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品被重新安放起来,被赐座在太后旁边,瑜安的心才彻底放回道肚子里。
不?论如?何,两个多月的努力没有白费,终于被人看到?了结果。
她带着太后和皇后赏赐下来的东西回府,车厢内,夫妻俩身上在宴会上沾染的酒气混杂在一起,一时也闻不?出是谁身上?的更重些。
目的达成,瑜安的脸上明显比早上要好上许多?。
“多?出的那幅绣品,是大爷干的吧?”
戴了一日的礼冠,待上?了马车之后,宝珠便替她拆了下来,此时,她只剩下满头盘起的黑发。
面?上?带了些饮酒后的红润,吐字间?带着微微的酒气。
纪景和也不?遮掩,“那是母亲年轻时做下的。”
瑜安稍稍一愣,这才想起纪母之前在她面?前提过的,沈秋兰的女工也是数一数二的好。
只是没想到?,她竟会愿意帮她。
纪景和移开视线,看向脚底放的那些赏赐,“林家几次三番伤你,母亲觉得有愧于你,那日得知你的绣品被姑母孙儿弄脏后,便主动找上?了我。”
此事信也不?信,瑜安除了意外?,也没有旁的什么感觉,心似乎被封死般。
“原是想直接调换的,但怕你不?愿,便两幅都交了上?去。”
两幅对比之下,太后是细细看过的,必定能从针法上?认出是两个人的手笔,可又为何当着众人的面?是出自她一人之手?
“太后能认出来,那幅不?是我做的……”她紧盯着纪景和说?。
纪景和和声道:“只要旁人不?知便好。”
太后未在众人面?前点明,那便是默认是她所做。
“这件事我没打算瞒你,但是母亲的意思是不?想让你知道,往后你不?在她面?前提就好。”他又嘱咐了一句。
除此之外?,其余的他什么都没说?,瑜安以为他会生气的那些事情,他仿佛就此翻篇,没有再提的打算。
第二日一早,毫不?意外?,晚芳院的人找瑜安过去。
婆媳二人见面?不?多?,瑜安坐下之后,才彻底瞧清了沈秋兰的气色。
府上?这段时间?不?太平,她也过得不?好。
瑜安:“不?知婆母叫我来此,是要作何?”
沈秋兰悠悠地端起茶杯,“听说?昨日进宫贺寿,太后十分看重你的绣品。”
“人情罢了,哪有什么看重不?看重。”她浅笑?着回答。
屋内静了一会儿,沈秋兰招手,叫嬷嬷给她端上?来一盒首饰,“林家是我招进来的,几次三番冤枉你,我有错,这些首饰就当是给你的赔礼,你别见外?。”
沈秋兰向来性?子傲,能从她口中听到?说?自己有错,当真?是不?易,瑜安听了也很不?习惯。
她看了眼里面?的东西,大都是昂贵的金玉制品。
“婆母见外?,这些事情我本没放在心上?,赔礼倒也不?必。”
沈秋兰摆手:“不?用说?客套话,你就算是怨我也是应当的,我之前对你多?有偏见,那林家在我面?前甜言蜜语一说?,我便糊涂了,如?今你将家宅管得井井有条,又因?为那些小?人平白受了恶名,这东西你该收着。”
她意已决,瑜安便不?打算再出声拒绝,待会儿不?拿就是了,总不?至于两个人因?为这个东西来回牵扯。
沈秋兰长长叹了口气,“前些日子,我和你姑母聊起你兄弟的事情,如?今新帝登基,已然?是另外?一片天下,不?若你就将你兄弟接回来,在纪家住下。”
瑜安闻声微愣,张了张嘴,一时回答不?出。
翻案在即,眼见着马上?瞧见势头,她就没想过要把褚琢安接回来。
若是真?到?了大仇得报的那一日,也该是她回江陵。
“不?用的。”
