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顾南星这么一说,陶四喜的脸上还真露出一丝惊愕。
她随即转身跟顾北辰这又道:“顾二哥,不知你这里可有啥对付瘴气的法子?”
顾北辰一直在暗暗观察陶四喜的反应,大哥先前那番话,并没有让她有丝毫动摇之色。
此刻,她正目光明亮,眼神坚定的望着自己,跟自己这讨要破解瘴气的方法。
“我大哥没有危言耸听,瘴气那东西,很危险,你……确定要去?”顾北辰盯着陶四喜的眼,一字一句问。
陶四喜唇角牵起一丝势在必得的弧度。
“多谢顾家两位哥哥的关心,我弟弟的腿拖不得,我必去!”
顾北辰点头,从袖子里取出一只白色的小瓷瓶,递给陶四喜。
“到了山脚下,便将这瓶里的药丸先行服下,我看这两日天气晴朗,山中瘴气不深,吃了这药应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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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四喜小心翼翼的将药瓶收好,再次对顾家兄弟俩道谢便疾步离去。
顾南星送她到了院子外面,试图劝服她让他同行,再次遭到了陶四喜的谢绝。
“那好吧,你到时候千万当心着点儿,山路不好走,长棍和柴刀一定要带着,不管找到找不到,天黑之前一定要下山,切记啊!”顾南星只得再次叮嘱。
她的这份真挚关心,让陶四喜心下动容。
但她却没有让自己松动。
靠山,山会倒。
靠水,水会流。
靠人,人会走。
这是她前世用血的代价换来的教训。
这辈子,她不想再依附于任何人,要什么,她只凭自己的能力去争取!
送走了陶四喜,顾南星回了堂屋,发现弟弟顾北辰依旧坐在桌边,望着面前桌上那一副快要风干的路线图似在走神。
“真不晓得四喜妹子咋想的,让我陪他一块儿进山找药多好啊,多个人也多个帮手不是?可我好说歹说她就是不答应,哎!”
听到身后顾南星的困惑,顾北辰微微侧首,好看的唇角微微勾起一个淡淡的弧度。
“她是一个倔强的女孩子。”顾北辰淡淡道。
不仅倔强,还非常的自立,自强。
明明又黑又瘦的小身板,站在那里弱小得不堪一击,可却给他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仿佛那瘦弱的身板里,蕴藏着巨大的力量。
“二弟,你说,四喜明日上山能不能顺利找到那龙骨草啊?”
顾南星心里没底儿,逮住顾北辰这又问。
顾北辰淡淡一笑,“哥,弟弟我又不是先知,这个问题实在无法回答。只能说,尽人事,听天命吧!”
顾南星皱了皱眉,道:“但愿老天爷能看到四喜妹子对她弟弟的一片真心,保佑她顺顺利利找到年份足够的龙骨草!”
日头渐渐落山,偌大的塘村上空炊烟袅袅。
老陶家,也如同往常那般,男人们陪着陶老汉在饭堂里抽旱烟,聊开春活计安排的事宜,顺便等待隔壁灶房的夜饭。
而范氏强按着心中的悲伤,带着陶二云在灶房的烟熏火燎中忙碌着,为一家人筹备夜饭。
院子门口,二房的大明正跟着几个同龄小孩子在外面玩耍,围着那老枫树的大树根跳来跳去,孩子们清脆的笑声一阵阵传进院子里。
范氏便不时从屋里探出个脑袋来,朝院子门口吆喝:“大明,跑慢点,莫皮,待会磕着碰着摔断了腿可不得了……”
这声音传进灶房,更让范氏的眼泪簌簌往饭锅里掉……
“娘,别哭了,待会被奶瞅见又该骂你了。”陶二云压低声劝道,嗓子也是沙沙的。
今个早上吃早饭的时候,奶撞见了娘哭,把娘骂了一顿。
说娘哭的晦气,要死人的……
听到陶二云的提醒,范氏赶紧捞起腰间的围裙往脸上胡乱抹了一把。
“二云,你说你弟弟的命咋就这么苦呢?他才刚刚八岁呀,这往后要是当真瘸了,可咋整啊?”范氏焦忧的道。
陶二云紧紧搂住范氏的肩膀,眼睛红通通的,却不晓得该咋样来安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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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三四岁的时候,娘便带着她改嫁来了老陶家,嫁给了老实巴交的继父。
说是长嫂,可娘在这个家里是没有半点地位的。
若不是因为生了弟弟大平,娘被撵出去都有可能。
弟弟是她和娘在老陶家安身立命的根本,可现在弟弟摔成这样……
陶二云心里惶惶然,更加没底了,只能更紧的抱住范氏,母女两个无声哽咽……
后院范氏的屋子里,大平一个人孤零零躺在床上。
他醒了,嗓子眼渴得冒烟,喊了好几声都没有人过来。
小男孩挣扎着试图伸手去够床边凳子上的那只茶碗,可是稍微动一下,腿就痛得跟锯子锯似的痛!
