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温聆筝并不隐瞒。
微皱起了眉,温老太太问道:“那你可知看上五姐儿的是谁?”
温聆筝抬起头,未答,温老太太叹了口气道:“——襄王嫡次子,李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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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从17号开始恢复到每天晚上十一点零五分更新,大概率日更三千,不时掉落加更,有事会提前请假哒~
~感谢喜欢~
大周婚俗繁杂, 只单是定聘之礼就有三道流程。
这不,来来回回折腾了一个来月,直到五月的风拂过盛京枝头, 这第一道流程才算告一段落。
荣寿堂内, 裴老太君看着眼前梳洗打扮好了孙女, 又看了看下首空荡荡的位置, 不免感伤。
“过了今日, 咱们阿凝也是大姑娘了……”
坐在一侧的二老太太程淑文忙开口安慰。
“阿凝都及笄了, 待明年侯爷成婚, 让准哥儿夫妻也从临安回来, 再给府上添几个小娃娃跟敬哥儿作伴, 咱们侯府定然会越来越热闹的!”
闻得程淑文此言,裴凝也上前了两步,牵住裴老太君的手, “爹爹和娘亲最疼阿凝了,他们如今不在,阿凝陪着祖母!”
裴老太君浅笑着叹息,伸手摸了摸裴凝挽好的发髻,“你还能一辈子陪着祖母不成?都及笄了,也该开始相看人家了!”
没想到裴老太君会主动提起这事, 裴凝神色一僵,连连摆手, “祖母!我还小呢……”
“都及笄了还小?”裴老太君轻笑了一声, 转而看向程淑文,“瞧这丫头没规矩的样!将来可不知要给她找个什么样的郎君才好!”
见裴老太君只当那些话是玩笑话,裴凝稍松了口气,可想起自个儿的婚事却又不免暗自神伤了起来。
所幸常嬷嬷赶巧打了帘进来, 这才岔开了裴老太君的注意力。
“老太君,二老太太,温四姑娘到了。”
“阿筝!”裴凝心头一喜,忙转头去看裴老太君,“祖母……”
佯装嫌弃地拍了拍裴凝的手,裴老太君怪嗔道:“你瞧瞧,这丫头前些时候还好意思笑话她二哥呢!自个儿都人在曹营心在汉了!”
裴凝小脸一红,略显羞恼,所幸一不做二不休地坐到了一旁的椅上,“那孙女不去了!在这儿陪祖母好了!”
原不过是调笑两句,见裴凝孩子气地坐下,裴老太君失笑,“快去吧!这一月来天天听你念叨她,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说快也快,明年温四姑娘就真真成了凝姐儿的嫂嫂了。”程淑文跟着笑,“还怕没时间叙话?”
这一个月来,温聆筝日日忙得脚不沾地,裴凝去寻了她几回都不赶巧,只能写写信。
万分羞赫,裴凝只道了一句“多谢祖母!”拎起裙子,一溜烟就没了踪影。
裴老太君一愣,笑骂道:“你瞧瞧她,哪有个姑娘样儿啊!将来只怕是要嫁不出去喽!”
程淑文端起茶盏,微抿了一口,掩去眼底的精芒。
“老太君您多虑了!咱们侯府的姑娘岂会愁嫁?”
“更何况将来侯府的当家娘子既是凝姐儿的嫂嫂,又是她最要好的手帕交,岂能不对凝姐儿上心?”
