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雨,你跟在本宫身边这么多年,可有没有什么事不小心透露出去过?”
那小侍满面惨白,立刻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梓雨从不曾背弃殿下,更绝没有跟任何人吐露半分我们的事情。”
他冷汗涟涟滚了满脸,常伴这位多年,深知这位暴戾猜疑的性格,被他怀疑几乎等同于被判了死刑。
外面的那小倌的下场他何尝不知,现在唯有听天由命,他的身份本就见不得光,是死是活也全凭殿下的一句话,只求他看在多年的情分上能放自己一马。
他战战兢兢的等了好久,直到头顶思量半天的太子突然嗤笑一声。
“行了!起来吧!本宫还不知道你?”
他将人唤起来脸色仍是不好,除了自己身边的人,按道理来说,应该不会再有其他人知晓关于他的事。
他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到底是谁知道了他的事,在背后给萧恒提供消息,让他来借题发挥。
难道是长公主?但她同他又没有什么私仇,况且整日卧病在床,用药吊着口气,倒也不像是有这个精神头来查他的事情,但其他人,还有谁呢?
是谁如此厌恶他,恨不得他被弹劾,换个人坐这东宫之位。
他正想着,马车下面来了个人报。
“殿下,太子妃差了人去查越家女的动向,可能会有动作。”
萧衍听了,浮动的神思好像突然间被点拨一样,好似想通了什么。
他可是害过她,伤过她,后来还杀了她的未婚夫,这个人若是知晓真相,可不是要恨死了他。
如此,她岂不是早有动机去在背后调查自己?甚至帮了萧恒,说不定还会因此入了他的眼,说不准什么时候飞上枝头,成了皇亲了。
萧衍敛眉讽刺一笑,手中搁置的坠子猛地被他攥紧。
行啊越清宁!有本事查到我头上,搞出这么大的事来,前脚害我被困太行山半年,后脚害得父皇不愿见我,失了君心。
你有这样大的本事,不知接下来有没有能耐在我掌下活下去!
正月十五,因着寿王嘱咐,越清宁连踏春赏灯也没跟着一道去,生怕叫太子他们抓到把柄,或是再行刺杀谋害之事。
寿王说过,太子睚眦必报的性子,糟了这些不痛快难免不会发疯伤及外人,而最有可能被他报复的,除了她这个小人物之外再没旁人。
更何况姚家还没过去这一遭,被她设了陷阱巧计报复,如今的太子妃怕是恨不得挖肠剖心,要杀了她这坏人好事的。听说她在宫里也并不安乐,太子因此事嫌恶她,已经许久没有给她好脸,这事传得人尽皆知,便是宫外百姓也笑话她是自作自受。
姚春盈哪可能忍得下这口气?
怕是早就算计着如何捉住她狠狠报复回去。
如此,她就更不能出门了,起码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这两人都余怒未消,自己一定要提起八百个心眼警惕着,寿王在越府安排了大量人手护卫,在府上还能踏实些,且度过这段时候再说。
离自己被卷入马车下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越清宁这些天以来总是吃不好也睡不好,冥冥之中似乎真像寿王说的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不过她躲得过事,事躲不过人,长公主府的嬷嬷突然递消息进来,说叫她今日去府上共度上元节,长公主身边没个知心的陪着,她老人家年事已高,更是晚年凄苦,若是她也不去正值佳节府里恐怕更显得寂寥。
不过她走之前还是留了个心眼子,叫寿王手下去寿王那边问问再回来报给她,直到天黑,城里繁复的灯光渐渐亮起。
小清棠看到灯影,更加在府上待不住,摇晃着母亲要她带她出门去看灯。
钟氏本不想出去,自己一走家里便算不上团聚,上元节总要团团圆圆才应了节日之意,可小清棠才两岁半的年纪,正是待不住的性子。
清喆见状,自告奋勇说要留下来陪姐姐在家里,钟氏犹豫,一面被小女儿拉扯的遭不住,一面又觉得对不住大女儿。
越清宁看着这一大家子都瞧她脸色,更是深感对不住家人。
本就是她惹出的祸事,怎么能因此牵连家人呢?
于是她说:“都去吧!你们要是因为我被困在府里,清宁更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我不这样认为,早前所行之事,为的是公道二字,断没有因此耽误咱们一家人的道理。”
她轻抚着清喆的肩膀,要他站起来,一寸一寸为他抚平衣襟上的褶皱,笑道。
“我保证,明年……明年这时候姐姐再不会被困在府上了,明年一定和你们一起出去看灯!”
