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仪之前,因着雀铭名义上无父无母,只有个许老师还在千里之外的地方无法观礼,因此送上来的聘礼大多是象征性的礼品,外加两只雀铭亲自带人去抓来的大雁。
两只鹅在筐里还不住的钳人,叫拎着筐的许连舟苦不堪言,他抱也不是,拎也不是,两只雁野性难驯,见到谁都要掐两口,许探花硬是被它们折磨的好生凄惨。
他这边的礼不多,雀铭向老师保证日后都要补回来的,但越尚书并未有所顾虑,他给女儿置办的嫁妆,里面包含的庄子和铺子,已经足够夫妻俩在京和乐安泰。
一边算是他为女儿办好的嫁妆,另一部分则是他作为老师,给雀铭置下的聘礼。
作为凌老师最后的弟子,他也算是不负众望,将雀铭抚养长大,安安稳稳的护着他成了家。
走到这一步,他这个做老师的已经仁至义尽。
雀铭也深明大义,知晓老师为自己安排好的一切,在聘宴上硬是给老师行了个大礼。
越尚书连忙将人扶住,两人执手相看都有些泪眼婆娑,还是师娘看不下去,将两人分开来喝酒去。
待到夏日渐渐燥热起来,六月初八黄道吉日,越家大小姐出嫁,满城的风光都被马上绝艳郎君占了去。
新郎身束红花,犹如状元及第那日,只是这次他迈进穿过不知多少次的越家大门,前去迎接自己念念苦盼的新娘。
六月初八,天还没亮。
屋子里便开始忙起来,丫鬟下人围了一圈,侍候越清宁洗脸梳头。自家亲娘也在身边,着一身绛紫的褂子围着她,两眼多看一会儿便要咂出泪来。
清喆隔着镜子看着她的脸,认认真真的瞧了好一会儿,非得说等会要背她出门,一群人又赶紧拦他,编出好些个临时的风俗来劝。
清棠年纪尚小,见她一会儿便就出去找人玩了。
等到头发被盘好,由钟氏认认真真的给越清宁带上最后一道头面,盖上红盖头,这事便算齐了。
还未走出家门,滕姐姐用桃枝沾水,洒在她身前,寓意去灾消恶,宜室宜家。
边甩她还边念着:“天赐良缘,佳偶乃成。欢声绮席,瑞霭华堂。愿尔二人,月圆永共。”
越清宁看不到眼前,只能朝着她的方向浅浅一拜。
滕姐姐连忙扶住她,道:“你的福气还在后面呢!之前是我说错了,雀铭的确是你的良人。”
越清宁听着她的话,忽感觉到这么多年的不容易,自己真的有出嫁的那一天,眼角便泛出泪来。
她往前被搀扶着,感觉到身侧另换了一人,宽大的手掌将她牢牢的扶住,每一步路都走得愈发踏实。
越清宁更是忍不住泣出泪,回握着他的手道:“多谢父亲!”
而越父却并没多说,只紧紧的扶着她的胳膊走到大门尽头。
“往后有事回来找爹,爹一直都在,一直会给你撑腰。”
这话之后,越清宁脸上的泪便止不住的往下滚了,她还未分清脚下谁人是他,被人推搡着转到一人怀里,清泪被一甩滴在了他的鞋上。
他很小心的将她扶住,好似小心翼翼的靠近贴在她耳畔问道。
“可是舍不得了?往后我们经常回来,不会叫你伤心。”
这便是又安了一重她的心,他的心细如发,比娘家人还要更像娘家人的体恤她。
有这么个人在,往后即是遇到什么事,她感觉也是不会怕的。
她不由自主的又笑起来,脸上的泪痕还未擦干净,又长出一个明媚的笑颜,隔着红绸,她只感觉好想抱抱他。
一路上的铜钱和喜糖洒得风风火火,欢欢喜喜,两边围观的百姓们也乐得凑热闹见证状元家的婚礼,便跟着高头大马一道欢喜的去了。
实际上两处宅子没隔太远,只是新郎不能往回走,要一路向西,便这般的绕了半个城才回到自家宅院。
门口放着个马鞍,雀铭下马去,将新娘请出来从上头跨过去,表示生活安稳、吉祥如意。
本还有个火盆,但他自作主张的免了去,在他眼里,新娘可没有什么灾凶缠身,反倒是他自己应该多跨跨火盆。
进入明堂,两个位置上一个坐着越尚书,一个坐着天大的恩情请来的长公主殿下。
越尚书刚开始还不敢和长公主同坐,但她偏说自己是想沾沾越凌霜这边的喜气,自己个来的,便是无形中替他圆了这个谎,叫他能心安理得的坐在雀铭身前,受他的礼。
一切仿佛都在摈相长长的调子里变得愈发缓慢,雀铭跟着礼声垂下头去,却感觉一切都像是在自己的梦境中一般进行,安稳平和的没有一丝岔子。
他想,是不是我还在做梦?
