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间,纪景和已在豫州待了七日?,期间,郑家的家仆不知到访驿站多少次,请帖不知下了多少次,还?次次送礼,前脚被青雀赶走?,后脚就来了新的人,就连知州都替郑万山开了口。
这日?,郑家的管家又?来了,带来了些豫州特产,大都是吃的,比不得金银贵重。
管家偏是个花言巧语的,青雀怕耽误正事,便又?上?前报了纪景和。
纪景和:“细算算,这段时间郑家人一共来了几趟?”
青雀:“少说也有十次了吧。”
纪景和轻笑,并不言语。
这郑家是郑贵妃母家的连襟,仗着楚王的势,捞了多少好处,如今能将他放在眼里?,那便意味着是有求于他罢了。
纪景和:“帖子收下吧,至于那些吃的,你们拿下去分了。”
青雀连连应下,当即下去传达。
翌日?,郑家。
纪景和乘车而去,郑万山早早就站在了门口相?迎,“纪大人,久仰啊,郑某早就听闻您三元及第的佳事,如今可算是见?到本尊了。”
“郑老板言重了。”纪景和抱拳,“纪某近来忙于公务,今日?才来赴宴,失礼了,郑老板海涵。”
郑万山:“这是什么话,纪大人来了才是给?我郑某面子。”
今日?不止宴请了纪景和,还?有知州,三人共坐在酒桌前,面上?各自有理,心里?各怀鬼胎。
郑万山面上?大大咧咧,暗地里?不知将纪景和观察了多少眼:“纪大人,郑某连番下帖,就是为了圆当初落榜的遗憾,我自小就不是读书的料子,就只能做些小生意过活。”
知州捧场:“郑老板这还?叫小生意,不比我们在朝为官的强?”
此话一出,知州立即意识到错误,赶紧扇了两下嘴,“下官失言,失言。”
瞧见?纪景和嘴角抹上?笑意,郑万山刚有的不爽,只好暂时压制在心底。
纪景和意外跟着附和:“郑老板真是谦虚,如今豫州城中,有多少铺子是在您的名下,早就不是小生意了。”
郑万山跟着笑了一声?,举起酒杯:“都是为了生活,来,走?一个。”
桌上?菜肴丰盛,但小半个时辰过去了,几乎没人动筷,倒是桌上?的酒壶换了一个又?一个。
纪景和喝了一些,随后以不胜酒力躲过几盅。
他有意迎合,几轮话说完,郑万山便暴露了几分本性,调侃起来。
"没想到纪大人也穿缝补过的衣裳,郑某以为,只有我们这些小门小户才这样干呢。"
纪景和随着视线瞧过去,才发现了自己袖口有针脚,密集且整齐,那般隐蔽的位置,竟叫郑万山瞧了出来。
就连他出门换衣时,都没能发现。
知州瞧见?纪景和脸上?微僵的神色,误以为是被点破生气,打圆场道:“大人为官节俭,自然与其它官员不一样。”
郑万山出声?笑着,纪景和久久不接话,此话就心照不宣掀了过去。
知州提出要玩骰子助兴,谁知自己输得最多,不过一个时辰,就喝醉直接爬在桌上?睡了。
郑万山酒量大,跟纪景和僵持了一个时辰后,仍旧迷迷糊糊的。
管家清楚自家老爷喝得上?了头,便主动提出散了这场酒局,出门前,郑万山还?伸手拉着纪景和的袖子不放手,说着醉话:“纪大人,你输了,下次还?要再来……”
瞧他醉酒的样子,纪景和已懒于搭话,“送你们老爷回去休息。”
说罢,纪景和随手掸了掸衣袖,然后稳扎着步子离开,早已无?心理会身后有何人相?送。
平日?里?,他鲜少饮酒,今日?突然多喝,还?是会不舒服。
青雀在外驾马,趁路上?寂静,就提起了衣裳的事情。
“那日?听了大爷的话,去半亩院找衣裳,直至第二天一早,宝珠才送过来,那时小的没时间检查好坏,到了豫州,就将此事彻底忘在脑后了。”
青雀胆怯,“待会儿回去,小的立马给?大爷换了。”
不用他说,纪景和也知道。
那般缜密的针脚,只能是她绣的,怪不得那日?她说晚上?睡得晚。
昔日?窗边倒映的倩影浮现脑海,仿佛那人就在自己面前,她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都格外鲜活。
“家中可有寄来书信?”他问。
手中的笔不?尴不?尬地悬在半空, 纪姝真后悔,自己多问的那句话。
她哥也是,给家中每个人?都写了家书, 唯独丢下?嫂子, 这不?是故意?的是什么。
