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珠不疑有他,原原本本将事情同她讲了个明白,原来,府上看到的都是越尚书将她抱回府中,那时就已经给她处理了伤口。
越父同众人的说辞是自己走到一半察觉不对,返程途中正撞见一伙贼人行迹诡异,于是跟上去意图查一查他们,却没料到正好救下的是自家女儿。
这一套说辞太过离奇,但将雀铭撇了去,也只能编出个这般的巧合来。
众人不信也辩不清,便只好暂时信了这套说辞。
寿王听说她在府中被掳,贼首尸身还消失的了无踪影,暴怒之下自请清缴附近方圆五十里的所有山贼,临行时匆匆来看过她一眼,便匆忙去了。
越清宁听完这番话,悄悄地自言自语了一句。
“原来他真当是山贼作祟啊!”
青珠见她神情低落,小心的将袖中的一个小盒子递在她手里,檀木盒还未启封,小巧而精致,像是装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这是什么?”
青珠挤眉弄眼的冲她比划,“自然是给姑娘的定情信物!寿王殿下有意于姑娘,才特意嘱咐我一定要把这个给你,亲自启封。”
被边忽被拽了一下,像是不小心的动作。
越清宁眨了眨眼,没有理会。她接过了青珠递过来的小刀划开腊封,只见小盒内装着一只墨绿色的玉环,细细看去,那玉环上还刻着一圈圈的衔尾山君。
她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寿王这是在护着她,只有他远离这里,只有他身边护卫薄弱,太子才会把视线转移到他身上,想方设法去谋害他,自然就不会再关心她是死是活。
早先给她的黑虎玉她不要,如此,他只能重新打了一只虎环,想必这只的威力同那虎玉是一样的,他说了会保护她,竟舍得把这样贵重的东西送她两次。
这下子她真的没办法不收了。
越清宁握着玉镯,不由自主的朝床尾阴暗的角落里看过去,雀铭在那里跪着,脸色并算不上好。
他脸上一双剑眉微微蹙起,双眼低低垂视,薄唇也抿得紧紧地。
想必是不想看到寿王在她面前献殷勤。
越清宁想了想将玉环套在手腕上,摸了摸青珠还欲观摩这上好美玉的脑袋瓜,劝道。
“出去吧!我还想再睡一会儿,不知是不是受伤之后身子疲乏,总想睡觉。”
青珠有些担忧的瞧了她眼,又想起药还没喝。
越清宁赶紧拦住她意图掀帐的手,“等下就喝,太烫了我一口喝不下去,这么苦还是一口饮尽少受些罪。”
青珠闻言也只能一步三回头的去了,绕过山水屏风,合闭门板。
她刚要回神去问雀铭,却见他已经凑到了床头,舀着一勺药抵在她唇边。
“汤药凉了不好,药性会减弱。”
越清宁盯着他垂下的那双潋滟清瞳,心一软,凑上去饮下他送过来的药。
但他这人喂药也喂得艰难,每一勺都比上一勺更少些,这样下去怕是要喂到天荒地老。
他别扭什么呢?
越清宁索性凑近了叼着瓷碗仰头一股脑的喝下,不过,她到底是有些低估这药的苦涩,喝到底忍不住咳了两下,将药汁也淌到了下巴上。
雀铭见她如此狼狈,小心的抽了床头手绢给她擦脸。
一股香气,从她身上散发出的幽幽冷香,如同在他贫瘠的土地上降下的一场甘霖,他只闻了一下就舍不得离开了。
越凑越近,愈发手抖。
越清宁眯着眼,瞧着他近乎慌张到要跳下床飞奔逃离的窘态,一时间可怜比情动更多。
他几乎是要昏倒在她身上,喘息也变得愈发炽烈。
越清宁心头被他牵引的也徐徐急动,她缓了口气抬手将他抱在怀里,头枕在他肩膀上替他缓解这份焦略。
而可怜的小狗也终于如释重负,他还没有那个胆子敢行僭越之举,所有的一切都是小姐给他的,即便这样他也并不能心安理得的享受。
他太急躁,太担忧,生怕这一切都是一场空梦,醒来时的自己面对的还是秦楼酒肆,永永远远也无法拥抱自己的太阳。
但大小姐紧紧的将他抱在怀里,安抚道:“我有一件事一直误会了你,做了很多伤害你的事情。雀铭,我错了!你能原谅我吗?”