怎么美好的没有一点出错呢?
然而直至新娘入洞房,他还未从中挑出任何的不对劲。
外头花筵唱曲,内廷推杯换盏,和着曲调慢慢的进行着下一步的婚宴。
来人多是不认识的朝廷官员,因着上赶着来巴结,说得吉祥话倒是没有一句重复的。
雀铭不想自己神志不清,他喝了过一些之后示意连舟帮他挡酒,待到宾客散尽,被众人哄笑着围进屋子里,他装作醉酒不清的样子把众人全推了出去,不给他们闹洞房的机会。
听着人都走没了,他才终于敢卸下假面,绕过屏风,仔仔细细去看他的新娘。
她仍是盖着红盖头,一言不发,像是没有察觉到他已经过来。
雀铭想了一下,拘束片刻,拿起一边的秤砣,向她慢慢的走过去。
“小……清宁,你饿不饿?”
他还记着那日她说的话,因此知错就改,两个字叫他嚼得分外温柔。
他提着秤砣走到近前,勾中盖头向上掀起。
他是早有准备的,但是并无这样的准备。
盖头下的女子朱颜红唇,犹如天上仙子一般绰约动人,又如山中精怪似的媚态横生,他差点以为自己是娶错了人,退开半刻,这就要出去将人换回来。
但是盖头下的女郎柔柔唤他:“雀铭。”
他一下子就动不了了,身上那不该起的动静又开始不给他长脸。
雀铭束手束脚的将盖头揭去,看她满头珠翠,一时间连碰她都不敢,只知道恭敬的坐在圆桌旁边,手里攥着她的盖头,连下一步都忘了。
越清宁见他这样呆,也不吃惊,毕竟他在她面前向来呆头鹅似的不知该做什么。
于是,她自己起身坐到他身边,给自己和他都倒了杯合卺酒。
“合卺交杯,缔结良缘。”
她说完,递给他示意他接下来说下一句。
状元脑袋好似断了根弦似的想了好久,才终于憋出下一句:“愿卿与我,永结同心。”
说完差点自己就把酒给喝了,还是越清宁赶紧拉住他,同他交杯才饮完此杯。
从此他们就是同甘苦共患难的夫妻,雀铭想到这点不禁捂着眼睛笑起来。
他终于得偿所愿,得到了自己一直仰望的明月,如今明月在怀,他珍之重之,恨不得把她含在口中,小心供养。
笑了一会儿,他悄声道:“饿了吗?”
越清宁实在是饿得不轻,坐着的时候偷吃了好些床上的花生枣子,这会子都有些饿过头了。
雀铭下床,叫了人来给她准备晚饭,又独自一人去小室清洗。
不一会儿换了身月白的外衫走进来,提着一整套食盒,搁在桌上为她一一拿出饭菜。
越清宁在另一边就这样看着他,他素手干净齐整,每拿一样都带着十二分的妥帖小心,轻轻地,静静地搁在桌上,放在离她更近的那头。
看着他来来回回的忙活,她的肚子突然就不饿了,里头满满胀胀也不知是些什么东西,鼓胀着撑满了她的胸膛。
雀铭递过来一碗素面,示意她可以开始吃了,他眼前并无碗碟,只有一双筷子,给她布菜。
察觉到这么一点小事,她突然心中一酸更加吃不下去。
肚子里甜甜的酒气此刻化作热辣的一道痕迹,从胃里直冲而上,熏得她整个人都红艳艳的。
她今天着实多出太多感触,更是不想叫雀铭看她的笑话,因此一撂筷子,装作酒醉的模样扶着额头不动了。
雀铭见她扶额,便自然的以为她从未沾酒,一下子喝了一杯显然不胜酒力。
于是绕过来要抱她去床上。
被拦腰搂起,她是有一刻慌张的,但那避火图她也看了,看了一张就撂下,总觉得雀铭这样的人没有那些男人们的下半身。
他的下半身应该是整洁干净,空无一物的。
然此刻被她想作神仙的雀铭并未多想过什么,他甚至不期望小姐做了他的妻子,就可以被他亲近。
她仍是天上的月亮,高悬于顶,他只站在月亮底下看看她的光辉也行,不必非要触摸月亮。
于是二人心照不宣的都没有脱衣服。
雀铭只是帮她解开了满头的珠翠,放她平躺着给她盖上了赤红锦被,自己也和衣躺在她身边,没同盖一张被子,但总归是夫妻了。
他这样想着,又想起来什么到外间去灭了灯,回来再次躺下。
发现小姐转了个脸,一只手伸出来搁在他的锦被上,再一看脸,原来她朝着他睁开了眼睛。
雀铭怕她饿,又问了一次,这次她摇摇头表示不想吃了。
但她也似乎睡不着,两只眼睛在黑暗里也亮晶晶的,眨了又眨还是不肯闭眼。
于是雀铭靠近蒙住她的眼睛,一二三四的查数,查到二十就松开,这样反复几次,她终于是顶不住无聊闭上了那双水蒙蒙的杏眼。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半晌之后,越清宁问他。
“雀铭,你睡着了吗?”
