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秦朝忽悠人的日子by金乔沐
金乔沐  发于:2025年11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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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凤至熟练地开始编:“湘君教我做了一种新的吃食,我想着你来同我一起做。”
祁眼睛都亮了亮,语气欢欣:“那太好了,巫,要怎么做?”
不过,继湘君织布图后,他脑海中又大逆不道地出现了湘君做饭图。
哎呀,光风霁月、仙气飘渺的湘君,怎么喜好都如此接地气?不对不对,是济世爱民,急民之所急,也是对巫的拳拳爱护。
林凤至嘱咐他去取了两袋豆子泡上,自己又拿了些石灰过来。
食盐她并未收起,依旧摆放在台面上。
是以,等林凤至听到祁问碗中是何物时,才想起这份纯度已经很高了的食盐。她嘿嘿笑了两声,玩心大起,没有点破,而是催促:“你自己尝尝。”
祁不明所以,看了看陶碗中的雪色,擦干净手,捻起一点儿放到舌尖。那股咸味是如此的直接、明了,如浓墨滴在宣纸上晕染开来,他顿时发现了不同点:“只咸不苦,色如白雪绵密。这、这是盐?”
林凤至正了正神色,一脸高深莫测,俗称装了起来:“是呢。”
祁的反应也很得林凤至的喜欢,他眉毛戏剧性地跳起,嘴巴张着大大地啊了一声,他手足无措,呼吸也急促起来。
“巫,这也是你做出来的吗?”
林凤至点点头。
“真神奇,就像之前引雷一样神奇。”祁发自内心地感慨,他昨天在湘君祠外布置湘君驾龙,没进去见到林凤至大发神威。只在外围惊鸿一瞥也足够他畅想一二,更别提往日里趾高气昂的屈氏也在林凤至面前俯首低眉。
“你说这盐我们能卖吗?”林凤至捡起祁掉落的石杵,挑出泡得差不多的豆子到碾盘中。吸饱水的黄豆圆润饱满,轻轻一捏就有浓稠的汁液流出。
祁完全而绝对地服从林凤至:“这盐没有苦味,颜色又洁净如雪,卖给大户们肯定可行。只是贩售私盐需要官方的凭证,如今咱们和县令合作,私下卖盐怕是不好。巫若是真想卖这雪花盐,不若许以县令重利,取得凭证再卖?”
他抢过石杵,自己干碾豆的活计。
林凤至也因他的话陷入思索。纺织的摊子才铺开,眼瞅着会忙得不可开交,她真的要再加一个私盐吗?
林凤至决定将贩卖私盐的事儿先放一放,她如果真的想要增加黔首用盐的便利,应该想办法提高产量而非纯度。
对于吃不起盐的人来说,粗盐也是奢侈。
“巫,你看看可以了吗?不行我再舂一舂。”祁将碾盘上反复捣碎碾成糊状的豆液舀到陶罐中,又加了一捧豆子继续碾。
“可以可以。”
林凤至加水到豆糊里,搅拌均匀后用细麻布将其过滤,又指使祁烧火掌握火候,将其煮沸去除豆浆里的豆腥味。
有了祁来掌控火候,她终于没有手忙脚乱了。
在豆香和火光里,林凤至想到小时候妈妈做豆浆让她看火,刚把豆浆端上火,就出门办什么事了,只来得及叮嘱她豆浆煮沸了记得关火。不出意外地,她看电视入迷忘记了,讨了一顿好骂,和一个香喷喷的豆渣饼。
思及记忆中妈妈的做法,她将麻布中的豆渣留了下来。
一会儿还可以做豆渣饼。
她倒了一碗豆浆给一边看火一边碾豆的祁,感慨道:“有糖加进去就更好喝了。”
糖,那可是奢侈品。此时制糖多用大麦、小米发酵制成。制糖需要消耗大量粮食,产量有限。至于蔗糖的规模化生产,那是汉代以后的事情了。
林凤至叹气,这匮乏的物资。
煮熟的豆浆散发着醇厚自然的豆香味,一口喝下去香浓、丝滑且清甜,回味悠长。
若不是有自己的参与,祁都不相信硬邦邦的豆子能做出醇厚细腻的豆浆。
林凤至笑了笑:“还有更好的。”
她煅烧生石灰,取上层清液加入豆浆中。快速在豆浆中搅拌,直至豆浆里出现絮状物。
祁喃喃自语:“湘君太会吃了......”
