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从那日后,两家终究是彻底撕破了脸皮,再没来往过。
齐家为何会突然找上门来?
温聆筝皱了皱眉,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就见白榆急冲冲地跑进了芳华院。
摇光听见响动,走到院中,看向白榆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见白榆神色惊慌,玉衡也紧跟着走了过来,“这是发生什么了?你别急,慢慢说。”
喘了两口粗气,她这才缓过劲来,走到温聆筝身边急急道:“是临安来信了!说裴三公子惹大祸了!”
定北侯府与襄阳侯府本是通家之好。
裴老太君本姓宋, 名徽宜,正是现任襄阳侯宋遇嫡亲的姑母。
襄阳侯府子嗣不茂,宋遇膝下唯有一子宋惊鹤, 其弟宋逢为武将, 曾在裴凛的祖父麾下任职, 可惜英年早逝, 只留下两个孤女。
现任襄阳侯大娘子范氏没有女儿, 打小就将两个侄女视作掌上明珠, 若非为着宋逢遗愿, 她也不会同意让宋氏姐妹一前一后嫁入定北侯府。
大宋氏, 便是已故的定北侯世子裴冰之妻, 裴敬之母。
小宋氏,名唤宋妙余,与裴准是指腹为婚, 她于宣仁六年前往临安,是在江南与裴准成的婚。
惊闻宋妙余因裴准豢养外室,动了胎气,险些早产后,范氏顾不上渐沉的天色,当下便让人套了马车, 急急赶到了定北侯府为侄女讨公道。
“你家若不想娶,早说便是!我家余姐儿也不是非你们裴家不可, 这样羞辱人又是何苦来哉?”
“我家余儿一向身子弱, 如今又险些早产,若她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好?同儿已经没了,我那早逝的二弟可就剩这么一个女儿了!”
温聆筝赶到荣寿堂时,正听范氏带着哭腔的声音从里间传来。
领着一众女使将院子守得如铁桶一般的常嬷嬷一见她来, 立刻迎了上去,“大娘子您可算是来了?”
“现在是什么情况?”温聆筝让摇光代替常嬷嬷守在了院门口,一边跟着常嬷嬷朝院中走去,一边打听着事情的进展。
常嬷嬷叹了口气,“范大娘子才来不久……但其实咱们家也是才接到临安送上来的信……这个准哥儿!真真是……糊涂啊!”
“侯爷从禁中回来了没有?”温聆筝皱着眉,加快了脚步。
常嬷嬷摇摇头,回道:“还没有。”
“快快差人到宫门外去等着侯爷,待他一出来就立刻将这里的情况告诉他,让他尽快回来!”
“好,我立刻让人去办。”
突然想起什么,温聆筝又回头嘱咐道:“常嬷嬷,您在府中威望高,眼下这儿还需要您来守着院子,尽量别让消息传出,待会儿告诉摇光,让她快到书塾去守着敬哥儿,千万不要让他一个孩子掺和到这些事里头来。”
意识到了自己的疏忽,常嬷嬷赶忙应下,只将温聆筝送到了屋门边就去办事了。
温聆筝走进门时,范氏正拿着帕子摸泪,二老太太程氏拿着佛珠坐在一侧的圈椅上,她的眼神瞧着很是哀痛,也脸庞却极为僵硬,不知为何让温聆筝心头一颤。
亲儿子犯下大错,她居然一点也不着急?
温聆筝一时没搞懂程氏的反应,不由回忆起了前世,可终究不了了之。
裴老太君被范氏诘问得哑口无言,捂着胸口,说不出话来。
从一侧的匣子中翻出裴老太君常吃的安神的药,又端了一杯水,温聆筝这才走上前去。
“竟才知表婶来访,有失远迎,实在是我这个晚辈的疏忽。”
“只是我家祖母年迈,还请表婶容我听一听事情的起因经过,若真是我家三弟的过错,我与侯爷定会给襄阳侯府一个交代。”
将药和水递到裴老太君身前,温聆筝道:“祖母莫急,您要保重身子才是。”
程氏仿佛也在这时才回过神,忙跟着劝道:“老太君,都是准哥儿的错,您可万万不要因那混蛋玩意儿伤了身才是啊!”
