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善禾与梁家两兄弟by一米花
一米花  发于:2025年11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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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禾越看越喜欢,越看越觉得日子有?盼头。她将?包袱随意?搁在四角方桌上,推门又?将?寝室和绣房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家具不多,但?胜在干净,偶有?浮尘蛛网,稍加洒扫即可,只消再添置些日用之物,便?足供她与晴月在此地长?久地栖身。
吴天齐又?交待了几句,便?要回?城。她允诺午时会遣两个小厮送些米粮油盐、灯烛帐幔等物过来,善禾与晴月只需在白日里将?屋子拾掇清爽,今夜便?可安歇。
待送走吴天齐,善禾与晴月草草将?寝居的罗汉榻先自?收拾了。二人背倚着三只包袱,面对面盘腿坐着,把这屋子望了又?望,恨不能要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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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来晚了,今天出去了[狗头叼玫瑰]

风把栅栏上的忍冬花吹落,悠悠飘进来几朵。
晴月眼里已溢了泪,她握着?善禾的手,颤声道?:“好容易出来了,竟像做梦似的,我都怕突然?醒过来,我们又回去了。”
善禾也笑着?哽咽:“你在漱玉阁待得不快活吗?”
晴月摇摇头:“那?不一样,漱玉阁吃穿用度皆是精细的,但总是没底,像没有东西托着?,人在上头飘。比如?二爷把我撵到广通寺,我反抗不了,连姑娘您也没办法。若二爷是个狠心的,或许我这辈子要再?见姑娘您,都难了。在这里,也许会过得清苦些,也许再?穿不起从?前那?样的衣裳,但日子实在,脚踏实地,日后?怎样全?凭自己心意。”
“我也是这样。”善禾从?包袱中取出自己那?套尚未齐备的画具,“眼下最要紧的,是速速把这些旧业拾起来。前阵子因为老太?爷和与二爷和离的事,实在浪费了许多时日。昨夜吴坊主与我说,因我久久未能交上画书的初稿,画坊已收了另一位画师的初稿了。”
晴月听了,忙站起身:“那?姑娘须得快快构思画书。这几间?房原本就干净,纵是我一人打扫,也尽够的。”
善禾按住她手,笑:“不急,我心里还得再?筹谋筹谋。”
说是筹谋,实则是犹豫。昨夜吴天齐特特留她单独说话,是给了她两条路:
其一,继续构思画书。但是做画书费时久,成败难料。也许画书销量平平,善禾只能赚得微薄润笔;也许画书能一飞冲天,大行于世,仅此一本便能将“贺山雪”的名号打出去,从?此以后?只要是署了贺山雪之名的画作,俱不愁售卖。
吴天齐还说:“昨夜讲了梁邵许多事,实在不是故意讨你嫌的。只是梁邵这人,颇有些气性,模样英挺周正,生平又有些传奇,才干也是不俗的。若能以他为原型,稍加藻饰,融入你的画书,岂不两厢便宜?”
其二,吴天齐旧时闺友张太?太?的女儿本月月底及笄礼,来年又将远嫁京都。张太?太?想给女儿留下一幅及笄小?像,以作毕生的留念,自然?是要寻女画师执笔的。
吴天齐补充道?:“为人绘像,亦是一条出路。只是收入有限,但胜在稳定。”
究竟走哪一途,吴天齐给了善禾一天时间?,让她自己选。
善禾垂了眸子,她知道?吴天齐心底希望她选第一条路,否则她昨夜也不会与她们说那?么多梁邵的旧事。
指腹一下一下抚着?羊毫,善禾这才发现笔头已绞了锋。她怅怅地捻着?笔头,心绪如?麻。最初应聘丹霞画坊的画师,她悄悄借梁邵画了那?幅鸳鸯浴图,才得了吴天齐青眼,与丹霞画坊作契。那?会儿她一心想着?和离,与梁邵情分寡淡,虽然?心中有些愧意,但她更希望自己能有傍身的生计,便顾不得那?么许多。而况那?幅画只牵涉到梁邵,除非梁邵亲眼见到,旁人再?怎么看,也断难认出她画的是自家与梁邵。可如?今各种情形却变了,她与梁邵再?无瓜葛,甚至作弄了他的真心,决然?从?梁家离开,若是再?借他的事绘那?等书册,她实难下笔。昨夜吴天齐所言又甚为阴私,即便她将原事编排得面目全?非,即便梁邵浑不在意,可万一呢?万一教裘家人看见,万一被?他们认出来,会有什么后?果?
