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陛下为何?帮他,那又?是帝王心术了,太太们琢磨不透。有的说是梁邺样貌俊朗,陛下想招其为驸马,有的说是因为孟贤妃,也就是从前的孟昭仪,给陛下吹了枕边风,更?有人说,是因为梁邵。
梁邵?谁是梁邵?
太太们皆不识得此人。善禾却把?头垂下,两根手指紧张地绞动。
那位太太便说:“北川军前锋营指挥使,上个月刚封的护国县男,梁邵。”
太太们不大关心军队里的职位,但“护国县男”四个字却结结实实地震撼着?她们的心。
自高宗朝护国公霍家被?抄,这可是头一次启用“护国”的称号。
公侯伯子?男。男爵虽是最低一阶,但好歹是个爵呢。与普通官员到底是不一样的。
“据说梁邵是梁邺的亲弟弟。”
太太们无?不倒吸一口?凉气。那岂不是比梁邺还?年轻,还?有能为?
于是开始掰手指头算,上个月封的护国县男,可不是跟擢升梁邺为大理寺少卿的诏书差不多时候么?
“陛下这是要把?梁家扶起来啦?”
“他梁家还?有女孩儿不?我儿再过两年可是要说亲的年纪了。”
“话说回来,谁记得密州梁家?”
“这谁知道,这十几年都没听过。说不定我家老头知道。”
“那梁邵呢?”
“更?不知道了。倒是梁邺中举之前,有点他的风声,据说他从小读书就勤谨,是密州有名的神童。我夫君那会儿就说,他必定中举的。”
太太们转过头,齐齐笑看坐在?角落的善禾:“薛娘子?,你知道梁邵的罢?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年庚几何?,娶没娶亲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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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明天可能会是晚上更新,这两天事情有点多。
第77章 剖心迹坊主相助
一连串探问梁邵私密的话头,劈头盖脸砸将下来?,教善禾措手不及。更教她震颤的,是那“指挥使?”“护国县男”的头衔。数月未见,梁邵已不是从前那个他了。
真?好。
善禾装作与之不大熟识的模样,只略答了几个简单问题,便?以更衣为名?,匆忙起身告退。
戏台子上仍排演着长生殿的佳话,正唱到“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善禾低头捂着胸口?,匆匆离席。太太们的话犹在耳畔,他过?得?很好,他自家挣来?了功名?,再无人敢轻看?他、讥笑他,等?他回京都时,一定是志得?意满、意气风发的罢。
思及此,善禾慌忙握住脸,倚着后廊雕花隔扇,身子缓缓滑落。她忍不住流泪。
梁邵过?得?很好,可她呢?
当?初与他和离,便?是希望各自安好。她还记得?临行前她留与梁邵的诗:一卧连理二载春,今朝自剪系丝纶。未许微尘蔽云衢,沧海珠明各显珍。
梁邵如今已是显珍的明珠了,而她呢?她教微尘遮住前路,挣脱不得?,逃脱不得?。她甚至差点杀了一个人!
“小娘子独立于此,可是思念意中人?”
身前响起一声低音。
善禾慌忙抹泪。
一道折扇挑起善禾下颌。
她有些恼,抬眼?一看?,立时惊得?呆住。
“吴、吴坊主?”
吴天齐内着藕丝紫的圆领澜袍,外罩玄色织锦大氅,端的是一派富贵气象。她收了折扇,调笑道:“呀,不是生人,是旧相识呢。”
两行泪唰的滑落,善禾又哭又笑地看?她:“真?是您!坊主,我……我还以为……”
“你以为什么?以为我忘了你?以为我不帮你逃出去啦?”吴天齐弯了唇瓣,“忘了你倒罢,我妙儿还在你手上呢。她可是个机灵丫头,把她留给你,我舍不得?!”