闻得温聆筝的话,范氏也稍止住了泪,下意识地打量起眼前稚嫩的小姑娘,想起了自家儿子宋惊鹤对她的评价。
——十几岁的模样,却有一颗七老八十的心。
来之前她还不信,可现下瞧着那温娘子从容不迫地安抚了裴老太君的情绪,巧妙地给了她解决方案,又聪明地拖延了时间等待裴凛回来,她却是不得不信了。
——这是个难缠的小娘子。
范氏几乎是在一瞬间就下了这个定论。
“温大娘子这是不信?”范氏拿出宋妙余的信一把拍在了桌面上,“你且自个儿好好瞧瞧吧!只看我家有没有冤了你家三公子!”
范氏的声音明显带着快压抑不住的怒火。
接过信件,温聆筝细细端详了一番,这才晓得了事情的大概,不由在心头暗骂裴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裴凛一出宫门,便见行云满脸焦急,一问这才得知是裴准闯出了大祸,瞬间沉下了脸色黑如锅底,再顾不上去给妻子挑胭脂,只接过马绳,匆匆往府上赶。
“温大娘子可看清楚了?”
范氏站起身,看向温聆筝,言语丝毫不退,“我们襄阳侯府如今虽不比你定北侯府鼎盛,可也不是能让人这样侮辱的!”
温聆筝深吸了一口气,将信递回范氏手中,言辞恳切。
“此事确是我家三弟的错,若表婶愿意相信,我定亲下江南,将这件事处理妥当,再将三弟带回盛京,绝不让他再和那外室有何瓜葛,定会给襄阳侯府和三弟妹一个交代。”
闻得温聆筝此言,范氏神色渐缓。
裴老太君也跟着道:“在准哥儿身边侍奉的人是不能留了,竟是一味纵着他闹出这样的事来,还帮着将我们都蒙在鼓里。”
裴老太君显然是怒极,言语中的冷冽让程氏微眯起了眼,可仅仅是转瞬的功夫,她却又恢复了哀痛的表情。
暗地里偷偷注意着她的温聆筝心中的预感越发强烈。
不知是不是爱子心切,程氏没忍住小声嘀咕道:“准哥儿在书院的书都还没温完呢!将他抓回来岂不耽误课程?再有,那小厮也便罢了,那外室腹中的孩子,也是准哥儿的骨肉啊!”
程氏此话一出,范氏才平息的怒火蹭地一下又冒了出来。
她站起身,一连冷笑了好几声,再顾不得所谓礼节,指着程氏骂道:“难道我家余儿腹中的就不是你裴家血脉?你们欺人太甚了!”
“我今日就在这儿放下话来,若裴准执意要娶那外室入门,那就让他与余儿和离便是!我襄阳侯府再败落,也不会养不起一个姑娘。”
程氏的话让裴老太君才降下去稍许的怒火又一次窜了上来,“淑文,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她虽一向晓得程氏对裴准的溺爱,但却也因程氏一直守寡未改嫁的缘故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是怎么也没想到程氏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怒火攻心,直接将手边的杯盏摔得粉碎,“冤孽啊!真是冤孽!”
裴老太君阴沉着脸色,一个劲儿地摇头,看向程氏时,是满眼的失望与愤怒。
“我早和你说过,男孩子还是要摔摔打打地长大才好!偏你心疼他,不叫他跟叔伯兄长到北境军营去历练,让他留在盛京城里读什么劳什子书。”
“结果读书没读出个什么来,反倒是学人养起了外室,你这个做母亲的还拉偏架帮他说话?你是真想把你儿子推进火坑,让他一辈子都葬送掉不成?”
裴老太君的话程氏不敢反驳,只好一个劲儿地狡辩,说裴准只是年幼不知事,这才犯下大错。
那一连串的护子心切之语,连温聆筝都被气笑了。
裴准只比裴凛小了一岁,如今也已到加冠之龄,成婚都已有四载。
——说他还小?那真真是无稽之谈。
“二婶婶,您若是男儿,最好到司天监去做官,黑的也能说成白的。”
裴凛的声音突兀闯进屋中,方才还连连狡辩的程氏不由将后半句话咽了下去,呐呐没能发出声来。
温聆筝扭过头看他。
他朝服未褪,长眉微蹙,可神色却镇定如常,只浑身上下散发出的凌厉之气,让人竟是不敢与之对视。
见裴凛归来,裴老太君大松了一口气,程氏也默默垂下了眼眸,没敢再言,全家人都仿佛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场面瞬间就安定了下来。
“没事,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浅笑着一把将温聆筝带到了身后护着,裴凛直面着范氏,“还请表婶放心,这件事,我们夫妻二人会亲下江南去处理。”
“那个孩子……”范氏看似欲言又止,实则是在胁迫,非得让裴凛当场给她一个保证不可。
全然不甚在意,裴凛甚至还轻笑了一声,泰然自若道:“外室之子,如何能保证是我侯府血脉?”
