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水河岸十步一个火把,简直亮如白昼。
“走。”刘邦用力拍了拍樊哙的后背,眼中闪着异样的光彩,“咱们领赏去。”
领赏台上,秦吏正在宣读名单。刘邦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却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在沸腾。
起身时,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越过人群,望向远处高台上的始皇帝。那位天下至尊正负手而立,玄色冕服上的日月星辰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回营的路上,樊哙兴奋地数着钱串:“没想到还有赏钱,够买三头肥猪了!刘季,今晚可得好好吃一顿。”
“这匹料子好,回去拿给娥姁做衣裳。”刘季摸着赏赐下来的绢帛,眼中也是难掩兴奋。他比常人还多一项赏赐,因为阻拦有功——他升官儿了!
第21章 县令来访(重修) 方才下过一场朦胧的……
方才下过一场朦胧的小雨,植物们喝饱了水,枝叶被冲去灰尘,展露出惊人的绿意。
县令背着手带着几个下属在柯络人的地盘松散惬意地转悠。
安在他前方一个身位引路。按理来说,像县令这样的一地长官,来柯络人的族地,应当是由林凤至来会见的。但她近来与墨家弟子胜宽不知在研究什么,忙得不可开交。
安知道这孩子总有许多奇思妙想,也总能将这些奇思妙想一一付诸实践,也就随她去了。
县令来了,她从织室出来接待便是了。名义上,她依然是柯络人的族长。
虽不知县令此行目的,安却也自如地领着县令一行人在族中探视这段时日柯络人的发展。因为就这些时日柯络人与县令合作的经验来说,县令是一个追求上进和政绩的人,林凤至能给予他的远远超出他的想像。林凤至尊敬安,他也不会给安不痛快,进而影响两人的合作。
朗朗书声自一间敞亮的屋子里传来,县令一时惊奇,循声望去,只见是一群小萝卜头在屋子里读书习字。教授的人年纪也不大,是个小少年,严肃着一张脸,在身后的木板上写下一个个小篆。
那些孩子也不知为何,学习热情饱满,一个个的居然兴高采烈。
县令大为惊奇。
他自己是读过书的,读书这种事,哪儿有那么有趣,他就是读不下去才投笔从戎,在以军功爵制为主要上升通道的秦国闯出一个官位。他的孩子现在也到了读书的年纪,哪日不是苦巴巴地向先生请安。
真是奇哉怪哉。
不过,能够识字读书,在古代,尤其是封建社会的初始阶段,是极为难得且珍贵的一件事。在秦朝,军功爵制是主要的上升通道,但担任文职官吏同样也是一条重要的途径。识字,是进入这条通道、获得权力和较高社会地位的敲门砖。
但识字读书的机会并不均等,贵族和富贵人家往往能得到更好的教育资源。
县令很是意外。
他在窗外静听片刻,缓缓道:“......超等轶群。出尤别异。初虽劳苦,卒必有意......
“这是李相所著的《仓颉篇》啊。”
安微微一笑,自从林凤至的奖励机制一出来,族中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都对学习充满了热情。安知道能够读书识字意味着什么,她不会打击族人学习的积极性,只是默默将学习的内容从《天问》、《九歌》等换成了秦朝官方推荐识字启蒙书《仓颉篇》、《博学篇》。尽量替族人规避可能会触犯的秦律,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县令连问身后的下属,其中一个叫陈明的下属专门负责与柯珞人沟通,长期待在柯珞人族群,对此地的情况了如指掌。
遂将林凤至的教育奖励机制说了一番,言语之间难掩艳羡。
县令心道,林凤至真是一点儿也不贪私。屈氏进献的财宝数量众多,她竟能毫无芥蒂地将其分给族人。不过,县令转而高兴,柯络人族中若是多了许多读书人,也能算是他的政绩了。
“都是大巫挂念族人,族中上下也感念大巫的功德。”安听着那下属言谈之中对林凤至的夸赞,心中也很是欢喜骄傲。
县令看了看屋内红光满面、朝气蓬勃的孩子们,又看了看精神矍铄、神采奕奕的安,只觉与四年前完全不同了。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来到这里。