纪姝偷偷观察着坐在一旁的瑜安, 解释道:“兴许是路上出了意?外,路途遥远, 家中仆人?最容易误事了, 上次,我?哥送给家中的书信就?丢了一封……”
瑜安倒不?在乎,他?不?给自己写,她也不?用给他?写,叫她省事儿了。
纪姝冲宝珠挤眉弄眼, 宝珠瞧见后, 只是讪讪放下?茶盏后移步忙去了, 似乎也是毫不?在乎。
主仆二人?的举动叫纪姝纳闷, 也替纪景和寒了心,她不?清楚这夫妻二人?到底发生?了何事, 但她能感受到很?深很?深的隔阂,乃至叫他?们成了被迫有点头之交的陌生?人?。
怪不?得沈秋兰一直张罗着给纪景和纳妾,瑜安也毫无反应,十?分听话。
“嫂子……”
瑜安抬手指向她写的字, “这笔要落得轻才行……”
她有意?掀过话题,纪姝也不?好追问, 想起前几日卖出去的香囊,她才记起来:“嫂子,有几位尚书家的小姐, 她们想叫你按照她们指定的图案绣,每个多加价五两银子。”
瑜安:“行啊。”
纪姝:“可她们七日后就?要。”
不?过时间?挤一些?,有何妨,趁着现在还有人?稀罕,等过段时间?,她手中的花样?儿过时了,这钱就?不?好赚了。
瑜安:“七日后我?叫宝珠给你送过去。”
纪姝瞅她脸上气色沾上几分憔悴,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滋味,她记着,瑜安的嫁妆并?不?少?,怎得如?此不?管不?顾着急起钱来了。
可有些?话不?能当面问出来,她只能憋在心里,练习完最后一张小楷后,纪姝就?回去了。
瑜安收拾好桌上纸笔,宝珠随后进来。
“姑娘,咱们派出去江陵接小郎君的车,被夫人?拦下?来了。”
瑜安纳闷:“不?是早上就?走了么。”
宝珠:“早上刚出了府门,还没走完两条街,就?被拦回来了。”
若不?是她去厨房顺带瞧见,怕是到了明日,还以为那车在路上走着呢。
沈秋兰不?想叫纪家与褚家扯上关系,所以将她接褚琢安回京过年的车都拦了下?来。
她替纪景和休不?了瑜安,就?只能从这些?小事情上入手,如?她知晓半亩院中还供奉着褚行简的牌位,是不?是也要叫人?扔了。
宝珠气愤:“如?今是姑娘你执掌中馈,她凭什么再插手,我?这就?再叫人?去……”
“罢了。”瑜安无奈。
她又不?是不?了解沈秋兰的脾气,越是反着来,她便越是难缠,既然她不?想与褚家扯上关系,瑜安便也不?想由着此事为难彼此。
“咱们先收拾走吧,剩下?的事情待会儿说。”
不?知不?觉深秋渐过,身上也换上了薄袄,府中事情琐碎,几乎每日都走不?开人?,再有半月纪景和便要回来,她只能趁着小雪这日出去给父母烧纸。
曾经偌大的褚府被查抄,家奴被遣散,现下?只有她一人?能顾及这些?。
瑜安和宝珠将两座坟墓清扫一番,烧完纸钱全部结束后,天色将暗,好容易出来一趟,主仆俩索性就?在外面的餐馆用饭了,顺带去了趟镖局。
宝珠下?车打听了两家,回车上向瑜安汇报时,直摇头:“入冬之后便是年,镖局生?意?太好了,像接小郎君的活儿,都得上百两银子才有人?愿意?接。”
京城与江陵隔得太远,脚程来回一个月,还得配备会武的两个侍卫,若价格要的不?高,镖局根本没有油水可捞。
他?们也就?趁着入冬过年这段时间?赚钱。
瑜安诧异:“那也太贵了些?……不?能讲价?”
宝珠摇头:“镖局的人?手抢着要呢,加价还差不?多。”
百两银子委实太贵了,她要不?眠不?休做一个月的香囊才能勉强赚回来。
有时候住在京城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宝珠蓦地想起来,“裴小侯爷的老家不?是也在江陵嘛,姑娘不?若叫人?去问问,万一他?们也要从江陵接人?回京,岂不?是正好儿。”
还比镖局的人?靠谱。
瑜安:“这怎么好麻烦……”
宝珠:“事急从权,裴小侯爷若是帮忙了,姑娘送他?个回礼不?就?完了,随便绣个什么也当是回礼了啊。”
豫州驿站。
近日一直埋在堆堆文书中,要到了晚上回到驿站才能吃上晚饭,青雀刚叫人?将饭菜撤下?去,就?听见纪景和又问起家书的事情。
“还没寄来?”