吴天齐递了折扇过?去,让善禾握住扇柄那头,自家握住另一头,如此引着善禾,一前一后入了雅间。
雅间内尽是红妆翠袖,簪金戴银,唯吴天齐一身男子装束,反倒显得?格格不入。吴天齐自在上首坐了,随意指个座位与善禾,笑道:“还不给薛娘子看?茶!”
于是又是奉茶、又是递果碟,真?个把善禾当?作高门太太伺候。
“你们先下去罢。”待丫鬟们退下了,吴天齐方把一封信丢在善禾跟前,挑眉道,“打开看?看?。”
善禾抽出信封中的云笺,但见起首明明白?白?写着“薛善禾”三字,再往下看?,竟是一份崭新完整的良籍文书!善禾猝然抬头,眼?中早已泪光盈动。
吴天齐见状,笑道:“造一份文书可不容易,前前后后两个多月呢。”
善禾咬唇,尽力忍住想哭的冲动:“坊主,您如此大恩,我、我真?不知?如何?报答。”
“等?你出来?了,无偿替我画几册书,可好?”吴天齐展扇轻摇,稳声道,“不过?,你也不要大意。这毕竟是假的,经不起查,你出去了,还是小心谨慎为上。”
善禾急忙点头,晃得?鬓上步摇前后摇曳。
吴天齐一眼?就瞥见这只珠玉步摇,勾了唇瓣:“你如今可带得?起步摇了么?”是问她如今在梁邺身边是何?身份立足。
善禾听了,忙拔下步摇,攥在掌心:“他说?我现下不时要与官太太们往来?应酬,不可无首饰撑场面,这才与我置办了这些。按理,我原不能戴。”
“他待你可好?”
“好不好的,却也难说?。他书房廊下养了只鹦鹉,好吃好喝供着,可畜生到底是畜生,他心里清楚。”
吴天齐想了想,终究还是道:“善禾,你且听我讲,听完了,你回去好生思量三日。三日后,还在这里,你再答复我。”
善禾心下微沉:“坊主您请讲。”
“这些日子没能与你联络,非是我忘了你,实因丹霞画坊前些时遇了些麻烦,幸而如今已化解。”
“什么麻烦?”善禾急道。
吴天齐一笑:“朝廷严禁售卖禁书,善禾你还记得?你画的那册《新编绣像长生殿》么?成了禁书了。为此,我们在密州的几间小画坊,都教官府抄没了。”
善禾蹙眉:“怎会如此?明明……”
“是啊,明明你的那些画儿是有意境的,也没那般低俗,不该露的地方一个没露,偏偏禁了你的。反倒是米小小做的那些粗鄙不堪的书,逃过?一劫。”
善禾缓缓垂眸。
“不过?,这些我已解决了。那几间画坊我原也不想要,如今封了正好。此番去金陵给你做文书,我才发现,金陵、姑苏、天杭这些地方的书画业如火如荼,而且这些地方买字画的人,也较密州多出许多。我与米小小皆有意在此重振丹霞,他现已于金陵筹备再开一间画坊。倘若你能来?,这是再好不过?的。”
“承蒙坊主不弃,倘若坊主缺个画工,直接唤我便?是。”
吴天齐点了点头:“这是其一。其二,因你前些日子受伤,梁邺也负伤在家,是罢?我的情报可有错得??”
善禾点头:“一分不错。”
“是了。他日日在家,我想也不方便?与你联络,故而这些日子也没有派人去找你,连妙儿也没有见面。非是我们忘了你,实在怕暴露了,反倒对你不好。”
善禾眼?中早已全是感激:“多谢坊主如此这般为我筹谋。”
“好了,这是前些时不曾来?寻你的缘故。不大重要,但也需与你分说?清楚了。接下来?,方是要紧处。”吴天齐顿了顿,“善禾,你可真?的想好了?你的心意还与几个月前一样,真?的想离了梁邺?”