“说得也是!”裴老太君笑了笑,叹了会子儿孙自有儿孙福,又转而与程淑文说起了旁的。
才入五月,青碧的枝头上已初闻蝉鸣。
云中阁内早早就备下了冰,虽不燃香,却摆了满屋的新鲜花卉,半开着窗,只稍清风行过,便是扑鼻的芬芳。
脚程快了些,温聆筝到时裴凝还未回来。
翡月给她拿来了书,她落坐的地方前头是扇月牙儿形的窗户,有绰约的树影飘飘摇摇地垂落下来。
裴凝院中有两个一等女使,分别唤作翡月和翡星,余下几个都是年岁尚小的丫头,此刻正聚在一处,调皮地在院中逮蛐蛐玩。
而她们的身侧,是一汪碧波粼粼的小池塘。
——里头养着几尾锦鲤,无忧无虑地徜徉。
翡月见温聆筝饶有兴趣地趴在窗前看她们,也不作声,由着几个小丫头玩闹。
日光渐浓,勾勒出廊下灵动的俏影,欢声笑语穿过憧憧树影间的缝隙而来,让温聆筝的思绪开始恍惚。
故地重游,难免多思。
那粼粼微波太过惹眼,让她想起了宣仁十一年的凛冬。
那年,她和裴凛成婚不过一年有余,纵聚少离多,可情意深重,举案齐眉,亦曾共许白头之誓,连理之愿。
——可也是在那年,才过完八岁生日的裴敬被下人发现溺毙在了花园的小池塘里……
而种种证据,皆指向了她。
那时的她年岁尚轻,不懂侯门显贵的背后尽是藏污纳垢。
她想辩解,想洗脱自己的冤屈,可彼时裴老太君已重病不起,二老太太忙着侍疾,满堂裴氏亲族只想杀她偿命。
他们根本不愿意听她多说一个字。
又或者说,他们压根就不在乎事情的真相!
在她模糊的记忆里,是摇光苍白的脸庞,是浸透了土地的鲜血,也是那双在她将要沉入湖底的最后一刻,用尽全力抱起她的臂膀。
披星戴月,日夜兼程赶回盛京的将军,抱着他浑身湿透,奄奄一息的妻子。
他替她挡去了所有带着恶意的目光,成了那些黯淡无光的日子里,唯一相信她的人。
可他当真对她深信不疑吗?
她不敢肯定。
那年死里逃生,惊惧之下,她病了一整个月。
昏昏沉沉的光影在她眼前摇晃,可她却没有力气掀动眼皮。
她委屈,害怕,惶恐不安,心心念念地是他的怀抱,是一个解释的机会。
——可他甚至都没等她醒来,就在处理完一切事情后连夜赶回了北境……
他不信她?
怀疑像是种子在心底萌发,那些藏在心底的自卑敏感也跟着卷土重来。
那时的温聆筝根本没有勇气去刨根问底,以致后来,夫妻之间疑虑越积越深,她再也不敢信他。
默默垂下了头,温聆筝飘忽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少见的胆怯。
“阿筝!——”
裴凝的声音远远地将温聆筝的思绪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撇开思绪,她抬起头朝院中看去,绵延的回廊下,姑娘少见地穿上了宽袖礼服,鬓边的珠翠流苏随着她轻盈的莲步轻轻摇动。
廊边垂下的枝叶迎风飘荡,似是将姑娘的身影与后头景都融在了一处,幻出了古时仕女图的影子。
提起裙摆,大剌剌地迈过门槛,裴凝笑着坐到了温聆筝身侧,“哟!你这是在瞧什么?”
瞥见那是一本书,不由调侃,“快与我说说,这又是哪家茶肆酒馆的话本子?可讲那始乱之,终弃之的?”
不紧不慢地放下书,温聆筝笑骂道:“平白无故调侃人!莫不是想起了哪家‘张生’?你只管与我说说,定不给你泄露出去!”
“真真是牙尖嘴利!压根说不过你。”裴凝没好气地轻哼了一声,接过翡月端来的甜粥,递了过去,“你来得正巧,快与我一同尝尝这八宝粥。”
清粥小食,清香甜腻的气息沿着热气盘旋而上,浓稠的粥水站在白瓷勺的壁上,蜿蜒流淌。
许是儿时身体不佳,被逼着喝药的次数太多,她打小就吃不得苦,纵是去了芯的莲子粥最多也只肯用上两口。
“你莫不是往里头加了苦味?”温聆筝狐疑地看了裴凝一眼。
“才没有!”
