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小姐,清宁。”
他说,“雀铭爱你。”
天刚蒙蒙亮,雀铭动了动眼皮很快醒来,他睁着眼看向帐顶,又感受到怀里躺在他胸膛上的轻轻呼气。
清宁还没醒,枕着他的胳膊睡得安稳极了。
他默不作声的悄悄看了她许久,双瞳紧紧的把她锁在视线里,那种迟缓的,散漫的悲伤翻越山脊,氤氲到了面前,等人察觉到时,已经挣不脱名为不舍的牢笼。
他凑过去轻轻吻了下她的鼻尖,见她没有察觉的样子,又忍不住在她唇上印下一吻。
这一吻绵长而痛苦,但终有结束的时候,他悄悄的起身将人放在枕上,不留一点动静的穿好衣服又再次向帐中望了一眼。
而后不再犹豫,开门向着熹微的晨光中走了出去。
殿上,皇帝正指了今科榜首入朝的位置,到了状元郎的时候,刚要说话,忽而被人打断。
厉目一看,原来打断他的不是别人,正是户部尚书越执征,他手执芴板,看样子又是要没完没了的跟他扯术忽的难题。
皇帝扣着脑袋的手敲打个不停,想要他勿要在这大好时候说什么扫兴的话,然而这位越大人还未铺垫完,小越大人同他岳父一样竟然也站了出来。
“你们有什么要说的,写成折子递上来,勿要在这里耽误时间。”
小越大人还没开口,只瞧见站在队列外的寿王向下瞥了一眼,这一眼下去,裴为经理了理衣袍,似是也有什么话要说。
皇帝看着他们一帮多事之人的动作,愁的一个脑袋两个大,偏偏越尚书还没说完,引用了两个典故还没说到正题上。
眼瞧着身后的小越大人隐隐有了要插话的意思,皇帝向后一倚,眸中渐渐流露出不悦。
“陛下!臣有要事启奏!”
雀铭的声量略微高了些,盖住了正在面前咬文嚼字的老师,他大概是明白了什么,老师也知道了他要做的事,因此正在拼尽全力不给他机会说话。
但这些都是无用功,他今日该做的一定要做。
“你有何话要讲?”皇帝在上发问,问得越尚书也再不能拖延时间。
“臣……”
刚脱口一个字,忽被扑通一声的巨大响动干扰,众人尽皆看过去,没想到是老护国公跪在了殿上,向着皇帝求道。
“请陛下查清我儿死因,崔护不可能是疟病致死,请圣上替我儿伸冤!”
夹带着哭声的呜咽闻者泣泪,更不要提老护国公年过半百,在三子死后一夜之间白了头发,远远望过去,只能瞧见一片雾霭霜色,叫皇帝也忍不住颦紧了眉头。
只不过他却是半点伤感也没有的,在他眼里,事情过去这么久了又旧事重提,是护国公故意给他这个陛下难堪。
因此,微微眯了眯眼,皇帝压低音量问他。
“爱卿此时重提此案,是要朕给你什么答复?”
眼见没人胆敢应答,皇帝站起来,一步一步走下阶梯,随他动作,朝下众人也向后缩着,不敢直视天颜。
“当时不是查清了吗?不是给你因由了吗?你们一个个当初不声不响的,现在偏想起来质问起朕来了!”
天子一怒,四下皆惊,所有人都跪了下去,生怕老皇帝发怒,自己项上人头不保。
然而近在咫尺的寿王,想得却跟他们都不一样,他十分好奇,平日里这些人纵容皇帝做了那么多错事,怎么今日开始一个接一个上谏,好似在故意拖延时间。
天子之怒震慑群臣,却没有震慑得住跪在地上的护国公,他抬起头,怒目充斥着血丝,盯住眼前清远侯的脸紧紧不放。
“臣查到三子死因并非意外,而是有人蓄意谋害。一切皆因我儿在术忽查到的罪证,事关在朝之人,才有人杀人灭口。”
皇帝盯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跪在地上的清远侯面色发白,见皇帝在瞧他,连忙跪求。
“陛下明鉴!此事与臣无关!崔勃你勿要含血喷人,你因我出身再三羞辱,我已忍你多时。崔将军死因由两国使臣亲眼所见,岂是你一张嘴就能颠倒是非的!”