能原谅吗?
这是哪里来的谬言?
当然能够原谅,甚至不需要小姐请求谅解。无论是有意或是无意,只要是她愿意的,只要是她高兴的,再插他几刀又有何妨。
反正他皮糙肉厚,有一身从父辈继承来的铁打的骨架,便是小姐想要将她的名字刻在他脊梁骨上,他也是愿意的。
雀铭小心翼翼的回抱她,声音颤抖的不像话。“没关系,我都没关系。”
“只求小姐还愿意要我。”
待越清宁再好些,雀铭便将那日的事跟她说了。
那日他闯进破庙里,先是一刀解决了未有防备光顾着捂裆的领头,又见两个歹人刚刚回头来瞧,又一刀捅穿了持刀伤她的那人肚子。
剩下的一人见此情形,更见他罗刹鬼似的扑来拼命,吓得章法也不顾,只得胡乱阻拦着,仓皇中被按在了地上抹了脖子。
至此三人没有一个逃出去的,他们的主子想必也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只不过太子事后必定清理现场,就算她指认其中一人同姚家有关系,又无物证的,皇帝也不会叫她出去传姚家亲族的瞎话。
越清宁坐在床头,细细思量了一番。
“能在寿王殿下重重护卫中进入府里,想必是有内应,得快些通知寿王殿下,他身边的人里有暗桩。”
提起寿王,雀铭十分刻意的避开了目光,倒也没有全然当她的话是耳旁风,只是答应的不情不愿罢了。
越清宁好笑,将他拉到床头,观赏着他那张因嫉妒而心伤的英俊面孔,无由来的感到一股快意。
想来美人虽好,但美人为情心焦才更妙,这样丰富又生动的面容,即便是她也不常看到。
“雀铭,你快到会试的时间了吧?还在这里赖着?”
本也不是想赶他走,只是准备了这么久,要是因她功亏一篑,她越清宁可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
他愿意守在这里,守在她身边的心是好的,可她也不能只受着好处不为他考虑。
雀铭罕见的磕巴了一下,他眨着眼左看看右看看,想寻出什么借口来留下,但最后找不到借口,只能仰面朝她哀求,那双桃花眼微微一缩便叫人心疼了。
不过他看错了自家小姐,越清宁可不是那等会为皮相痴迷的人物。
她将他青白的手指扯下去,末了又缠住的手指同他交握在一起,轻轻念着:“等你会试结束,我会在家里等你回来。”
雀铭深深的望着她的眼睛,好像在其中看出了些许连说这话的本人都未曾意料到的言外之意。
他定定思索良久,而后又开怀一笑,那笑颜直绽得周遭的一切都为之失色。
他说,“等我回来!”
那是殿试前越清宁最后一次见他,本说好了二月中旬再见,谁知这人是听懂了她的话,懂事的一次也没有来。
他人没来,寿王倒是风尘仆仆的从边郊回来,甚至来不及先回府上梳洗一番,金尊玉贵的衣服上铺满了一层淡淡的黄沙,随他走动,像层金光似的往下坠。
“殿下可受伤没有?”
如今她已经可以下地,见他来了连忙叫人扶着披上件外衫向人行礼。
如同一股暖风划过的瞬间,寿王就已经快步走到跟前将她双手接下扶起,他在她面前站定,脸上因旅途颠簸略略瘦了了些,更显得像画中人似的清绝孤高。
见她回不来神,寿王笑着将她引坐,打趣道:“才多久没见,这就不认识舅舅了?”
被他笑话,越清宁也忍不住发笑,只不过她一笑胸前就狠疼,寿王立马扶住她关切道。
“是我疏忽,身边被人插了内鬼还不甚自查,差点害了你的性命!”
越清宁哪敢叫他自责,“一个内鬼还不至于有这么大的能耐,是我当日光想着大伙儿高兴,将人分走了不少,才叫他有可乘之机。我有幸捡回一条命也要仰赖您,殿下才是关键,您没事才是重中之重。”
听到她又在顾念自己的安危,寿王心底的这根刺好似生了根似的,渐渐爬满整个心室。
他想说不要照顾别人,不要替别人担忧了,多念念你自己好不好?