但见这丫头稍显心虚的模样,她便已知一二,可还是拿起了勺,顺从地吃了一口。
裴凝喝得慢吞吞的,不时打量着温聆筝的神色,又见她眉头一蹙,这才笑起来,“这回总算是我赢了!”
无奈地弯了弯唇角,温聆筝浅笑着道:“是是是,你赢了,马上要过及笄礼的人了,竟越发幼稚了。”
院中的小丫头的嬉闹声忽而停歇,裴凝的话尚未出口,就见三道倩影相携而来。
萧裳华最是跳脱,才走出不及半条长廊的距离,声音已传入云中阁内。
“你俩这是又背着我们说些什么呢?”
“说你们坏话呢!”裴凝拉着温聆筝走向门外,乍见陈令闻身影,大喜,“明珠?你可好久没出来了!”
自春日宴后,盛京城几乎是同一时间传出了两桩为人津津乐道的婚事。
其一,便是温聆筝与裴凛板上钉钉的婚事。
——侯门勋贵与文官清流,更有官家赐婚的荣幸。
有道是一任群芳妒,纵是无意苦争春又如何?
有人单纯羡艳姑娘好命,得以一夕之间高嫁侯府,亦有人妒忌姑娘幸运,不惜歪曲事实,言是姑娘费尽心机,攀龙附凤云云。
第二,则是永庆大长公主府将与荣国公府结亲的消息。
与另一桩婚事得到了评价不同,这一消息虽还未得两家证实,却已得到了诸多祝福。
满盛京城皆知,那顾家三郎是打小在永庆大长公主府的私塾念书,与明珠郡主堪称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又兼顾家也是开国的勋爵,纵是顾三郎与郡主一朝定下婚事,世人虽羡,也不过道一句,门当户对,水到渠成罢了!
“你的笄礼我岂能不来?”陈令闻从怔愣中回过神,笑了笑,抱住了温聆筝的胳膊,“不过,还要属是阿筝来得最快!”
余光瞥见她眼下淡淡的青痕,温聆筝心头一顿,还没来得及想出个所以然,就听——
“咱们可不敢和她比,想这一月里那媒人来来回回走了几趟了?怕是听都听到闭着眼就能走了!”
三人之中,萧裳华最是蔫坏,往日里温聆筝伶牙俐齿的,她找不到机会,此刻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调笑她的好时机。
“好你个阿裳!竟还学会笑话我了!”
姑娘最是怕痒,温聆筝拿捏她很是有一套,满院的小丫头看着主子追逐着打闹,不免垂头轻笑。
赵如韶看着这一幕,无奈里掺进了两分不服气,“瞧瞧她俩,我大哥还成日里说我难管呢!还有比我更淘的呢!”
就连裴凝也不由插嘴朝二人喊道:“只在我这云中阁也就罢了,你俩可别到外头还闹呢!”
俩人闹过一阵儿,才歇了下来,就见常嬷嬷来唤,除裴凝先往东房去了,其余几人则是拾掇拾掇走向了前厅。
作为定北侯府这一辈唯一的姑娘,裴凝的及笄礼惹得满盛京瞩目,就连正宾也请到了宁国公府的邹大娘子,也就是赵如韶的祖母亲自前来。
赵如韶:“瞧,裴二哥在那儿呢!你说,他是不是在看阿筝啊!”
萧裳华:“他倒是会藏!只这一瞧倒把我们几个全括进去了!你看底下的那些姑娘们,真真像是要将咱们几个吞了!明明罪魁祸首是这个坏阿筝呢!”
这二人是一溜的脾性,不免联手将温聆筝往前推了推。
“呀!”