青雀微愣,他?昨日才问过这样的话。
“还没,小的听说有些地方飘了小雪,许是路上耽搁了。”
屋内静了半响,纪景和才又说:“叫你置办的东西如?何了?”
青雀:“已经置办妥当,按照大爷的吩咐,专门为少?夫人?挑了些?素雅的料子。”
料子素雅,守孝时穿正合规矩。
纪景和端起茶盏,似乎又想起什么,嘱咐道:“除了这些?,你再多留意?些?首饰,若有什么时兴的,尽管买下?。”
青雀应下?。
青雀才出去,卫戟就?来了。
没日没夜查了七日,终于有了结果。
卫戟:“按照主子的吩咐,我?们一行人?照着鱼鳞图册去实地对比,确实有不?少?并?未登记在册的空地,我?们一一询问了佃户,他?们的收成有的是交给郑家,有的交给旁人?,但究其到底,那些?人?都与郑家脱不?开关系。”
不?是郑家的奴仆管事,就?是郑家的亲戚,秋收之后,粮食皆放在郑家的粮铺倒卖,价格往往压到市价的最低。
纪景和:“卖?”
佃户本就?无所收成,好容易有过活的粮食,怎可会卖?
卫戟:“与其说是卖,不?如?说是逼迫,豫州本就?缺粮,佃户们不?舍得卖,就?会受到户主的殴打,有的甚至会闯进房屋,直接将粮食抢走。”
卖了,能暂时保住小命,一年下?来靠着官府的救济勉强过活,实在不?行的,便再去郑家贷款买粮,世世代?代?成郑家的佃户;不?卖,那便是赌自己命硬不?硬,抗不?抗揍,粮藏得严实不?严实,赌成了,皆大欢喜,赌不?成,那便人?财两空。
看着手中与郑家有牵扯的户主名单,纪景和不?由冷笑:“所以说,郑家吃着官府和佃户的两份钱。”
一为偷的税,二为血汗钱。
卫戟:“据百姓说,不?光如?此,就?连朝廷拨下?来的救济粮,到他?们手中,每人?每日只有一碗清粥,最后还是靠啃树皮过活,若想换粮吃,那便卖田卖人?。”
豫州赈灾可是楚王亲自指挥,这等丑事出现,未免荒唐。
卫戟:“郑家的旁支中,有一户户主与楚王身边的长史是亲戚,并?且我?们查到,郑家一直往京城的钱庄汇钱。”
纪景和抬起头,主仆二人?四目相对,有些?事情不?言而喻。
京城,很?有可能就?是楚王。
如?今到了立储的关键时期,纪景和不?用查清楚,仅凭眼下?所知,便足够参楚王一本。
纪景和:“继续查,证据越多越好。”
那日赴宴,手下?几名暗卫混入郑府,皆无所获,可见戒备之心,如?今已过半月,只需有一切实证据,他?便可直接上奏弹劾。
正思量着,门外便又有了动静。
青雀:“大爷,郑家的管事送来请帖,邀您到府中一叙。”
这时候送来,倒像是成了鸿门宴。
纪景和:“可还说别的什么?”
青雀:“并?未。”
自从那日见面之后,他?与郑万山便几乎没断过关系,郑家日日往来送东西送人?,昨日刚刚见过面的人?,若是邀约,昨日为何不?开口,偏是现在天黑。
纪景和拾起手边笔,“去给他?回,今天劳累,不?便赴宴,改日。”
卫戟生?疑:“莫不?是被察觉到了?”