善禾低眉,目光落在那?绞锋的羊毫上,心中慢慢有了主意。为人绘像,虽说润笔费少些,但稳妥,可作长久的营生。如?今京都贵养女儿的风气渐渐传到各地,想来日后?为闺阁小?姐们画及笄画像这样的事,或许会成为新的风尚。再?不济,女子人生中有许多个重要的时刻,皆值得留影存真,她总能把画像这条路走下去。更重要的是,画像赚来的银钱清白干净,她不需担忧牵累了谁,也不需担忧来日被?谁报复,是稳定长久的、有良心的营生。善禾决定好了,这才是她从?今往后?真正想过的日子。
她把羊毫重新搁回包袱中,立起身,挽好袖子,长长呼出一口浊气,而后?弯了唇瓣,一壁走出寝居,一壁拿了抹布,同正在西厢擦拭灶台的晴月道?,笑意清朗:“晴月,我们一起。”
三间?瓦房打扫起来很快。善禾、晴月携手从?门前溪流中打来一桶水,浸了抹布,将本就不多的几件家什里里外外擦拭得光洁照人。待拾掇停当,也才刚到正午时分。她们坐在院里的树根凳子上休息,谈着?日后?的打算,不多时,便闻得车马辚辚,吴天齐派来的小?厮驾着?一辆青帷小?车,破尘而来。
两名小?厮,一唤闻灯,一唤闻烛。把车赶到栅栏门口后?,二人齐齐从?车上跳将下来,撸了袖子就往屋里搬东西。米粮油盐、灯烛帐幔,还有几套换洗的粗布衣裳,须臾间?都已安置妥当了。
闻灯又从车厢取出一大包犹带温热的饼子,分与众人,笑着?同善禾道?:“太太说两位姑娘头一遭住在这里,有什么,往南走几里路是个小?庄子,吃用之物皆可采买。我们兄弟俩三天来一次,姑娘有什么需要置办的,直接与我们说就是了。”
善禾闻言笑道:“有劳二位。”说罢,她从?怀中取出早已备好的十两纹银,搁在桌上,推到闻灯面前:“借住此地的房金,还有置办这许多东西的费用,另谢二位往返奔波之劳,请两位小?郎君务必收下。”
闻灯推拒着?不收,善禾却道:“你们与我素不相识,你们坊主还是我的东家,按理,该是我为她做事赚钱才是。如今却要她破费,我心里难安。若再?推辞,我今夜怕是睡不好觉的了。”
闻灯还要说什么,闻烛已笑嘻嘻抢过桌上的银子,抱在怀中,笑出一口白牙:“多谢娘子!娘子日后?缺什么,尽管与我兄弟二人说就是!”