其实他今夜怕是睡不着觉的,因此闭着眼回道:“没有。”
越清宁在内侧又翻了个身,像是面对他说不出的话,在黑暗的背景里反倒能够说得出了。
她说:“一开始我是想不到自己和你能有这段缘分的,世事无常,说得倒真是!”
雀铭心里在说,这段缘是我苦求来的,其实算不得水到渠成,因此也无法回她。
越清宁还在自顾自的说:“我刚十六时,觉得天好似都要塌下来似的绝望。”
雀铭便问:“因何而起?”
她没回他这个问题,反倒说起:“因我自己,因家族亲人,因你,因太子,因天家皇权。”
“总觉得日子看不到个尽头,便想起父亲早年间教过我的诗序,游目川上,睹一浮槎。大则有栋梁舟楫之材,小则有轮辕榱桷之用。”
她不是栋梁之材,只堪轮辕之用,但所谓浮槎也终有自己的归处,说不定她能顺流而下,漂到岸边呢!
雀铭在她背后也翻了个身,面朝她更靠近了些,但他没动,只嚼着这两句念道:“非夫禀乾坤之秀气,含宇宙之淳精,孰能负凌云概日之姿,抱积雪封霜之骨。”
越清宁跟着想起他天天念,夜夜颂的德行,又将将笑起来。
“凌字很适合你,若有名姓,想必也与积雪封霜相同。”
她拐着弯的赞美他天赋卓绝、精神纯净,因此才能拥有如此高洁的品质,但雀铭却觉得他配不上她的赞美,只雀铭这两个字甚好,甚是与他契同。
他只笑笑,没有说话,良久的无言里,越清宁也撑不住此等孤寂,慢慢的将要睡着,只感觉额头一点微动,他长长的呼气劝她:“睡吧!明日起来又是新的一天了!”
作者有话说:
《浮槎》唐代诗人骆宾王所作,前为序。
“夫人,醒醒!”
被推摇着起了身,大概是昨晚太安心,乃至于今早他起床的时候都没有惊醒她。
青珠看着她红彤彤的嘴唇,没有半点拭去的痕迹,头脑一晕,念道着“完了完了!”
“什么完了?”
越清宁坐起来,将锦被推开,青珠看见她身上整整齐齐的喜服更是一掌拍在眼上,好似看不下去似的跪坐在床榻边。
嘴里还叨咕着什么“就知道……不行……”之类的话语。
整夜带妆,越清宁脸上也不好受,见她又开始自顾自夸张的演起来,也不待她,自己起床脱了喜服,就着偏室新送进来的热水将妆面卸掉。
青珠还在屏风那头不住的嚼指头,越清宁唤她过来也不见她有回应。
她只好自己个走过来请她,劳烦青珠找件衣服来给她穿。
“夫人,昨晚……”
青珠捧着件嫩黄的衫子披在她身上,一手拉住袖口整理,一手拽出她半尺长的漆黑缎发。
她想说的因着自己个不曾嫁过人,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早就看不起雀铭这人,她虽改了口叫大人,心底到底还是瞧他不上,果真,这个雀铭!即便成了亲也不能像平常男子似的办事,实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家伙!