纪景和淡然:“迟早的事情,随它。你们只管好好查,一切以结果为准。”
青雀和卫戟一一退下?,纪景和将弹劾的折子写好之后,继续看了会儿税收账目后,便熄灯睡下?了。
驿站陈设简陋,年久失修,连着睡了半月才叫人?逐渐习惯了硬板床。炭火盆中暗红的炭块散着悠悠的光,不?张扬的火苗偶尔响起一两声细碎的爆裂,溅起一两点火星。
恰是如?此宁静安逸,他?却偏偏睡不?着。
只需他?略微抬眼,就?能看见叠放在柜子上的那件衣裳……她明明什么都做了,却什么也不?说。
神思恍惚,脑中一片空白,大略一会儿后,便闭上了眼。
半睡半醒间?,隐约听见了门外响动,不?过一瞬,一阵寒风立马钻进了被子,他?翻过身,刚刚掀开眼皮,便见一道寒光向自己劈来。
清冷月光下?,两道黑衣人?影已如?鬼魅般立在床前。
短短一瞬间?,后颈寒毛骤然竖起,纪景和几乎是本能地扬手掀开棉被,借着这短暂的遮挡,身形如?弹丸般从榻上弹起,右手已精准捞过床畔木鞘中的短剑。
“噌” 的一声脆响,寒光破鞘的瞬间?,左首蒙面人?已挥刀劈来。
刀锋带着腥冷的风擦着鼻尖掠过,他?足尖在榻沿一蹬,整个人?向右侧翻,短剑斜挑,恰好磕在对方手腕上。
那黑衣人?闷哼一声,长刀险些?脱手,他?借势拧身,剑身精准插入后方人?腰腹。
电光火石,身后另一刀已向自己劈来。
第30章
大雪前夕, 京城内还?真就下了一场雪,起初来时凶猛,将人拦在家中, 足不出户整整两日。
得亏瑜安操心得早, 不用担心风雪会将车马耽误。
瑜安同宝珠提着两大包过冬的衣裳下车, 裴承宇早就站在了城门旁等?候。
那日回去?后,瑜安想了许多办法?, 最后还?是决定麻烦裴承宇, 恰好逢上裴承宇要?派人回江陵一趟,她心上的亏欠也少了一点?。
“早说天冷,不用你来了,叫下人去?找就好了。”
裴承宇见她手中提的东西,立马伸手接过递给了一旁的下人。
瑜安浅笑:“待在家中也无甚要?紧事, 顺带过来看一眼, 好叫我?放心些。”
说着, 她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 “家弟性子倔,去?了之后把?我?写?的信给他看, 他应该才放心上车。”
现在不比之前,逢人留几分心眼,才好过日子。
她将书信递给负责车马的小厮,裴承宇瞧见不远处她马车附近的侍卫, 随口打趣:“这次长记性了,知道出门待侍卫了?”
瑜安闻声?一滞, 顺着视线回看了眼身后,尬笑了一下,并未搭话。
多半月未见, 她脸稍圆了些,看来日子比之前过得好了些。
裴承宇心中暗暗想着,嘴角的笑意迟迟不落,直到瞧见瑜安手中递来的包裹,更是心中欢喜。
“这是我?给你做的一对?护膝,你收着。”
裴承宇一僵,不待自己反应说话,包裹就被瑜安塞进了手里?,“拿着,你这次好好收着,我?以后才好再麻烦你。”
“你做的?”他问。
瑜安点?头:“家弟也爱练武,他的护膝几乎全是出自我?手,我?就照着他的尺寸改大了一些,给你做了一对?。”
这还?是头次他收旁的女子送的东西,既惊喜,又意外,心头说不上的滋味,他也不知这滋味是否只是因她而已。
他讪笑,换了话说:“他们大概得一月后才能回来,路上状况良多,你也不必担忧,届时人到了,直接给你送上门去?就好。”
瑜安应下,脸上笑意不减,待全部安顿完毕,望着车马出了城门后,才彻底放心,回了家。
好大一桩操心事落地,宝珠便收起了瑜安的针线和账簿,叫她好好歇息一番,哪怕是倚在榻上看书也是好的。
“核账,女红都是费眼睛的,姑娘还?是好好歇着,到了下午再操心吧。”
宝珠边擦洗着屋内的陈设,便唠叨着。
瑜安近段时间?一直两头忙,钱是赚了些,眼睛也熬坏了,若不是她拦着,有时候一忙就是半宿不睡觉。
恭敬不如从命,如释重负的瑜安好好睡了一个午觉,再睁眼时,外面天都已经黑了。
廊下传来仓促的脚步声?,听?着不像是宝珠的,她将床头的烛台点?亮,不过一瞬,就听?见了门外有了声?响。
“少夫人,大爷给您在外买了些东西,小的来给您送下。”
是青雀。
他们竟然回来了?