“弟弟。”
一声轻柔的声音飘进耳中,随即一个熟悉的身影来到床边。
“你醒了?是不是渴了?”陶四喜温柔问道。
大平点点头,小声道:“我嗓子眼干得烧起来了,好感受,我喊了好多声都没人搭理……”
小家伙眼睛红通通的,小鼻子也红通通,瘪着嘴,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陶四喜察觉到什么,心里揪了一下,她把水一勺一勺的喂到弟弟的口中,滋润他的嗓子。
“娘和二姐去了前院烧饭,炒菜的声响很大听不到你喊,我先前去了一趟茅厕,也不在屋里。”她柔声跟他解释。
“先前你睡着的时候,娘和二姐她们都抽空过来看了你好几回呢,四姐也来过了呀,我们没有不搭理你哦,是怕吵到了你睡觉。”
陶四喜的话似是起了作用,大平看起来没有方才她进门时那般委屈了。
不过,这孩子聪明,如今受了伤,看到大人们的样子样子和听到些只言片语,便也变得敏感。
“四姐,我的腿是不是好不了?往后我是不是都站不起来,要变成一个废人了?”他突然问。
陶四喜拿勺子的手微微一顿。
“这话你听哪个说的?”她问。
大平道:“我听大明哥哥说的,他说我的腿断了,爷奶都说没得治,我夜里醒过来也听到娘在被窝里哭,爹不吭声,是不是我往后只能这样躺在屋里再没法出去玩了?”
一股怒火在陶四喜的胸腔里窜起,大明那个混账东西!
但她还是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看起来跟平时没什么两样。
“没有的事儿,你别大明瞎说,你的腿会好的,只是需要一些功夫呢。”她声音柔和的道,目光柔软,让大平瞧不出半点端倪。
大平果真信了,他的眼睛明亮了几分,“那大概要多久呀?”
陶四喜想了下,微笑着道:“伤筋动骨一百天,几个月是肯定要的吧,你不要急嘛,安心养伤最要紧哦!”
大平用力点头,“嗯,我不急,我信四姐。”
大平喝了水,又得到了陶四喜的准话,小家伙心里的石头仿佛落地了,这一闭眼,之前的药性上来很快就再次睡着了。
陶四喜坐在床边,看着弟弟这张熟睡中的小脸,心中百味俱存。
她一定要找到龙骨草!
倘若桃花谷没有,她就去别处寻,便是将这几百里金鸡山翻了遍儿,她也要带回龙骨草让弟弟重新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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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翻遍整个金鸡山都找不到龙骨草,她就努力赚钱,只要她不放弃,就一定会想到法子让弟弟重新站起来。
当真到最后弟弟还是不能恢复,她便养他一辈子,让他衣食无忧!
天还没亮,陶四喜便带上事先准备的工具,悄无声息出了村,沿着河边往山脚下疾步而去。
当她来到那天晚上撞见赵二的那个山坡附近时,东面的天空才终于露出一丝淡淡的晨曦。
山坡那边有一片灌木丛,是她那天藏身之地,也是她扮鬼的地方。
不怪醉酒又心虚的赵二见了‘女鬼’就直接吓得乱了分寸,因为那个灌木丛后面有一片坟地。
葬在那一片坟地里的人,用庄户人家的话来说,都不是那些寿终正寝的老人,而是一些死于非命之人。
生娃的时候血崩而死的大肚婆娘,跟婆婆吵架而上吊的媳妇,醉酒失足淹死的壮年汉子,吃豆子噎死的小孩子……
十里八村那些死于非命的人都是先葬在灌木丛后面那片坟地里,等到三年后再重新迁坟回祖坟地,所以时日一久,加上村民们那些传言,这片地儿就成了大家眼中的晦气地儿,不干净。
而就在正月底的时候,附近村里刚好又有个人家的女儿淹死了,听说捞起来的时候脸都泡白了,眉眼鼻子被水里的鱼虾吃了个干净……
所以当夜陶四喜把脸抹得死白死白的,直接就把赵二给吓懵了,慌不择路的跑,最后掉进了猎人的陷阱被短矛穿心而亡!
