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眨巴着眼睛,小心的靠在年逾半百的老皇帝胸前,轻柔的手指一遍遍为他顺气,边有些好奇的问道。
“娘娘只不过是打一尊白瓷菩萨,耗费虽大,但能换娘娘舒心,于陛下您又有何妨呢?”
皇帝靠在矮榻的小案上,将她的手指捏在掌心,望着她犹如青葱的指尖,浑浊而又空洞的瞳孔里仿佛翻涌着什么。
“你不懂,她这个人啊……惯是喜欢做些叫人费解的事情,这事情做得多了,难免不叫人怀疑。”
他说着怀疑两个字,眼瞳霎时间迸发出好一阵激烈的情绪,但尚在胸口趴着的美人没有抬眼,也就错过了见到这位帝王真正面目的唯一机会。
只听皇帝吩咐下去:“皇后想叫便叫,想出去就出去,只好好派人跟着就行,不要打扰到她。”
皇帝此言传下去,不过两刻钟窦陈已经站在了皇后寝宫正庭,美艳无双的皇后娘娘瞧着他,将自己想做的东西叫了宝福递给他,只见窦陈看过两眼后,突然一乐。
“去岁冬末为宫里打造过一批白瓷菩萨像,其中大小皆有,娘娘所要的等身菩萨也有近乎大小的,微臣这就差人为娘娘送来。”
皇后闻言生出些好奇,问道:“既是大小皆有,那你们院里有多少尊菩萨像?”
窦陈小心回话:“大约……百十来尊,各样形制,大小,材质的都有,去岁侯爷听娘娘开始供佛像之后命我等开始打造,至今已存下数百尊佛像。”
皇后好似被他所言说得心中动念,从斜靠的椅子上支起身子,眼光灼灼的问道。
“真有百十来尊?”
窦陈称是,就听皇后拍着椅背笑道:“好好!既是这等奇观,本宫不得不亲自前去瞧一瞧了。”
一行人簇拥着皇后,向皇帝请旨,趁着日头还尚在中空,一行车马匆匆赶出了宫门。
直到赶到御窑,窦陈亲自为她安排了一间屋子,皇后这才卸下脸上强撑的喜悦,钻进屋子,一头扑进了对面正等在屋中的男人怀里。
俩人也不说话,就这样互相拥抱着直到门前传来下人们驱赶随侍的声音,清远侯才将人扶起来,攥着她的胳膊仔仔细细的看了她好一会儿才道。
“皇后娘娘又瘦了。”
听他此言,本不打算在他面前卖惨的皇后咬了咬唇,忍不住在眼底存下零星泪花。
本也不是多大的年纪,生下太子时,自己亦是刚及笄的年岁,如今也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被宫里养出的玉容越发娇艳了。
她侧脸被男人捧在掌心,是宫里那人远不能企及的视若珍宝,若是算起,本来她才应该是元哥的王妃,可是可是……
从前的事情再不必多说了,皇后如今最不想听的就是娘娘二字,因而握着他的手,低低泣他。
“别叫娘娘,哥哥……别叫我娘娘了!我不想听到你这么叫我!”
侯爷也如她所愿没有唤她娘娘,改而叫她小妹,这称呼谁都挑不出错处来,从前本就是跟在他身后的小妹,到如今也只能叫小妹。
“可是因为皇帝宠爱其他嫔妃担心?”
皇后沉沉的瞧着他,眼神里略有嗔怪,道:“难道哥哥还不知我?我才不关心他又去了哪里,只是太子……我实在怕太子不得圣意,最近那个寿王愈发在皇帝面前得脸,我有些担心。”
清远侯闻言,将她搂在怀中顺便坐在矮榻上,牵着她的手慢慢哄道。
“都怪那姚家出来惹事,若不是他家非要争这个太子妃的位子,也不至于叫第一个皇孙夭折。”
皇后见他提起小皇孙,眼神中多了些担忧,有些害怕自己作的孽误了哥哥的大事。
“哥哥有没有怪我?若不是我连月以来给她下毒,她的孩子不至于会小产夭折!我也是太担心了,她什么身份?要怀我们术忽皇子的第一个孩子!万一皇帝一时高兴将他立为皇太孙,我们岂不是又多出个麻烦?”