瑜安忙忙下床,喊了声?进来,接着将室内的其余烛台一一点?亮。
瞧见进门的青雀,脸上依旧难掩诧异,“大爷何时回来的?怎得我?不知半点?消息。”
从纪姝口中得知,纪景和最早也得五日后赶回来,怎得突然提前到的这般早,还?无一人通传,这不是平白?叫她落人口实。
“原定下的时间?本就有些晚,加上路上行程无甚耽搁,便提早了几天回来。”
青雀行礼,“少夫人不用担心,大爷回京后直接进了宫,并未归家,小的是专门回来安置行李的。”
“可还?一切都好?”
青雀滞了一瞬,当即扬着笑回:“好着呢。”
瑜安又问了纪景和今晚是否回来,青雀却也答不上来,不知道情况几何。
纪景和是挨着伤,拿着两道弹劾折子进的宫,若今晚不把?乾清宫闹个天翻地覆,他这一个月就当是白?费了。
再还?有,今儿白?日里?……他也不好说出口。
“若是有大事情,定要?派人传信儿来。”瑜安又说了一遍。
本就一个宅子里?的,她真不想因为这些事情,再让旁人指点?,况且不日,李家姑母就要?带着侄女过来,她真不想多添麻烦。
青雀连连应下,退了出去?。
瑜安看着放在桌上的布料和一盒子的首饰,轻轻叹了口气,都是些素净缎子和首饰,如与她的妆奁和衣柜比较,确实是像她穿戴的。
听?见动静的宝珠进来,瞧见满桌的东西,顿时吃了惊。
“姑爷叫人送过来的?”
瑜安不语,转身给自己倒了杯茶清嗓。
“下去?打问一下,若是小姐和夫人没有,那便都分给她们,一件不留。”
宝珠一愣,“姑娘说的是首饰?”
“那些缎子也一样,叫人做成衣裳再送过去?吧。”
宝珠见过好东西,自然也识得这些料子。
别说是豫州城了,眼下这些料子就是在京城也得好好花钱才能寻来,怎得就舍得送人?
“姑娘,不拿白?不拿,反正是姑爷送来的,留下呗……”
宝珠当真舍不得,可话音一落,瑜安的一道眼神也投了过来,叫人瞬间?没?了心思,只好乖乖听?话。
瑜安蹙眉,带着丝丝训诫的语气:“若这样拿来拿去?,届时怎么离开?”
与她而言,纪家就是尽量叫自己过好日子,执掌中馈,服侍长辈,礼待姑嫂……只是为了不被人欺凌,叫她有喘息的机会,为亲父翻案。
这里?没?什么值得她留恋的,留恋的人都已经死了。
见宝珠丧了脸,瑜安随即宽慰:“收拾下去?,顺带留意大爷的动向,我?还?有些事情要?找他。”
宝珠不情不愿“嗯”了一声?,拖沓着步子叫人将东西安放妥当。
夜悄无声?息,静谧得叫人心里?发慌。
她站在榻旁,指尖只能感?受到茶杯的僵冷,屋内分明烧着炭火,她却很少觉得暖,细想着,从褚行简死后,她好像再没?暖过了。
睡的时间?有些久,到了晚上又该睡不着了,索性洗漱过后就点?灯做香囊,翌日中午,才听?见宝珠传来消息,纪景和回来了。
瑜安没?带宝珠,一个人独自去?了前院书房,去?时瞧见青雀正出来。
稍一抬头,青雀也认出了她,快步上前迎道:“少夫人来找大爷的?”
她点?头,“可否帮我?通传一声?。”
正要?说“少夫人直接进去?就行”,可转念一想,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应下后转身又去?。
瑜安站在门口等?着,过了许久,见着青雀拿着纪景和的旧衣出来,只见他脸上泛着淡淡的苦笑:“少夫人,大爷如今正在换洗,不若再等?等?,等?大爷整理好了,您再进去?。”
“行。”
她有分寸,之前纪景和也说过,书房不是她随便进去?的地方,她也不会自讨没?趣,若没?有他亲自开口,她是断然不会擅自进去?的。
初冬的一场大雪驱走了秋末仅剩的一点?暖意,瑜安方才出来也没?料到会站在外面等?,便没?换外衣,一件穿旧的薄袄扛不住寒风,不消片刻,便叫她冷得发颤,感?觉胸腔中的肺腑都要?结冰了。
穿堂风吹来,愈加叫她难耐,实在冷得站不住了,只好自己伸手去?敲门。
一次,又一次,直到第三次,里?面才传来了动静。
一个面生的小厮开门,行礼道:“少夫人,大爷说,今日还?有公务要?处理,有什么事情您改日再来。”
心渐渐凝固,瑜安忙道:“要?说的事儿也不是什么大事,只需大爷点?个头便好,你帮我?再问一句?”