林凤至敲了敲他的头:“现在是我们会吃了。”

一豆多吃风靡了整个族群。
在上了年纪的人中尤为明显。安的牙早就掉了一些,吃不了过硬的东西,软软嫩嫩的豆腐正合适。虽不至于顿顿都吃,却也表现出了极大的喜爱。
豆腐、豆浆广受好评。
林凤至琢磨着方便磨豆子,找了胜宽来做石磨。一直用碾盘和杵臼还是麻烦,要供应全族就更麻烦了。
石磨是春秋战国时代发明的具有划时代意义的谷物加工农具,真正推广给平民使用是在汉朝。在秦朝,石磨还是贵族专供的用具。
所以,当林凤至给吃着豆腐脑的胜宽描述石磨的时候,他一下就听出来了,他一拍大腿:“就是石转磨嘛。”
“对对对,能做吗?”
胜宽呼噜一口吃完豆腐脑,把碗往前一递,林凤至接过,又给他打了一碗。胜宽眉开眼笑,就着豆腐脑下肉沫:“能,当然能。”
这肉沫也不知道怎么做的,没有腥味和苦味。虽然他对口服之欲并没有那么看重,但谁会不喜欢好吃的东西呢。
而且,他还等着林凤至哪天给他说说如何引雷。
屈禾在一旁听着,终于找到了话题切入口:“我们屈氏就有,大巫要的话,我马上着人送来。”
胜宽一听有竞争,立刻道:“哪儿用得着那么麻烦,有那一来一回的功夫,我这儿都做好了。”
林凤至听了,不由得感慨,屈氏祖上真是富过啊。
林凤至特地研究了屈氏和昭氏。两族颇有渊源,怪不得大巫挑战时昭氏颠颠儿就来了。除了昭氏族长是胜宽姐夫,想来之前明里暗里摩擦也不少。
楚国除了王室之外,最著名的三大族就是屈、景、昭三族。三家究其肇始,都曾是楚国宗室,到了战国时期,与楚王大宗血缘疏远,更多地以世卿贵族的身份掌权。
三家内斗与权力争夺间接削弱了楚国的实力。三家明争暗斗,长期把持朝政,导致国家内耗严重。甚至在秦军压境之时,仍在争夺丞相之位。
在秦灭楚之后,旧贵族的特权被废除,三家也并未完全消失,只是失去了封地和世袭权力。
屈、景、昭三家中,屈氏因为掌握楚国军事,灭楚后被削弱得最厉害,但同时也是转型最快的。
屈氏因为屈原的文学成就名垂青史,将屈原塑造成水神,把持着湘水流域的势力,与长江水生生不息。
千百年后,人们或许忘记了屈、景、昭三家的明争暗斗,但绝不会忘记在汨罗江上有一位才华横溢、以身殉国的爱国诗人——屈原。
胜宽也不简单。勇采买回来后,她问过他,他都没见过石磨。而胜宽却说能做出来。
祁默默旁观,抓紧机会凑上来邀功:“巫,族里五十七个小娃儿已经学会写三十个字了。大兄他们也能在竹板上写二十七个字了。”
林凤至为他鼓掌。
大家学得快、学得好,固然有金钱在前作为奖励,也同祁私底下辛劳备课有关。
秦朝的货币体系一黄金和铜钱为核心,形成了“上币为黄金,下币为铜钱”的复本位制,同时还辅以布帛、谷物等实物货币作为补充。
而林凤至将铜钱和金子作为奖励,族中人识一字就给一个秦半两钱,会认十个字给一匹布。连续三次考试得甲等,即可得到金子。
在市价当中,布能做货币使用。根据《金布律》,“钱十当一布”,十个半两钱就能换一匹布。
也难怪族人私下都勤学好问,忙完工作了还要巩固学识。家中幼儿若是有不愿学的,势必打上两顿,再说一句我们当时哪儿有你们这条件!