她心中想的全都是母国术忽,想到自己的孩子将作为纯血的异族王子,在这片土地上改朝换代,心中就止不住的雀跃。
他们已经为此计划这么多年,实在不应该在这种时候有所变动。
因此,她这才铤而走险,太子妃每月前来探望时,便命人将世所罕见的毒剂,一点一点下在她的茶点里。
本是想她在前往宫里的路上出事,到时候能怪罪的人便多了,死的也能说成活的。
可姚春盈这没用的,非是在探望太子的时候出事,皇帝一怒之下牵连太子,这下子又怎么给太子说情也没用了。
她紧皱着眉头,清远侯也因此多了些不悦,但他并未叫她瞧见,只一刻之间就变了幅脸色。
“你的心思我都明白。若不是太子非要跟那姚家扯上关系,我们也不必面对今日时局,给他些教训也是应该的,到时候他才知道自己该来找谁求情!”
自己儿子身子里长出的反骨,叫他开始不听劝阻,跟自己老子反着干,这才有了今日。
皇后亦是夹在当间左右为难,时候还没到,她现在也不能告诉太子他的真实身份,起码这事要等他登基之后才能透露。
但是不说,太子已经几次三番违背哥哥命令,送去的母族美女看都没看便扔在一边,更是没有机会怀上皇嗣。
皇后忧愁的饭都吃不下,这些天以来,明媚的娇靥愈发纤细。
清远侯看在眼里,心中亦是难安。
他手眼通天,自是知道太子的小癖好,但这事若是告诉他母亲,小妹怕不是要为他愁断了肠才行。
这样大逆不道又违背纲常的儿子,即便是他也有些束手无策,好歹有了一个皇孙,可偏偏被不知内情的小妹打掉了,再怀上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等他登上皇位,恐怕更会肆无忌惮。
眼瞧着,这两天又被新科状元的风采迷了眼睛,日日夜夜找寻和他相似的男郎厮混,怕不是就在这种时候被太子妃撞见才有今日。
就怕那太子妃醒来,张口说什么不该说的。
清远侯阴恻恻的在脑海中思量着,要不要叫她就此一病不起,再也醒不过来!
太子妃的位置不是那么好坐的,之后再找合眼缘的送上去便是,左不过太子喜欢的都是些容貌昳丽的。
他在心中盘算好了,并未叫皇后知晓,只是两人避开外人缠绵多时,直到宫内快要落锁,皇后才从小屋里出来。
两人甚至没有躲避的意思,一前一后走出房门。
宝福在人群之后,多少是有些疑虑的,但这些话他更不敢同圣上那边报上去。
于是到了宫里,皇帝也只听见皇后今日出宫见了自家哥哥,好好的说了会子话,像是在给太子找复宠的机会。
但是皇帝冷哼一声,他并未对于这两人私下见面有什么答复,只是非常冰冷安静的将小宝福叫过来,伏在脚下。
“你多多看着皇后,不要管她见了谁说了什么,只要用眼睛看着,用耳朵听着,她跟谁见面,跟谁说了什么都要一字不差的报上来给朕!”
那逼人的金龙近在咫尺,被明晃晃的火烛一照,刺人夺目。宝福见了只觉得眼晕,慌忙点头称是,从皇帝面前跪爬着出了门去。
自那日跌倒,直到三日后的寅时平旦也还未醒,皇帝最是重视皇亲,见姚家女儿至今还未苏醒,气得将派过去的太医全部罚了一遍。
又叫滕堰再去,但人到了东宫,太子却叫人拦着,不叫他近前看诊,言道。
“从前便多有隔阂,如今太子妃性命危在旦夕,不能叫信不过的人上前窥视。”
滕堰气得胡子飞起,在他心中只有病人,并无派系党争,自家女儿同太子妃之间的矛盾更是不必在这种时候拿上台面讲。
人都病得快死了,太子还在算旧账。
肚量之小真是闻所未闻!