“陛下!”
两个同样位高权重的臣子在眼下吵起来,皇帝背着手眯眼向龙椅走过,所有人都看不到他的表情,也看不到他身为天子偏向哪一方。
然而,忽然争吵之中,宫外传来通报。
“长公主进宫,要面见圣上。”
背手游哉的皇帝好似重重晃了两下,他摆摆手示意人进来。
不多时,长公主在越氏状元夫人的搀扶下迈步金銮大殿,一进来,便开口道。
“启禀圣上,萧纹要状告清远侯觥和元三宗大罪。”
殿上朝臣为之震颤,不敢相信长公主竟然真的同太子一派撕破脸皮。
只见长公主受人扶着,走到殿中,掀裙跪地,便向上首叩了一叩紧接着便道。
“这三宗大罪,其一,受纳赇赂,干预司法,以致吏治腐败。太仆寺亏空钱粮逾十万,虚报掩饰,钦查屡被阻挠,通京共知。”
“其二,专务谗陷,暗害同僚。今有崔护崔少将军一案,前有驸马,凌氏一族,乃至先太子被害皆与其有关。”
听到“先太子”几个字,众人不敢相信的望向长公主,又很快垂下头去,不敢相信她竟然敢提那位的事。
他们胆战心惊的略略抬眼望向陛下,只见老皇帝也拧着眉,骤然勃发怒气,要她闭嘴。
然而长公主并不听他所言,只淡淡的继续开口道。
“其三,事关宗庙社稷。清远侯与皇后并非亲缘,太子乃是二人苟且所出……”
话还没说完,皇帝愤怒的抢过手边苏福的尘丈掷了过去,差一点就打在长公主头上。
“你闭嘴!闭嘴!”
长公主未有所闻般,“欲以异族血脉混淆国祚,此其三宗大罪!”
她说完,殿内安静的如同夤夜般静谧,所有人都捂住耳朵不敢听不敢看,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些微的响动惊动眼下暴怒的皇帝。
而无论他们动与不动,皇帝的气已经被挑动起来,他还试图叫自己清醒些,勿要跟她这女子一般计较,抬手便唤了太子近前。
但太子深陷在这一言的惊诧里,他没有看向皇帝,看的反而是近在咫尺的他的“舅舅”。
清远侯听到长公主状告他,本来并有什么表情,但是,第三条罪状一出,他未有察觉一般双拳紧握,汗珠不由自主的自鬓角滑下,再一抬头,正瞧见太子正用那种求证的表情看向他,他一下惊在原地,连表情也忘了做。
皇帝连唤三声太子,却始终不见身侧有人来扶他,他转头看向他最喜欢的儿子,却见“他的儿子”正瞧着他“诬告的父亲”发着呆,连他这个真老子的呼唤都听不见了。
想到这背后的秘密,老皇帝一连趔趄好几步,被苏福赶忙扶住。
想到这些年都是替他人养了儿子,忍不住拍着大腿鬼哭狼嚎一般大笑着,命人即刻去将皇后带来。
太子听见皇后两字,这才清醒些,上前跪在当中,声声泣血。
“父皇,勿要听信谗言,母后心志如一赤诚待您,更何况这种污言秽语,是在扰您视听,舅舅同母后是亲缘兄妹,我更是您的嫡亲儿子!请父皇,惩治胡说八道之人!”
同时,清远侯也跪在太子身后,言道。
“陛下明鉴!我与皇后娘娘同母所出,自小兄妹以待,绝无不齿行径,今而有人欲以此事诬陷我等,我虽含冤,但不可叫太子殿下因此受辱啊!”