却也知道正是因她这样的性格,正是因她从来都舍己为人的坦率,自己才会因她动情。
有智慧的聪明人不胜凡举,但既有智慧又凭着一颗善心于浊世蹚走,挽救溺水苍生的却没几个。
她身上的光芒不那么明亮却足够温暖,叫所有见过她的人都恨不能将她占为己有。
连他也是其中一员。
他明知不能独占月光,却私心想要月光独独照我。
见他垂眸不再言语,越清宁还以为他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慌忙相问。
“是剿匪途中遇到了什么事?”
寿王脸色讪讪,有些不好意思向她提起这种事情,但架不住两人已经说好了作为同盟,不能有事瞒她。
于是,寿王清了清嗓子说:“在东南的一座小寨里,我们救出一少年,问他家住何方,多大年岁也只是胡乱摇头。”
“后来我叫他跟着我打些杂跟着回京,日子久了,这小子竟对我颇有些暧昧。被我严厉逼问下,才得知因他长得漂亮小时候就拐走,后来误入匪寨成了那帮混账戏耍的乐子,他以为我也是如此,才会救他带他走。”
越清宁听到这里,不由自主的想到雀铭,他何尝不是因着外貌身不由己,若是当时自己没有伸出那只手,他又会不会是下一个被人戏耍的玩物。
看她神色肃凛,寿王就知道她大概率是不会同意接下来的计划的。
但这是关键的一步,不叫太子自乱阵脚,围绕着他的那些人太过铜墙铁壁,早就准备好了一套说辞,派出去的下属怎么挖也挖不出破绽。
太子,清远侯,皇后,这三人中最容易攻破的只有太子,不趁着他阅历未深如何下手?
“我欲叫他进东宫。”
只此一言,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越清宁动作比言语更快,慌忙拉住他的衣角,叫道。
“不行!莫说他刚出狼窝又入虎穴,太子身边岂是那么容易招架应付的?若是他年纪尚小被揪出破绽,等着他的比死还难受!”
寿王如有意料她的反对,他也不挣,静静的坐在床边捋下她的手。
“他年纪不小,只是脸看着小,实际已经比你大上三岁了。”
越清宁愣了下,未想到他在这处跟她打岔,憋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的主张。
“不是年纪的问题,他既不愿不应叫他再行此事。”
“他若是不愿,也不会主动找我提起。”
寿王冷淡的话落在她头顶,像是一层厚重的霜,她此刻跟他辨不清到底是不是自愿,又是不是被迫自愿,总之于她而言,任何人都不应该被当成玩乐的工具,无视意愿的对待。
但寿王又说:“我没强迫过他,是他自己说‘今生有幸伺候过太子,这条贱命也算没白活!’”
如此,越清宁就更说不出话了,她堵在嗓子里的呜咽,想要同他辩清没有人自甘下贱,甘愿为人牛马的。
但其实她也没有胆量敢同他这样讲。
她一样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不敢同他这皇天贵胄有任何争执,早前他便给过她教训,深刻的,永世不灭的记忆,越清宁听话的很,既然狠疼了一次永远不会试探第二次了。
“清宁都听您的。”
寿王听见她一反常态的,从气鼓鼓要争出个名堂的状态倏然泄气,乖顺的像是一只皮偶。
他有些奇怪,刚想问起,门外突然传来王萱报喜。
“今年的榜首出来了!连中三元,陛下明日要亲自面见,并说了要亲自去曲江宴上,看来是要给状元郎个恩典!”
寿王本就不大关心此事,每三年选上来的状元一开始都有番宏图壮志,后来不都是被磨平了棱角,和光同尘。
况且皇室无公主,就算赐婚也跟他们没什么关系。
他双目一凛,直将王萱看得跪倒在地,语气凉飕飕的问道。
“叫什么名字?”
“回殿下,状元名叫越凌霜,是洛阳守丞许魏明大人的学生。”
寿王出乎意料的愣了一下,“也姓越?”
王萱回道正是,说是真是赶巧了,说不准这次的是个堪得我们殿下大用的人才。
这话听得在后面腾凑的越清宁直想笑,她捂着嘴悄悄的绽放只有自己能看得到的笑颜,为他庆贺,同时也为自己当天的一句话叫他记得而动容。
那日,他要走,她意同他恩断义绝之后送了他一句忠告。
“孰能负凌云概日之姿,抱积雪封霜之骨。凌氏来之于此,望你不要忘了自己是谁。”
本是嘲讽他的一句话叫他记了这么久,竟还给自己编了个迎合其意的假名。
按着他的性格,想必也在夜里无数次念过此言吧!