一时不察让那两坏心眼的小妮子得逞了,温聆筝瞪了两人一眼,倒也不躲,大方地朝裴凛一笑。
厅中光线绰约,月余未见的那人罕见地穿了件颜色鲜亮的锦袍。
明灭的光影模糊了他的轮廓,更衬得其皎皎似玉山之将崩,朗朗如日月之入怀。
他察觉到她的笑意,却没预料到她的大胆,那平静的面容上有一丝愕然闪过,随即攀上耳根的,是淡淡的粉红。
不敢再看,他略显僵硬地收回了目光,可盘旋在他心间的,却仍是那半扇春阳下,唯她一人的美人妆。
“咦?”礼仪过半,萧裳华突然凑到温聆筝跟前,伸手戳了戳她的腰窝,“阿筝你瞧!”
眉眼轻轻一颤,姑娘有些恼,“大庭广众下的!你又闹什么了?等会萧世子看见了又要说你了!”
“先别管他,你往右边看!跟在程二老太太后头的那个!”
温聆筝顺着萧裳华说的方向看了过去。
那是个正当妙龄的姑娘,眉目间却似有愁思。
她静静立在程淑文身后,两弯烟眉似蹙非蹙,再并上飘渺出尘的身姿,一如那娇花照水。
“她是谁?”
“那是程家三姑娘,程秋如。”
萧裳华将声音压得很低,贴在温聆筝耳边,“我听人说,程二老太太一直就想把程三姑娘说给裴二哥呢!只是碍于官家指婚了,这才作罢。”
第24章 心事
程淑文是个不爱热闹的主儿, 打从温聆筝嫁入定北侯府开始,她就爽快地交出了掌家钥匙对牌,卸下了管家之权。
就连逢年过节, 除了必要的走动, 她都只呆在侯府偏安一隅的小佛堂内, 不曾踏出一步。
裴老太君说, 她那是心病。
——从其丈夫, 忠武将军裴恪死后, 就落下的心病。
是以程家诸人与定北侯府都来往甚少, 温聆筝虽知程家与他们同辈的有三位姑娘并一位公子, 却也只见过程大姑娘, 程春如一人。
这还是因为程春如嫁到了永昌伯府的缘故。
再后来,裴敬离世,裴凛远在北境, 裴老太君缠绵病榻,程淑文日日守在荣寿堂中,定北侯府与程家的来往就更少了。
故而温聆筝对这位程三姑娘的印象,几乎都只停留在坊间的一些风言风语之中。
收回了目光,温聆筝一把将萧裳华拽到了身后,挡住了她的视线, “一些空穴来风的事,你听这些做什么?”
“怎么就空穴来风了?有道是无风不起浪!”萧裳华恨铁不成钢, 低声道:“阿筝!你可别轻敌。”
嫌恶地皱了皱眉, 萧裳华的声音有些发闷。
“我娘亲说了,这盛京宅门里的娘子若是真耍起手段来,只怕比朝堂上的相公还要狠上几分,好歹人家都是明面上的呢!”
“你且瞧瞧她看裴二哥的眼神!啧啧啧, 阿筝你个笨蛋可得将我的话记得牢牢的,这些宅门里的破事我比你清楚!”
“嘘!你俩别闹了!”站在不远处的陈令闻不知何时走到了二人身边,“董大官来了!”
董大官?
难不成又是赐婚?
萧裳华看向温聆筝眨了眨眼,想问,却被按住了。
二人直起身,转头看向厅外,只见那董大官并非一人前来,后头还跟了一队禁卫,中央走的是一排捧着各式匣子的宫内人。
裴老太君在裴凛与程淑文的搀扶下迎了出去,另有女使得了吩咐到东房去唤裴凝。
诸人战战兢兢,却不见那董大官手中常捧着的那一卷明黄。
微微垂下了头以示礼节,董大官笑容满面,“老太君,侯爷。”
他虽是宦者,却生来一副清秀模样,尽管年岁不大,但胜在有陪伴官家长大的情分以及自身察言观色的本事,在禁中混得如鱼得水。
满京贵胄,都少不得要给他几分薄面。
“有劳大官。”裴老太君笑了笑,回了半礼,问道:“不知大官此来,可是官家有何吩咐?”