她眼光里闪烁着的灯影如同繁星,言之凿凿,定定有神,仿佛真的确信明年一切都会好起来。
清喆对于那个便宜姐夫虽说没有多少好感,但他人毕竟是死了,死了之后还深深的留在了姐姐的记忆里,他明白对于姐姐这样重情义的人而言,他的死便是一剂毒药,伤心更伤身。
姐姐为他孤注一掷,甚至敢和太子叫板。
而本应该保护姐姐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现在的那个位置被一个他看不着的皇子取代,她叫他寿王殿下。
那个寿王似乎比雀铭,比便宜姐夫都强上一些,但他又会不会在什么时候突然不见呢?
到时候,姐姐又该由谁来保护?
少年此刻无比痛恨自己慢悠悠长大的这些年岁,他总是成长的太慢太慢,不足以扛起姐姐肩上重担,了解她所背负的创伤。
这种时候,他说不过姐姐,更没有力量让她相信自己,于是便只能气馁的叹下口气听她的话便是。
眼看母亲还有话说,越父倒是在这种时候劝说起自家妻子。
“自去年开始,全家都心惊胆战的躲在府里不出门,我还好些,还能上朝当值,你们这么久也不出去走动走动,真不怕憋出病来?”
钟氏自然点头,但比起出门的自由,她更在乎家里人的想法,总想着把所有人都顾全了。
越清宁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再说,越父也在旁安慰道。
“我叫寿王府的人拨一半跟你们去,无需担心清宁,府上还有我陪着女儿。”
说着撩袍坐到了女儿对面,喊人拿来一副围棋,像是今日要久违的跟女儿过上两招。
钟氏见此再也不能推脱了,她叫了成姑姑和老孙跟着她走,一人抱着小清棠,清喆则拉着母亲的手,回头朝院子里望过去。
上元佳节,府里点了很多的灯,但是屋子里就剩下两个人执棋对弈,愈发显得庭深孤寂。
院门外终于传来马车的哒哒声,越清宁松下神似的呼出口气,越父见了笑她。
“平日里没见你这么怕你娘。”
越清宁又下一子,也同样笑。
“爹爹你是不知道这半年以来被关在府里积攒的压力有多大,娘虽不说,但她言行举止都在透露焦躁,还是出去转转的好。”
越父又笑,将一颗黑子落在她面前,十足的顿了下才说出下面这些话来。
“寿王殿下近日以来可同你传过什么消息?”
越清宁正在思量棋局,有些诧异的放下白子,好奇道。
“没有,爹从殿下那听说了什么?”
越父手中搓着一子缓缓启口,像是有些难以出言。
“今日下朝后,寿王殿下拦住我同我说了一事。”
他掀起眼帘又看了眼自己闺女迷茫的表情,嘴巴绊了下,出乎意料的磕巴了一句。
“殿下说,如今太子盯你盯得紧,就是他也不能保证完全你的安全,就算护你一时,哪日你嫁了人去,嫁到他手伸不到的地方,他终究不能护你一辈子。还是换种方式,把你带在身边的好。”
“他叫爹来问问你的意思,问你愿不愿意嫁给他。”
说完忐忑的瞄了眼清宁脸色,只见女儿脸上的那近乎于迷茫的神色,好似从未料到这事发生。
而越清宁也确实没有料到,但这事她不能说完全没有预料,前世她出意外的那次正是去寿王府上同他相看,也是因为他下朝后的一句话,被爹爹当了真。
这次,离前世出事的时间还有一年半,为什么好像一切都在提前进行。
寿王也是,太子也是。
越清宁突然感到两臂上的一阵战栗,她搓了搓胳膊,听见院外的欢笑声里一声鸟雀清啼。
蓦地,她回首看向父亲,想看清他对此事的看法。
她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想明白了寿王的意思,寿王要拉拢作为户部尚书的父亲,光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亲还不够,他想要牢靠的,可以绑定二者同生死共进退的关系,这样想来,与她结亲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不知是不是受她影响,寿王在经历崔护的事之后开始着急了,他害怕已经攥到手里的牌被人抽走,于是来向她伸出橄榄枝,料定了她不会拒绝。
而越清宁也明白,自己真的不能拒绝。
越父盯着她淡漠的眉眼看了好一会儿,像是也想瞧出她的心意,良久,他实在琢磨不透女儿的心思,才自暴自弃一样两手一摊。
“寿王殿下太过担心了,我也明白他在担心什么,总之,这事百利无一害,站在什么角度来说我都会鼓励你答应。”
接下去的话他嗫嚅了半天,还是没有自信说出口。
他想说:女儿,你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去抉择,不必因他是皇子就生出恐惧,这是你自己的人生。
但他到底没有那个底气说出这样的话,自己连女儿都需要别人帮忙护着,更何谈供她自由抉择呢?