得到了裴凛肯定的答复,范氏这才带人离去。
□□寿堂内,裴凛的神色却是一下子沉了下来,看着屋中几人胆战心惊。
“你今日入宫,还有别的事?”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件事不同寻常,温聆筝的神情愈发严肃。
“也不是旁的事,还是三弟这档子事罢了!”
裴凛说这话时,顿了片刻,目光意味深长,从程氏面上掠过,“二婶当真不知三弟那外室的事情?”
裴老太君愣住,“这件事与你二婶有关?”
见程氏仍想隐瞒,裴凛不由冷笑了一声,“与二婶有没有关系不知道,可与程家,却是关系匪浅呢!只怕得去问一问程世叔了。”
程氏:“这事和我弟弟没有……”
裴凛轻笑:“临安那边已上奏抵达天听了,三弟的那个外室可不一般啊!这样的事,二婶觉得没查清,他们敢乱禀到官家面前?”
“林家孤女……二婶这是忘记了建昭二十年盛京满城那经久不散的血腥味了?还是说,您想让咱们家也试一次?”
裴凛一个接一个的质问让程氏压根不敢回答。
裴老太君又惊又痛,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管家多年的听话媳妇会干出这样的事来,气得完全说不出话,温聆筝快步上前轻拍着她的背替她顺气。
冷哼了一声,裴凛转头看向裴老太君,“祖母放心,将这件事捅出来的那人大约也想和咱们结个善缘,孙儿会将这件事处理妥当的。”
早春的临安, 恰逢春雨霖霖,空气中都弥漫着湿气,衣服也带着润意贴在了人身上。
一夜雨落, 江河都跟着水涨船高, 以致于温聆筝与裴凛只单赶到临安, 就花费了数日。
“怎么没人来迎船?”
行云头一个下了船, 往日里人来人往的码头边却冷冷清清, 也看不见一个裴氏老宅来迎船的人, 他不由看向紧跟着下来的行舟, “你确定已让人快马将信递到三公子手里了?”
没看见裴准的人, 行舟也摸不着头脑, “我真递了!还是我亲自去吩咐的呢!今儿也真是见鬼了,怎么连码头都没几个人影啊?”
连日奔波,温聆筝有些疲倦, 眼皮子耷拉着,一直到停船靠岸都显得昏昏欲睡。
裴凛伸手搀着她下船,冷沉的脸上将将扯出了一抹笑来,稍显歉意,“说来也是我家连累你了,这才新婚没几日, 就让你陪我这样长途跋涉。”
看着远处模糊的秦楼酒肆,裴凛似乎想起了什么, 又道:“听闻江南十三郎君的戏极好, 待三弟这事了结,咱们也一起去瞧瞧?”
十三郎君?
熟悉的称呼让温聆筝没忍住轻笑了一声,她抬手抚过裴凛几日都未曾舒展的眉心,“咱们是夫妻, 本就是一体,哪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
“得妻如此,是吾之幸。”裴凛笑着握紧了温聆筝微凉的手,却见行云行舟兄弟二人蹙眉而来,才缓下的神色又变得凝重了起来。
裴凛:“又出什么事了?”
行军多年,裴凛的直觉一向敏锐,更何况,他太过于了解裴准了。
——裴准其人,本性良善,对于家中长辈敬爱有加,对几位兄长亦是恭敬,只是太过懦弱又耳根子软,极易被人利用。
故而他昔年出征之时,是坚决不同意让裴准带着裴敬回到临安的,无奈那时受情形所胁迫,就连他,也是抱着必死的心领兵去的北境。
行云:“侯爷……”
——“侯爷!不好啦不好啦!”
行云后半句还未说完,就见裴准身边的小厮阿瞒风风火火地朝码头边跑了过来,连束好的发都散了一缕在耳边,袖边的衣服都被撕裂了一角。
行舟眼疾手快地拦下了阿瞒,“你这是怎么了?”
看清来人,阿瞒似是回过神来,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顾不上膝下磨人的沙土,往前移了两步,“侯爷,不好了!咱们,咱们府上闹起来了!”