实在是奖励丰厚。
屈禾和胜宽神情微妙。
就没见过哪个族里那么看重学识的。
尤其是屈禾。她不太想回忆林凤至用作奖金的钱从何而来。
虽然那笔钱对屈氏来说算不得伤筋动骨,但也不少了。
她曾以为林凤至会将那笔钱私吞,未曾想到她会分给族中所有人。
起先祁还担心过师资不足,但未等到这个问题暴露就已经解决。
前两日,湘水流域的巫觋们一道来了。正是应了大巫挑战那日林凤至的约。
林凤至既然有意要更改巫觋的选拔制度,势必要通晓诸族。
七日时间一到,巫觋们相携而来。他们都听过林凤至在湘君祠的事迹,见前任大巫屈禾仍旧心平气和坐在林凤至下首,还以为林凤至又是一个难缠酷烈的人。
哪曾想她给出的条件如此宽厚。
从前,非屈氏族人想要成为巫觋,需要历经疾病、寒冷和黑夜,身体素质一般的直接就去世了。
现在,林凤至只要求各个族群的巫觋做到两点:第一,能获得七成族人的认可。第二,熟记祷词和舞蹈,通晓一定的医理,能为族中病人看些头疼脑热的小病。
听闻规矩如此简单,在场的诸位巫觋无不欢欣,对林凤至的评价又高了一级。
在场诸人谁没在屈氏手中吃过憋?眼见屈氏从龙头位置走下,迎来的是个性情和善的大巫,心中都松了口气。在和善的人手中过日子,总是要好过些的。
一些巫觋感激林凤至的所作所为,见此地景象繁荣,有心学习一二,便自愿留在柯络人的领地教小孩儿们识字。
林凤至免费得了几名教师,喜滋滋地招待几位巫觋,她也没忘给他们算工资。人家说自愿,她可不能真不识好歹。哪能这样对待他人的真心。
这一部分自愿留下教小孩儿的巫觋也是由祁来进行管理的。
“辛苦了,祁。”林凤至说道,她又问留下的巫觋近来如何,可有不妥之处,
祁想了想留下的几个人,大都老实,兢兢业业地完成教授任务。只有一个绥炬人的觋,整日在族中乱窜不说,私底下找过祁说些不中听的话。
想到那些话,祁的脸色不太好看,但他觉得自己能够解决,又加之在场还有外族人,他不便多说,于是敛了敛神色,只说自己能处理好。
屈禾了然。
那绥炬人的觋她从前也接触过。他对她成为大巫很是不满,也一直筹谋着将她拉下马。只是屈禾不是吃素的,背靠屈氏这座大山又岂能让人欺负了?屈禾在他第一次试探时就给了他一个深刻的教训。
想也知道他对祁说了什么话,无非就是女人不配坐上高位云云。
如今,他也想来试一试林凤至的成色了。不过,这次约莫是有点急了,绥炬人也以贩卖布匹为生,林凤至大批售卖的布匹动到他的利益了。
屈禾有些期待,林凤至会如何处置,祁是否真的如他表现出的忠贞。
屈禾跟着林凤至活动几日,对林凤至的行为实际上是有些微妙的不满和疑惑的。
林凤至的行动轨迹大致如下:
早晨,林凤至起床后到纺织处学习观摩,与人相处毫无架子,纺织女工们还拿她开玩笑打趣。林凤至的那位大母,也许是因为此前柯络人和屈氏的矛盾,看她的眼神总有些别的意味。
安拉着林凤至量体裁衣,讨论花纹和布匹。屈禾从旁静听,才惊觉柯络人已经攒了几乎可以供应三个县城的量。她辛苦搜罗来的丝、麻竟然连半月都不够用。
屈禾还发现,几乎每天,纺织处的人手都在增加。昭氏送来的人越来越多,这也是难免的。屈禾打听了柯络人招工的条件之后,也想将自己的族人送来做工。
酬劳实在是丰厚。
吃完朝食,她又去看祁教授族中幼儿们习字读书。那些小孩子一看到她就乌拉乌拉围上来,她挨个摸头,看他们在木板上写下的字迹,遇到天赋好的就夸两句,记性差的则勉励。她也没忘记两眼亮晶晶等着她夸的祁,一连串说了很多好话给祁。
屈禾眼瞅着那少年人干劲满满,明明她们来之前在树下都被这些小孩儿气得跳脚了......