小厮紧着嗓音,“还?是请少夫人先回去?吧,大爷不见。”
瑜安想不通哪里?得罪这位祖宗了,难不成还?因为一月前送别的事情?
若是计较,又为何单独给她送礼?
方才宝珠说仅仅她有时,她都难以置信。
她想不明白?。
隔扇门将屋内隔绝得严严实实,叫她望不到任何。
既如此,那便不求了。
屋内的人细细听?着门外的动静,辨清那脚步声?渐远,眼神不禁暗下几分。
昨日,他忍着伤痛进城,马车才驶过城门,便叫他瞧见她与裴家那人说笑的样子。
她为旁人送东西,却连封家书都不寄,觉得她无情,可又在心底念着她深夜为他补衣的好……
他想不明白?,她心中到底将他当做什么。
小厮进来汇报时,那道晦暗却又掩饰得恰到好处,看不出丝毫的差异,就好像他永远是这个样子,从未变过。
屋内丝丝血腥味萦绕鼻间?,沉闷的声?音缓缓响起。
“将东西处理了,晚间?不必备饭。”
纪景和缓缓站起身,忍着肩胛处的钝痛,叫小厮帮着将外袍穿好后,去?了晚芳院。
从回来后便没?歇下过,如没?有身上的疼还?处处提醒着他,他总觉着下一秒便要?闭眼睡过去?。
晚芳院还?是老样子,沈秋兰见到多时未见的儿子,之前的隔阂顿时消得赶紧,忙忙上前拉着他嘘寒问暖。
“家中可还?好?儿子一月不在,不知母亲是否过得顺心。”
方还?喜笑颜开,听?纪景和问的话后,沈秋兰顿时拉下了脸,“你不就是想问我?跟她嘛,用不着这么拐弯抹角。有你和你祖母护着,我?哪敢动她……”
“前些日子,她还?闹着叫下人去?江陵接人,我?给拦下来了。”
沈秋兰说得坦然,丝毫不觉着有错,“他们褚家到底是罪人,还?是少联系为好,就是过个年,将人接过来作甚,等?到明年接不行?”
江陵接人?
不过转瞬,纪景和心不由得悬了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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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瑜安:男人心,海底针[无奈]
纪景和:女人心,海底针[问号]
有宝子说节奏慢,我后面会调整的,当然他是滞后的,因为有存稿[求你了][求你了][红心]谢谢你们的支持
如果后面改防盗比例,我会在公告强调的[亲亲]
第31章
提起这个沈秋兰不免又沾上?了火气, 在儿子面前?才?偃旗息鼓,叹气道:“我也不是不通人情,等到今年这个风口浪尖过?去, 她接过?来也就罢了。”
“可她褚家的?事情才?过?去多久, 要我说, 她最好连门都不要出,上?次不就是个教训, 你不跟着规劝, 还给?她派些侍卫……”
如今,朝堂内正是动?荡的?时?候,沈秋兰也怕他就因为这些事情,官途再?受影响。
纪家就这么一个成材的?人,若是再?受打击, 可如何?是好, 岂不是要将整个纪家都要毁在她手上??
“好在她这回还没跟我来嚷, 不然?又得气我。”
沈秋兰又想?起, “姝儿这阵子也不知怎么了,有事没事往半亩院跑, 连我也不看了。”
她回过?神,左右瞧着久久不语的?纪景和,心生不耐:“想?什么呢?”
纪景和微微颔首:“母亲,舟车劳顿, 我想?早些用饭。”
此话说出,为人父母哪还会再?做做耽搁, 赶紧叫人将饭菜准备好。
因着身上?的?伤,纪景和胃口并不好,只能硬撑着多吃了些, 因为还要去看老太太的?缘故,便没多停留,吃罢就走了。
廊下寒风吹来,呼啸声不绝于耳,不免叫人生出一层战栗。
“青雀,叫人开辟一间上?房,最好距半亩院近些。”
青雀:“大爷可是要将小郎君接来?”
纪景和额角一跳,“你也知道?”
青雀连忙解释:“昨日才?听宝珠说的?。”
“可还说了什么?”
有此话问出,青雀尽可一语道出,无甚后顾之忧。
“为何?不早说。”
他的?家事还轮不到去求别人,他自会解决。
青雀:……
正往荣寿堂走的?人,突然?折过?身朝另一方走去,青雀顿时?跟不上?脚步,下意识喊了一声“大爷”,却只见?前?头那人步伐越发快,丝毫瞧不出是有重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