想到他一直以来一刻也不曾忘了自己,他虽不在,越清宁却比当日他在时更加面红耳赤。
寿王安排了几句,向她转过头来,却见她面色绯红,好像真的因那一句三元及第动心了。
自己身为皇子,未来更有可能是皇帝,此刻竟然还比不过一个状元。
他心底忽升起股挫败感。
因着这股锥心之痛,他像是再也坐不下去似的猛地站起身往外走。
越清宁自然在背后不敢多留,叫他慢走,只瞧,那本就生风的步履好似走得更加快了。
寿王狠狠的咬着后齿,还没见到这位新科状元就已经对他充满厌恶,他想,若不如把事办了得了,省得自己在这里拈酸吃醋的不给自己好过。
向父皇请旨要一个姑娘能有多大难度,父皇正是看不顺眼太子的时候,这些时日以来,把大多公务都交由他去处理,显然是想他和萧衍争上一争。
这个档口,把清宁护在寿王府里总归更加安全些,天长日久的,见过了那些平常人听都不曾听过的锦绣荣华,她难道还能永远守着她那颗石心?
想着,寿王愈发看淡今日发生的这一件小事。
不过第二日,他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新科状元上殿受圣上钦点已经是流传已久的规矩,大盛朝至今也已经有过六届状元郎得此恩典。
今科三甲由远及近踏上白玉阶,众人只看到这三人绿袍加身,头戴二梁冠,中间的那位鬓边还别着一只翠羽。
银花摇颤,闪烁的光芒映照在状元郎那张不似凡俗的玉面之上,众人皆在这久不曾见过的眄睐生辉中忘了言语。
直到齐聚太和殿丹墀下,状元郎踩中鳌头,众人才在大太监的提醒下齐齐恭贺。
皇帝站在阶上,看到今朝的状元竟然是这样一张粉金面时,拧着眉,说不出的心里发怵。
倒也不是看不惯文人的秀才面,凡是好神采的人在哪都能得优待,更不要说御前看着也赏心悦目,但他活到这个年纪,什么样的人也都算见过了,却没有像他这样。
也没嫌恶的感觉,只是一打眼就有些亏心。
犹在自己思绪里的皇帝捂着心口,发觉自己许久不见这般心惊肉跳的发颤了。
更是叫底下一众官员心中担忧,生怕老皇帝在此刻的大好时候出什么事。
然而他只是摸了摸心口,放下手,和煦而威严的对着新科三甲道。
“兹有越凌霜,才学出众,殿试夺魁,特封为翰林院修撰,赐六品衔,勿负朕心!”
另两个也被封了翰林院编修之职,从正七品,三人谢过圣上后还要上街游行,许连舟都还没跟他的凌霜兄道个喜,只见他风风火火的从此起彼伏的朝臣恭贺声中挤了出去。
他俩一个状元,一个探花,也算是没有白费家父寄予重望的拳拳之心。
正寻思着,肩膀忽被人拍了一下,许连舟转过身去看,原来是寿王殿下叫他。
他赶忙理了理衣襟小步上前躬身拜过,寿王却并没有在意这些虚礼,见他来了也就将人扶起来,并适时赞美了两句。
紧接着,就说到了他关心的话题,寿王目光晦暗不清,朝着宫门口,问道。
“状元郎怎么这样着急?我都还没见到他正脸。”
不是没看到,而是看得太过清晰,清晰到无法理解本来是跟在清宁身后的那个无耻马夫,怎么摇身一变变作了新科状元?
他身上的秘密比看起来还要多,他是什么人?越家又在此事里做了什么角色?
还有……最重要的,清宁她知不知晓?
还是,她有事开始瞒着他了。
自他有智开始,老师经常说他颖悟绝伦,在同年的孩子里智多近妖,没有任何人能瞒住他任何事。
但清宁成了那个变数,后来这个越凌霜也成了变数。
他开始察觉到有些事正在脱离他的掌控,这很不好,更不行!尤其是越清宁,她若是脱离了手心,不知会带来多少麻烦!