阿瞒没头没尾的话让人心里一揪。
睡意顷刻间消失殆尽,温聆筝蹙眉看向行云,“快去赁车来。”
行云立马从外头的赁车行赁了辆马车来,送温聆筝与裴凛匆忙赶往老宅,行舟则带人留下来将随行的行李整理完毕后再送至老宅。
马车上,在裴凛的细细盘问下,他们夫妻二人总算搞清楚了今日这一出的由来。
原是今晨裴准正欲领人出府,到码头来迎船时,那林氏却不知为何突然就找上门来了,闹着要裴准给她和孩子一个名分。
本在安心养胎的小宋氏听闻这个消息,又惊又怒,非要让人把那林氏打出去不可,当即就叫了几个身强力壮的陪房往府门去了。
裴准对小宋氏本就心怀愧疚,起先是不肯让林氏进府的,只一味劝她先回外宅,却不想乍见小宋氏那般阵仗,也是被唬了一跳,念着林氏肚子里的孩子,只好将她护在了身后。
见裴准护着林氏,小宋氏气不打一处来,更坚定了要将林氏打出府的决心。
几人僵持不下,闹做一团,小厮和婆子们也厮打在了一起,阿瞒的头发和衣裳也是在那时被扯坏的。
“荒唐!”裴凛怒极,凌厉的眉峰像是两柄见血封喉的利刃,那中气十足的声音让赶车的行云都不禁抖了抖身子。
阿瞒素知裴凛威严,此刻也不敢说话了,只好缩到了马车的一角,却又见温聆筝的目光朝他看来,不由冷汗涔涔。
“你是打小就跟在三弟身边的?”
“回大娘子的话,是的,我从八岁就跟在三公子身边了。”
“嗯。”温聆筝轻轻应了声,可话锋一转,却问道:“那你可知,我三弟与那林氏是如何相识的?”
车厢内的空气瞬间降入冰点,阿瞒本还想替裴准遮掩,可一抬头,却正巧对上了温聆筝那双含笑的眼。
他浑身不禁一颤,只觉眼前的这位侯夫人瞧着年岁不大,却颇为危险,只好将裴准与林氏的事情从相遇开始倒豆子一般地说了出来。
待得温聆筝与裴凛夫妻二人赶到老宅时,场面已是一发不可收拾。
正厅内,陶瓷器皿碎了一地,桌椅横七竖八地倒着,院中的下人们也还撕扯在一起。
小宋氏坐在左侧的椅上,一手下意识地抱着肚子,头发凌乱,哪见昔年半点风姿。
反观右侧,裴准的脸早已在乱糟糟的场面中,被小宋氏划出了好几道血痕,就连藏在他身后的林氏也未能避免,脸上、脖颈上,处处带伤。
“都给我住手!”裴凛的声音凌冽如山巅之雪传入老宅内。
小厮婆子们先是一愣,可在触及他仿若嗜血的目光时,却是浑身一抖,匆忙收回了手来。
“你这是要把家拆了?”裴凛才懒得管那些下人,只冷着脸朝裴准走去。
大抵是血脉压制起了效果,裴准打小就害怕自家这个爱胡搅蛮缠,又得理不饶人的二哥,再加上心虚异常,双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着急忙慌地想解释,“不是的二哥,我……”
目光扫过一地狼藉,裴凛皱了皱眉,一把揽过温聆筝的腰将之抱起。
“你……你这是做什么?”温聆筝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下,惊吓之余却顾念着场上情形,只好俯在他耳边低声问询。
颇为嫌恶地拿袖子擦了擦上首的一把圈椅,裴凛这才放温聆筝坐下,低声解释道:“地上脏。”
温聆筝:……这是个什么理由?
才从裴凛突然出现的惊吓中回过神来,裴准愣愣地看了一眼这个未见过面的嫂子,只觉眼前女子貌若天仙,又娴静可人,不由怨怪起了自家早逝的父亲。
——竟是将他的亲儿子往火坑里推,非让他娶个比虎狼还凶狠的娘子。
“你在看什么?”
裴凛冷笑了一声,站直身,往前走了两步,抬脚上去就狠狠给了裴准一下,又干脆利落地收了回来,还顺带拍了拍衣袖沾染的灰,坐到了温聆筝旁侧,“读了这么多年书,竟是都读到狗肚子里去,连礼数都忘了?”
裴准本就是一届读书人,弱不禁风,裴凛只用了三成力道,他就被踢得身子一歪,‘咚’地一声撞在了后头的桌子腿上。
可见裴凛发问,他还是忍着痛,踉踉跄跄地直起了身,垂着头朝温聆筝见礼。
原本躲在他身后的林氏乍见眼前情形,却是半点没犹豫就搂着肚子躲到了柱子后头去。
倒是坐在一旁的小宋氏,见裴准痛得龇牙咧嘴却仍是不敢站起,不由跟着跪了下去,将之挡在身后。
“三弟妹,你这是做什么?”裴凛微蹙起了眉,想扶起小宋氏,可又碍于男女有别没有起身。
“二哥,二哥您息怒啊!我家官人他只是个文弱的读书人,这若是踹出个好歹来,我和孩子可怎么办啊!”