瑜安回,“谢婆母好意,琢安住在江陵也不?是一人,还有我外?祖那些人陪着,若是搬到?纪府,他未必会自在,况且舟车劳顿,他才回去月余,再派人去接他,他也不?一定会愿意。”
也不?知她何时开悟,竟退了这么一大步,若是早些时候,她前面?倒也不?必费那么大一番周折。
瑜安心中暗想,坐在上?头的沈秋兰只当她是被苛刻太久,与她过于生分才至于此。
“你姑母近日开导我许多?,这么多?事情过去,我也瞧明白了,之前是我对你太过严厉。”沈秋兰垂下头,“我也没别的想法,只是想让你和景和好好过日子。”
家中大大小?小?的事情过来,母子之间?从去年开始便时不?时对峙,可不?管闹成什么样子,纪景和都从未动摇过。她这个做娘的,除了跟儿子硬刚到?底,就是认命。
起初是下狠了决心不?再管的,可是现在回心转意了。
“你家当初出事,我们没帮你,景和虽帮了,但没帮上?忙,反而被降了职,我补偿不?了你,就只能多?给你些钱财。”沈秋兰涩声道:“你就拿着吧。”
瑜安回看手旁的那只雕花盒子,默默捉摸她说?的话。
之前在荣寿堂也隐约听到?过类似的语气……
这就是,纪景和那日跟她坦白说?过的话。
又一年清明, 瑜安照例带着宝珠去城外。
正是?一年春季,宝珠掀起帘子瞧见一路上开得烂漫的花,笑道:“等以后抽出时间, 必要?出来转一转。”
瑜安朝着窗口望去, 远处是?一片粉莹莹的花。
“等姝儿什?么?时候出来玩, 我叫她把你带上。”
宝珠撇嘴,“我就知道姑娘肯定不?会陪我出来。”
主仆俩正笑着, 宝珠再一侧目, 城门外正跪着一列要?饭的乞丐,其中一个虽披散着头发和胡子,但也着实眼熟。
这不?是?庄叔?
宝珠连忙叫瑜安去看,瑜安定睛一瞧,还真就是?。
褚家出事之后, 府上的仆人便被官服遣散到各处, 连瑜安也不?知他们的去向, 但也不?至于会沦落到四处乞讨的地?步。
叫小厮赶紧靠边停了车, 瑜安连忙下车去找。
“庄叔?”
跪在路边的人顺着声音看去,不?过是?对视一瞬, 便将视线偏向了另外一处,似乎要?躲得远远的,装作陌生。
越发走?近,瑜安便是?越发能确定, 就是?他,但见到对方对她避之不?及的模样, 她只觉着奇怪。
“是?我啊,你不?认识我了?”
褚瑜安蹲在他面前,扬起笑道:“自从我爹出事之后, 你们也不?见了,官府把你们怎么?样了,怎么?叫你出来乞讨了。”
满身肮脏的老头跪在地?上,将自己的位置一挪再挪,嘴里?含含糊糊地?哼着什?么?,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宝珠将瑜安拉开,只好自己上前:“庄叔,这是?大小姐啊,你不?认识了?大小姐现在还在纪家,不?若叫我们把你带回去,还能教?你有口饭吃,啊?”
老头始终跪着,膝盖在土地?上拖出两道痕迹,浑身发着颤,因为满脸糊着黑,她们也认不?出是?什?么?神色。
罪臣之家的奴仆,都会被官府没收后指派道其他地?方,他如今这样,不?是?瞒着家主逃出来的,就是?被家主赶出来的。
看了半晌,瑜安发觉他的双腿是?折的,不?说话应当也是?不?能说话了。
瑜安抬脚站在他面前,又问了一遍:“庄叔,你真不?认识我了?”
地?上之人捧着碗,几近将头藏进怀里?,连一眼都不?看向她。
宝珠欲上去再劝,却?被瑜安拉住了手。
“回吧。”
“啊……不?管了?”
