑心方才那一眼是自己的错觉。还不待她多想,下方的百姓陡然爆发出一阵惊呼。
“有字!是‘五谷丰登’,真的是‘五谷丰登’!”
“天啊,神迹降临了,快跪下!”
“跪你个头啊,这是江湖骗术,方才那位兵长说在纸上写了‘五谷丰登’,如今一模一样的字显现出来,不是江湖骗术是什么!”
“对噢,这么说来,所谓天书都是假的,我们被人骗了。”
南宫雄看得一愣一愣的,若非还要顾忌州牧的脸面,他都想凑上前,抓着胡豹问长问短,而后再让对方演示一回。
不过显然,胡豹不单只干这么一回,后面甚至还向布衣征召他们的名字,并将名字一一写在纸上。
当自己的名字一字不差地出现时,周围布衣彻底相信了。
什么天书不天书的,真的就只是个骗术。可恨,先前骗得他们好惨!
胡豹此时趁机提起童谣一事,并告诫周围布衣,童谣和天书一样,皆是有心之人作祟,家中小儿不得再传播。
违者,第一次抓到罚五十钱;第二次抓到罚百钱;若是还有第三回 ,那就下狱,到大牢里待几日。
围观群众连连点头,无有不应。
这次“演出”完,胡豹领着人赶往下一处闹市,按计划在郡中各处巡演。
人群逐渐散去,黛黎仍临窗坐着,感受着凉风将红尘喧嚣送入屋。
忽然,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又来了,黛黎起初以为又是秦邵宗,她低头往下看,却见此时秦邵宗正和南宫雄说话。
不是他。
黛黎举目看四周。
这处茶馆的位置在十字路口旁,东南西北皆通透得紧,黛黎看到了对面的食肆和不远处的书坊。
食肆高三层,每层的房间皆有窗户,有的窗户开着,有的完全闭合。书坊那边敞开的窗户则少一些,唯有三层开了两扇。
至于大街上,逐渐散去的行人都在津津乐道地讨论着方才之事,左顾右盼的是极少数。
奇怪,难道刚刚是她的错觉……
“夫人。”
耳畔忽然传来一道低沉的男音,黛黎吓得一激灵。还不等她从窗旁的软椅上蹦起来,一条结实的长臂环过她腰身。
刚转身的黛黎几乎是撞入他怀里,鼻子还磕到他下巴。
她立马红了眼,正要伸手去捂,但有一只深色的大掌比她更快一步。带着厚茧的指腹碰上她的鼻梁骨,轻轻捏了下,而后再揉了揉她的鼻尖。
“没歪,还是很标致。”
黛黎恼得“啪”地打他的手,“秦长庚你走路能不能有点儿声?”
她打人的那一下声音挺响亮,但对皮糙肉厚的男人完全是不痛不痒,他顿时笑道:“怎就没声?是夫人方才太专注,全神贯注起来就剩点兔儿胆。”
黛黎正要说话,却见他长臂往前一伸,竟将此时她身后的那扇窗牗关上了。
黛黎眉心一跳。
几乎是窗户紧阖的“啪嗒”声响起的同一刻,他整个人覆了下来。
突如其来的亲吻非常强势,黛黎被他困于软座上。身前是他,两旁是他结实的手臂,她只能仰着头承受。
从柔软的舌尖起,火热纠缠,从外及内,最后又倒回来勾起她的唇.舌。
灼热的气息如同海潮般席卷,浑厚的雄性气息将她淹没,黛黎的口腔和鼻腔中尽是他。
黛黎快疯了,她都不知道自己哪里触碰到他的神经,明明出府时还好好的,现在却摁着她在雅间里大发凶性。
整个口腔被攻占,黛黎不住颤栗,呜鸣被他咽下,这场燎原的山火越演越烈。一缕银丝从嘴角滑下、坠落,在男人的黑袍上留下一个旖旎的小点。
原先箍着她腰的长臂缓缓收紧,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掌贴着她的腰线往后,隔着夏日并不厚实的衣裳,时轻时重地摩挲她的腰眼。
黛黎抖得更厉害了,尾椎处腾起的酥麻炸开一片,叫她完全软了腰,浑身力气也好似从腰眼处抽离。
就当黛黎以为自己可能要在这里被就地正法时,困着她的男人退开了。
秦邵宗气息极重,眼底蔓开难耐的猩红,目光一瞬不瞬地紧锁着她,恨不得将她拆吃入腹。
他抬起手,粗糙的指腹抚上她的唇角,拭去那一道并不明显的暧.昧水痕,“夫人刚刚往外看什么?”
黛黎胸腔也起伏得厉害,他问,她却脑子嗡嗡响,根本答不出来,只愣愣地看着他。
秦邵宗失笑,再度凑上前,这次他只是轻碰了下她的红唇就退开了,“魂丢哪儿去了?”
黛黎伸手推他,好半晌才道:“没什么。君侯的事儿都办完了对吧,我想去买些东西。”
“买什么?”他问。
黛黎:“买礼物。”
她以前工作有时需要出差,都是出短差,大概一两日。每到这时,她都会把孩子托付给邻居的一对退休老教授,让他们帮忙照顾州州一两日。
而每回她出差回来,都会给儿子带一件小礼物。有时是当地的特产,也有时是小玩具,让他不那么抗拒她出差。
虽说儿子长大了,可能不再稀罕一些小玩意,但黛黎还是想翻出那些经年的回忆。
她思索着买什么东西时,没注意到面前的男人嘴角越扬越高。
“买礼物?甚好。”
第61章 敷衍他是吧?
南宫雄从来没有这般疑惑过, 秦长庚不与那个姓胡的小卒到郡中各处破除流言就罢了,居然游手好闲,和一个女郎游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