四人用罢午膳,闻灯、闻烛又跑去山上砍了些柴火,堆在灶房中码得整整齐齐,如?小?山一般。诸事完毕,闻灯、闻烛就要告辞回城,善禾喊住闻灯,道?:“闻灯,劳你回去告诉你家坊主,就说我选第二条。”
闻灯一笑:“好,我记下了。”他跳上车板,回头道?:“我虽听不懂什么第一条、第二条,但来时听坊主与妙儿姑娘说过一嘴,说依薛姑娘的性子必定选第二条的。现下看来姑娘与坊主真真是一样的心。”
善禾闻言,只轻轻嗯一声。
送走闻灯、闻烛后?,善禾与晴月方回了寝居。二人各站一头,一人捏住衾被?的两角,将被?褥抖落得平整了,才铺回床上。铺床理被?完毕,又将那?幅双绣花卉草虫的葱绿色纱帐套好,解了银钩,放下帐幔,以免晚上睡时帐里蚊虫扰眠。
暮色四合,灶房烟囱中冒出一线炊烟,袅袅升天。因食材有限,晚膳就是一锅清粥,配一碟腌笋、一碗烧苋菜。二人把晚膳搬到院里石桌上,彼时夜风阵阵,山鸟清啼,远处千峰百嶂青浩浩伫立,善禾与晴月收回目光,但听门前溪水潺潺,且望山间?残阳如?血,心也静沉下来,只觉万事静好、来日可盼。
翌日清早,善禾与晴月收拾妥当,各挎一只竹篮,并肩携手往附近庄子上去。回来时,篮里添了莴笋、豆腐,还有一碗糯米蒸莲肉,两枚猪肚,一壶清酒。
晴月笑道?:“这是我阿娘旧日常做的。先把猪肚洗磨干净了,再?把糯米莲肉灌进去,放锅里煮得糜烂*,配着?点儿清酒最是美味。”
二人一路商议着?午饭,言笑晏晏,缓步归家。行至门前时,却见木门大敞,院内拴着?几匹马,显见是有人闯入。
与晴月对视一眼,善禾心头一沉,忙提裙快步入院,只见正房门前背对着?立了两条人影。听见足音,他们齐齐转过身来,赫然?是成敏与成安!
善禾踉跄着?退后?半步,尚未站稳,门廊内已踱出一傲岸身姿。梁邺一身银灰锦缎常服,敛眉沉眸迈步而出。当下他掀了眼皮,皮笑肉不笑地将目光直直钉到善禾身上。
他先是将通身荆钗布裙、作农妇妆扮的善禾上上下下打量一遭,扫过她沾了泥点子的裙裾、臂弯里挎着?的竹篮,不由得冷嗤出声。他慢慢眯了眼,面色阴鸷,心头更是沉郁至极。自成敏探得善禾踪迹,他立刻寻了借口,摆脱船上众人,近乎一刻不停地奔袭至此。可到了这儿,见到了善禾,见到了善禾住的屋子,他忽而觉得自己这两日为寻她而生的烦闷焦躁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这个私房走野的女人,宁可戏耍他与阿邵,把他兄弟二人玩弄于鼓掌,也要自甘下贱,巴巴儿地跟着?那?个姓米的住到这腌臢破屋里来!
他知道?那?个米小?小?,丹霞画坊的掌柜,精明市侩,祖上皆是做字画生意的。米家世代商贾,最为低贱。而况那?米小?小?的模样、人品、才干、身份地位,哪一样比得上他与阿邵万一?更可笑者?,那?米小?小?早有家室,膝下已有一儿一女,外界都传他畏妻如?虎,成婚九载,后?宅只有一妻,是密州有名的惧妻软骨头。偏偏薛善禾为着?这样一个男人,竟不惜自毁名节,夤夜登他的船,住的还是此人妻子奶母的旧居!当真是连点脸面都不要了,薛善禾,你究竟是瞎了眼还是昏了头!
越想越气,越气越想。梁邺绷着?唇线,额头青筋毕现。他死死盯住善禾,忽而竟嗤地一声笑开,是嘲善禾,亦是嘲他自己。他切齿道?:“薛善禾,你能耐得很!”
善禾看着?梁邺面上遮掩不住的滔天怒意,到最后?通通凝炼作寒厉一笑,她心底踌躇起来。梁邺素来待人温和,甚少动怒,偏偏此刻他虽笑着?,却笑得令人不寒而栗,那?巨大的压迫笼罩着?她,像紧紧掐住她脖子,要她窒息一般。
她知道?梁邺为了帮她与梁邵和离,处处安排妥帖,而她却悄悄带着?晴月离开,教他心意落空,实在过意不去。可是,和离之后?,她便不是梁邵的妻,不是梁家的人,与梁邺更是没有半点关系。她这般悄然?离开,就是要告诉他,她不再?需要他的帮助,她不想再?与梁家有任何牵扯了。他该明白的呀!她甚至想过,梁邵或许会反悔来寻她,但她万万没想到找到她的人会是梁邺。是因为……她没有提前告知,而悄悄离开吗?