善禾一怔。她垂头想了想,而后缓缓抬头,坚定说?道:“想,我一定要走。”
吴天齐饮了口?茶,润润唇齿:“你不必急于答复我。我知?道,这些日子你二人受伤,他待你很是体贴周全了,是罢?便?像今日这样,你能赴官太太们的宴,你能簪步摇,你耳上、腕子上这些金耳环、金镯子。光这些,便?足以看?出他待你是大方的,想必对你,他是真?的上了心。你若出去了,自家不能再穿金戴银,也无缘到这般戏园听名?角唱《长生殿》了。更有可能,你会过?得?穷困潦倒,毕竟书画售卖,有时还关乎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机缘。就像你的书明明雅致,却被官府所禁,米小小那些粗劣之作,反倒盛行于世。这些皆是我们难以预料的。留在梁邺身边,荣华富贵却是可预料的,是看?得?见也摸得?着的。善禾,这些你想过?吗?”
善禾听了她这一席话,敛眸慢慢地品味咂摸其中的意思。
吴天齐顿等?了一忽儿,继续道:“我不知?你如今对他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意,也许你还似从前那样,一心想要逃脱樊笼,也许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你对他的恨已慢慢融化了。留与不留,皆是你自家心意,我无从左右。但我想说?的是,善禾,你是重情义的人,也许这些时日的相处,你对他生了情意,你犹豫了,不想走了,这实在是人之常情,我也乐见其成。你不必不好意思讲出来?。”
“再者,倘若你依旧不喜他,也需自家想明白?,外头的日子,你能不能过?得??晴月能不能过?得??没有钱,没有身份地位,不论男女,着实是件难办的事。非是我不愿帮你,只是你自家也得?想明白?了。善禾,我时常以为,当?生计都成问题时,银钱往往比情爱更重要。出卖尊严灵魂的日子固然痛苦,但必定比穷困潦倒要好过?许多。”
等?这些话说?完,吴天齐才停歇下来?。她一口?饮尽清茶,默然望善禾垂眸凝思的模样,心中怅然一叹。她起身正要送善禾回去,却见善禾忽地抬眸,目光熠熠地凝住她。善禾声气不高,但话音坚定:“坊主,您说?的话,实在是有见识、有道理,我不能不佩服;你如此这般设身处地为我着想,我不能不感激。来?日若有需要善禾的地方,我必定倾尽全力,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当?然,我愿您一世平安顺遂。”
善禾站起身,朝吴天齐福了一福:“您要我答的话,我现在便?可答复。我要走,一定要走,晴月我也得?带走,妙儿我也得?带走。您说?的对,银钱是顶顶要紧的东西,没有银钱,人活不下去。但我想,人只要有一双手,总能有活路。画不了画,我也总能有其他出路。我可以浆洗脏衣,可以缝补旧衫,可以纳鞋补袜……我没有那般大的力气,没有那般得?体的身份,没有足以换得?后半生平安无虞的地位,但我心细,我会做饭,我读过?书,我有些见识,我还能照顾无子女在身旁的老人,我总能赚到钱。当?然,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画下去,持续不停地画下去。”
她慢慢行至窗前,隔窗眺望:“坊主,我不知?如何?同您讲。倘若我从生下来?便?为了生计奔波劳碌,为了几两碎银拼尽全力,那我此刻一定毫不犹豫留在梁邺身边,为妾为婢,只要得?他庇护,只要他给我个安稳日子,我说?不定真?如他所愿的那样,安安分分与他过?日子了。可我见识过?书中画里的天地,见识过?我阿耶为心中大义从容赴死,见识过?梁老太爷为心中正道辞官归乡,也见识过?真?心欢喜一人,当?是尊重与理解……”
善禾垂眸,眼?前渐渐浮现梁邵笑脸。
她继续道:“这世间大抵很有些人,于他们而言,灵魂比肉身更重要。或许我便?是这般人。有些人活着,求‘富贵’二字,有些人求‘平安’,有些人求‘喜乐’,我所求的,也许是‘心安’。昔日梁邺为了……为了夺我,对晴月下那般狠手,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更莫论如今的他,枉顾人命。坊主,我是个执拗性?子,认了死理便?难更改。我认的理是,不能无辜伤人、不能无辜杀人,更不能虐杀!”