瑜安转身上了车,宝珠见状,从袖子里?摸出四五个铜币,放在他碗里?后,便快跑上车了。
“庄叔不?知道咋了,竟连人都认不?出来了。”宝珠还掀起帘子瞧。
纪景和那次对她说过,再加上沈秋兰的话,瑜安相信了。
她自认为忠心耿耿的仆从,竟将她父亲背叛了。
就像沈秋兰和纪母的话,纪景和帮了,但是?没帮上。
“亏我临走?前还给他几个铜板,早知道就不?给了,活该他饿着。”宝珠才知道,咬牙道。
瑜安依靠在榻上,回想当初的事情,脑中大概清楚了事情经过。
不?管是?被胁迫,还是?为谋利益,总归是?受到了该有的“恶报”,她还能纠结什?么?。
再说,那本来就是?事实。
宝珠喟叹:“当初若是?庄叔没说这事,老爷的事情说不?准有转机。”
起码不?会被处置得那么?快,叫人连喘息和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瑜安重新拿起书本,低声道:“我爹也是?糊涂……”
为她犯糊涂了。
书本密密麻麻的字,往日里?不?消片刻便一页看过去的人,眼下却?半晌都连着读不?完一句话。
命,都是?命。
她脑中就剩下这一句话。
瑜安一忙起来,日子就过得极快,身上换上了夏装,眼见着就到了端午。
从寿宴结束后,她就算是?彻底入了宫中贵人的眼,宫里?不?管办了什?么?,她大都能收到帖子邀请,今年端午,太后带着命妇到皇家寺院祈福,祈福过后,便是?乘坐轿辇到不?远处的御苑观赏作乐。
一众贵妇里?面,数瑜安穿得最素净,一眼望去,犹如万花丛中的一抹白?茉莉,平凡却?又扎眼,不?容人忽视半分。
她服侍在太后身边,所引来的目光自然也就多了些。
“这御苑的荷花开得正好,除了这处,外面都瞧不?见这么?好看的荷花。”
“可?不?是?,听说是?圣上为了太后开心,特意命人从江南移植过来的。”
瑜安听着耳边的话,也跟着一起细细打量着。
待众人入座之后,话就扯回到了她身上。
“听说纪夫人的茶艺也是?极好的,不?知今日可否能一品其芳。”皇后说。
瑜安:“拙劣手艺,怎可?入了娘娘的眼。”
太后笑称:“都是?自己人,这怕什?么?,你只管做,我们只管喝,就怕是?到时候一个人做的还不?够我们这些人喝。”
此话一出,瑜安也没了再推脱的必要?,若是?再有一项本事能叫人记住,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黄门和宫女一一为她供上茶具,瑜安自是?将本事尽数显露出来,一刻后,将作出的第一盏献上。
擅茶艺者,单看汤花和茶色,便知不?是?次品。
一口入喉,味清甘醇。
太后连连颔首,想瑜安投去的目光多了几分赞赏,“你母亲教?会了你很多,今日才叫旁人知道,未免太可惜。”
“快些再多做些,叫旁人也能尝上一尝。”
听到太后说好,瑜安也不?住高兴,应了声“好”后,就马不?停蹄地?继续点茶,好叫在座的众人都能尝上一盏才好。
有人笑道:“瞧瞧,都把纪夫人给忙坏了。”
太后笑瑜安太老实:“你尽力做,后面累了就别弄了,叫她们一人能尝上一口就好。”
皇后尝起也觉着甚好,不?禁与旁边的太后搭起了话,“明嘉向来就喜欢这些,可?惜宫中没有这样的师傅,不?若往后就叫纪夫人为明嘉开导一二。”
重新看向忙得有条不?紊的人,太后不?禁考量起,正要?说话时,远处却?猛地?传来一阵慌乱的打斗声。
一群蒙着面的黑衣人手持砍刀破门而入,不?待众人反应过来,两颗黄门的人头便血淋淋地?掉在了地?上。
没见过如此血腥场面的妇人旋即尖叫起来,纷纷连滚带爬地?往外跑,可?惜未等直起腰迈开步子,就一命呜呼了。
“护驾!护驾!”
场内瞬间大乱,每个人都像是?无头苍蝇四处乱撞,宫内侍卫与贼人厮杀起来,不?消片刻,刺鼻的腥味便直冲脑袋。
命妇们不?住往太后身边涌去,瑜安被挤在了人群中。
幸得侍卫围了上来,牵扯着一个两个涌上来的贼人,刀剑之间互相拼杀,几次都险些落在她们身上。
宝珠死死抓着瑜安的手,带着她往人群里?靠,可?惜瑜安偏不?听话,挣开她的拉扯,当即往太后身边走?去。
“人呢?还不?快来护驾……”
嘶吼和惨叫声在院中交织,一度盖过宫女?和黄门求救的声音,即使喊了多少?遍,依旧是?老样子。
院中死了大半人,院外又涌进一大批持矛的侍卫,又是?一阵混战。
人影交错,鲜血飞溅,放眼望去只剩下狼藉一片,青石灰地?板已有半数都被染红。
当务之急就是?要?唤人将她们护送出去,而不?是?困在这院子里?等死,瑜安正要?说这句话,身边的宫中侍卫便接二连三倒下了,贼人直逼过来。
电光火石间,一道寒光倏地?飞了过来。
“太后!”