至于自愿留下的巫觋,屈禾看得分明。
有些是真心感激林凤至对巫觋选拔制度的改革,也有些是想同她屈禾一样,希冀能在林凤至身边学到什么沟通神明的技巧。
至于不安好心的绥炬人觋,两只眼睛滴溜溜地像只老鼠一样恶心。
屈禾未发一言,冷眼旁观。
县令请的农家弟子来了,林凤至以礼相待,视对方为师,将积攒的问题一一问询。譬如水稻抽穗慢、抽穗不整齐怎么办?在水稻生长的过程中,因为柯络人不懂如何精心养护栽种,田地里的水稻肉眼可见的状态不好。
农家为百家之一,纵然秦朝重农,也只是对其技术重视,农家的政治主张是弃之不用的。这也是难免的,农家的政治主张过于理想化,他们倡导“君民同耕”、“与民同耕”,其中包含的平等主张与专制集权冲突,遂逐渐成为边缘化的工具人。
屈禾无言,想不通林凤至为何对农家弟子关怀备至、礼数周到。
林凤至一口一个老师,态度极好。农家弟子指出了他们栽种的问题,她也立刻着人整改,绝不推诿。
又让族里耕田的好手同那农家弟子探讨如何能在一亩地里种出更多、更好的麻。说是族中耕种的好手,其实也只是挨个里拔高个。柯络人的种植技术远不如纺织技术。
他们近来消耗丝麻太过,新栽种的还未长成,地里成熟的已经被采完。
若是双方都在争论,她居中调和。从双方的争论中快速做出正确、有利的决断。她还同农家弟子探讨“肥料”一事,屈禾并不关心土地的收成如何,再怎么样她也不会是饿死的那一批人。可那农家弟子不一样,一说起肥料便滔滔不绝。
林凤至提出粪便堆肥可使作物产量提高,只是不知如何处理粪肥。那农家弟子此前所有的不情愿顿时一扫而空。他终于正式将林凤至这个小族大巫放进眼里。
他正色回答林凤至:粪便堆肥一定要腐熟发酵,否则会烧坏作物的根系。
对于林凤至提出的其他可以作为肥料的材料,诸如草木灰、杂草落叶、石灰等物,农家弟子思索片刻,将自己所熟知的内容一一据实相告。不甚了解的部分,也不胡乱指点,只说请林凤至给他一块田地尝试一二。
林凤至甚至向他画大饼,说墨家有《墨子》《墨经》,法家有《商君书》《韩非子》,儒家更不必说,有《论语》《孟子》《荀子》和五经传世,农家可有什么经典著述传世?
那农家弟子面色涨红,只道:“《吕氏春秋》中有农家许胜的参与,其中的《上农》、《任地》等篇章怎么不是农家的经典?”