一阵山风吹来,浑身凉飕飕的。
这地儿不会真的闹鬼吧?
脑子里才刚闪过这个念头,陶四喜就抬手拍了下自己的脸颊。
她自己都是死过一遭的人了,还会怕那些?
鬼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那些披着人皮的魔鬼!
挥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陶四喜循着脑海中顾北辰画出的那条路线图,一头扎进了这群山的怀抱……
她是庄户人家的女儿,对山并不陌生。
前世,她也没少进山,打柴,挖野菜,采蘑菇,挖笋子,摘各种野花野果子……
大山,如同一座巨大的宝藏,山里有很多的好东西,就看你有没有那个眼力,那个本事去获取了。
从东方露出晨曦,到日头缓缓升起,四下渐渐变得光亮起来,陶四喜也加快了步伐,在树林中穿梭。
越往里面走,山路越发狭窄陡峭,当她爬过几座山头趟过几条小溪,跟几只出来觅食的獐子小心翼翼避开,耳边突然听到了轰轰巨响。
她抬手抹了把脸上的热汗,环顾四下,终于看到了顾北辰说的那条仿佛从天而降的瀑布。
桃花谷就在瀑布底下,那里瀑布水汇聚成一个深谭,而龙骨草就生长在潭边!
所以说,只要看到了瀑布,就到了桃花谷附近。进了谷,便能看到龙骨草了!
陶四喜顿时激动起来,这一路的疲惫也被她抛到了脑后,放开步子朝瀑布那边奔去。
越往前走,四下的树木便越发的密集,在头顶遮天蔽日,光线陡暗。
而脚下的地面一片湿滑,尽是青苔。
老树盘根,荆棘遍地,不时还有细细的小蛇挂在头顶的树梢上,摇摇晃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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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晴好的天空骤然暗下来,突然打了几个闷雷,随即飘起了雨丝儿。
风卷着雨拍打过来,身旁的枯枝荆棘被刮得张牙舞爪,好像无数双利爪抓扯着陶四喜的衣裳头发,脚下一步一滑,前行的路越发艰难。
而且越往林子深处走,地上还出现了一些森森白骨。
四下水雾迷蒙,视线变得模糊,与其花功夫去打量那些白骨到底是人骨还是兽骨还不如抓紧赶路,快些到达谷底采了龙骨草才是要紧!
西塘村。
顾北辰坐在堂屋门口,看着院子里淅淅沥沥下起的春雨,一双好看的眉头轻轻皱起。
先前一直晴好,这突然间就变了天。
也不知道那丫头这会子走到何处了?
“这雨下得可真不是时候,山路肯定难走,四喜妹子也不晓得有没有带雨具!”
顾南星也来到了门口,站在顾北辰身旁望着院子里的雨发愁。
顾北辰道:“带没带雨具倒是其次,这雨也不算很大,山里自然能找到避雨之所,我担心的是山中的瘴气。”
“山里气候不比外面,尤其是桃花谷那种四下蔽塞的谷底,有气有水有风,气候自称一体。”
“放在天气晴好之时,即便有瘴气,只要她服下我给的药也不足为惧,可这会子竟下起了雨,那谷底瘴气陡增,便有些悬了……”
中了瘴气之毒,轻则头晕目眩,胸闷发慌,浑身酸软无力。
而重着,则是直接昏迷,而一个小姑娘当她失去了意识昏倒在那瘴气重重且野兽出没的山中,后果可想而知!
顾北辰有点后悔当时未能再多叮嘱她几句,跟她说清这其中的凶险。
可转念一想,那丫头那么倔强,即便他说了,也未必能改变她的决定。
身旁,听到顾北辰这般说,顾南星急得跺了跺脚。
“这丫头咋这么莽撞?待会昏倒在山林里被野兽叼走了都不晓得,这可不成!”
他转身回了堂屋,很快就拿了蓑衣斗笠出来。
“哥,你这是要……进山?”顾北辰讶问。
顾南星把蓑衣披在身上,又把斗笠戴到头上:“我去把她找回来!”