在初次上任千灵县县令时,他就骑着马将千灵县的管辖范围走了一遍,初初对千灵县定下了第一个印象——蛮夷部族数不胜数。
那时县令就知道,大秦虽然对千灵置县,但实际上并未实现对千灵的完全掌控。千灵的管辖基本上只到湘水主干流的区域。更远处深山中的部族是根本无法控制的。对于偏远的边地,向来如此,朝廷对官员也并无多大的期望,维持稳定即可。
他也非常清楚自己的定位,不要将手下的蛮夷部族逼得太狠,尽量将他们纳入大秦的管控之中。不然一个不好,这些部族过得不顺心,转身就往深山里去了。*
县令想了许久,用盐、铁、耕牛这些寻常难以获取的物资引诱蛮夷部族向千灵县中心靠近。
这样的行为是有效的。
县令执政的这四年,已经劝诱大大小小二十多个部族在千灵县内编户,正式成为大秦帝国的一员。县令对蛮夷也略有优待,以巴人为例,他们的成人只需缴纳鸡羽三十簇便可抵徭役。
就算已经如此优待,县令也知道很多巴人并不情愿。这也是难免的,南方水网山峦阻隔,河川纵横,森林密布,沼泽连绵。虽然彼此之间交往不便,但是自然条件优越,生活资料容易获得,他们天然就缺乏向国家过渡的动力。
巴人如此,柯络人亦如此,在这片土地生存了多年的部族们也是如此。
随后,他又定下了第二个对千灵县蛮夷部族们的印象——穷。
他还记得第一次来到柯络人地盘的场景。
柯络人缺衣少食,面黄肌瘦。第一眼看到他时,他们的目光中是警惕,除了警惕,他们也在盘估能否将他“留下来”。他们的目光时不时停留在他的衣服和马匹之上。
在引路的族老出面解释一二后,警惕和隐晦的贪婪又转变为畏惧。
他说服了柯络人的族长安编入千灵县。安那时还没有六十岁,也许是操心整个部族的未来、吃食嚼用,皱纹早早爬上脸庞,比实际年龄老得多。
他并不知道,让安加入千灵县的不是他的口才,不是他的真挚,而是他带领的披坚执锐的大秦虎狼之师。
也许他知道,只是并不在乎。
柯络人的经济状况也并未因此好转。他见此地火耕水耨,曾经派遣通农事的人来教导,无奈被排外的部族们拒之门外。
县令倒是想过动用武力,但蛮夷部族与大秦的关系本就脆弱不堪,大秦才一统楚地,他再一用力,反了怎么办?
当初林凤至问他要农家的人,县令有些不可思议。
他十分期待她会带给柯络人、带给他什么变化。
卖布半月有余,其中盈利也让县令大开眼界。只这一段时间的盈利,就快抵过千灵县半年的税收。县令看在眼里,心热不已。
如此一来,今年的课考,他何愁不能拔得头筹?
他家中颇有些资产,倒不是很在意经济上的得失,若是能借此机会在政绩上增添光彩,甚至于升官,整个家族都将以他为荣。
什么?你说大秦严格禁止经商?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经商卖布的又不是他本人,泼天的利益和触手可及的前程谁能舍得出手。
县令再次看了看眼前仿佛年轻了好几岁的安,心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林凤至一人想出的斜织机所产生的利益足以将所有柯络人托举,更别提她还是湘水流域的大巫,能够号令那些信仰湘君的部族。
某些方面来说,比他这个县令的名号还好用。
“我听说屈禾这些时日都住在这儿?”
安猜测县令一行人来得匆忙,想必还未用过饭食。她分花拂柳、穿过人群、掀开门帘,将县令带到了用餐的地方。刚一落座,就听县令提起了屈禾,她向厨房的人使了眼色,示意对方将饭食送上。
“县令说的是,屈禾自此在大巫挑战输了,将钱财和主祭祷词奉上后,就在此处住下了。整日跟在大巫身边,现下想来也是跟着大巫、胜宽他们在河边。”
“哦?在河边?”县令挑了挑眉,心生好奇。屈氏族地在县城,县令管理千灵县没少和屈禾打交道,这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县令心下十分好奇,林凤至如何就收服了她。
安端起案几上那一碗白嫩的豆腐,道:“这便要从这一碗豆腐说起了。”
县令来了兴趣,豆腐,顾名思义,应当是豆做的。可他看那陶碗中明显是白色的软嫩物品,不像是豆能做出的。
陈明在柯珞人族地待得久了,也知道这些琳琅满目的东西怎么吃。他也清楚县令的口味,在厨娘端上来的佐料中挑出蜂蜜加入碗内,一碗甜豆花盛到县令面前。
县令舀了一勺送入口中,蜂蜜浇灌下的豆花非常细腻,入口即化,清甜蓬松。县令眼前一亮,顿时胃口大开。
安开口同他解释豆腐的来源,又极力推荐县令尝尝其余的豆制品。什么豆浆腐竹豆干豆结千张......