青珠在心里腹诽,脸上却早就显出不情愿,一张巧嘴噘得老高,掐半个眼珠看不上小姐选得这个新夫婿。
越清宁隔着镜子就看到她在噘嘴,不由好笑道。
“昨晚他们在前院闹得可欢?我在这里都听到笑闹声了。”
她避之不谈那件事情,青珠便也就着她的话打岔过去。
“昨晚许大人可叫他们灌了不少的酒,后来喝太多,竟躲到了桌子底下去躲酒,众人将他拽出来,他又满院子的乱窜,夫人听见的呼喊,差不离都是去捉他的人叫的。”
越清宁闻之笑个不停,想到昨日那样热烈的场面没有亲眼见着,顿时感觉有些可惜。
雀铭新婚燕尔本是休沐三日,但他身上的活计着实不少,编撰虽是个闲职,但老师可不会放过了他这样好的人手不用,一大早就将他叫去办事。
待到晚间,太阳都落山了,这位小越大人才从府衙回来,带着一身的风尘仆仆,见了她忙遮着脸说。
“先容我沐浴一番再来说话。”
越清宁本就等着他吃饭,早先吃了些点心目下也不饿,便就吩咐厨房再热一下,等等大人。
下人们端着饭菜下去的时候,她一个人留在院中,才体会到自己身为主母的身份转变。
这些事本来都是由母亲去做的,现在该轮到她来做,她一时还不太习惯所有人都围着她转的样子。
整理了一下衣襟,越清宁无事可做,便想着刚刚走的那么急,不知道有没有拿换洗衣物,要不要给他找件衣服换上。
起身便去了东偏房,叫青珠拿件天青的袍子过来。
但是青珠人还没回来,房里已经在叫人了,越清宁看着周遭因她而退下的空寂庭院,想到如今二人也没什么可避嫌的,便应了声,推门进去。
屋子里都是雾气,眼前的东西也辨不清楚,她往前走了两步,想要问问雀铭要拿什么。
可突然,身后传来一股压力,她还没回头,只听那高高瘦瘦的影子笼罩在她头顶,扶住了她的手腕。
“别回头!”
越清宁本就慌张,这下子更不敢动了。
她只能察觉他的手顺着手腕一直向下直到插入指缝,完全的包裹住她的手指,掌心相合,带来一股潮湿温暖的热气。
她眼珠乱转,一不小心就看到他光裸的半个小臂,进而联想到他现在的情形。
那股热气一下子窜电似的流经脊背,她一下子就脚软的站不住了。
“我……我看没人在外头,想着你应该是忘了拿要换的衣服。”
她有些此地无银的解释,其实不用她解释,雀铭也明白的,小姐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圣人,龌龊的只有他一个。
他在听见她回应的时候就知道她会进来,但还是用这种方式意图勾引于她。
但是,他这招管用吗?圣人能因他这些下作的小动作就屈尊下凡来满足他吗?
想到这,他又开始怯懦了,与她合握的手掌也松开一寸。
正巧这时候青珠也回来了,见到门前没有小姐的身影,敲了敲门,示意自己已经拿衣服过来了。
于是肩头的重量,悄无声息的变轻,等到他说进来的时候,已经回到屏风另一侧变回君子。
青珠见到门后是小姐也有些诧异,但她脑筋转的很快,想到昨晚洞房花烛的大好时候,又想到今日小姐上赶着过来给他取衣。
一来二去,雀铭在她脑海中的形象便成了个实在无用之人。
她想,昨夜没能成事,于是今日小姐都跟到这来了,还是不能叫他像个男人。
更是生气自家小姐嫁了这么个百无一用之人,也不求他荣华富贵,连家宅都是老爷送的,唯一可看的也就剩这身皮相,偏这个也不行!
青珠气急了,甚至想着要不要劝姑娘和离算了,跟着这么个废人过日子能有什么意思?
但看小姐,她从雾气当中走出来,脚下一软,差点跌在她怀里,明明已经满面红光的面色,怎么都不像是从那人皮相迷醉中脱身的样子。
自己要劝的话也只能先咽到肚子里去。
她扶着人站定,走到屋里,将那件青袍扔在椅子上,头也未回的气鼓鼓的走出来将门合上。
她想,她还是要叫姑娘再不叫夫人,雀铭还不配让她叫小姐夫人。
越清宁也是个没开心窍的,还没从刚才的氛围里清醒,听到青珠又唤她姑娘,就这么顺从的跟着她走了,也未察觉到什么不对。
直到晚上要睡的时候,青珠伺候完了小姐要出去时,狠狠剜了雀铭一眼。
惹得他以为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事,拎着书在原地罚站良久,直到越清宁过来,才将他引至床前。
“青珠怎么还叫你姑娘?”