然不管他再怎么说,太子这头依旧是不叫他见太子妃,皇帝听完回话,气得摔了杯子,怒气冲冲的说要亲自前去看看太子摆的什么谱。
天子驾临,太子这回没有理由再拦他,滕太医借着皇帝的面子,终于得见躺在床上气息奄奄的姚春盈。
刚一打照面,他便知道太子妃这是中了毒的面色。
小产不久,又加之中毒,这会子可不是要命丧黄泉了,滕太医立马施针为她稳住心脉,又用了不少名贵老参吊住这口气。
忙活了一整天,晚间时候,姚春盈终于面色惨白的睁开了眼睛。
皇帝此时早就回宫,唯留下皇后在此看护太子妃。
姚春盈头昏脑涨,睁眼的第一面见到的就是和太子七分相似的皇后,吓得魂不附体,差点一口气没倒上来就这么又昏过去。
眼见皇后装模作样的安慰她,又想到自己是因什么昏倒。
姚春盈咬着下唇,在嘴里咬出些血腥才控制自己没有露出破绽。
见她如此避之不及的模样,皇后以为她是发现了什么,小心的试探着。
“虽说这个小皇孙没有命保住,但你年纪尚小,和太子又汝睦和谐,孩子还是会有的,千万要保重自己,不要一时想不开糟践了自己的身子。”
她说得极轻,又捻着字句,像是勾引一样,要在她脸上看出什么不对劲。
然而姚春盈听到孩子就这么没了,恨意和委屈顿时涌上心头,叫她连自己的安危也忘了,死死盯着皇后的脸,恶狠狠的在嘴里咬出血腥。
“我怕是没有能耐再怀上殿下的孩子,如今殿下眼里,只看得到狗奴吧!”
她一言将皇后惊得语无伦次,她料想的是自己下毒被她知晓,怎么也想不到是太子的喜好被人揭穿。
她毫无准备,听到狗奴两个字还以为是她病中胡言,说的什么谬话。
然而姚春盈也是豁出去了,高声叫着让梓雨滚进来对峙。
皇后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无比,她是知道那个小侍的,因为知道他那般的好颜色,才更加明白她说得的确是实话。
只是自己的好儿子,寄予众望的太子殿下,竟然变作了同那些达官贵族一样龌龊的,喜好男色的昏聩之徒,叫她一时间无法接受,只觉得自己连同哥哥的脸面都要被他丢尽了。
她怔了许久,才恢复皇后以往的威仪,摆摆手叫下人近前,将这消息带出宫去。
不多久的时间,太子身边的梓雨在受宫中传唤途中,忽然被劫,在之后无人知晓他下落何处,更不知下场如何。
太子因此暴怒,更加苛待太子妃,被皇帝罚去太庙闭门,静思己过。
同月二十日,太子妃突然病疾加重,最终香消玉殒,滕太医携密报入宫,后又经自家女儿逼问,才得知。
原来姚春盈真是中毒而亡,太子自此沉寂,再无动作。
经过这一遭,越清宁忍不住感叹,“死的都是小人物,高高在上的那些人依旧如常,只不过是消停几日便又一如从前。”
雀铭也随她叹息,他深知这事还有瞒着他的部分,但他还未能企及清宁心底,便不能自作主张,张口去问。
又过了一月,皇帝终于气消大半,将太子放回东宫,出乎意料的是,太子对于身边人的不见竟然未动肝火,十分平静的接受了现状。
不过当天下朝,眼瞧着急急匆匆,又要去为越家奔走的状元郎,太子无端将人拦住,邀他进东宫一叙。
当晚,正在家里等候的越清宁听闻此言,慌张的甚至等不及在家里待着,忙叫了人赶车往东宫方向去。
正是日落余晖,月上枝头的傍晚时刻,两架马车在必经之路上碰面。
坐在车里的越清宁第一次意识到瞒不住他了。
小越大人自马车上下来,上了她的马车,见她惴惴难安的神情,便已经知晓一二。
他靠过去,任由她审视自己的衣服,束带,帽子,一言不发直至她哀切的闭上眼,才将她搂在怀里,柔声道。
“没进东宫,我没进东宫。”
他说得越是轻巧淡然,越清宁越是责怪自己,她明白雀铭身在官场,也大概会听到些传闻。
而自己如此紧张,偏偏暴露了她在意此事。
那此事在雀铭眼里,也就大抵成了事实。
身侧他脖子上的幽香还在鼻尖萦绕,越清宁连一句解释的话都说不出,只能任由他抱着自己,而自己的两只手紧紧抓着他的官袍,是无可奈何之下的后怕。
她怕他真的入了东宫,怕太子威逼利诱他走上前世的老路。
更害怕自己,害怕自己什么也没有改变,成了要望着他走入别人宅邸的寡妇。