盛情难却,再加上县令自己对这些东西也确实很感兴趣,也一一品尝了。
石磨盘正式启用之后,林凤至又提议将脱壳的稻米和麦子碾成粉末,进而衍生出米粉和面粉,面粉又被林凤至做成面条、馒头......
有时候真不怪人家胜宽和屈禾离不开柯络人的族地。
县令沉浸吃米粉面条。
他一边吃还一边想,柯络人真是富裕了,还有钱买蜂蜜和精盐。县令家资丰厚,平日吃的盐自然是精制、尽量去除杂质的精盐。他吃第一口加了臊子的面条时就忍不住大加赞叹,也不由得埋怨起了胜宽,有这等好物都不告诉他。
也许是考虑到第一次尝鲜的人都忍不住每一样都吃一点,所以每个碟子里盛的分量都不多,县令吃得心满意足,险些忘了豆腐和河边的关系。
安将石磨与河的关联娓娓道来:“石磨的打造并不需要花费多少时间。只是大巫怜惜我族中辛劳,提出驯服水力而用之。”
县令慢慢停下进食的动作,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什么叫驯服水力而用之?
安看着县令震惊的神情,面上不显,心中十分骄傲:“我族近日人力不足,畜力也还未跟上,豆腐面食虽好,但要供应上千人饮食是何其恐怖的工作量。大巫眼瞅着我们族地边儿上奔流不息的河水,只说让水流来代替人力畜力。”
这一句话瞬间打开了胜宽的思路。
他研究了三五日,终于用颉皋做出了初具模型的水力磨盘。
所谓颉皋,是通过横木支架构筑省力的提水系统,简单来说,是先秦时期用于汲水的杠杆装置。
林凤至大为赞叹,胜宽说墨家先祖早在《墨子》一书中记载过类似的技术,只是少有人将其用在水力之中。
林凤至借来《墨子》一观,惊奇地发现《备城门》、《备水》篇中记载了滑轮、杠杆、曲柄的应用,已经有了复合机械设计的能力,对重力、浮力、斜面运动也有了初步的物理学定义。
县令还待细问,只听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音越演越烈,几乎要将屋顶掀翻。
安微微蹙眉,向县令致歉,起身向声源处去。
第22章 乌鸦 都不用县令使眼色,陈明……
都不用县令使眼色,陈明即刻跟上了安,既是为了给安提供帮助,也是为了快速获得相关情报。
安快步前往肇事区域,周围人都知晓她的身份,犹如摩西分海般给她让出了一条路。
最中间的区域仍旧争吵不休,甚至已经上升为打架斗殴。安眼睁睁看着越来越多的柯络人扑上去揍人,一头雾水之余又不得不早点平息:“都给我住手!”
正在打架的柯络人听到熟悉的声音,顿时纷纷从倒在地上的人身上下来,若无其事地整理凌乱的头发和衣物。
“你们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事情不知道告诉我和大巫吗?直接就争吵打架,这合适吗?大巫看到会高兴吗?这对我们族中影响好吗?”安一脸怒容,目光一一在闹事的人脸上扫过,看到小水时顿了顿,安完全没想过小水会掺和其中,蹙起眉头,道:“小水,发生了什么,你来说。”
小水脸上带着打斗留下的青紫和愤懑:“安!这些外族人得了大巫的恩惠,不仅不感恩,还出言诋毁大巫!”
现在正是吃饭的时候,几乎所有的柯络人和在柯络人族地做工的人都汇聚到了这里。
县令看着眼前空地上围聚着的人,他们从四面八方涌来,端着木碗和陶碗,里面盛的仿佛也是豆腐、面食一类的东西,县令心生疑虑:“柯珞人仿佛没有那么多吧?”