吴天齐心头一紧,忙问:“梁邺杀人了?”
善禾摇摇头:“我不知?道。许是我猜错了……”她顿了顿,“犯了什么错就有什么样的罚,我阿耶顶着谋反罪名?,陛下要他死,我认。梁邵在北川杀敌,得?了爵位,可他杀的是敌人,他不杀人,人便?杀他,我也认。可是,晴月何?等?无辜!他明知?晴月于我有多重要,可他险些打死她,他根本不顾人命!”言及此,善禾心有所感,已忍不住泪如雨下。
吴天齐蹙了蹙眉,起身行至善禾跟前,揽住她肩,一壁拿帕子给她拭泪,一壁温声道:“好了,好了,我明白?了,我省得?了。不出一月,我保管教你,教晴月和妙儿,跟你一起逃了那狗梁邺,如何??”她话锋一转,“不过?,你既受我如此恩惠,我亦有一求。”
善禾抬起泪眼?:“什么?只要坊主愿意帮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吴天齐一笑:“不是什么教你为难的事。金陵的新画坊不日开门营业,我预备另办一间小画坊,与米小小那些书分开。明面上卖些传统书画,实际由你掌舵。我要做的五本书,你得?无偿替我画了,如何??”
善禾便?道:“这是我应该的。”
“你放心,不会教你缺吃少穿,你与晴月的日用,我会安排妥当?。只是那五本书,日后不管好坏,皆与你无关。”
善禾听她如此说?,便?知?她对这几本书颇有信心。见她如此,善禾也稍觉安心。毕竟她与吴天齐非亲非故,吴天鼎力相助,若不图什么,实在说?不过?去。
吴天齐把帕子塞她掌心,笑道:“好了,把眼?泪擦擦,抓紧回去。对了,你如今,待梁邺如何?呢?”
“如常相待。”
“那你的奴籍拿到了吗?”
“我只知?被他锁在哪一只箱笼里,可惜手上没有钥匙。”
“那你这些日子待他再亲热些,悄悄把你奴籍偷出来?,我替你造份假的,你再放回去,免得?他生疑。。”
善禾颔首应是。忙拭净泪痕,理好鬓发,将步摇钗环一一簪戴整齐,这才重回席间。彼时太太们正沉醉戏文,大多未留意善禾动静。说?起来?,这一席太太中,唯有善禾身份最低,若非梁邺的缘故,她们今日也断不会与善禾结交。
善禾闷闷坐回角落席位,才发觉手边清茶已凉。她也懒于更换,随意呷了几口?,亦将目光投向戏台,只是心神早已飘远,思忖着该如何?骗取梁邺的钥匙。
梁邺多疑谨慎,防一切人。这是善禾在密州时便?看?出来?的。梁邵存放文书的匣子,常忘了上锁,大开大敞,也不怕人偷,因善禾与梁邺都会悄悄替他记着。梁邺却不同,他的书房、他搁在书房里的文书箱子,莫说?善禾与他亲近这些时日,仍不知?钥匙在何?处,便?是梁邵,也曾于分祖父遗物时与她玩笑:“阿兄即便?只分我两成,我也瞧不出来?。祖父的物事,老人家说?不定都没有阿兄清楚哩。”不过?看?最终分好的单子,善禾知?道,他悄悄多给了梁邵两成田地。
这厢正思虑着,忽有人在善禾耳边轻唤:“薛娘子,薛娘子。”
善禾回过?神来?,见是一小丫鬟。那丫鬟笑吟吟朝善禾福身:“薛娘子,少卿大人下值了,恰经过?此地,得?知?您在此,现正在二楼水云间相候呢。”