笑容愈深,董大官朝身后碰着匣子的宫内人挥了挥手,喜洋洋道:“今日是凝姑娘的及笄礼,官家皇后特让小人送来添礼。”
裴凛与裴老太君领着侯府之人朝宫禁的方向稍稍屈膝。
“臣裴凛,代家妹谢官家隆恩。”
恰逢裴凝赶到,董大官忙接过身侧宫内人的木匣子,“凝姑娘,这是官家特意交代,要亲自交到您手上的。”
“三……”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裴凝看了裴凛一眼,接过匣子,指腹摩挲着上头的纹路,唇角颤了颤,露出浅浅一笑。
她福了福身,礼仪规范,举止端庄,“还请大官代臣女谢过官家隆恩。”
“这是小人的荣幸。”董大官半屈下身,腰弯得较裴凝还稍低了一些。
从一侧的行云手上接过沉甸甸的荷包,裴凛上前两步,将之放到了董大官手中。
“有劳大官跑这一趟,这些不值钱的,就请大官喝两盏酒。”
似乎预料到董大官会推却,裴凛笑了笑,又道:“今日正逢家妹及笄礼,还望大官务要推迟,区区几分薄酒,不成敬意。”
禁中之人离去,场上气氛明显松快了许多。
裴凝抱着匣子跟在常嬷嬷身后回了东房,可她眉间的那抹愁绪,却是至笄礼结束都未能散去。
宴过人散,裴老太君与程淑文在荣寿堂内与几家相熟的娘子闲话,裴凛不知为何带着行云匆匆离府,只温聆筝几人陪着裴凝回到了云中阁。
换下沉重的礼服,裴凝顿觉身上轻快了许多。
早得了吩咐的翡月备下了一桌的吃食,翡星也捧来了几盏温好的酒,“老太君吩咐了,姑娘们说说笑笑便罢了,也别忘了用饭才是!”
“还是老太君最慈祥,哪像我家祖父啊!”拾起帕子掩面,赵如韶咳了两声清嗓,“动不动就是——阿韶!再调皮捣蛋今日就不许你用晚饭了!”
赵如韶学得太像,惹得哄堂大笑,旁侧侍立的小丫头们都笑弯了腰。
就连一度神色恹恹的裴凝也跟着笑了起来。
动作大到,坐在她身侧的温聆筝只能无奈地将她拽正了身子,“你这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裴凝摇了摇头,未答,只回手抱住了温聆筝的胳膊,仰着头看她,岔开话题道:“阿筝!你想不想听我二哥的笑话?”
“什么笑话?你快说!”一向看热闹不嫌事大,萧裳华在这会子竟显得比温聆筝还兴致勃勃。
倒是一直沉默的陈令闻突然笑了笑,柔和下来的眉眼露出了些许怀念之色,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
“你说的……不会是金玉坊那件事吧?”
“对对对!就是那事!”
裴凝赖在温聆筝怀里,低声发笑。
陈令闻受不住萧裳华与赵如韶的左右夹击,这才不得不老实地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那是庆和二年的深秋,御街上的春莺馆才刚刚开张,里头不仅有酒食茶饮,还有红袖满楼。
不少皇亲贵胄纷纷前往,甚至流连忘返,沉迷那软玉温香。
而彼时才满十七,尚未婚配的襄王嫡次子李彻,亦是那春莺馆的常客。
——只是任谁也没想到,他竟把当时才十一岁,还是太子的李善也给带了进去,两人还欠下了好大一笔银子。
李善从小养在太宗身边,无奈太宗对他要求却几近严苛。
又兼其生来天资平平,纵是勤奋过人,却也与其长兄李衡表露出的聪慧有天壤之别。
李善对太宗,又敬又怕,唯独少了父子间该有的亲厚。
当时的裴凛与萧维垣皆是太子伴读,事情一出,萧维垣就劝李善还是先去与太宗认错,一句一个之乎者也。
可偏偏裴凛这厮是个最爱剑走偏锋的!