不?由细想,怀着后怕的瑜安蓦地?冲向前面,利刃毫不?留情地?没进了肩胛。
“姑娘!”宝珠喊了一声,奋力往前挤去,眼见着太后身边的黄门拾起地?上打斗剩下的刀,狠狠往贼人的脖子砍去,鲜血喷溅而出,瑜安也应声倒地?。
瑜安只觉着双腿发软,渐渐的,剧烈的疼痛将她吞没,只听见太后和皇后的喊声在她耳旁回荡,喊着旁人,喊着她。
起初她还能听得见,到了后来就竟连眼皮都疼得掀不?开,觉着伤口汩汩留着温血,将她大半的衣裳浸湿,黏腻地?贴在皮肤上,烈日照下来,越发地?叫人难受。
半昏半醒间,宝珠哭嚎声隐隐传入她耳中,瑜安再一睁眼时,已经是?在颠簸的马车上了。
“还不?再把马车赶快些,再快些!”
太后在旁边催促着,看着躺在马车里?不?省人事的人,忍不?住冲着她喊:“褚瑜安,好好挺着,你是?哀家的救命恩人,好日子在后头,只要?你挺过来,哀家什?么?都答应你。”
瑜安将话听在心里?,本该说些为好,可?惜实在没了力气说出口,任由宝珠在她面前掉眼泪,缓缓闭上了眼。
车马在街上横冲直撞,百姓见太后马车,纷纷避在两边让开路来,待驶入宫门时,正遇上一众朝臣议事出来。
“怎得驾得这般快?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朝臣举目望去,七嘴八舌猜测起来,见着太后身边的黄门跳下车,向守在附近的侍卫和黄门大喊出太后遇刺的消息。
想到瑜安亦是?去了今日宴会,纪景和顿时心漏一拍。
当朝太后当众遇刺,朝臣不?禁留下步子,计量着事情该如何,一下子七嘴八舌起来,打算返回到乾清宫中。
又一辆马车驶来,驾车的黄门嘴里?喊着传太医。
“纪夫人受重伤,快传太医!”
消息一时在脑中炸开, 不及旁人说什么,就见纪景和向?着?马车飞奔而去。
马车进不了后宫,待听在宫门口时, 纪景和才看见了瑜安的样子。
太?后:“你来的正好, 快把她送到寿康宫, 其余的人,速速去传太?医, 把最好的太?医们都叫来。”
被?浑身是血的模样刺红了眼, 纪景和尚顾不得礼节,俄而将瑜安抱起,跟着?黄门的引路,朝着?寿康宫跑去。
“玉娘,玉娘……”
不知道喊了多少声, 怀中的人愣是没有一下反应。
整张惨白的脸没有丝毫血色, 衣裳到处晕染着?血, 全然瞧不出原本的颜色, 他才记着?她今早换上了玉白色的新?衣裳,此刻却成了另外一幅天?地。
他将人安放在床上, 不过顷刻,三四个?太?医涌上前,开始给瑜安处理。
“纪大人,就先出去吧, 这?里留下一个?夫人亲近的侍女便可。”太?医说。
“她伤情如何?可还有救……”
太?医行礼:“我们自会?全力救治,请纪大人放宽心。”
三言两语没说在纪景和心坎上, 但他也无可奈何,只好听话退了出去。
太?后才气喘吁吁地赶过来,清楚此刻不能随意进出, 便只是朝屋内望了眼。
纪景和抬手行礼,声音沉到了极致:“不知内子如何就受了伤。”
语气中颇有了些怒气和怨恨,太?后见他手上沾着?血,也能体谅他的心情。
她如实答:“她是为?了救哀家,哀家不会?忘了她的忠心。”
“你也一样,皇帝不会?忘了你的赤诚之心,我也自不会?忘记你妇的勇毅。”
太?后缓了口气,“这?段时间,她会?一直住在我身边,直到彻底康复为?止,我会?封她诰命,赐她珍宝田地,绝不辜负。”
纪景和将腰深弯下去,“微臣替内子谢太?后娘娘恩典。”
他这?就是替瑜安讨恩典,并且要来了实打实的承诺。
能预谋刺杀当朝太?后,左不过就是楚王那一支手下的人。
他们要的是太?后和皇后的命,旁人的命对他们来说,一文不值。
瑜安为?太?后挡了一劫,该得来的东西?,自该一个?都不能少。
半个?时辰过后,那道门才被?打开。
太?后从椅上站起身,“情况如何?”
院判:“夫人伤在肩胛,虽未伤到要害,但伤口过深,加上救治不及时,才至失血过多,昏迷不醒,我们已将伤口缝合,待麻沸散的药效过后,夫人大抵会?疼痛难忍,并且会?持续发热,身边必须有人时刻看守。”
“这?个?好办,还有呢?”太?后追问。
院判垂头:“失血过多,气血亏损严重,往日的日子要好好将养,不然容易留下遗症。”
太?后:“滋补的好药尽管开,有寿康宫管着?,明白吗?”