原本沉醉戏曲的太太们闻得?此言,无不转头笑别,又让善禾务必别忘了她们的礼。善禾一一谢过?,方随丫鬟往二楼去。晴月和妙儿正候在外间,各捧着一大堆礼盒。善禾因道:“大人正好也在,你们把东西送到他马车上去罢。”转念一想,又唤住她们,“罢了,将礼送至大人水云间,后面你们就不必管了。”
如此交代完毕,善禾方继续往水云间去,晴月和妙儿跟在后头。至水云间门口?,正遇成敏从内出来?,二人颔首擦肩而过?,善禾叩了叩门,方进去了。
第78章 (营养液加更)他端着她……
梁邺歪在罗汉床上?,单手撑额,正捧着一封信凝眸读之。闻得叩门声?,懒懒应了一声?,听是善禾的?声?音,本欲将信收起,方折了一折,却顿住,又把信笺展平,大喇喇搁在彩绘弯腿炕桌上?。彼时,善禾已坐到他对面了。
信笺落款写得分明:护国县男,正六品昭武校尉,北川军前锋营指挥使。
却没个具体人名。
善禾淡淡瞥了一眼,命晴月、妙儿?将各色礼盒尽数陈于旁侧八仙桌上?,方道:“这些都是太太们送的?礼,我不敢自专。大人您看看罢。”
等晴月、妙儿?俱福身告退,将门掩上?了,梁邺朝她递出手:“善善,你来。”
善禾只得过去,背对着他坐下。梁邺亦撑额歪她身后,将空余的?那?只手虚虚搭在善禾腰间,抬眸一笑?:“送给?你的?礼,你自便就是,不必与我讲。若她们有所求,你再与我说也不迟。”
“这岂非受贿?”
梁邺笑?得更开:“太太间的?迎来送往,皆是些小玩意,算不得什么。官场上?行?走的?,知道哪些能送,哪些不能。”他顿了顿,“不过,田产地契、现金现银什么的?,万不能收。”
“这我知道的?。”善禾转眸,越过眼前镂空阑干,自眺望台上?唐明皇与杨贵妃执巨觞对饮。善禾轻声?叹道:“又到《惊变》了……”
“不喜欢《惊变》?”梁邺支臂起身,将下巴搁在善禾肩上?,稍稍一偏脸,鼻尖就蹭到善禾脸颊。
善禾遥望台上?一对佳人,躲了躲他的?触碰,不动声?色敛眉道:“不喜欢,唐明皇这般年纪,强娶了儿?媳,有何可喜之处。”
梁邺但看她两扇粉润唇瓣上?下开合,那?躲在红唇后的?两排贝齿也在眼前隐隐现现,不由神驰,恨不能恣意吻一吻。至于善禾的?话,自然?如过耳风。待善禾停了话,把唇稍稍一抿,梁邺才蓦然?回过神来,笑?问:“嗯?善善方才说什么?”
善禾有点恼,把他往旁边一推,皱起眉:“同?你说话你也不听,再不说了!”
梁邺忙用手肘撑住身子,这会儿?与善禾分开了些距离,又见她白白润润的?鹅蛋脸上?,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朱,真真袅娜可爱之姿。梁邺把一对星目笑?得弯弯,拉住她手,搁在心口摩挲:“我怎没听?你说唐明皇年纪大,强娶儿?媳,是罢?”
话刚出口,他心弦莫名一紧。
强娶儿?媳、强娶儿?媳……
她在含沙射影地骂他?可他也不算很老呀……
善禾见他这般形状,懒得理?他,赌气转过身子。
梁邺见她真有点气了,反倒笑?着拉她手贴自家脸上?抚摩:“那?为何偏偏是《惊变》这一出呢?怎的?不是《哭像》?怎的?不是《小宴》?怎的?不是《弹词》?”
善禾就着他这动作,咬咬牙,指腹狠狠捏了下他颊边肉:“你自己听了不就知道了!”