顾北辰赶紧从怀里掏出一瓶药扔到顾南星手里:“这药带着,当心点!”
顾南星点头,抓起靠在墙壁的柴刀和扁担,头也不回的冲进了雨幕中……
雨渐渐停了,雨后的山谷里,草木青翠欲滴,青石光滑如鉴。
前面的悬崖上落下一抹巨大的瀑布,仿佛天上的仙子将一条白练垂落人间。
瀑布冲撞而下,形成一口巨大的深潭,水汽弥漫,笼罩着潭边的萋萋芳草。
一簇簇,就生长在潭边,远远望去,似乎真有顾北辰描绘的那种外形的药草。
陶四喜激动起来,踉跄着朝潭边奔去。
越是靠近潭边就越觉头晕目眩,胸闷气短,四肢百骸绵软无力。
即便她在进山前便服下了顾北辰给的药,也用帕子捂住了口鼻,可这瘴气还是侵入了她的身体发肤,干扰了她的四肢百骸。
心中只有一个声音,便是快些采到龙骨草然后赶紧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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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来到了潭边,她只觉眼前一阵阵发黑,后背也一阵阵发紧。
她矮下身来拨拉开周围的荆棘和杂草,露出里面那一簇簇如同五月新禾的药草。
眼前的药草但从叶子来看,跟长在早稻秧子没啥区别,但不同之处却在于它的茎。
它的茎螺旋状一圈接着一圈,上面有微微的凸起,咋一眼看去如同一截龙骨。
故而名龙骨草。
龙骨草以茎入药,年份足够的龙骨草茎会呈现烟熏色,泛出淡淡的焦黄,茎身光滑发亮,手指摸上去有种骨感。
而眼前的龙骨草茎则是纤细嫩绿,茎身长满了细细的绒毛,这年份实在是太浅太浅!
这样的龙骨草采回去,别说给弟弟断骨再续了,就算白送给药行估计都没人要!
一股巨大的失望涌上心头,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当陶四喜想要起身去前面的草丛中找寻时,起身之际,眼前突然一黑,伴随着一阵天旋地转她软软倒下。
锋利的荆棘划过她的手,一阵锥心的刺痛后她仿佛看到鲜血涌出来,洒在那些龙骨草上面,星星点点,接着彻底失去了意识。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梦里,她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小四合院,抬起头只看到四角的天空和一只飞过的大雁。
她挺着大大的肚子站在廊下,一个婆子正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跟她回话。
“世子说了,不仅今个不能过来,往后这许多时日也不会过来,让陶姨娘你安分守己,专心养胎,但凡生下个一儿半女的,侯府也不会亏待了姨娘你,至于其他那些有的没的还是莫要想了……”
画面一转,她躺在床上,腹痛如绞。
她死死抓着被子,几度晕死过去。
她褪下腕间最后一只镯子塞到那稳婆手里,苦苦央求:“求求你帮我去跟世子传个话……”
稳婆目光微妙,之前那个传话的婆子又闯了过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床上的她,一脸轻蔑道:
“别盼着世子了……”
“今个儿,世子陪着花娘子赏花吟诗,不会来看你的。”
“死了这条心吧,你这条贱命早就该绝……”
她是贱命?
不,不是的,她不贱!
她不想死,她要活着,该死的人是你们!
胸腔中有东西在奔腾咆哮,直冲脑门,陶四喜猛地睁开了眼。
视线所及处是这雨后的山谷,草木青翠,芳草萋萋。
原来是个梦……
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她的心便再次提了起来。
几步远,一只成年的灰狼正朝她这边一步步靠近。
绿色的瞳孔中露出嗜血的凶光,森白的獠牙让人不寒而栗。
陶四喜僵在原地,想跑,可四肢依旧绵软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灰狼朝自己这边走来。
它潮湿的毛发上还沾惹着枯叶,竖在脊背上如同一根根锋利的钢针。
它浅绿色的瞳孔中,尽是凶残。
它伸出舌条来舔舐了下嘴角,牙齿缝隙间残存着几缕血丝,甚至有淡淡的血腥味儿钻进她的鼻息……
它突然跳起身朝她扑来……
陶四喜的脑袋一片空白。
心道完了完了,这还没开始就要结束。
弟弟等着她去救,前世害她的恶人也没有得到惩罚,而她就要这样窝囊的死去!