皇帝双眼布满血丝,怔怔朝二人看过去,他眼睛有些昏花,瞧着他两个一前一后的跪在殿中央,好似真的被冤枉一样。
但是他浑浊的双眼,在他们的脸上左右徘徊,怎么看,这两个人都愈发相像。
因着皇后胡人的关系,他只当太子身上有着胡人血统才不那么像他,如今一瞧,这两人才是当真的父与子。
他们才是一家人!
长公主也在此时适时说话,“陛下,萧纹虽因事与您多有龃龉,但事关我国国姓,萧纹不敢撒谎。觥和元是术忽国主亲弟,术忽老国王除去二子并无公主,崔将军也正是见到术忽国主,心生疑虑,才被他们灭口。”
“如若不信,我这里有术忽国王的画像,以及老国王手书。”
苏福小心的接过去这些证据,在皇帝面前展开,只一眼,那同觥和元几乎一模一样的画像便已经刺到了他的眼睛。
长公主接着解释,“这些都是我命人前去术忽,从民间搜罗的宫内旧人所奉,画上还有国主印章足证真伪。”
“至于太子……”
她说,“当年被杀的太医之中,被我找到其后人,有当年院判所留记录,清远侯虽将人收买后又灭口,却料不到太医还有远亲,此事重大,他不敢彻底背叛陛下,于是藏匿证据到亲族手中。若是此证还不足以证明,当年验身宫人已在宫墙外候着,她亲口承认当年收受贿赂,没有给皇后验身。”
长公主所述一桩桩一件件,证据确凿,无法抵赖。
皇帝看向清远侯,看他还能再怎么狡辩,但清远侯叫他失望了,他此刻已是冷汗涟涟,连抬眼都不敢,“冤枉”叫了许久,却连一句辩词也说不出来。
皇帝扯着那张画像扔在地上,指着画像问他。
“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当年朕那般信任于你,而你却是这样报答朕的吗?”
清远侯把头叩在地上,眼珠乱转的想办法,然而身后突然传来一声。
“皇后娘娘到!”
遥遥一声泣声穿过众人,直将皇帝的视线引向殿门口。
只见皇后因疾步而来,脸上的妆容因汗湿被融化了一些,显得格外狼狈。
她扑进来,还未到跟前,已经扑倒在地,拽着他的袍子急切而又娇柔的唤着陛下,那张妍丽无双的娇靥,也在接连的泪痕中叫人不忍淡漠观之。
她拽着皇帝的脚下的黄袍,摇晃着,声声泣血的流着泪,哭诉着。
“陛下怎可叫人这等诬陷于臣妾!太子是您所出!难道您还不知?当年臣妾害喜食不下咽,陛下在身边时时不离,换着花样的哄臣妾多食些,这些事难道您都忘了吗?”
皇帝似乎被她说得有些动容,但看到苏福呈上来的脉案,上面明确写着怀孕之时早于入宫近两个月。
当时他还因皇后早产,为新诞下的麟儿担心许久,生怕他早产体弱,撑不住多时,甚至为此在宗庙跪求先祖保佑,三日三夜未曾进食。
但换来的是什么?
皇后与其兄胆敢如此光明正大算计于他!当年若不是他一力扶携,觥和元命都保不住,哪还有现在的荣光?
当真是他一时错算,以为终于摆脱了太师他们,终于能将权力收在自己手中,天下尽在执掌,这些人能得到的地位哪个不是依附着他才能有了今日?
哪料得到?便是给了无上宠爱的他的继后,依然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甚至犯得下混淆皇室血脉的大罪。
他一把挥开跪在脚下的皇后,将脉案甩在了她的脸上,声声质问。
“你还敢说没有欺朕!院判的脉案带着院印,另一份在宫中封存的,恐怕早被你毁去了吧?”