他竟然能很明显地区分柯珞人和外族人。无他,区别实在是太大了。柯珞人近来衣食无忧,又狠狠地扬眉吐气了,精神面貌和皮肤肌理都发生了质的变化。
当即有人上前为县令解惑:“日前织布机大量制造,需要很多织女。大巫族中人手不足,就向周边部族广招织女,一传十十传百的,大巫开出的条件又很好,人也就多了起来。现在是吃饭时间,人都从织室和田地里出来了。”
“哦?”县令挑了挑眉。
“大巫包一顿饭,每日十钱,工钱日结。若是织得又好又快,还能得更多的工钱。大巫说这叫什么多劳多得。”
十文钱不多也不少。但若是三十文,能在丰年买到一石粟米。一户五口之家,一石粟米够他们吃五日。县令算是理解为何此地有那么多人了。
天下熙熙为利来。
他不也是因为庞大的利益而来到此地的吗?
那边小水生气地拽起一个外族男人,愤怒道:“就是这个人,吃了我们族中免费提供的饭食,还说大巫的坏话!他说大巫德不配位牝鸡司晨,还问祁想不想取而代之。”
安这才注意到个子不高的祁也在这场纷乱之中。
祁的脸色并不好看,他说:“是我先动的手,但也是他说话太难听。我倒是也想知道,究竟是谁教他这么说的。”
男人被打得鼻青脸肿,疼得龇牙咧嘴,一双眼睛不知道在人群中搜寻什么。
他忽然大喊:“邪祟!邪祟上了青的身,青言行前后不一,你们族里不觉得奇怪吗?血吸虫所有人都束手无策,为什么她成为巫之后就懂得用草药抑制?
“还有那些织布机,神明怎么会允许凡人用祂的东西,一定是邪祟偷的!近日雨水连绵,不正是神明生气吗?诸位,再不将青送到湘君祠请罪,只怕神明要降下更大的罪罚!”
男人话音落下,忽而见远处织室中飞出几只乌鸦,嘎嘎地叫着,似乎叼着什么东西。
安脸色一变,反应迅速:“按住他!别让他跑了!把那些乌鸦打下来!”
祁快速跑向织室,小水紧随其后。
安听见有人低语。
“乌鸦......不详的预兆啊......”
安神色整肃,接过某个族人递过来的弓箭,拉紧弓弦,咻地一声,三箭齐发!
只见天空中盘旋的几只乌鸦被三支羽箭射中,狠狠地坠入林中。剩下的乌鸦来不及逃窜,又被破空而来的羽箭射落。
自此,天空之上再也没有了乌鸦的踪影。
县令看得一呆,完全没想到这个不被他放在眼里的老妪能爆发出如此强劲的力量,竟然箭不虚发!难怪她会是柯络人的族长,除了年长,原来渔猎织布也不差吗?
县令想,也许只有这样的女人才能养育林凤至吧。
安没有收起弓箭,而是再次拉起弓弦,冷冷的箭尖对准了被控制住的外族男人。她说:“我认识你。你是绥炬人。怎么?又不想在女人的管控下生活了?还是这些污糟的下三滥手段。我倒要看看,你们还有多少乌鸦够我杀的!
“说,是谁指使你的?”
外族男人闭口不言,再一逼问,也只回答是看不惯柯珞人由大巫和女族长掌权。
安松开弓弦,离弦的箭飞速扎入男人的肩膀,男人顿时被疼得蜷缩起来。安没有管他,眯着眼睛看向周围围观的外族人们。因为柯珞人人少,林凤至让一些外族人来做工,待遇是好的,也让一些人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安想,没关系,她会扫清一切。
小水和祁兜着被射穿的乌鸦回来了,乌鸦的口中叼着斜织机上的零部件,是重要的齿轮枢纽。乌鸦的翅膀下用细线绑着树叶,上面刻着“大巫不详,风雨必来”的字样。
祁面无表情地将树叶撕碎。
小水狠狠瞪了男人一眼:“安,织室那边的墙壁被人涂抹了磷粉。里面有我们的人守着,没人进得去。那些绥炬人果然不安好心,我在织室里查了她们的坐席,她们的织机上卷布轴直径被调整过。”
安一月以来经常在织室活动,怎么会不知若是调整卷布轴直径,织出的布在月余后会自然崩解。
他们根本就是有预谋地闹事。让男人在这里吸引目光,其余人到柯珞人族中重要地方捣乱。
好在他们一开始就明确了分工,从始至终重要的地点都有人员看守。织室有安坐镇,学堂有祁盯着,物质进出有勇在看着。
安的视线在围观人员身上一扫而过,她道:“我们族里不需要这样不知感恩的人做工!污蔑我们的大巫,在斜织机上搞破坏,又放出乌鸦诅咒。这一切,难道是他一个人能完成的吗?孩子们,把所有绥炬人都揪出来,如果没有人承认是谁搞的鬼,我们族群绝不欢迎对我们、对大巫有恶意的人。”
其他无关的巴人、濮人、杨人都默默往后退一步,独留绥炬人在场中与柯珞人对峙。
一些绥炬人神情茫然不安,瑟缩地在众人的注视中颤抖。
安心下了然,看来并非是所有人都参与了。
还有一些......安还未下令对他们做些什么,只是让他们暴露在人群的目光之中,就有些经受不住内心的煎熬。
都不用言行逼供,看着那男人的惨状,就开始吐露、互相攻讧。
“要不是你行事露了马脚,我们怎么会被推出来?”