他是个胆小的,不敢直接问自己做错了哪里,于是就着青珠的问题,旁敲侧击的试探她可有什么不对。
但大小姐哪里知道这里头的弯弯绕,摇了摇头替她辩解道。
“应该是一时间没习惯,没改过来。”
她说着,自己脱了外衫就要上床睡觉,雀铭在她身后,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
他只觉得自己在小姐眼里根本就算不上男子,或许换了别人她都要脸红一番才会脱衣,可在他面前,她自在的有些过于随意了,是自己根本没有什么存在感吗?
他也想进帐里,但是要是小姐问他为什么过来,他又要说什么?
想着,总感觉自己这些天以来被岳父磋磨得十分对头,他白日里忙些才好,否则日日夜夜面对她,总想着些下流事,也对不起这些年读的圣贤书。
这样想就更不能进帐了,他捧着书坐在一边的窄榻上。
中间搁着一方小桌,上有一支小灯可供他读书。
他仔细的看着手里的文书,想从字眼里揪出幕后的罪魁祸首,但是灯影摇曳,他越看越困,平时没有过的懈怠,今日齐全的往身上招呼。
他看了不过两刻,头就差点跌在桌上,要惹她笑话了。
平日里背那些枯燥的圣贤论也从未有过的煎熬,他捱了一刻之后,又差点昏睡过去。
头刚刚要点在桌上,一只手突然从空中托住他的下巴,将他安安稳稳的接在手里。
这下子他一点都不困了!
雀铭睁大了眼,看着她身着寝衣站在面前,长长的漆发未束,就这样披散着搁在肩头,随着衣襟往下柔顺的搭着。
他也想变作她的一缕发丝,柔柔的贴着她,永远也不离开。
但是现下,他得起来。
越清宁看他忙碌了一整天,天不亮就出门替父亲奔走,天黑才回家,晚上竟然还不睡,还要看这么久的文书。
实在是气不打一处来,自家爹爹的性子她知道,凡是官场上的下属,他哪一个不是物尽其用,要把人家当骡马似的推着赶着去干活才行。
如今轮到自家女婿,亲弟子就更没手软,成亲还没一天,这样忙碌,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越家的苦力了。
她一把拽过他手里的文书,对他气愤的问起。
“这个是必须今天看完吗?”
雀铭本想说不用,但看她气鼓鼓的脸蛋,为他鼓起来,又谨小慎微的点点头。
越清宁就知道这是爹给他布置的课业,两手叉着腰坐到他对面去,说:“我来帮你读,你不要自己看了!”
说着,从第一段开始一点点给他读起来。
文书所说的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是地方官员痛陈贪墨之象严重,养廉银根本不够一方县令花费,请求户部每年能多拨些款项,至少不要逼迫某些官员去搜刮百姓。
身为户部尚书,每天看着这些文书递到手里,想必父亲心中也很是懊恼。
名曰养廉银却养不出廉,加之每年孝敬京官的各种费用,连与父亲交好的地方官员都说得出这种话,想必此事已经生出一窝的鼠蚁扎堆。
越清宁边看边读边叹气,雀铭见她脸色更不好了,连忙来劝。
“这事沉疴已久,不是你现下就能想出办法解决的,此事要动,还需从根源下手。”
越清宁疑惑,“根源是哪里?”
雀铭的表情突然变得平静至极。
“去年的重阳御宴在哪里办?”
她刚要说话,却一下子明白过来这顽疾的根源来自何方,只是他们居然要做,甚至敢想都是掉脑袋的大事。
看她面色青白,雀铭安抚道:“总会有人去做,不是我也是后来者。想来还是我来最合适,毕竟我身无长物,无可牵累……”
说到这他忽觉又说不下去了,他有牵累的,这不正在他面前。
越清宁认真地看着他,玲珑剔透的心窍一下子就想到他在顾及谁,于是她合上文书,轻轻道。
“大不了我给你扶棺,又不是什么难事。”
“再说,咱们两个谁先谁后还说不准呢!”