皇后被推开,脸色登时变得不好,但她趴在地上瞥见脉案,又看到疑似哥哥的画像被扔在地上,一思量间也明白了他们计划全然暴露。
她悄悄抬起头望了眼哥哥,只见他也借着磕头的姿势,朝着她的方向,缓缓闭上双眼。
皇后登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攥过脉案撕成碎屑,仍是跪求着皇帝。
“这是歹人蓄意为之!院印也非不可伪造,陛下要相信臣妾对您绝无二心!哥哥也同臣妾一样,当年都是在陛下的羽翼下才得以苟活,这些年兢兢业业,忠国忠君,一刻不敢酣睡,只待着能报答您哪怕一丝恩情!”
“陛下是见过困苦时的和光,应知臣妾与哥哥断不敢违逆圣上,更不敢有丝毫隐瞒。”
越清宁在后面遥遥跪着,听到皇后这般颠倒是非,心中对皇帝有些担忧,生怕他真的被这三言两语所蛊惑,真的放过此事。
她抬头,望向雀铭的方向,没想到他也在望着她。
两人对视着,他好似明白了她不顾一切找来这么多人为了救他的执着。
他不曾说话,柔柔地看着她,在当下剑拔弩张的情形下还有空对她施展笑意。
越清宁本担忧的心,一下子纾解开来,她亦是明白他的隐而不语,因此,也回给他一个温柔的笑颜。
雀铭见此,心中阴郁被一下子驱散,他想着,清宁果真是他的神药,这种时候的一个笑脸对他也有安定心神的作用。
他端跪着,在皇后没完没了的哭诉声中,大胆提声。
“启禀陛下,除却太子身世之谜,还有残害同袍这一宗罪尚未缕清。据臣查证,清远侯勾结姚家大郎姚还烨,在术忽与术忽国王密谋暗算,将疟虫故意放入崔将军帐中。又在将军病急时,故意拖延医治,致使将军染病身亡。姚还烨就在当场,陛下要问,即刻便可问他当时情形。”
姚还烨没想到自己还会被拎出来面对皇帝,此刻跪趴着扑倒在殿中央,凄凄惨惨的叫着:“并非如此啊陛下!越凌霜!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何故陷害于我!”
皇帝自家的烂事还没解决,只听到那翰林院修撰又重新提起此事,被气得头昏脑涨,由人搀扶才重新坐回龙椅。
他抵着额头,止不住的头痛恶心,见到姚家大郎那畏畏缩缩的模样,凛目横斜,一拍龙椅,指着他道。
“如何冤枉了你,现在给朕说清,如若不然,即刻便押去大理寺!”
姚还烨哪里敢再耽搁,随着之前商量好的计划,措辞严谨的一一述清,只是他还没讲完,老护国公突然发难。
“怎么这么巧,跟着三郎的近卫都染上了疟病,而你平安无恙的回了京城?再说术忽那地方本就疟病横行,三郎既是本次押运主将怎会不知?即便染病,术忽当地又怎会没有疗愈之法?”
接连的问题,问得他头重脚轻,满头大汗。
大理寺少卿裴为经见是时候了,站出来质疑道:“此事已经过去一年有余,大人还如此好记性!既然大人对于当时崔将军的事情记得如此熟悉,想必也应该记得自己当时在干什么,在哪里吧?”
这一问,将姚还烨问得满头发蒙,他本就与侯爷编造了崔护的死亡真相,从没想到有人会问他自己在哪。
“我……我自然是在将军身侧……”
裴为经立马打断他,“疟病至急,传染数人,大人竟不怕自己也被传染上疟病?”
“我自是不曾近前……”
他话音刚落,裴为经立马急急追问,“不曾近前怎么能将将军身上的病状形容的如此具体,你是什么火眼金睛吗?看得这么远!”