想着,寿王甚至没回府上,直接去了越家,想要将此事问上一问。
只不过,他俩驴唇不对马嘴的辩了半晌,直至天际绕上紫红也还是没分出个胜负。
越清宁自是不可能将雀铭的身份暴露给他,装作自己也不知情的样子,一问三不知。
寿王哪能看不出她在撒谎,关键怎么威逼利诱也不见她承认,在她这吃了瘪,寿王说着要找新科状元自己问问,没想到府门外传来一道圣旨。
旨意由曲江宴上圣上亲题,他们不明所以,纷纷跪下。
只听大太监苏福在众人面前宣了旨。
越清宁跪在地上,头抵着青砖,耳朵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听的圣旨。
今年的榜首状元说要求娶越家大小姐,那说的不正是她吗?
她只感觉双耳躁动着嗡嗡作响,连身边青珠摇晃她的动作也置若罔闻。
她抬眼,看见寿王猛地拽过苏福,将他手里的圣旨看过一遍后,朝她难以置信的望过来,这时,她才终于相信,圣旨的内容没有听错。
“父皇已经多少年不曾给状元赐婚?这次怎么会如此反常?况且,父皇为何要去曲江宴,他不是身体不适已经推了许多御宴了吗?”
寿王两手紧攥着圣旨,将上面的一字一句都看过,深知皇帝落笔无可更改。
他不想相信,不想面对,于是将圣旨一扣,又塞回了苏福怀里。
苏福也是摸不着头脑,接下这烫手的山芋,怯怯道。
“陛下本不想去来着,后来在南书房题字的时候又突然想起来这事,便就这样去了。到了地方,咱们的状元郎一叩首的功夫就把陛下哄得高高兴兴,后来在宴上,圣上问可有想要的?”
“他说:‘臣此孤生,唯有一人难以忘怀,多年之前因老师嘱托进京探望越尚书,在越家宅邸偶然瞥见一缕惊鸿,从此之后八年,思以莞尔不曾忘却,还请圣上赐臣恩典,叫我与越家大小姐再续前缘。’”
越清宁心念一动,刚要问上一问,寿王却突然打断她。
“父皇就这样答应他了?”
苏福低着头小心道:“倒也没有,只是还问他要别的来换如何?但他这人性子太倔,又说了一遍。”
“臣别无他求,只要清宁。”
别无他愿……
越清宁甚至想象得出,他说完这番话后,在场所有人会是个什么反应。
皇帝已经知她许过一次人,那场亲事非但没给他带来好运,还叫神勇无比的崔将军就此身埋异国他乡。
他对她向来是没有好印象的,尤其后来又拆过太子的台,皇帝怕是一辈子都再不想听到她的名字了。
可雀铭,这样大的胆子,敢在这个时候主动求赐婚……
明明单独面对她的时候,连话都说不利索。
跪在地上的女娘被丫鬟扶起,从苏福手中要接过圣旨,站在一旁的寿王突然动了。
他一把拽住她的胳膊,不让她去碰。
苏福和余下的所有人都看呆了,不说不接圣旨是要杀头的大罪,光寿王这一来一回的态度,也叫他大概明白了什么。
只可惜,殿下有此意怎么不早点说!
早点说,陛下还能叫自己亲儿子得不着想要的,如今这个局面,可是怎么解决的好哦……
眼看施在手腕上的力道越来越重,越清宁也不得不掀起眼帘去看他的眼睛。
他这是要干什么?
这好像是他头一次这么鲁莽的行事,为的就是让她不接旨吗?
她犹感觉莫名其妙,挣了挣没能叫他松手,于是只能悄声提醒。
“殿下,这是圣旨!”
无关她的意愿,她想与不想都要感恩戴德的接下,这不是当初他给她的教训吗?
寿王被她轻唤一声,好似也终于在恍惚中逐渐清醒,他握着那支细腕,在柔纱下头,还能摸到她带着的那支玉镯。
“是是……”如梦初醒,寿王松手,接过苏福手里的圣旨面向她。
盯着她的目光黏腻而深邃,如同一片泥沼,叫人辨不清其中到底都是什么情绪。
他两手将明黄的蚕丝绫锦扣在一处,从轴柄处端起,看着她的眼递了出去。
越清宁伸手去接,他却又向回缩了半寸。
“你高兴吗?”他问。
越清宁看了眼他躲避的双手,又瞧了眼他面上的表情。
那神情,像是快要崩溃又瞬间重铸了一切的平淡漠然,她实是看不懂他。
于是她说:“高兴的。”
圣旨终于送到了她手里,越清宁抚摸着乌木轴柄,眼底是她自己都未曾发觉的笑意,而这笑,偏被近在咫尺的寿王全部看在了眼里。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比不上一个马夫,更没想到一开始他就猜错了,原来她的不情愿从来都不是因旁人而起,那人始终站在她身后。
门外,传来一阵热闹的喧嚣声,将眼下寂静打破。
苏福本以为寿王会回避见到他人,但只那么一瞬间,他面上的表情收拢的半点破绽也无,冰凉的像是一尊白瓷像。
来人自门口进来,身上所着红袍还未脱下,鹃花倒是去了,此刻进门来,简直像是新郎官一样风姿昂然。
见到家中不止清宁在,还有寿王也在,雀铭脸上本绽出的笑意收敛三分,大阔步走向清宁,几乎贴在她身边才停下脚步,向着他施礼。
“见过殿下!”