她背后还有个太子在虎视眈眈,生死这事还真说不透,二人长视半晌,没有别人那般避而不谈,反倒是畅谈彻夜,直到天将微明。
太子妃的这胎快生了,也不见太子对她有多少关注。
姚春盈奇怪的想,自她被揭穿身怀有孕之后,太子对她一日不如一日,甚至到了殿试结束后,更是连见她的面都不肯。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做错了什么,身怀着他们皇家的骨血,居然连个正眼都不配得到。
还是皇后宫里一月三请,请她过去做做样子,父皇面上不好表示,私底下却十分重视她这胎,经常差人往东宫里面送些补品过来,还像是个正经皇祖父应该做的。
至于太子……哼!差不点忘了还有她这么个人。
她心中十分的不忿,又想到东宫里头那些术忽塞进来的妖姬,个个都上赶着迷惑太子,若不是她早有预料,先行勾住太子,今日这太子妃的位置还不知会是谁坐。
拖着再有一个月便要生产的身子,姚春盈仍是不死心,叫人准备了甜汤前去探望书房里办公正忙的太子殿下。
如今两人是夫妻了,早不像从前还做表兄妹时偷情来的刺激,太子对她的冷淡未有预料,还以为有了孩子能多博得他的关注。
但太子这人不像是其他皇家子弟,十分的不看重延续血脉之事。
连她家老头子也因此啧啧称奇。
想起这些时日以来所遭受的冷遇,姚春盈看得很开,她不像是其他女子那般需要情爱一类的感情上的东西填补内心,她需要的只有权力和高位,有了这个,管他是不是太子,甚至就是当今的老皇帝她也下得去手。
她两手搭在肚子上护住衣襟,许是这孩子心疼她做娘亲的不易,这么长时间以来没多折腾,安安静静的在腹中一点也不闹她。
幸好,孩子祖父看重,毕竟是他第一个皇孙,自然是应得的重视。
想到这处,她便不那么伤怀了,只要父皇喜欢她的孩子就可,至于太子这头,等到他意识到没有别人可以给他生下孩子,自然会把心收回来。
姚春盈十分有把握,她姚家近乎百年的皇亲,靠得可不是不争不抢,她既为太子妃,自然有千百种办法,可以叫东宫里的其他女子不能有孕。
这些天,太子不愿见她,甚至东宫里的其他女子也不见了,想必是碰到了什么麻烦。
虽说不叫任何人靠近书房,但她身为太子妃自然要关切一二,才能显出与她们的不同,太子再烦,还能对她一个身怀有孕的人说重话?
想着,用重金贿赂了院门口的侍从,姚春盈屏退下人,自己个进入了书房内院。
书房这边连随侍都没有,平常有个日常所需,想必都是太子身边的那位漂亮脸的随侍忙前忙后。
她只觉有些对不住这位,太子不喜欢不熟的人在身边,因此凡事都要辛苦他一个多跑跑办事。
若是再培养个懂事的搁在身边多好,也不至于叫他一力承担。
太子妃走到门边,看着紧闭的房门有些松懈,还有心思去想那小随侍叫人见之不忘的脸蛋,那样貌,就是她见了也多欢喜。
随着门板轻轻拨动,姚春盈脸上还挂着微笑。
她想,自己突然来这么一遭,殿下肯定是要生气的,不过按着他往日的性子,她多哼唧两声缠缠他,也就得着自己想要的了。
但她没发现,此刻屋子里暗得可怕。
房门,窗子尽皆牢牢掩蔽,像是有些不见光的事情容不得任何人瞧见。
之所以她未有察觉,只因院子里所有女子都未能近前,而自己肚子里已经怀着他的骨肉。
姚春盈哪里能想到,自己看见的竟然是这样一幅光景。
昏暗的室内,碧水连天的屏风后头,身着状元青袍的男子玉容昳丽,清正端方,瞧其背影,十分有七分相似那天上殿面见圣上的状元郎君。
他端端的扶着腰带,站在屋子最中央,而趴在他身上仔细摩挲的男儿不是别人,正是她视为夫君的太子殿下。
姚春盈的眼前的视线一黑,她站不住似的往后摇晃了两下,无法接受的又再一次抬眼望过去。
只见扶着“状元”翠羽的她的夫君,轻轻掰过那人的脸,俯身凑了上去。
而她只感觉九个月以来从未让她难受的肚子里的孩子,猛地在身体内踹了她肠胃一脚,她眼前反酸,呕的一声差点吐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