真的好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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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象中那种被一口咬断脖子的痛并未降临,耳边只是掠过了一阵风声,接着便是重物滚地的声响。
是那只大灰狼,它竟然滚到了一旁的草地里去了。
只见它后背躬起,四腿微微颤抖着,粗重的尾巴夹在胯下,朝陶四喜这个方向龇牙咧嘴。
好像她这边有啥恐怖的东西似的。
下一瞬它便果断转身,一头扎进身后的灌木丛中,瞬间不见了踪影。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陶四喜还没回过神来,突然,手背处传来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还伴随着软糯温热。
一只通身雪白的大肥猫幽灵般闪现,正埋头舔舐她被荆棘划伤的手背处残存的血……
陶四喜惊了下,触电般缩回手,挣扎着站起了身。
白猫抬起自己胖乎乎的小爪子,伸出粉粉嫩嫩的小舌条舔舐自己的爪子,后又将爪子往自己的大脸上抹,好像在洗脸似的。
做完这一切,它便身形一纵,肥胖的身躯轻盈跃上旁边的一块大石头,慵懒的趴在那里,尾巴从石头上垂下来,不时还轻轻甩动两下。
大白猫的这一连串动作,跟老陶家那只家养的黄猫没半点区别。
但陶四喜可不认为在深山幽谷里能吓跑一条成年灰狼的小家伙真是一只肥猫。
它雪白额头上,那三横一竖的黑色斑纹,已经将它的真实身份写得再清楚不过了。
这是一只小老虎!
搞明白这些,陶四喜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小老虎出现在这儿,是不是代表母老虎就在附近?
完了完了,出了狼窝又要掉入虎穴,老天爷你真是厚待我,连死都要弄个一波三折!
陶四喜强迫自己镇定,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赶紧离开这里。
转身之际,她眼角的余光瞥到什么,猛地刹住脚步。
继而蹲身,盯着脚边那一簇龙骨草,因为太过震惊,瞳孔一阵阵剧烈收缩。
是她眼花么?
还是出现了幻觉?
眼前这一簇簇叶片肥厚,根茎粗壮的龙骨草当真是她昏迷前看到的那一簇?
根茎明显粗壮了,绒毛脱落,嫩绿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圈圈如骨头般坚硬的螺纹,泛着淡淡的焦黄。
手指摸上去,光滑中带点粗糙,当真就跟一截骨头似的,再没有比这些年份更足够的了!
陶四喜狂喜,暂将母老虎的恐惧抛之脑后,麻利的把这些龙骨草尽收囊中。
当看到叶片上残存的星星点点的血色,她愣了下,又看了眼自己手背上那一条深深的划痕,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大胆且荒诞的念头来。
她抬起头来四下瞅着,好像在找寻什么。
‘大白猫’眯了眯眼,毛绒绒的脑袋也跟随着陶四喜的打量而四下转动着。
当看到陶四喜往潭的那边奔去,它也从大石头上站起身,弓起背来伸了个懒腰然后跳到地上,蹦蹦跳跳的跟在陶四喜身后。
陶四喜在潭水的这边又找到了一簇龙骨草。
这些龙骨草从年份来看跟之前变异前的那簇应该是同期的,叶片娇弱,根茎纤细,绒毛尚未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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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四喜用力咬破自己的指头,殷红的血一滴滴落在面前的一株药草上。
当鲜血低落在叶子上,叶子轻轻颤栗了下,继而整株药草都摇晃了起来,从叶到根茎仿佛都有感知似的。
明明没有风吹过,它却轻轻摇晃着。
陶四喜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面前的药草,耐心等待……
很快,奇迹发生了……
她的鲜血仿佛唤醒了这株龙骨草,它缓缓舒展着身体,仿佛从沉睡中醒来,叶片一点点舒展开来,茎也一寸寸拔高……
陶四喜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此刻的震惊和喜悦,若不是亲眼得见,她做梦都想不到她的血液竟然能催熟药草!
这难道是重生带来的福利么?