善禾踟蹰上前,绞着?手指道?:“大哥,我……”
“你?”梁邺猛地截断她话,目光又寒又厉,“你莫不是想说,多亏得我也同阿邵一样,是个眼瞎心盲的蠢材,由着?你把我们俩哄骗糊弄?”
善禾被?他劈头盖脸一顿斥责逼得后?退半步,她急急辩白道?:“对不住,大哥。我本意不是骗你,我只是不想连累你们。我知道?我出身不好,大哥殿试在即,实不该与我这样的人扯上干系!”
梁邺切齿冷笑出声。
善禾低下头,不敢直视他。她添补说:“而况……而况我是阿邵的妻子,是大哥的弟媳。纵是与阿邵和离了,也断断没有离了夫君,去攀大伯哥的枝、住大伯哥的屋子的道?理……”
她声音愈来愈小?,以至细不可闻。
梁邺骤然?怔住,喉头像塞了团棉絮似的堵着?。
*该食材做法出自《三言二拍》。

第32章 逼善禾跟他走。
善禾垂头立着,头低得厉害,梁邺只能看到她繁密乌亮的云鬓,与额前迎风软软飘摇的碎发。他喉结滚了滚,是压制怒气,亦是忍住再叱责她的冲动?。抬头,晴月缩在一旁,抱着竹篮两肩瑟缩颤动?,在触及他目光的一瞬,晴月立时把脸低下去。梁邺有些后悔起来,他不该这般失态的。至少?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殿试的事未定,梁邵还未彻底放下善禾,他须得把那些心意藏好。
可是,一想?到那姓米的深夜劫走善禾,一想?到他拿了自己妻室奶母的破落腌臢屋子给善禾落脚,梁邺便觉气血逆行,直冲顶门。他倒宁可那个人?是阿邵!
他忍耐了又忍耐,冷静了又冷静,终于勉力把那滔天怒气按捺下去,重又披上往昔那副温润皮囊,咬着牙,决定退一步:“是我考虑不周了。昨日听庄伯说你被一位脸生郎君掳走,我实在是……关?心则乱。从?前祖父带你回?来,就是有庇护你一生的意思。如今你虽与阿邵和离,但在我心中,你仍旧算是梁家人?。善禾,若非我今日寻到你,你的名声清誉也许便彻底毁了。你千辛万苦求来的自在,也许也便毁了。”
梁邺唇线抿直,声音竭力放平:“善禾,与我回?去罢。一切我都安排稳妥了,断不会惹人?闲话的。”
善禾偏了脸,轻声:“大哥,我在这里很好。我……我不想?回?去。”
梁邺脸色陡沉,垂在身侧的手暗暗攥紧。他绷着声线,强忍翻腾的戾气:“是因为那个米小小?”
乍听“米小小”三个字,善禾猝然抬眸,目光震颤地望着梁邺的脸,脱口而出:“什么?”旋即又了然似的,眸中光彩倏然黯淡,她怅然自语道:“是啊,大哥都寻到这里了……”他或许知道了吧。
霎那间梁邺只觉一股怒火直烧到天灵,她连掩饰都不掩饰一下,就这么承认了?梁邺斜睨了眼晴月,目光如刀:“把她关?灶房去!”说罢,扣住善禾的腕子,不由分说将她拽入正屋。
正屋木门“咚”地重重阖上,震起微尘浮溢空中。
成敏与成安对视一眼,架着晴月把她推进灶房中。竹篮里的新鲜菜蔬哗啦啦散落一地,晴月急得要?出去,却被成安结实粗壮的臂膀生生拦住。
正屋内,门刚关?上,梁邺便松脱了手。善禾踉跄着跌坐于交椅,尚未来得及稳住身子,就听见梁邺寒声道:“不想?回?去,就为了呆在这,给个卑贱商贾做这外宅私娼的勾当?薛善禾,枉你大家闺秀出身,偏偏自甘下贱,放着正头娘子不做,跑到这穷山恶水,堕落到给个商贾做外室!九泉之下,你如何?对得起当年救你回?来的祖父!如何?对得起你父亲薛寅!”