然而他早就知晓了一切,知晓她不愿意见到他和太子待在一起,甚至这么久以来未有多言,只是默默地跟他撇清关系。
她心底一下子生出好些希望来,因他说“没有去”无端的生长出一些信念,这些信念绑着她紧紧的与之缠绕在一起,是自己都无法控制的爱意翻腾。
她不想让自己陷进去,但是如今,她更加无法放开眼前人。
两人直到入了府门还没办法分开,雀铭拦膝将她抱起,小心的拢着她走入家中,这是他们的家,是两个小小灵魂捆绑在一处的安放之地,没有任何人能在这里将他们分离。
夜色更深,雀铭叫了饭菜热过端上来,但是越清宁却一口也吃不下。
她心里满满的揣着事,眼见他担忧的目光也只能叫自己紧闭双眼摇摇头。
这大抵是两人第一次在人前显出亲密,青珠十分懂事的端了饭菜下去,还将所有靠近卧房的下人遣散,留给他们充足的空间。
越清宁疲惫的坐在床边,看他一只手小心翼翼的给她卸了妆面,又用温热的面巾给她擦手,一指一指轻柔有余。
她轻轻推了他一下叫他停下,有些欲言又止。
可雀铭仰头望着她,给了她无尽的耐心与包容,毫无怨言的等待着,柔和的眉眼在灯光下仿佛镀了层金,引得她伸手轻抚。
她的手沿着他挺翘的眉骨慢慢下移时,嘴上也终于吐出字句。
“我请崔景帮我去查,发现当年凌家之事另有真凶。清远侯在其中有着撇不开的干系,而太子又与他血脉相连,你要知道……”
他拦在她话头前面,说道:“要知道太子是敌非友,要知道不论他给我开了什么条件,我都不能违心忘本。”
她一下子说不出话,总觉得自己是个多管闲事的庸人,说出的话也并没有底气。
手被他轻缓的握住,越清宁只听到他在同自己说。
“我永远不会成为太子的人!我的主人只有一个,你不是知道的吗?”
她愣愣的瞧着他,噗嗤一声好似笑出来,但心底的苦涩并未减轻多少,她眯着眼睛,想他能够不要多问,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混过今夜。
然而雀铭还是问了。
“清宁心底已经同寿王殿下商量好了计策不是吗?告诉我吧!我去办!”
手心被他紧握着,能感受到他腾动的心跳,他把脸贴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着,越清宁只能看着他耐心的静候着,等候着为她驱使的命令。
“太子……太子。”
她说不出口,又想不到任何一个可能的方式帮他报仇,况且太子既然盯上雀铭,就等于自己已经进入了他暗害的名单,他早晚是要除去她这个阻碍的。
看着她愁得断了肝肠一般,雀铭适时给她安慰,双唇紧贴着她青白纤细的手背,边亲边念。
“我无妨的,无论是什么办法,我都无妨。你应该明白,我挣扎着活到今日为的是什么,不管那人是谁,我都不会放过他,凌氏全家的亡魂背负在我身上,你该明白,什么是真的为我好……”
越清宁终于再坚持不住,她低低的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呜咽着。
“太子并非皇族血脉,清远侯与其妹□□生子,欲以萧衍侵染皇家血统。”
这一下子,把他眼前的迷雾破障一般解开,雀铭这才明白清远侯一家所行的乱七八糟,前后矛盾的行径究竟为何。
他笑着叹息,“原是我想不到的!原来还有这样的孽债。”
他已经想到了清宁为何拖拖拉拉,迟迟不肯说明原因,皇帝最重脸面,他入朝不久也从老师那里知他脾性如何。
这样震撼的消息,想必皇帝不愿听到,更不想有任何人揭穿。
但他必须要将这消息让天下大白,才能彻底把凌氏经年累月的怨恨消散一空,他想到了寿王一定准备好了证据,就等着他在朝前控告太子。
只要有人提了这个名,寿王一定会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他想,还真是斗不过他!待他死了,寿王正好趁虚而入,如同他千百次利用清宁一样。
这一次要把清宁这样送出手去,他还有点舍不得。
但……也只能如此了,念着他顺从听话的份上,希望他能善待清宁。
雀铭在脑中苦苦思索过一番之后,忍不住抬眼望向她,在她眼里,自己倒映其中,如同江上的一汪水波,缓缓溢散。