曲江宴的酒显然根本就没叫他醉,这一切都是他算计了好的,早就想着得中魁首求娶千金。
寿王紧紧咬了下后齿,直磨得嘴里嚼出些血腥气才张口道。
“恭贺状元郎,有了功名又有美眷。”
雀铭暗暗垂下眼帘,“殿下谬赞了!之前听闻岳父家中出了意外,还是殿下派人保护,凌霜还要多谢殿下照顾!”
他说完,没给他再多寒暄的机会,扶着额头轻轻摇晃了一下,就这么扶到了弱女子家单薄娇小的薄肩上去。
“还请殿下勿要见怪,今日喜宴,实在是吃了不少的酒。”
他装模作样的说完,越清宁也好似没看出来似的,赶紧将人扶住,问道。
“怎么回来的?按着规矩都要骑马,可吹了风了?”
本就是假装的扭捏作态,寿王更看不顺眼他这般的做派,拧着眉咳了声“那便不打扰了。”
苏福在殿下身后,看他少见的将情绪挂在脸上,那张本无表情的脸,眉心略略发紧,便知晓这遭可还没完。
顺道恭喜了两句,连赏钱也没敢领就这么跟着寿王出府去了。
越清宁在他们身后看了会儿,拍拍雀铭的肩膀,问道。
“要不要喝点茶?酒后容易口渴。”
雀铭闻言哼哼一笑,将头搁在她肩侧,极其悄声的贴着她咬耳朵。
“小姐明知我没事,为何还要纵容?”
闻言的越清宁也陪他笑了回,“因为是你想要的,所以就随了你吧!”
他抬起眸子并没起身,眼中被灯影点亮,闪烁的光忽远忽近的。
“什么都随我?连这个也随我?”他握着她的手,也握到了她手里织金的祥云。
越清宁这回没有回避,她看了眼府门外渐渐升起的星光,回望着他的眼瞳,郑重的点了点头。
“正说是新科状元面见圣上,说出别无他愿之时,圣上打断他道,‘京城美人万千,何必只取之一瓢?’,那状元郎恭敬的又再拜了拜,朗言曰:‘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既已承诺断无更改!’”
马车上,寿王重重的撂下帘子,王萱在一旁跪坐着,忍不住想,若那帘子有声,这一下不是要砸得满城皆知他不满状元。
想着,他忍不住想替寿王出出这口气,于是谨慎道。
“奴才下去,叫他们这些说书的闭嘴?”
寿王张了张口,似是刚要说出一个去字,但半晌,他什么也没说的闭上了嘴,敲了敲车板示意快走,远离这片叫他不忿的酒肆。
不过人走是走了,话却还在脑子瞎里转悠。
他已经忍了五天,却没想到这件事对他的影响会这么大,他现在甚至都不敢再去看清宁。
见着她,他直觉某些情絮会死灰复燃,而他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给自己招事。
马车行过街巷,停在了长公主府门口。
姑母自年后身体一直不舒服,召了滕太医好些次,也不见病情有好转。
滕太医也说是积郁成疾,没解开心结这病怕是越来越重。
寿王不敢叫她再等下去,怕她看不到心愿得解的那一天,可又害怕真的得偿所愿,老太太便什么都顾不得了,就此撒手去了,到时候他身边还剩下谁陪着他?
直到进到暖阁,看见她憔悴但略带容光的面色,寿王的这颗心才稍稍安下。
老太太见他风风火火的进来,便又打趣。
“怎么?我是叫你过来坐坐,又不是有什么大事,这样着急!你是生怕见不着你姑姑我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