“诶!”梁邺猝然?被她拧了脸,一愣。
善禾噗嗤笑?出声?。
梁邺本带了点恼,见善禾笑?得眉眼弯弯,可知方才她那?点气消散了,皱紧的?眉也渐渐舒展开:“好好好,薛善禾,你越发长能耐了!爷的?脸你也敢拧,是罢!”话毕也伸出手,捏住善禾脸颊,轻轻一扯,直将她捏得似小花猫般。
善禾一掌拍开他:“女?儿?家的?脸顶顶金贵,你把脸捏坏了,那?可如何呢?”
“捏坏了才好,把你这样的?标致人物放外头,爷倒不放心。捏坏了无人愿看,正好由爷一个人独享。”话是如此说,手却往善禾肋下探去。
善禾经不住痒,不禁笑?起来,眉眼俱弯似月牙儿?。
梁邺见她笑?,自家亦敞怀笑?开,雪白的?一口牙:“这才对了!成天价端着这张脸,倒像谁欠了你万八千两似的?。”
善禾一壁笑?着躲他,一壁后退。退无可退时,腰肢抵上?罗汉床扶手,差点栽个倒仰。梁邺忙揽住她腰,二人面对面紧抱在一处,鼻尖顶着鼻尖。善禾的?脸在眼前无限放大,梁邺一时看愣,竟忘了扶她起来:“善善……”
善禾甚不自在,把脸一偏。
“躲什么。”梁邺捏住善禾下巴,硬把她转过来,硬与她四目相接。
善禾蹙眉:“我没——唔。”话未说完,梁邺已堵住她嘴。
他托住善禾后脑,阖目吻她。
好一会儿?方恋恋松开,善禾忙挣脱他,自端坐一旁,整理?衣襟。
“外头有人……”
“没人瞧得见。”
“那?万一呢?”
“我替你挡着。”说着,梁邺趿鞋下地,将阑干两旁的?软帘拉上?,雅间内登时暗了下来,与世隔绝似的?,唯闻戏台袅袅唱词隐隐约约飘来。
善禾急问:“做什么?”
梁邺转过身,稳步朝她走来:“一个男人找一个女人做的事。”
善禾往后躲了躲:“这是在外头。”
“嗯,”他撑住善禾两腋,将她整个端起,掂了掂,“在外头才有趣儿?,是罢?”
见善禾惊慌模样,梁邺一笑?:“放心,邻近几间都是空的?,帘子也拉上?了,没人瞧得见,也没人听得见。”
善禾偏过脸:“可我……不想。”
梁邺便贴过去咬她唇瓣:“怎么了?没伺候好你?”
善禾转了转心思,知道是时候了。她躲开梁邺的?吻,正要开口说方才早已想好的?话,梁邺却已抱着她搁在阑干上?,动手褪她的?绫袜。
善禾吓得要躲。
“别……别……”
“别动。”梁邺低声?道,“你身下就这一只阑干木头,摔下去了,那?些太太们可全知道你做什么了。”
善禾立时白了脸,忙环住他脖颈。低下头,只见两只脚踝上?各被他戴上?了一根金链子,泠泠响声?自两脚之间荡漾开来。
这是对带了细小铃铛的?脚链子。
还是带锁的?。
梁邺将那?金打的?玲珑钥匙攥在掌心:“也不知待会子晃起来,会是什么响动。”修长指节拂过铃铛,铃声?潺潺如流水。
善禾本呆着,见了钥匙,忙道:“你把钥匙给?我。”
梁邺合上?手掌:“这是不能够的?。”
善禾平复了心绪,暗暗思忖着接下来如何应对。
梁邺看她凝眸不语,默然?发呆,笑?问:“怎的?了?不过一把钥匙,这就恼了?”
善禾一寸寸抬眸:“不是一把钥匙的?缘故,是许多?把钥匙的?缘故。”
梁邺拧眉:“何来许多?把钥匙?”