林凤至一句话让他破防:“吕不韦是杂家,而非农家。”
见农家弟子沉默不语,林凤至微微一笑,说自己这儿可以给农家著书立说提供帮助。
农家弟子警惕之余又不免心动。
观察林凤至几天后,他迅速给长辈去信。林凤至有太多的奇思妙想,农家弟子一和她说话就忍不住想要实践一二。实践来实践去,不仅人在柯络人这儿住下了,试验田也越开越多。农家弟子畅想一番代田法,很难不心动。
屈禾眼看着一个农家子弟落入林凤至彀中,并积极呼唤同门一起掉坑。
午后,林凤至又到流水线组装织布机的地方,宽慰和勉励众人。她也不光是说,给众人准备的饭里竟然都带荤腥。
要知道普通人一年到头能吃上荤腥的日子屈指可数,也就遭逢大祭和过年时会奢侈一些。
有必要对他们那么好吗?屈禾算是明白为何柯珞人对她死心塌地,来去之间笑意相迎。
只是,她难道都不担心手中的钱不够用吗?屈氏给的钱再多也是有数的,总有花光的一天。
随后,屈禾就发现县令和昭氏的人一车一车将布匹从柯珞人这里拉出去,拉回来一车又一车的丝麻和金银铜币。
手下的人告诉屈禾,县令的人将布匹卖到了长沙郡、黔中郡和巴郡,若不是路途遥远、加之布匹不足,以他的人脉,能将布匹买到咸阳去。
而昭氏族长也从林凤至手中得到了一批布,昭氏在楚地深耕多年,即便楚国灭亡后昭氏元气大伤,总归底子是在的。他们着人将布匹买到了南边百越去了。
柯络人织出的布匹布幅宽、柔软紧密、结实耐用,因为升级了织布机,生产效率大大提高,与寻常腰机制出的布相比,可以说是降维打击。寻常腰机织一匹布起码半月,二改良过的斜织机只需三天,就能织出一匹耐用紧密的布。
更别提纺织女工们熟练后,往布上加了花纹。
即便此布比市面上的布要贵上一二,顾客都更青睐它。
连屈禾这个不怎么穿麻布的人,亲眼见了、摸了他们出售的布匹,都忍不住想买几匹。也难怪绥炬人的觋背地里搞小动作,实在是他们的土布被冲击得卖不出去了。
可以说,打开了织布机,就相当于打开了印钞机。
县令和昭氏带回来的不仅仅是金银,还有源源不断的订单。
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人向柯络人的族群靠近,他们也想在这里做工。
林凤至忙里偷闲处理这些人,她当然欢迎这些人过来减轻柯络人的负担,在她看来,能用钱解决的问题不算问题,她手里能赚钱的方法多得是。为难的是对这些人的管理。
屈禾真是越接触林凤至就越是茫然,她越发地不理解,能够让湘君显灵的大巫为什么是这样的?七日里,除了湘水流域所有巫觋前来拜会新任大巫,屈禾就没看见有哪一日她在记祷词、习巫祝之术。
就连族中占卜问吉,竟然也是由别人代劳。
屈禾不禁去湘君祠前叩问,她日复一日坚持为湘君、湘夫人和水神做祝祷算什么?还不如林凤至得神明的心吗?
她还不够虔诚吗?她一日三拜还不够吗?还是她的祭品不够好?