善禾猝然怔住。“外宅私娼”四?个字硬生生扎进她心窝,逼得她重新审视梁邺今日说的所有话。她浑身剧颤,煞白着脸,唇瓣哆嗦,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祖父……父亲……
善禾胸腔剧烈起伏。
竹篮早已翻滚落地,篮里的莴笋豆腐泼洒在地,直蔓延到善禾脚前。
她望着脚前的狼藉,眼里早已蓄了泪,委屈与难堪溢满心头。她猛然惊醒,原来梁邺是怀疑她与米小小有染,怀疑她对不起梁邵、对不起梁家!他今日的盛怒也是为了这个缘故!她忙抬起头,急切道:“不是的,不是的!我与米掌柜之间什么都没?有!这屋子是我租的,这些吃食器物我都付了钱,我与米掌柜,天地可鉴,清清白白,绝无?苟且!”
梁邺冷笑一声,斜睨着她:“那你失踪的这两晚,栖身在谁的船上?寄住在谁的屋里?”
“是吴坊主!是米掌柜的原配夫人?!我与她交好,她才肯帮我的。”善禾说得恳切。
他眯了眼:“吴坊主?”
“是,我常在丹霞画坊买画,这才结识了吴坊主,向她赁了这屋子暂住,绝没?有外宅私娼这样的事。何?况米掌柜与吴坊主素来鹣鲽情深,怎可能与我有首尾?”
梁邺凤眸沉沉,锁着她的脸默然审视,不置一词。良久,他似是信了善禾这番话,行至交椅前坐下,不耐烦地揉着眉心,吐纳出一口浊气,半是妥协半是逼问道:“善禾,我只问你,你执意离开,又拒我援手,来日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善禾怔了怔,她扶着交椅慢慢起身,手背胡乱揩去几滴清泪。她自然不会告诉梁邺与“贺山雪”有关?的一切,他这样的君子,必定鄙夷,说不定还会阻止她再继续画那些画。
“我从?前攒下过一些银两,足够我与晴月一起生活。而且,晴月擅女红,我擅丹青,我们可以一起卖些绣品书?画过活,我总能活得下去。”
“呵。”他笑得轻蔑,“倘或卖不出去呢?”
善禾低下头:“有吴坊主帮忙,想?必……想?必是可以的。”
言及此?处,他总算弄明白薛善禾与这米家的关系了。梁邺绷紧的心弦稍微松了松,这理?由至少?听起来冠冕堂皇。她言辞恳切,口口声声又都是那个吴坊主,看来她真不是与米小小有苟且。或者说,他宁可相信善禾与米家攀上关系,是为了卖画糊口,而非是与人?通.奸。
梁邺屈指扣着交椅扶手,目光凉薄在她面上盘桓。
善禾一张素脸藏不住惊惧委屈,眼眶噙不住清泪,她像受惊的兔儿一般,胆怯温顺地立着。
梁邺心瓣莫名一软,叹道:“随我回?去罢。”
他耐着性子:“你一介女子,如何?在这凶险世道立足?你说那吴坊主帮你,商人?重利,她的帮助当真?是真?心的?善禾,你想?过没?有,她与你非亲非故,不过几面之缘的情分,却帮你这么许多?,她所图究竟为何??”