小宋氏身子笨重,面色苍白,一边说,还一边抹着泪,可仍护着裴准。
怒其不争却又哀其不幸,温聆筝到底忧心小宋氏的身体,只好站起身将之扶起,“三弟妹放心,侯爷有分寸,你如今可得先顾好孩子才是!”
温聆筝的话恰好戳中小宋氏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她这才扶着肚子站起身来,低眸垂泪,“多谢二嫂关心,只是我都还没来得及贺您和二哥的新婚呢,就要麻烦您为我专程来临安一趟……我真真是羞愧啊!”
又安慰了小宋氏一番,温聆筝这才示意女使先将其扶回房去,也顺带让摇光和行云把林氏送回外宅,监管起来。
被卷入这场风波中央的两位女子离开,厅中的气氛却比方才更沉了些许。
在安静得几乎只能听见呼吸声的环境里,裴准的肩止不住地颤抖。
他下意识地偷偷瞥了裴凛好几眼,想辩解,可又太过害怕,只好委委屈屈地闭上了嘴。
“现在倒是害怕了?”裴凛冷笑了一声,质问道:“老实给我交代,那林氏你是如何认识的?可与你舅舅一家有关?”
“没有!——”
裴准突然着急了起来,“不是的二哥,这不关我舅舅的事!原是那日我和郭家小公子去诗会论诗,她正巧在那茶肆中弹琵琶……”
似乎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裴准畏畏缩缩地缩了一下脖子,灰头土脸又垂头丧气,可却难得地有了几分男儿气。
“二哥,你的婚事是你自己选的,二嫂贤良淑德,饱读诗书,你自是满意,可我呢?有谁问过我的意愿了?”
“打从成婚起,她就逼着我日日上进,可我不喜欢官场,不喜欢功名,我只想吟诗作画当个富贵闲人就好,但她却满脑子功名利禄,我和她——根本就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大概是怕挨裴凛的揍,裴准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裴凛:“那你和那林氏难道就是佳人才子,天作之合?”
察觉到了裴凛强压的怒气,温聆筝忙起身绕到他身边,伸手按住他的肩,朝他轻摇了摇头。
许是见裴凛没有要打他的意思,裴准的胆子一下子大了起来。
他坦然地应下了裴凛的话,为自己辩白道:“世间女子,大多贪财爱名,只盼得嫁的夫婿能为之挣来诰命,可盈盈却不一样!”
裴凛:“怎么不一样?”
裴准并未意识到裴凛言语间的危险,继续陈情道:“她通音律懂诗书,待人处事,进退得宜,从不贪恋世俗之物,只盼与我长相厮守,若非她身份差些……”
实在是被气笑了,温聆筝没忍住反问道:“那你怎的不纳她入府?你这样喜欢她却让她做外室?难道不知外室比妾更加不堪?”
见裴准不答话,裴凛反问:“怎么?你觉得做妾委屈了她?难道你还想休妻另娶不成?”
裴准:“不是的……二哥,不是的,我知咱家与襄阳侯府是通家之好,我不会休妻的!”
“那难不成你还想享齐人之福,将她们分府安置?你怎的这样不要脸?”
裴凛怒极,站起身又利落地抬脚给裴准来了一下,见他歪到在一边起不来,又吼道:“跪好!”
捂着胸口跪直了身,裴准呐呐不敢再说,只垂着头,嘀嘀咕咕道:“食色,性也,这不是人之常情嘛……”
耳力素来极佳,裴凛哪能听不清裴准含在嘴里的话,“人之常情?既是人之常情,那为何偏偏只有你犯了这错,我却没犯?”
本就被裴凛连续两脚踹得头昏眼花,裴准一时间竟是没能回答上来。
哪料,下一秒裴凛却又反问他道:“怎么?难不成你觉得我不是人?”
“啊?不是,二哥,我没有……”裴准着急忙慌地解释着,却连话都说得磕绊,所谓越描越黑,大抵说的就是如此。
坐回位置上,裴凛懒得同裴准再对峙,只问道:“我再问你,那郭家小公子,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
见裴准面露犹疑之色,裴凛笑了两声道:“你不说也可以,想来你还不知道那林氏的身份吧?你还记得建昭二十年,那群面上刻字的人吗?”