屈禾没有答案。

第19章 前往彭城 骑着高头大马的卫尉军身着铠……
骑着高头大马的卫尉军身着铠甲,马头上的配饰华丽而不失庄重,四骑并行,腰配长剑,手持仪仗在前开道。
数辆立车之后,是举着各色旗幡的将士。旗帜五彩缤纷,图案各异,以代表大秦的黑龙旗为首,赤幡、雉尾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十分壮观。紧随其后的是乐师队伍,他们用鼔、萧、锣、编钟等乐器演绎出浑厚雄壮的乐曲,营造出一股庄严、肃穆的氛围。
身着铠甲的侍卫手持兵械,排列整齐,威风凛凛。
核心的车架是始皇帝的銮驾。金根车装饰华美,由六匹高头骏马牵引,本是由中车府令赵高驾车,但他因举荐徐福一事降职,现在是蒙毅驾车,随侍始皇帝左右。
始皇帝正在车中批阅文书奏章,他从不懈怠。
金根车周围簇拥着众多身着华服的宫廷内侍和护卫,他们负责保护始皇帝的安全。除始皇帝乘坐的金根车外,还有数辆规模、大小一致的金根车混迹在队伍当中迷惑视线,以防刺杀。
章邯骑一匹马在金根车间来回巡视。身姿挺拔,神情整肃。始皇帝百忙之中瞧见章邯,十分满意。
后妃及始皇帝的子女们慢慢坠在后面,车辇或由宫女牵引,或有内侍驾车,缓缓而行。其中,宫女的衣着格外引人瞩目。宫人梳仙髻,贴五色花子,画为云凤虎飞升。恍若神妃仙子。*
徐福虽然被判处了罪行,但他指点宫女的穿着打扮还是保持着原有的仙气。
这一服饰和发饰的改动,也因始皇帝的喜好快速在后宫中推行。也算是引领潮流。
李斯年纪大了,不像王贲还能骑马佩剑,同年轻将领们闲谈。他坐在马车上,掀开车帘看向渐渐远去的城郭,视线落到车驾中的不速之客身上。
“你来我这儿做什么?”
“自然是求李相为我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
来人赫然是赵高,因徐福一事牵连而降职的赵高。
“你精通律法,又深得帝心,何须走方士的捷径。”
赵高露出一个笑,似乎很是诚恳:“李相此言差矣。谁不想荣华富贵尽入手中,李相诸子皆娶公主,诸女皆嫁与公子,与陛下亲如一家。可在下不同,在下若是不抓住机会,不讨好陛下,又怎么从隐宫中站到朝堂之上。”
“李相自己不也曾说过,‘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陛下身边是天下权力最盛的地方,在下也想往上爬。只是,李相,你不会真觉得自己的地位稳如泰山吧?”
岁月在李斯的脸上留下了痕迹,却让他的智慧越发沉淀醇厚,依旧能奏响生命华章。他眯了眯眼,眼底泛着冷光:“你到底想怎么样?”
赵高霎时间大笑出声:“李相啊李相,陛下如今倒是身体康健、状似无虞,人都有百年春秋,大秦先君不惑之年都没有。陛下寿数几何呢?陛下百年之后又是谁来接手这个庞大的帝国,李相想过吗?”
赵高对人心幽微的觉察更甚李斯,赵高是隐宫中一步步爬上来的,又曾直面过死亡,他能看透始皇帝对死亡的恐惧和神仙方士的迷恋,因此大胆献上徐福而忽略徐福背后包藏的阴谋。
他也能看见看似不可动摇的丞相李斯的致命弱点——贪恋权势。人人都知晓始皇帝不愿放下手中权柄,难道李斯就愿意吗?他们二人才是最相似的君臣。
他也深知此时此刻他也无法动摇李斯的心,可他依旧为此冒险在李斯心中留下引子,以待来日。
李斯盯着赵高的脸,脑中顺着赵高的话思考。始皇帝百年之后,他的儿子当中谁最有可能继位?毫无疑问,是长子扶苏。李斯并不认为公子扶苏会撤下他的丞相之位。但一朝天子一朝臣,核心的权力中心就那么几个位置,公子扶苏偏向儒家,真的会给他这个法家代言人高位吗?