善禾低头看自己葱白指尖,唇线抿得笔直。她不敢告诉梁邺,吴天齐帮她,是为了让她长长久久地帮自己画那些画,甚至是以梁邵为原型,画那些画。一旦梁邺知道,以他对自己前途的汲汲营营、对梁家清誉的重视、对梁邵的维护,他一定会不惜一切横加阻挠。
从?前她只以为梁邺温润端方,如今经历过和离一事,她已看清梁邺的狠心寡情、心思深沉,他只在乎危及他核心利益的事,她无?法想?象梁邺知道“贺山雪”后,他会作出什么样的事。
善禾声音轻得不能再轻:“我知道大哥是为我着想?。可是吴坊主她人?很好,也同为女子……”
她尚未说完,梁邺已霍然起身,长身玉立,高大的身影迅速笼罩住善禾,把她圈在自己的灰影下,连一根头发也漏不出去。眼前人?仍旧是初见时的那般模样,低眉顺眼,鬓上只有一根素淡的银簪。他心头微震,喉结艰涩滚动?,心道:罢了。
她不信他,她一心想?要?自立门户,一心想?要?摆脱了梁家。他说再多?,她也听不进去的。
只是眼前的她,两肩瑟缩着,粉唇紧抿着,眼角泪珠悬坠着。一刹那,他竟忍不住伸出手想?替她拭去眼尾泪珠,可神思滞涩一瞬,手已僵在半空,前进不得,也不甘心再退回?去。
现在还不是时候。
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也不占。
他还不能孤注一掷。
可是,他不想?再缩回?手了。
于是,梁邺将指腹轻轻搁在善禾乌润的鬓发上。
善禾在感觉到头顶传来的一丝陌生触感后,立刻仓皇抬眼,颤着瞳孔慌忙躲开。她后退半步,逃出梁邺身前的阴影,把头垂得更低,不敢再看他。她声音里藏着余惊:“大哥,我……”
大哥,大哥。在善禾心中,他从?来只是大哥。
纵使她已与阿邵和离,纵使她已离了梁家,他还是大哥,是要?躲开要?避嫌、不能接受他帮助的大哥。
梁邺抿着唇,两指夹住一小朵忍冬花,声如无?波静水:“你发上落了花。”
因凋落而渐渐萎缩的忍冬羸弱地躺在他的掌心,递到善禾面前。
善禾不敢接:“谢谢大哥。”
递出的手僵了又僵,他从?前竟没?发觉“大哥”两字这般刺耳,亦没?发觉区区“大哥”两字竟藏了那么许多?隔阂疏离。昔日他在兰台轩读书?,每日最盼着的,便是善禾立在书?房门廊下,或捧着汤羹,或端着祖父赐予的吃食,笑盈盈唤他一句“大哥”。如今,这简单两个字竟重似千钧,压着他,压着他的情意,压入泥地,碾为齑粉尘土。
“善禾,你不该再唤我大哥了。”他声音暗哑。
掌心倾覆,瘦弱的忍冬花晃晃悠悠坠落,最终轻飘飘落在地面,像浮在水上似的,无?根无?垠。
他心头绞着烦躁与怒意,倏而转身,阔步行至门前,猛地拉开,刺目天光如瀑般直直射将进来。
善禾下意识闭眼,长长呼出一口气。
梁邺背对着她,不容置疑地道:“明日此?时,成敏会来接你。今天你就同那吴坊主做个了断罢,承了她多?大的人?情,教她说个数,我替你补上。”
“不。”善禾仓皇抬头,“大哥……梁大爷,我喜欢这里,我甘愿在这里。你不用管我的,我可以活下去的。”
“如果,我偏要?管呢?”梁邺微微侧过脸,高挺直鼻覆上半侧阴影。他顿了顿,添补道:“我说过,自从?祖父带你回?来,你便是梁家人?了。我理?应照顾你,像照顾阿邵那样。善禾,不必多?言,去同吴坊主谈罢。”
说罢,他不等善禾回?答,径直朝外走去,解了缰绳,翻身上马。梁邺攥紧缰绳,调转马头,猛地一勒,□□白马立时人?立而起。他垂眸望着踉跄追至门廊下的善禾,复又拾眼扫过这藏在山坳里寒酸的屋舍。
那般费尽心机,就为了逃到这地方当个粗鄙农妇?
梁邺微微仰头,最终目向屋后默然伫立的青山,不忍看她。他终于道:“善禾,你应当清楚,与阿邵和离之后,你的身份,连晴月都不如。”
他自怀中掏出一纸叠得方正的文书?,扬手丢在善禾眼前:“这是我从?祖父那儿继承的东西?。”
善禾俯身,颤着手拾起文书?,摊开,竟是她的奴籍!
眼泪顷刻落下来,砸在单薄的纸上,洇开墨迹。善禾眼前阵阵发黑,她几乎站立不住,整个人?颓然倚着门框,软软滑坐在地。她明白,私奴与官奴有云泥之别,何?况她是因罪被贬的!