姚还烨一下子噎住,他自然是从始至终都没有敢靠近过他,此刻被人戳穿,满脸冷汗,双股颤颤,只哼唧着叫了声“陛下”,被皇帝随手一挥,羽林卫进门便将他拖了下去。
“陛下!臣冤枉……”
惨叫声还在殿内回荡,太子深知姚还烨必定挺不住大理寺刑罚,肯定用不了多久就会全吐出来,他双手紧攥成拳,恨不得杀了这个坏自己事的越凌霜。
但对于他们的控诉还未停止,皇帝此刻也意识到了他们这些人形成的另一派系,那是跟右.派不对付的,与他们有着世仇的一方,只是他还未想到越凌霜跟他们有什么仇。
果然将人拖走不久,状元郎第二次开口,便是陈年旧案。
“陛下!其二宗罪还未算清。当年凌氏镇南将军在西南战事中惨败,凌公病逝,凌氏一族满门被灭,驸马进宫一夜病逝,此清远侯陷害忠臣的第二宗要案。”
老皇帝闻此,突然从按揉额角的厌烦中抽出神来,他有些难掩的震惊,问话也带着些小心翼翼。
“你想说什么?”
雀铭对着皇帝恭谨言道。
“臣查到,当年西南战事并非将军行军不利,是有人早有意图暗害将军,在将军计划合围歼敌时,违抗军令按兵不动,致使我军寡不敌众,最终凌将军死于敌手。此等奸佞小人回朝后混迹于朝野,近些年竟还官升三级,做了我朝兵部尚书。”
他说完,立于右侧的兵部尚书刘谨忙道。
“血口喷人!当时情形你一个无知小辈哪里清楚?是他凌百捷多次用兵不利才致使战败,我当时也是死里逃生才从战场上杀下来的,你一个小吏竟然如此诽谤朝廷重臣?请陛下,严惩此人!不可叫他寒我朝将士忠君之心!”
皇帝眯着眼,盯了跪在地上的那抹青袍好久,才终于想起什么似的,他略微一摆手,刘谨便被人捂着嘴扣下。
皇帝望着他说:“你还知道什么?通通说出来吧!”
雀铭一点也没有因身侧窃窃私语而动摇,他紧接着将凌太公以及驸马死因一一陈述,又讲到凌公死后,凌家被人暗害的情形,情到深处,语声呜咽,仿佛他就在当场一般。
老皇帝听到他说下这些,顿时头脑嗡地一声,他知道,是凌氏的后辈回来找他算账了。
他当年做的那些事,还以为永远也不会有人将它们端上台面,给他难堪,但是他还是来了。
他还不死心,喘着粗气,有些呼吸不畅的颤抖着问他。
“你是谁?”
雀铭在殿中躬首起身,望着上位沉沉道:“臣为防迫害不得以改名换姓,凌氏最后一人就在陛下面前。”
皇帝狠狠的盯着他,完全不像是再见忠臣后代的欣喜或安慰,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当年先太子病逝,里面多多少少有皇帝的授意,而围绕着先太子的那些臣子,也多是被皇帝打压殆尽。
如今竟然有人敢跳出来找死,是他们所有人都没料到的。
皇帝突兀一声叫道:“原来是你来了!”
众臣你瞅瞅我我瞅瞅你,不明白他所说的你是哪个,然皇帝一拍龙椅,冷汗由鬓角滑落沾湿了黄袍,他自顾自的念叨着。
“是了是了!都是清远侯为除左.派,当年以毒计暗害凌公,我没想到驸马也来了宫里,竟然叫他一人谋害二者,使两人一夜之间枉死!”
本垂头听着他这些话的觥和元突然扬起脑袋,他不可置信的望着坐在高台上,战战兢兢仿佛见到了鬼似的老皇帝。
他是真的老了,记不清了,还是根本就想把这些脏水泼在他头上,自己好在史书留下一个清白的形象。
那些毒明明都是他要他去寻的,是老皇帝不满这些人改政,变了他挥霍无度的好日子,于是他才暗下杀手,借着凌将军出事,要他带着毒药进宫。
如今,他想撇清自己的干系了?