指尖再次传来软糯温热的感觉,低头一看,又是那只‘大白猫’。
它歪着脑袋,伸出舌头来一下一下舔舐她的指尖,眯着眼,喉咙里发出咕隆咕隆的吞咽声,尾巴更如小旗杆似的高高竖在身后。
仿佛在品尝着世间最美味的食物,如此的享受且惬意。
这一回,陶四喜并没有即刻缩回手,而是任凭它舔舐着伤口。
这只小老虎崽子似乎对她的血很喜欢,而且,她有种感觉,它不仅对她没有敌意,而且还很喜欢她似的。
又想到先前也是它帮她驱赶了灰狼,救了她一命,陶四喜对它的好感也多了几分。
而且它这憨态可掬的样子,就更是让她的心柔软了起来。
等到它不再舔了,她便尝试着伸出手去摸了下它的脑袋。
它却偏开了脑袋,躲到了一边,蹲在那里歪着头看着她。
陶四喜的手尴尬的垂在那里,呃……或许它喜欢的只是她的血而已吧!
但眼下没有功夫思考这些了,她琢磨着要不要将这些龙骨草一并催熟了带走?
想了下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首一,弟弟入药的龙骨草她已经采够了。
其二,想要催熟这些龙骨草,耽误工夫事小,关键是很耗血。
先前瘴气之毒还没有完全散去,她身体依旧有些疲乏,再失血折腾,她怕自己走不出这山谷。
罢了,还是下回再来吧!
“小家伙,我要走了,你也赶紧找你母亲去吧,咱们有缘再见。”
虽然知道它不一定能听懂,但陶四喜还是微笑着跟它道别,循着那边的溪流往山谷外面走。
“嗷呜!”
身后,‘大白猫’叫了一声,声音有点霸道。
陶四喜扭头看了它一眼,见它蹲在一块高石上望着她。
陶四喜朝它挥了挥手,心道你叫得再霸气,充其量也不过是只小虎崽子呀,赶紧回去找母亲吧!
离开了山谷,陶四喜沿着顺流而下的溪水往前走。
山中的气候自称一体,跟外面有些不同。
此时的山外,还是二月中旬,春寒料峭,冻土初破,田间地头冒出了星星点点的绿意。
而这山谷间,却是一派春天的景象。
溪水清澈,潺潺而下,溪边绿草茵茵,桃花绽放。
加之她顺利摘到了年份足够的龙骨草,弟弟腿伤有望,心情大好,步伐也渐变得轻快,眼中看这山中景物便都多了几分生动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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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四喜愕了下,刚抬头便看到上流漂下来一个人,不知死活。
陶四喜从不是一个烂好心的人,但也绝非彻底的凉薄冷血之辈。
看到跟自己没有利益冲突的同类遇到危险,能救一把她也不会退缩。
她把水里的那人拽到了溪边的草地上,然后把那人翻了个面儿让他面朝上。
她又拨拉开那人遮在面上的湿发想要探下气息……
熟悉到灵魂深处的脸!
竟然是他!
别说面前这张俊逸的五官只是被溪水浸泡得有些浮肿狼狈……
即便他化作一捧灰,她都能认出他!
宣州府三大望族之一的楚家,安乐侯楚怀仁唯一的嫡子!
楚云飞!
前世,为了爱他,陪他,为他生儿育女……
她把自己的一切都给赌上,性命都给搭了进去。
临死之前,他连最后一面都吝啬得不肯给她……
看着眼前楚云飞躺在草地上那副死活不知的样子,陶四喜脑海一阵嗡嗡作响。
悲愤痛苦,镌刻在灵魂深处的痛,让她双腿几乎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
前世的记忆,原本渐渐模糊。
此时,却格外清晰。
前世跟他的相遇,也是缘于她救了他一命。
地点也是这山里,时间却是在一年后的春天,她进山来挖春笋,在一处山坡下发现了受伤的他。
她清楚的记得他当时一整条手臂都是血,躲在那里好像被人追踪的样子。
是她将他带到了附近一处隐蔽的山洞,接连七天,她都来探望他,给他带吃的……
等到他伤好后离开时,他说他会报答她的救命之恩,问她想要什么。
当时她便给他跪下,求他带她离开东塘村,只要能离开这乡下,离开食不果腹的老陶家,让她做什么都行!
他当时什么都没说,只留下一个挂在腰间的香包便离开了。
她便小心翼翼的收着那只香包盼星星盼月亮的等……
又过了大半年,当她刚满十四岁及笄生日之后,才过了几天便有衣着讲究的中年男子带着几个仆妇从宣州府下来,自称是安乐侯府的管家。
他们到了塘村,找到了里正和陶老汉陶旺生等人。
陶四喜不清楚那管家跟陶老汉父子说了什么,又留下了什么,两天后,穿戴一新的她便在二婶和三堂姐她们羡慕嫉妒的目光中坐上了马车离开了塘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