“此非人臣所当议,今日我就当没听过这些话。好自为之吧。”
这是拒绝的话,赵高却并不气馁,若是李斯当真无意,此刻早有刀斧手将他拿下扭送至始皇帝处。
可偏偏在李斯看见他时,车驾周围也早就不动声色换上了李斯的心腹。
“李相,扶苏公子似乎同蒙家走得很近呢。”赵高掀开车帘,走时还留下一句话:“在下受陛下之命教授胡亥公子律法,就不多陪了。”
李斯眼皮都没动一下,只在心中冷笑,好个奸猾的狐狸。拐弯抹角让他为胡亥助力,也不想想胡亥尚且年幼,能不能立得住都是一回事儿。
东巡途中可是死过一位十来岁的公主的。*
心腹捧着一堆竹简上来:“丞相,这是陛下刚批阅完的奏章,擎等着您处理。”
李斯心绪一松,嗯了一声:“放着吧。”
车帘晃晃悠悠,露出琅琊城的半个城郭,他看见新任的琅琊郡守仍在城墙之上目送始皇帝的队伍。
李斯心道,始皇帝如此精力充沛,君臣上下一心,赵高想为胡亥图谋帝位,早着呢。
新任琅琊郡守默默望着宛如长龙的仪仗,大秦帝王启程前往彭城,他也要在琅琊开始属于他的战斗。
郡守心中燃起无限的野望,他不会辜负陛下的厚望。
从琅琊前往彭城,需要穿过鲁南丘陵和淮北平原,道路崎岖,所幸此前王贲探路时已着令当地官员修缮驰道。沿途郡县也早已准备好行宫、粮草献礼迎驾。
开阳县隶属东海郡,为沂水河祊河交汇之处,是陆路南下的必经之地。始皇帝在此稍作停留歇息。
始皇帝一面协同文武百官看尽路途风景,听博士讲当地典故趣事,一面召见当地官吏听取汇报。
沿途的郡守、县令纷纷紧张地等待他的召见,他们向始皇帝汇报赋税、户籍、治安惩治等情况。始皇帝听了不置可否,官员们还以为始皇帝会轻拿轻放。
没过多久,对各个官员的奖惩情况就流传出来。
东武县县令赐爵一级,开阳县县令削职流放。
再没人敢轻忽始皇帝对朝政的掌控了。他从未因为出行在外就疏忽对各地政务、任命官员、律令审理的重视。
在始皇帝召见时,开阳县县令对县中沂水河堤防御措施闭口不谈,只说驰道夯土十分坚硬,符合秦制标准。
没曾想沂水河堤未曾修缮,正逢春夏之交,又是多雨的季节,开阳县县令未发现水患隐患,是为玩忽职守。就连他开口夸耀的驰道,也是王贲来过后紧急征发徭役修缮的。
始皇帝遂将其削职流放。
尸位素餐、疏忽职守的官员们战战兢兢,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始皇帝平等地送他们离职流放大礼包。
巡游途中,除了召见官员,他也接见了不少黔首,了解民情民意。
征发徭役将沂水河堤修缮完毕后,他才携着队伍离开。
而沿途竟然有黔首向他叩谢。
嬴政一时惊奇,原来是开阳县县令对治下黔首威逼太过,他这个惩处恶首的皇帝竟也成了黔首的青天。
他竟然也获得了一些民心吗?
嬴政若有所思。
当夜,新寻的方士在夏无且的死鱼眼中献上了新炼制的丹药。
夏无且默然无语。
陛下!我以为你改了!你怎么?!怎么这样!
嬴政还对夏无且解释:“无且啊,这丹药的方子朕瞧过,没有问题。那韩仙师也说他的师父吃了四十年,活了九十须发都是黑的。如今身体还是十分康健呢。”
夏无且:......
你、我、唉!
夏无且两眼一黑,不愿说话。
也许是兴奋使然,当夜始皇帝又梦玄鸟。
玄鸟长长的尾羽划过黑暗的天际,始皇帝在梦中见到了自己。
他的仪驾到了彭城泗水边上。卫尉军守卫着他,城中高点也有数名将士占领。
在泗水河畔,无数人围观着。河水的中央,有船只载着什么,粗大的绳索没入水中,岸上的人们与河中的人们一同用力,不知是在打捞着什么巨物。
始皇帝看着四周热火朝天,心中也来了兴致。他心知这是梦中,也不怕受伤,俯冲向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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