院判连声道几声“是”,清楚了此话的份量。
待众人退下,纪景和才跟在太?后身后,看清了瑜安的样子,心中迫切,但又因为?君臣有别,碍于礼节,他不得靠近。
远远望着?,那张憔悴的小脸被?被?子掩盖了一半,只见她无比安详地睡着?。
屋内遗留下的腥味,便足以想见方才发生了何事。
后宫不宜朝臣久留,仅仅不过半刻,他便得离开,只好安顿宝珠仔仔细细伺候着?,他明日再?来看。
宝珠红着?眼睛应下,坐在脚床上守着?瑜安。
瑜安昏睡了两日,纪景和便连着?来了两日,每日事情一忙完,便雷打不动来了。
身上热退下后,瑜安便渐渐转醒,每日醒来的时间渐长,太?后也放下心。
纪姝在纪府担心,特意拿着?纪母的牌子请了道入宫探望的口谕,大包小包带了好些东西?来看望。
去了之后才发现,瑜安的房子已经被?东西?堆满了。
“都是宫里的妃嫔送的,不要不行。”
瑜安费劲儿半晌才被?人扶着?靠在床头,咬牙笑道:“等会?儿你挑些喜欢的拿回去。”
“我才不要咧!”纪姝嘟囔,“宫里送来的东西?,左不过就那几样东西?,你拿命换来的,我才不要。”
这?姑娘带着?几分?埋怨,瑜安知道是因为?心疼她。
对她来说,受罪是受罪,但是她赌赢了。
挨一刀换来太?后的信任,难道不值吗?
纪姝看她被?缠得肿肿的肩胛,抬手准备去摸,没等碰到就又缩了回去。
“看着?就疼,真不知你逞什么能。”
“那日我哥满手是血的回家,委实把我和祖母吓了一跳,就连母亲也是几番派人去问我哥。”
瑜安微愣,这?时宝珠才说了那日是纪景和将她抱回到寿康宫的事情。
“你眼下可是太?后身边的红人,那些官家夫人和小姐明知你不在府上,还一个?塞着一个的往来送东西,等你回去,你的半亩院也要被?塞满了。”
纪姝刚刚湿了的眼眶,等说起这?些事后,便忽得好了许多。
瑜安惊讶:“那我岂不是要变成富人了?”
“肯定是不愁钱花了。”
纪姝陪着?瑜安在宫里吃了顿饭后,便回去了。
瑜安暂时还下不了地,醒着?的时候就只能同宝珠闲聊,或者在床上坐着?看书?。
太?医说只要好好将养着?,便不会?留下遗症。
她不在乎气血足不足,只是担心伤了肩胛,会?不会?影响到以后拿笔和做女红。
这?段时间她总觉着?她的手都不灵活了。
宝珠:“姑娘别担心,有太?后施压,太?医院那帮人不敢怠慢的,您那样好的手艺要是因为?这?件事再?拿不了绣花针,太?后得多遗憾啊。”
瑜安躺在床上发呆,随口问起:“那日怎得是纪景和送我来这?儿的?”