觥和元想着,如今木已成舟,是时候搏出一个希望了。
他站起身来,迎着太监命令他跪下的声声尖刺声中,望向众臣。
“术忽族人何在?”
“如今异族血脉的朝臣,必定已经被他这老不死的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我们术忽一脉在朝中,宫内早已经潜伏多时,为的就是今日!今日跟随我杀了皇帝,夺取皇位者受上赏,赐番位,你们好好想一想,到底是要过了今日被皇帝清算,还是跟着我返水谋得一条生路?”
在场的朝臣十之有四都是术忽混血,听到他此言,互相之间瞅了瞅,还未动作,宫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刺穿血肉的声音。
众人看去,原来是羽林卫里也有术忽逆党,他们突然对着身边人刀剑相向,未有反应及时者被忽然刺穿脖颈,一时间刀光剑影,不一会儿竟将场面控制在清远侯的手下。
“老不死的,我跟了你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况且,当年你趁乱夺嫡要不是我在背后支持你,你哪里来的银钱招兵买马?”
觥和元讥讽一笑,将身边尚陷在忧惧中的皇后扶了起来。
“当年若不是你意图分权,不欲叫先太子改政,我哪来的本事敌过他们跟着你一路厮杀过来的兄弟。因你想要享清福了,欲将天底下的银子都攥在手里,才叫示意我毒杀二人,甚至你自己的太傅萧太师,也是被你所杀吧?”
在皇帝气得吹起胡子,愤怒的拍着龙椅叫他闭嘴,但是觥和元非但不闭嘴,反而越说越起劲,向着站在殿中央的一群朝臣扫去,在人群前看到了凌氏子弟。
“说我贪钱,殊不知我贪的只是皇帝手中的万分之一,他才是真正踩着百姓尸骨享乐的昏君。病马案你以为皇帝真不知情,是他示意太仆寺挪用银两,没想到民间起了灾病,这才瞒不住,叫他杀了一批人才保住自己的声名。”
他嗤声一笑,对着长公主二人等轻蔑道。
“你们既不知情形,那我便同你们讲明。那日,是皇帝先召我入宫说要除去凌太公,让我准备毒酒,谁知晚些时候,驸马竟然也入宫劝谏,狗皇帝一狠心,不欲叫人再提及此事,竟然亲自斟了毒酒给驸马。当夜,这两位便回天乏术命丧黄泉了,更可怜的是,他们到死恨的都是我,甚至不清楚谁才是真正的幕后真凶!”
长公主听完他的话,颤抖着看向她一直相信的亲弟弟,她从没想到,自己硬挨着挺到了今日,得到的竟然是这样一个真相。
她不敢相信,摇着头,欲向他求证。
然而站在护卫身后的皇帝连一眼都没分给她,始终叫着“护驾护驾!快去叫人来救朕!”
长公主一下趔趄,仿佛苍老了十岁似的垂头下去,越清宁赶忙将她扶住,为她捋背顺气。
但是长公主抬手止住她的动作,微微苍老的双目一眨之间落下好些泪珠。
她静静地淌着泪,为自己还曾相信她这个弟弟感到不值,为了今日还要拖动孱弱的身躯来维护他感到失望。
觥和元并没有就此放过她,他看着长公主苍白的面色,呵呵一声闷笑,继而继续在她伤处践踏。
“那日,太医院所派去长公主府的人都被责令不得泄露半句驸马中毒之言,若不是你那么信任你的皇帝弟弟,找个府外的大夫来瞧,说不准驸马还有的救!”
闻言,长公主身子晃动了一下,紧接着狠狠跌倒在了越清宁怀中,越清宁害怕极了,去摸她脉搏,只听虚弱的若有似无的脉象已然就快消失。
她抬起头去找雀铭在哪,身子忽然被身后人抱住,他在身后也摸了下长公主脉象,安抚着扣着她的肩道。
“无妨!只是一时气血上涌导致昏厥,别担心!”