他忍不住猛地凑上去吻住她的唇,轻轻撕咬下,是极其怨念深重的不舍。
他舍不得她,连死也舍不得。
唇齿的交缠带来的是爱侣之间呼之欲出的隐秘愿想,她想,他能有此一刻怕已经是不容易的,自己勿要再多纠缠。
于是,缠绵一刻后推开他,轻轻靠住他的肩。
他喘息了一会儿,是未有得偿所愿的哀怨上头,抵着她的脑袋不断追寻,直至又贴在她唇角,将人吻得倒在了锦榻间。
他脑袋里已经是想不明白也算不清楚,明知道自己应该停下来,却咬着她柔嫩的唇瓣如同毒药入喉,甘之如饴。
但清宁却在他颤抖着勾住衣带的时候又推了他一下,这便就是明晃晃的拒绝。
他松开她,低着头贴着她的脖子喘息不止。
她胸膛里的心跳声犹如擂鼓,在耳下扑通扑通震颤不息,但她的人是清醒理智的,如此,他就不能再逼迫她,做她不愿意做的事。
雀铭低着头最后闭眼静静听了阵她的心跳,随后起身离去叫水。
越清宁仍躺在床上看着床板回不来神,她是清醒的,她知道雀铭大概率是不愿意耍弄色相,更不想任何人碰到他的身体,特别是自己。
他的一切都应该是光明磊落,干净齐整的。
就算是最后这个夜晚,因着情意不舍愿意向她展露一切,她的私心也不想他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
于是便只能推开他,留给他那只颤抖的手,最后一点余地。
果然他也顺势离开了,果然如她所料一般如释重负。
等青珠将热水送进房内,见二人尴尬的坐着,彼此面色微红像是做了什么又不像是开窍了的样子,她实在毫无办法,又跑了遍夫人的嫁妆里翻出那本避火图。
在她眼里,夫人已经为雀铭做了很多,雀铭怎么着也要回报一二吧!哪怕就是不行,自己学一学伺候伺候夫人总也能做到吧?男儿也并不是非要使那一处不是?
想着,她在退出去时将小越大人叫到房门口,特意将册子塞进他怀里。
雀铭不晓得是什么东西,还要翻出来看,青珠连忙将他手掌压下。
“也不指望你能伺候好我们夫人,起码看书学一学总是行的吧?”
这样一说,雀铭翻书的动作猛地僵住,他颤动着嘴唇,“这……这是夫人的意思?”
青珠气不打一处来,瞪了他一眼。
“小越大人,您自个警醒着点吧!”说完,便躬身退出了房门,将门掩闭。
雀铭在门口站了一刻,终于再禁不住手掌上沉甸甸的重量,将书册露出一角在灯下,只见到两个交缠着的小人彼此拥抱在一起的画像,他的脸腾的红了。
“雀铭。”
内室夫人唤他,他好似受惊了一般将书册扣在一起,塞在袖子里背手回道,“我在。”
越清宁自内室走到这头,见他手足无措的面色腾红,奇怪的瞥了他两眼,问道。
“可是青珠说了什么?”
他忙摇头,“没……没说什么。”
回得亏心,表情也尴尬,越清宁以为又是青珠在背后教训他了,长叹一声摇摇头,要去一侧抱厦那边沐浴。
见他顿在原地的脚步,越清宁思量再三还是回头同他安抚道。
“雀铭,无需你做什么,你只要平常就好。”
她一言以为是安慰,却没料想到在有心者听来又是一次推开,他也有些头脑发蒙,想这一次次拉近推远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然而对侧已经传来微不可闻的水声,他也只能出去偏室沐浴,回来后又坐在床头静心等着她梳洗完毕。
来来往往的丫头应该是在给她擦拭点香,想不到女人家原来有这许多繁琐步骤,怪不得她身上的香气细密而浓郁,像是笼罩在他头顶的一片云团,轻柔而又带有力量。
他思及明日朝上,自己要做的事,想到决不能牵连老师一家,不能在圣上雷霆大怒时牵累到她。
自己合该写一份放妻书,从此与她一刀两断,这才能真正的保护住她。
但是铺展纸张,研好浓墨,他提笔又写不下去了。
胸膛中尽是湿甸甸的心酸,手中犹有百斤重,说什么也提不起笔写下至于二者无关的任何字眼。
他走到今天,眼前见到的尽是炙热耀眼的太阳,自己便如草木一般,向着她的方向努力生长,即便扎根污秽阴暗的地下,但他头顶总是循着她的方向,沐浴光明。
如此,又怎么舍得放开她,亦或是叫她伤心呢?