宝珠:“顺带碰见的,当时黄门急得到处大喊,估计当时宫门口的朝臣都听见了,姑爷就追过来了。”
她搅着?手里的药,细细道:“姑爷那日抱着?姑娘跑得极快,我什么都不拿,试了全身的力气都追不上。”
“药凉了,姑娘快用了吧。”
天?热,瑜安却觉得冷,哪怕肩胛绑着?厚厚的布条。
看见宝珠微潮的鬓角,叫她将药放在了床头,“忙了一日,我这?边也用不到你照看,先下去休息吧,我看会?儿书?也就睡了。”
宝珠不放心,可奈何说不过瑜安,放下药后就走?了。
门紧紧关上,瑜安悠悠起身,将那碗药倒进了窗边的花盆。
眼见着?瑜安在寿康宫住了七日,后面稍好能下地时,瑜安便每日叫太?后留在身边,一聊便是一下午。
皇后恰好也就重新?提起请瑜安为?师的事情。
明嘉公主为?皇后嫡长女,尚在妙龄,再?过两年才及笄,平日里最爱点茶和女红,宫中嬷嬷古板严厉,比不得瑜安更有耐心。
“况且这?孩子还就喜欢你绣的,在太?后面前讨要了多次,我便想着?直接请你为?师,那孩子必定高兴。”
瑜安受宠若惊,推脱道:“瑜安怕是不能胜任……”
太?后笑道:“你就应下吧,明嘉次次来我这?儿讨要,我又舍不得给,索性你给她教会?,让她自己就能做出来,明嘉待人和善,和你性格很合。”
既然她们都这?般放心,瑜安还能再?说什么,见好就收,立马答应了下来。
因着?瑜安伤口久久不愈,以至于一品诰命的旨意下来后,就取消册封的礼节。
她的身体不宜去来回折腾,明嘉便主动找上门。
小公主粉腮朱唇,圆圆的杏眼映着?水,可爱至极,待人接物就如太?后所说,亲近大方,一口一个?“老师”喊着?她,不消两日,两人就熟络了。
“公主已经很厉害了,我头几年学的时候,做出来的可比这?丑太?多。”瑜安鼓励。
明嘉红着?脸嬉笑,“老师这?是暗着?夸我呢。”
瑜安坐在榻上,一手举着?书?,待二?人不说话时,就看几眼。
通常这?样一坐,就是一下午。
“老师,其实你很像一个?人。”明嘉低着?声儿说,“像我姑母。”
明嘉嘴角的笑容渐渐消了下去,“不过她生病去世得早,我只在皇祖母宫里见过画像。”
难怪瑜安从未听过,原是这?样。
“听母后说,皇祖母格外喜欢姑母,当时姑母病逝,她也生了好久的病才好,现在宫里都很少人提起这?些事。”
明嘉凑上前:“老师要替我保密。”
瑜安点了点头,心头悄无声息地又不稳起来,过了许久才压了下去。
送走?人后,瑜安便躺下休息去了。
这?段时间纪景和忙,通常都是派人来看她,每日准时天?黑前到,带来些她兴许用到的东西?。
纪姝说府里人都盼着?她早些回去,但凭心而论,她还真没想过回去的那日。
宫里她该干的事情没干完,她不能回去。
静静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了会?儿便不觉入睡了,就连纪景和来她都不知。
宝珠从窗子望了眼,压着?声音说:“姑娘刚招待完公主,该是刚睡下,大爷不若先回去。”
纪景和顺着?视线望去,隐隐瞧见帘幕后熟睡的身影,心便安了几分?,摆手道:“你先下去吧,我在这?儿站会?儿就好。”
宝珠微微愣了一下,只能回句“好”。
纪景和站在窗外,观察着?屋内的摆放,他几日未来,变化不大,只见角落里堆满的各种?东西?。
他暗自长呼出口气,打算多待会?儿便离去时,身边却总是传来若隐若现的药味。
抬手摸了摸窗台放置的那盆盆栽,指尖不可避免沾染上微干的泥块。
药味就是从这?儿传来的……
近几日他一直从太医那里打听她的消息, 总听说她伤口不愈,时时说疼。
他还责怪太医院不上心,如此看来, 该是她故意的。
心疼, 酸涩, 纠结……多重刚说不清的情?绪交杂在胸口,他却只能一味从窗口望着, 心生阻拦之意, 可又无可奈何。
她有?她的主意和?打算,他无法插手,也没资格插手。
而他能做的,就是默不作声,装作全然不知。
他试图改变这些, 但是却做不了任何。每次他越近一步, 她便?离自己越远……
这段时间, 瑜安总是一觉睡得很长, 若不是宝珠进来叫她用饭,她都醒不来。
“姑爷下午来了, 见姑娘还睡着,就没打扰。”
宝珠边上菜边说,还把刚熬好的药一同放在了桌上。
“姑爷亲自嘱咐的我,叫我看着姑娘把药喝完。”
宝珠坐在床畔, “姑爷叫太医将方子给换了,姑娘大可再试试, 说不准比上副药效果好。”
瑜安的伤口好得极慢,这都快半个月过去了,才?拆线, 平日里拿笔的时间也不能久,一久就发疼。
宝珠认认真真说着,瑜安心里倒是闪过一丝心虚,下意识看向了窗边,这才?发现没了东西?。
“窗台那盆花呢?”
宝珠“哦”了一声,随意道:“大爷说那长得无趣,叫人拿下去了,说是过几日给姑娘换些开花的来,颜色亮丽,叫姑娘瞧着也舒服些。”
心头依稀泛上丝丝不安。
莫不是被发现了?
“来了多久?”她又问。
宝珠:“就在外面站了一会儿。”
瑜安拿起筷子,如常吃着饭,再不做别想。
就算是被发现了,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