说完,站起身,朝着觥和元逼近三分,此刻正是剑拔弩张的关键时刻,术忽一族逆党围绕着觥和元等人,将他们环绕于中间,另一侧则是皇帝的羽林卫,正护佑在皇帝身前一刻不敢分神。
而他,站在二者之间,没有选择阵营,而是面对着这个时候虽然狼狈,但依旧高高在上的皇帝问道。
“陛下!他说的事实吗?我太公真是因此而死?”
皇帝此刻也分不出神来跟他讲道理,只敷衍着说了句:“他一介乱臣贼子的话怎可轻信!”
此话一出,觥和元彻底忍不下去了,他高声叫道。
“是不是真,你问问他身边的苏福便知,当年都是他在鞍前马后的奔走传递消息,这种事情怎么可能瞒得过御前总管?”
话毕,皇帝好似发了疯似的,突然夺过羽林卫一剑,向着身侧苏福便砍了过去。
苏福哪里想得到伺候这么久的万岁爷,竟然真的半点情面不顾,仅凭乱臣三两句话就要将他灭口,一时间乱窜着躲避,被由肩膀生生砍下一刀,幸亏皇帝年老体弱用不上力,否则这一刀势要将他身子劈成两半。
他仓皇的爬出羽林卫的围势中,噙着泪,盯着这个互相陪伴了大半辈子的老皇帝,眼里的不接与惊恐,已经吓得他没了忠君的心思,只顾着让人救他。
而雀铭冲上前将人扶下高台,只听苏福在他耳边秘密的窃窃私语了什么。
皇帝顿时大怒,刚砍过人的刀剑还在向下滴着艳红的血滴,他大叫着。
“乱党!都是乱党!又一个乱党潜伏到朕身边来了,卿家怎可信他?”
而听完全部的雀铭抬起头,他眼中的执着化为愤怒,盯着老皇帝,一错不错的望着他那张苍老的面孔。
“当年凌将军那场败仗,也是你示意的是也不是?”
当下没有人再拦着刘谨不叫他说话,事到如今,他也看明白了,站在觥和元一队中放声大笑。
“是啊!若不是皇帝给的暗令,我等哪来的胆子违抗军令?我等是为皇帝尽忠,又不是为了凌将军尽忠,自然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了!”
皇帝被这接二连三的控诉闹得头皮发麻,他冷笑着,在刚才的躲避中碰掉了冠冕,发髻散乱的糊在脸上。
他眼神惶恐的看向四周,看向这群朝臣以及自己的儿子,他深知,过了今日,他甚至没有脸面再次上朝面对这群朝臣。
甚至阿恒也在众人之中神色不明的看着他,他的儿子,也要有他这样的父皇感到耻辱。
他绝对不能就这样败了!
老皇帝气得喘息不止,脑海里本就难以控制的理智岌岌可危,他手里提着刀,望向置他于此地的罪魁祸首——觥和元,气得一刀挥了过去。
被觥和元身边的逆党拦下此刀,觥和元笑得嚣张。
“我已经叫人去敲登闻鼓,想必此时已经到了地方,你听!”
随着他轻蔑的笑声,众人皆听到宫内传来的沉沉鼓声。
“鼓声为号,你以为我没有为今日做准备吗?我早知道你要背信弃义,杀了我这个知晓你一切不堪的知情者,所以早早叫刘谨以操练为由囤兵三千,我倒要看看,是你撑得住勤王救驾,还是我这三千兵在那之前将尔等尽数绞杀!”
不多时,宫门外传来一阵阵的杀戮喊声,众人尽皆胆寒,望着觥和元与他手下逆党,有些人还真趁着这种时候倒戈相向。
觥和元看向太子,亲自伸出手去,将始终跪在地上的太子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