“不是说好的言语挑拨就好了吗?你们怎么直接放乌鸦?根本就不按顺序来!”
听着几人三言两语,安也终于拼凑出了真相。
几人已经筹谋许久,在柯珞人的严密防护下一直没找到机会。今日县令来访,织室里安不在,他们就决定在吃饭时闹大,为此派出男人在人流最多的时候嘴柯珞人威望最大的大巫林凤至。
柯珞人当然也不能忍,三言两语就被挑拨起了情绪。接下来就像安排好的那般,在柯珞人族地中各个重要角落引起混乱。有人在织室涂抹磷粉、盗取斜织机的精密部件,偷摸调整卷布轴直径。
还有人预备在在染料中加入蛙卵,解化后形成虫蛀。只是还未来得及做,就已经提前暴露出来。
计划看似精密,他们却好似完全没有做好准备。
乌鸦刚放飞,所谓精心准备的谶言还未散播,就被安射杀。
安暗暗皱眉,心中闪过一丝不安。
这计划粗糙又简陋,像是为了吸引他们的注意力而做出的。
一个绥炬女人听完,忍受不了似的说道:“你们怎么能做?对得起大巫,对得起觋吗?”
几人露出古怪的神色,似乎是嘲弄她的天真。
“丽,你忘了吗?我们族中也是靠织布活下去的。柯珞人的斜织机一出,我们以后还有什么活路?”有人忍不住开口:“哈,不就是觋让我们做的吗?”
名叫丽的女人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道:“你们怎么能这样想?在这里,我吃得更好,赚得更多,不用整日弯着腰眯着眼穿线分纬,只做三日的活计就够我吃十日。这么好的活儿,我珍惜还来不及。”
又有人附和丽的话,道:“卖出的布匹,觋从来只给我很少的钱。还没有我在这儿做工的多。觋本来就没给我多少活路,现在又要断了我们在这儿的活路吗?”
几人都是围绕在绥炬觋身边的既得利益者,自然听不下指责的话语。正要色厉内荏地呵斥几句,却见安缓缓拉开弓弦对准他们,问道:“你们的觋,去哪儿了?”
他们知道安绝对会放箭,额角冷汗直流。
他要做什么?
安的脑子飞速运转,无论如何,都要去追回他。安心里不详的预感再次加重,面上不显,有条不紊地叫人将绥炬人都拉下去关着。
随后,她看向在场的外族,那些因为丰厚待遇来做工的巴人、杨人、濮人,她说:“诸位看清楚了,是他们绥炬人事先污蔑我族大巫在先,又在我族中肆意挑起事端。接下来,我们怎么对绥炬人都不为过。”
绥炬人这般无所顾忌地行为处事,想必一来瞧不起柯珞人穷人乍富,二来背后还有靠山。况且就如同他们争吵时所说,柯珞人现今的织布机,因为织出来的布又快又好,已经动了很多人的利益。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绥炬人的觋此刻才反抗,也是出乎安的意料。
毕竟,明里暗里已经有许多人找过他们的麻烦了。
安并不为此感到烦忧,能动了很多人的利益,也能串联起更多人的利益。
县令、昭氏、屈氏,甚至是现在在柯珞人族地做工的这些人,都是柯珞人利益链上的一环。
离开了柯络人,哪里会有更好的地方给他们这么好的条件。
“诸位,只有柯珞人好了,才能给诸位带来更多的好处。也许是工钱、也许是碗里多的一块肉。但是各位,大巫心地善良,不会在意他人的言语。但我不是,我非善人,只凭善良是无法立足的。诸位,今日之事,我会追查到底。有掺和其中的,查清之后,必将严惩不贷。”安挥了挥手:“好了,散去吧。歇一歇开始做工了。”
待人群渐渐散去,安又叫祁和小水回去守好学堂和织室。正欲带人前往河边去拿人,只见县令看完了热闹,也要求去河边。
安思索一二,觉得有县令在也好,遂带着县令一起往河边赶去。
转身的那一刻,她克制不住地手抖。
刚才那个男人说青的言行前后不一,别人不清楚,作为养育青成长的人,青是什么样的人,她再了解不过。
青是个善良好学的女孩,她会因为族里盛行的疫病而进行巫觋选拔;会因为得到一本屈原的祝祷辞赋而高兴;她也会因为安的一句夸赞而快乐一整天。她不会辨认林中草木的药效,不会知道血吸虫病的预防和疗法,她纯然因为大母脸上对族人的担忧而自愿踏入冰冷的河水中。
在她之前,有多少个人死在这场巫觋选拔中,她知道,安知道,祁也知道。但他们依旧踏入了湘水之中。
安在第一天或许因为兴奋忽略了青的异常,第二天第三天呢?