善禾正色道:“大人身边有许多?把钥匙,可大人处处防我、疑我,一把都不是我的?。现在大人又用这脚链子把我锁上?了,钥匙亦不是我的?。”她抬眸望进梁邺眼底,“我明白了,大人的?东西,永远都是大人自己的?。我的?东西,先是大人的?,而后才是我的?。我的?身子,也先是大人的?,而后才是我的?。”
梁邺捏了捏她的?脸:“你可又多?心了,不过是玩闹而已。你不喜欢这对金链子么?”
善禾抬手指向弯腿炕桌:“我多?不多?心,那?是最?好例证。大人,桌上?的?是什么?”
梁邺心头陡然?一惊。
“一封信罢了。”
“谁的?信?”
他不再作声?。
善禾冷笑?一声?:“我知道,上?回大人可不就是用了这样的?手段,把信放在我面前,勾着我去看?等我看了,大人立时就要发作,立时就要骂我,这回又打算如何伤我?”
梁邺面色已冷下来。
善禾怕他真气,环住他脖颈的?手又紧了紧。善禾继续道:“我如今已很是明白了,大人的?事,素来是瞒着我的?。大人的?世界,也是我不能踏足的?。每日来看看我,同?我说个话儿?,只不过是把我当个玩意儿?。横竖我是个丫鬟,而推心置腹、彼此商量是夫妻才做的?事。”她把脸伏在梁邺肩上?,“这辈子我都是个丫鬟,这辈子大人都要防我、疑我了,可我偏偏什么都给?大人了。”
梁邺的?心已乱起来。善禾的?话教他不快,本想斥她两句,偏她又这般小意温存地伏在他肩上?,稍一偏头,便见那?两瓣红唇微微抿着,又教他很有一股想去将她唇上?胭脂吃尽的?冲动。
“谁说你这辈子都是丫鬟。”他声?音暗哑,“而况,不是你自甘当个丫鬟的?么?我原想纳你为妾,是你不肯。”
善禾抬起头,鼻尖抵着他下巴:“那?在大人心中?,我算什么?”
梁邺硬声?道:“哦,算个丫鬟。”
善禾登时就要从他身上?下来,却被他紧紧搂住。见挣脱不开,善禾索性直起身子,两手捧住他的?脸,迫他与自己四目相接:“梁邺,你重新说,仔细说,认真说,用你的?心回答我。我在你心里究竟算什么?丫鬟?妾?还是一个玩意儿?,一个物件?梁邺,你现在就告诉我,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你说什么我都信,我只问你这一遭,我只要你一句话。”
靠得太近了,他近乎能看见善禾脸上?的?细小毛孔,亦能看见善禾瞳孔中?的?自己。不需要善禾逼迫的?,他早就想这样凝望她,长久地凝望她,天地间只他二人那?样地凝望她。星目漾起水一般的?柔情,他一颗心扑通狂跳起来,声?气更是纷乱:“善善,等过了祖父忌辰,我……”他顿了顿,抿唇,“我娶你罢……我们生生世世在一起……”
善禾一怔,她以为他会说什么心上?人的?话,而并不许诺“娶”“妻”这样的?字眼的?。她的?手有一点颤,连带声?气也发抖了,善禾扯开嘴角:“大人连哄人的?话都不会说,我这样的?身份,你如何娶呢?临了还是要娶位门当户对的?官家小姐,我是不能够的?。”
梁邺在心底脱口而出:那?我杀了她,扶你作继室。但他知道自己到底不能说这样的?话,善禾听不得。也是在这一瞬间,梁邺蓦然?发觉自己与从前大有不同?。他从前从未想过杀人的?。可如今,一切就这样水到渠成地发生了。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或许是无有园那?一晚,他与善禾生死相依,那?老汉强夺善禾,又要杀他灭口。又或许是他杀老汉那?一天,他看老汉匍匐在地,哀哀告饶,而他刀起刀落,一条鲜活的?生命在他掌心流逝作黄云厚土。再或许是他入大理?寺的?这些时日,那?些曾经风光无限的?人物们如今锒铛下狱,凄楚求他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