他不知从何处得知了李彻要去金玉坊与人对赌的消息,先是典卖了衣服上的玉饰,换来了银钱,又连哄带骗地说动了李善。
萧维垣劝不住两人,又担心出事,只好皱着眉,跟了进去。
都说熟透了的藕,心眼多。
那年的裴凛刚十岁,才是半熟的藕呢!就赚得盆满钵满,还联合萧维垣和李善坑得李彻险些把底裤都输掉。
但金玉坊到底是个赌坊,三个半大的少年赢了那样多的钱,哪肯轻易放过他们?事情一下子就闹大了。
才从北境回到盛京不过半个时辰先定北侯爷裴慎,气得盔甲都来不及脱,抄起大刀就追着裴凛满京城跑。
直骂他是个混蛋玩意儿,不好好读书习武,专挑旁门左道学!
倒是太宗对他颇为赞赏,还破天荒地赐了他一套玉制的骰子。
“我大哥真是的!”萧裳华长叹了口气,“打小就爱之乎者也的,我娘都说,他比爹还像爹,烦人得紧!”
“谁说不是呢!”赵如韶也跟着应和,“我家还是武将出身呢!可你瞧瞧我大哥,成日里就是古人言,古人曰……烦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裴凝不知何时止住了笑,靠在温聆筝怀里看向窗外,目光有些许怅然。
日落西山,天际也渗出了些许红光,端的是一片萧瑟的莽莽苍苍。
“也不知咱们日后还有没有机会如今日一般,一起闲话玩闹了。”
“怎说这样郁闷的话!”萧裳华不解,“纵是她二人今年婚事初定,事忙,咱们不也都在这盛京城内吗?总还有明年闲下的时候啊!”
赵如韶笑着附和,“要说热闹,还要属这盛京的上元佳节,华灯初上,灿然如仙境,到时咱们不如在樊楼约一桌酒来吃?”
“好啊好啊!”裴凝应得爽快,又摇了摇温聆筝的手臂,“阿筝阿筝……”
无奈浅笑,温聆筝夺下她手中的酒盏,“都应你,可不许再喝了,都要醉了。”
诸人调笑,陈令闻却呐呐不吱声,温聆筝转眸看向她,稍显担忧。
本是明媚娇俏,灿如春华的年纪,却常无端端地发愣,今日已是第十三回了!一点也不像她认识的那个俏皮灵动的郡主。
温聆筝从盘中拣出了块糕点放到了陈令闻手中,“这是怎么了?”
又伸手将她散下的发撇到了耳后,“眼下黑青青的,可是昨夜没睡好?”
裴凝虽醉,却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坐直身看向门边,“翡月,翡星。”
屋门闭合的声音缓缓趋于平静,陈令闻这会子也不隐瞒了。
她看着手中的糕点,默默咬了一口。
——甜腻的香气盈满舌尖,可她却根本尝不出来。
只是长叹了一声。
“我娘说,喜欢是可以日积月累的。”
“可是已经过去一个月了!阿筝,怎么办?我还是一点都不喜欢他。”
萧裳华显然是个到了年纪也没开窍的,清澈的眼神中满是不解,“难道你不喜欢顾三郎?那能不能和大长公主商量商量?不是还没定下吗?”
“这说的简直是痴话!”赵如韶拿过糕点堵住了萧裳华的嘴,“自古以来,婚姻大事,那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可少出馊主意!”
温聆筝正视着陈令闻,问道:“郡主还记得那年咱们偷跑去摘青梅误了上课的时辰,柳学究罚咱们抄书的那一次吗?”
“当然!”陈令闻黯淡的眉眼中闪过一丝光亮,藏着怀念,“那么厚一本书却非让咱们一节课抄完,咱们抄了一下午,坐着都能睡着了。”
“最后,我们几个都没抄完,只有你抄完了!”温聆筝将重音加在了最后一句话上。
“哪里就……”像是想起了什么,陈令闻突然怔住了。
裴凝补充:“那次,咱们抄一半就睡着了,可那顾三郎却怕你完不成任务哭鼻子,愣是一个人全给你抄完了。”
“还有放风筝那次!”