安将颤抖的手藏入袖中,思绪变得杂乱。
她克制不住地回忆那天,那天青叫着她,她那时候还有一丝清醒的意识,喃喃地念念着祷词。后来就大母大母地开始喊。
她别无选择。她只能稳固大巫的地位。大巫再不像青,她也是大巫。是救了柯珞人的大巫,是让柯珞人屹立在湘水流域的大巫,是一个毫不藏私、为柯珞人着想的大巫。
安想,就是因为这样、因为现在的大巫也很好,所以她没办法真正地苛责那位占据青身体的大巫。
她又该怪谁呢?是谁让淘金河里有的钉螺,还是他们不该去淘金河淘金?
神明选择了青,她别无选择。
她已经失去了青,不能再失去大巫了。
她别无选择。
河流奔涌不息,涛涛不绝。
水力磨盘一般安装在水流急速的河流中,水流冲击叶片,使得磨盘转动。
胜宽和林凤至在河岸边找了许久,才找到一个流速快、落差较大的河岸。
林凤至招呼勇将磨盘组装好。
水磨的构造主要由上下扇磨盘和木质的转轴、水轮盘、支架构成。上磨盘悬吊于支架上,下磨盘安装在转轴上,转轴下一端装有水轮盘(平行于磨盘,悬在水面上空),以水的势能冲转水轮盘,从而带动下磨盘的转动。磨盘多用坚硬的石块制作,上下磨盘上刻有相反的螺旋纹,通过下磨盘的转动,粉碎谷物。
石磨盘约有一米,底盘和顶盘的齿纹设计相反,根据这些时日石磨的使用经验,每隔一段时间需要清洗磨齿一次,以确保磨研效率。
水车转子由松木和栗木板片制成,转叶呈扇子形斜插在转子上,共约36片。水车上下有轴柱,配合轴白和轴凸坎的设计,确保了水车的平稳转动。此外,升降杆的巧妙设计更是控制了磨盘的间隙,从而影响了面粉的粗细。*
磨顶盘中间设有给料孔,料斗呈梯形倒立体,能盛放四十到八十斤粮食。
其实本来是没有那么快就做出水力磨盘的。
但没有网络、没有手机、没有电视,脱离了现代的娱乐方式,林凤至闲得发毛,她必须得找事儿做才能不那么无聊。
所以她加入了水力磨盘的研究。
齿轮、杠杆、叶片的研究她都有参与。因为没有铁矿,他们决定用青铜制作齿轮。可以说,这个水力磨盘是她和胜宽的倾力制之作。
眼见着水力磨盘被架起来,胜宽连忙将一斗麦子加入磨眼当中,勇放水冲击水轮叶片。湍急的水流推动水轮,水轮通过转轴带动沉重的磨盘自动旋转,上下磨盘之间摩擦粉碎谷物,又通过缝隙徐徐流出。
在场几人无不心神激荡。
仿佛只要水流不息,磨盘就能永远工作,他们像是制作出了拥有“永动”能力的工具。
尤其是胜宽。
此前他所接触到的生产活动,主要依靠人力或畜力来进行粮食加工,劳动强度大且效率有限。但水力磨盘可以日夜不停地运转,加工的效率是人力的数十倍,而他们只需要做好维修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