“林氏……林氏?”裴准愣在了原地,满脸不可置信,“难道?——”
裴凛也没再多言,只道:“这时候倒是聪明了?往日我如何教你的,你竟是全浑忘了!”
“我今日就摆明了告诉你,那林氏是绝对不可能进侯府的,我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就是你脱离族谱,从此与定北侯府再无干系,随便你和她去哪儿我都不管;第二,就是远远送走她,她肚子里的孩子要是个女孩也就罢了,随你安置,可要是个男孩,我只能将他交由旁支抚育,你这辈子都不许和他相认。”
裴准一急,刚想反驳,却见裴凛一个眼刀飞过来,方才脸上的那点子坚定顷刻消散,悻悻跌坐回了地上。
也不知是人为还是意外,那厢裴准才应了声,方才与行云一同送林氏回到外宅的摇光却是匆匆跑进了厅,禀道:“侯爷,大娘子,那林氏估计是动了胎气,才走到府门边就要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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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抱歉各位小天使,今年就业情况不好,咸鱼毕业这几天一直忙着找工作,耽误了更新,之后会尽量保持更新的,非常抱歉
那林氏的胎与小宋氏的胎日子本就相差无几, 皆再有十来日的功夫也就足月了。
故而,她突然生产虽在众人意料之外,但所幸府内稳婆物什一应俱全, 不至于匆忙慌乱。
三月的临安, 气候湿润而多变。
几人下船时还初晴的天, 不过半日的功夫, 就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来。
裴准被裴凛罚跪在了祠堂, 由行云与行舟兄弟二人看守, 小宋氏也在摇光的陪伴下安静地呆在屋里养胎, 府内逐渐变得井井有条。
若非那些小厮婆子脸上, 脖颈上遮不去的伤口, 旁人估计也实在难以瞧出这偌大的宅邸清晨时分曾乱作一团。
裴凛:“阿筝,我得先去官府一趟。”
府内事宜尚未了结,他却突然要出门, 这一点都不符合他的行事作风。
饶是温聆筝再是迟钝,也能明白——他大抵是有事瞒着她。
余光瞥见裴凛表面上云淡风轻的眉,温聆筝笑了笑,从外头拿过油纸伞递到他手中,故作不知他的重重心事,“外头雨大, 小心着凉。”
愕然顿在了原地,裴凛凝视着温聆筝的眼, 默默接过了那柄油纸伞, “不问问我去做什么?”
笑着抚过裴凛的眉心,温聆筝柔声道:“你总是为咱们府上好的,我知道,这里交给我, 你放心。”
大抵是这短短六载光阴里,太多的事情接连发生,他被迫在一夜之间长大,扛起门楣,肩负起裴氏一族的荣耀。
他早已习惯了独自一人负重前行,已许久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了。
怔怔地盯着温聆筝看了许久,裴凛伸手轻轻揽过她的腰,少见的疲惫从他眼角晕出,“阿筝,等我回来,再与你解释。”
自然而然地伸手回环住了他,温聆筝下巴抵着他的肩,低低地应了声,“好,我等你。”
做了亏心事,总是要遭报应的。
林氏这胎,生得颇为艰难,院中的婆子进进出出,血水端出了一盆皆一盆,可却始终没听见孩子落地的啼哭。
夜幕将临,细雨飘飞,和煦的春风都染上了几分凉意。
一直守在院中的温聆筝听着屋内林氏一声低过一声的凄厉声响,心头却也不免悲凉。
“三公子呢?可有给他送过饭了。”
温聆筝扭头看向了玉衡,又见她瘪着嘴,不由问道:“这是怎么了?谁有招你了?”
林氏:“啊!——”
里间忽而传出痛呼声打断了玉衡未出口的话,想着白日里见到的那林氏娇媚可人的模样与婉转动听的嗓音,玉衡只觉心头发凉。
乍见玉衡这丫头脸色一变再变,温聆筝只好拉过她的手稍做安抚,“若是实在害怕,便去歇歇,我让人给你备两碗姜茶,临安湿冷,别再感冒了。”
“姑……大娘子我不是怕,我只是……”
玉衡欲言又止,可见温聆筝问询的眼神,还是老实道:“方才我去给三公子送饭,侯爷罚他跪,他竟是在呼呼大睡!里头那位都喊叫了一下午了,也不见他问上两句,那林氏虽不是什么好人,却也实在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