但不写,她性命垂危,高悬头顶的利剑杀他一人可以,但伤她片寸不行。
他低垂着双眼,静静地落笔下去,犹如一颗冰冷的石头,不带任何感情的写下此封放妻书,但落笔之后,他一摸颌角,温热的眼泪也在不知不觉间淌了满脸。
想到她看到后必定是要闹的,雀铭赶快把信又拿起来折好,放在她枕下。
他两手重重的压了压,确认她今晚必然瞧不出来,散漫的,苦涩的海水好似逐渐淹没他心口似的上涨,又叫他忍不住垂落两滴泪珠。
但清宁很快走出来了,他抹了抹眼睛,转身将身侧的烛火吹灭。
越清宁本亮堂的前路便一下子黑了,她慌张的正要叫人,两手被端端握住,引她一步一步走向床铺。
她想说不要为难你自己,但眼下,或许是静谧带来的安静,她想说的话噎在嗓子里,一点也说不出去。
还好雀铭懂她,将她扶上床之后,自己也钻进了被子里,什么也没有多说,安静的仿佛即刻便要入睡。
越清宁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她脑子里全是如何救他,想不到一条出路之前,连开口也甚是艰难。
直到月上中空,两人沉默着以为对方都睡下了。
雀铭突然轻手轻脚的坐起身,揽开纱帐。
他并没有走,也许是害怕明日将会面临的一切。
越清宁看着他清瘦的背影,在月光下那样单薄,连边缘都微微笼罩着一层弧光,看着就像是要在月光中消散一样的孤独。
她突然很想抱抱他。
这样想,她也悄悄揭开被面向他靠过去,只是手指刚要触碰到他后背的瞬间,粗重的喘息突然从面前这个神仙一样无欲无求的背影身前传来。
越清宁要碰他的手登时吓得缩了回去。
刚开始,她还不懂这喘息因何而起,直到帘幕随着他动作越来越晃,像是水纹似的在纱帐上扩散。
他开始用极其微小的音量叫她,掺和着“小姐”两个字如同呜咽一般,在唇齿间轻轻细嚼。
极具欲色的吞咽和呼气,如同在她耳畔炸响,越清宁呼吸急促,满面通红,咬着唇不知该对此作何回应。
她想,她应该用枕头打他一下的,这样的孟浪之举,实在于礼不合,但她进而又想到自己的身份,他俩夫妻一体,似乎这些摆不上台面的夜晚就合该是这样的。
帘子上的波浪越来越汹涌,听到他沉重的喘息,越清宁恨不得避出去躲开这里,但她亦是越来越没有力气,腰肢上支撑她的脊骨突兀出现一团热源,忽上忽下的在她身上到处乱窜。
她今而终于是明白了雀铭,他与男子并无不同,不同的是,他是她的雀铭。
想明白这点,她两眼一闭什么也不管了,身子娇娇软软的扑过去抱住他的脖子。
雀铭登时僵住,他应该在脑海里想着说些什么挽救下这个尴尬的场面,然而越清宁贴着他的脖子蛇一样游到了他怀里,一触即化的双唇紧贴着他一瞬就松不开了。
他头重脚轻根本来不及寻思任何事,被她揽着脖子跌到了纱帐里头。
两人都是头一次热烈的表达情感,没有章法也不懂道理,一味在唇舌交叠中吸吮甜蜜,弄得分开时两人尽皆狼狈不堪。
雀铭好歹还有些理智想着不能压到了小姐,越清宁却已经头昏脑涨的分不清楚现实,只瞧得见他如玉的面颊此刻涨红一片,看着并算不上好看,甚至在扯弄中束好的发丝也掉下来几缕,落在她脸上打着圈的痒人。
“雀铭。”
她叫了声,低低的,带着还未平复呼吸的喘意,两手勾着他的脖子又要凑上来。
那一刻,他后悔的肝肠也要纠结在一起,他更不想放手了。
带着怨念,带着悔恨,他决定再也不要装君子了,两只手轻易将身上衣服扯开,抛下床去。
他执着的揽着她的手划过自己的身体,有些固执的想要她看一看,如今的他已经不是从前那副瘦小嶙峋的模样。
当初的他不忍让她瞧见自己的短缺,如今终于可以正大光明,让她看一看自己。
纱帐之外,月光漫移,越清宁红着脸看到他揽在腰间的胳膊,一臂便将她困在怀中挣扎不得,她才惊觉这些年他的变化之大。
但雀铭没叫她惊叹多久,他俯身过来,很快亲吻到她鬓边,唇角,柔和而又带着无限爱意的亲吻渐渐沉重,但那些吻处不觉得疼,反而更加燥热。
脊背上不断乱窜的痉挛,不断加剧。
雀铭抱着她不断柔声呼唤,但那些声音仿佛隔了层海水,在她耳边不断回荡着,痴痴念念,婉转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