梁邺蹙眉,心中虽有一丝不舍,但终究还是冷硬道:“官奴奴籍录于官府,纵是被人?买去,也不过是买去劳役之权。若无?官府销毁奴籍,钤印放还放良文书?,旁人?是没?有法子替你脱籍的。你能嫁与阿邵,不过是因为那会儿他是白身,且祖父早已致仕,我梁家又无?入仕之人?,自然无?人?在意你这身份。”
他继而说道:“再说你的奴籍远在金陵官府,薛家的罪又是陛下钦定。我梁家纵有再大能耐,也鞭长莫及。”
“善禾。”他声音放得温和,但仍旧藏不住压迫,“若你执意独行,届时寻你的,便非是我了。”
“金陵官府也是要?缉拿私逃的罪奴的。”他声音愈来愈冷,如刀在善禾心头割出一道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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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一个消息:
7.20-8.5我要去外地开会学习,所以肯定日更不了了。我会尽量隔日更的,还是老时间(如果实在交不出稿子,可能会隔两日。我尽量保证不会有这种情况出现!!!)。8月份回来就正式开始暑假啦,到时候应该可以多多更新。宏图壮志:争取十一之前完结~
回来会搞个小抽奖补偿追更的宝宝[竖耳兔头][粉心][粉心][粉心]

私逃的罪奴。
善禾大?惊,四肢骤然冷下来,浑身抖如筛糠,手中?的奴籍文书更是被她捏得不成样子。
一霎那,被贬为官奴的日子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善禾闭上眼,奋力摇了摇头,却终究甩不脱那可怖的、不敢再想第二遍的凄惶日子。
梁邺的意思已昭然若揭:倘若她再跑,他便只好上报金陵府衙,由官府出兵擒她回去。
是啊,她都忘了。这两?年在梁家过得太顺遂,她受着?老?太爷的庇护,竟忘了她有这么重要的把柄捏在梁家手里!
东厢灶房处,晴月失了成安阻挠,已冲将过来,扶住善禾摇摇欲坠的身子。主仆俩俱满眼垂泪,默然相视,竟都说不出话来。
篱障大?敞,三匹马踢踢踏踏地走远。行不数步,当中?那匹白马忽而停住脚步,梁邺低头同身旁人低语了几句。旋即,成安拨转马头疾驰而回。到得院内,他翻身下马,利索地拴好缰绳,稳步走到善禾面?前,抱拳一揖:“薛娘子,大?爷担忧娘子安危,特嘱小的今晚在此守护。”
善禾噙泪抬眼,越过成安肩头,眸光正撞上不远处高踞马背的梁邺。他端坐马鞍,目光沉沉锁向此间小院。见善禾望来,他面?色如常,只微微颔首,而后扯了缰绳,调转马首,鞭梢一扬,身影迅疾匿入苍茫山林之中?。
晴月搀着?失魂落魄的善禾回屋,成安则步入东厢,着?手给自家收拾歇宿之处。
刚迈了一步,善禾蓦然出声:“成安。”
她哽咽道:“倘或我随你们大?爷回去,住他的屋子,受他的庇护,那我……算得什么?”
成安背对她,顿住脚步,回首时?他已笑得温厚:“大?爷是真心关?切娘子安危,不愿见娘子在外吃苦受罪。”是宽慰她心的意思。
他没正面?回答,善禾却在心里为他添补好了:
算外室。一个无名无份、甚至曾为弟媳的外室。
待到屋内,晴月掏出帕子,坐在善禾对面?,仔仔细细给她拭泪,自家却忍不住泪如泉涌。她道:“姑娘,如今我们该怎么办?”
善禾茫然摇头,她也?不知该如何?了。成安有功夫在身,梁邺教他留在这里保护她的安危,实则就是监视她,以防她再逃跑。她绝望地仰起脸,把泪流回眼中?。她与大?哥之间,何?以竟走到这般田地?善禾不明白。她这样卑贱的官奴出身,梁邺应当巴不得她速速离开梁家才是。他不是最在意梁家的兴衰、最在意他与梁邵的前途了么?把她留下,无异于埋个隐患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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