萧裳华囫囵吞枣地将糕点咽了下去,“咱们去京华园的那次,你最喜欢的风筝被吹断了线,挂在了树上,顾三郎看你哭得不行,不会爬树也要去帮你拿,结果摔得够呛。”
“虽然他那人确实是嘴笨了点,脑袋慢了点,但……”
萧裳华没忍住吐槽,被赵如韶和裴凝一左一右瞪了一眼,不由瑟缩了一下。
陈令闻沉默了许久才抬起头来,声音变得很轻,“可我只当他是哥哥,根本不喜欢他,一点都不喜欢……他是我爹娘偏塞给我的!不是我自己选的!”
抬眸看向温聆筝,陈令闻坦白道:“阿筝,我真的很羡慕你,你和裴二哥……你是自己选的,而且,他也选了你。”
似乎怕温聆筝误会,她又补充道:“咱们是打小一道玩大的情分,我羡慕你,但不会嫉妒你。”
“我当然知道。”轻轻揉搓着陈令闻微凉的手心,温聆筝笑了笑,道:“但明珠,这不该是顾三郎的错。”
“你也觉得我错了?”陈令闻有些委屈。
抬手轻轻捋顺了姑娘鬓边的发,温聆筝摇摇头:“郡主是千金贵胄,又是大长公主和驸马爷的掌上明珠,打小就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的……”
陈令闻不服气,“可我只想要我喜欢的郎君,他们却不肯,还非要将我嫁到顾家,无非是贪恋顾家的权势罢了!”
裴凝默默反驳,“荣国公府有三位公子,虽皆是嫡出,但长幼有序,大长公主若真是贪恋权势,那怎么选,也不该是顾三郎,该选顾世子才对啊!”
抚平了陈令闻肩上的褶皱,温聆筝柔声问道:“明珠,你可有仔细想过,你这样排斥这门婚事,究竟是厌恶顾三郎,还是不满大长公主与驸马的独断呢?”
见陈令闻扭过头,她才又道:“明珠,我虽不知该如何开解你,但还是劝你,好好和大长公主谈一次吧!认真听听她的想法,也把你的真实想法告诉她。”
裴凝不知为何跟着叹了口气。
她松开了抱着温聆筝的手,自顾自走到窗边,合十的双手指背贴着鼻间,“若万事都能随我们心意而行,那该有多好啊!”
萧裳华轻笑了一声,一向洒脱的眼眸中,是无可奈何后化为的淡然,“笨蛋阿凝,尽说蠢话。”
淮河流域的冬, 到底不比潇湘之南。
纵是年关已过,宣仁十年已至,可雪势却并未显露停下的趋势。
朔风越过北境直扑南面, 一如盛京说不清的萧瑟肃杀。
北境战乱才熄, 江南又生事端, 朝堂沉闷, 闹得整个年关, 盛京都终日人心惶惶, 年味几近于无。
无数人因此怨怪, 想是这宣仁九年的寒冬来得太早, 却又走得太迟, 以致招来厄运。
摇光:“姑娘,咱们到了。”
马车很稳当地停在了三味斋前,摇光率先下车, 伸手撩开门帘。
温聆筝从怔愣中回过神来,抬眸朝前望去,龙飞凤舞的字迹绕在雕刻洒金的牌匾上,依稀如昨。
搭着玉衡的手下了车,温聆筝看向空荡荡的街道,眉头紧锁, “先进去吧!”
典雅的阁楼上,两盆炭火燃得正旺。
匆匆赶来的金掌柜贴着笑, 将抱着的一沓子账簿放到了桌上, “姑娘,咱们三味斋去年的账都在这里了!利润比前年整整多了三成哩!”
“近日米价频升,给伙计们的补助可如数发下去了?”
“都已经按照姑娘的吩咐发下去了,至于商队的人也依着往年的规矩, 每人给多加了一吊钱与一匹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