叹了声,越父将下得混乱的棋子扫落棋盒,刚想同女儿说上些知心话,外面突然传来通传。
“大人,长公主殿下今日身子不适,说是不用过来了。”
闻言,越尚书忙问是何病疾,小厮颤颤的说不明白,只道是旧疾加重已经起不来身了。
越清宁连忙站起来,急得两眉紧紧的皱在一起,双手也死攥着衣角,焦躁难安。
“父亲,还是让我去看看的好,若是长公主真的出了什么事,清宁可无法原谅自己因怯懦守在府上。”
越父听完传话也锁紧了眉头,他捋了捋胡子,思索着开口。
“让我去吧!清宁你留在家里,有什么消息爹差下人回来通知你。”
越清宁眨了眨眼也明白了父亲的深意,他是不想女儿出去万一被恶人借机暗害,长公主那头由他去也是一样的,毕竟他还是个在朝官员,太子想害他总是还要看着皇帝再掂量掂量的。
马车哒哒的驶离院门口,越清宁心下焦躁不安,生怕长公主今日病重难医。
自崔护之后,一切事情的发展她都不敢确信了,哪怕是上辈子还平平安安无病无灾的这些人,说不准就会一夜之间没了,她太怕了。
外面的鼓乐声还未停,越清宁在屋里更甚坐立难安,又想起什么往自己院里去。
刚到门口,她将要推门,却发觉极不寻常的一声鸟叫。
那声像是将死的鸟雀死前发出的最后一丝悲鸣,她静在原地撂下了手,回过头去看向那无垠深空。
十五的圆月挂在天上,将周遭的一切都映衬的无比光亮,她循着那声音想要看清。
然而突然,一只手从身后突兀的伸出,猝不及防捂着她的嘴将她拽到了屋子里去。
门将合上的瞬间,她又听见了一声,这才想起来,那声她听过的,那是前世死前望见的站在树梢上寒鸦,最后一声嘶哑的啼叫。
僻静的山间有一座破败小庙隐蔽在杂草丛中,月光穿过树丛明晃晃的将清辉泼洒在地上,形成一滩滩的有如积水的光斑。
有三个人在这静谧中悄无声息的走过,细细看去,两人肩上还扛了个麻袋,随着他们走动的脚步不断晃动。
终于进了庙门,这一行人将麻袋搁在地上,解开了束缚将人给放了出来。
重见天光的那一瞬,越清宁似是再提不起劲挣扎,顺服的从平躺的姿势倚在倒塌的石像边上坐了起来。
眼下三个壮汉面露凶光皆朝她看过来,面对如此情形,越清宁坐着,突然在极度的绝望中参悟透了一件事。
雀铭还活着。
他来复仇了。
自己一念之差放过了他,果然被他记在心里,盘算着这仇要如何向她报复才能他解心头之恨。
而自己明明早就明白,放过他便不能放过自己。
有今日下场实在是她自作自受,咎由自取。
雀铭雀铭……
她在嘴里默默念着他,眼泪在颤动中一层层的下坠。
她说什么都想见他一面,却不知见了又说什么的好,两人现在实不是当初的两小无猜,他走了,去到了别的阵营与她势不两立,如此还有什么可说的……
三人中有着一双吊梢眼的那领头,见她如此平静,不禁生出些好奇。
蹲在她面前,将她的脸掰过来面朝自己,好好观摩一番才道。
“你就没什么想问的?”
越清宁抬起头,盯着他那双无比熟悉的凤眼,忽而不哭了。
“你是谁?是谁派你来的?”
那领头嗤得一声笑,颇有些笑她死到临头时这些无谓的执拗。
“告诉你又如何,你还要找到我主子那头去?我告诉你,像你这样的蝼蚁,便是死了变作幽魂也不可能靠近那位,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说着,一手从腰间拔出短剑,在她面皮上拍了拍。
“但你若是乖顺些,等下老子可以给你个痛快!”
面对威胁,越清宁动也未动,她死盯着这双翘起的眉眼,冥冥中感到如此熟悉。
“你是姚家人对吧?”
那双与姚春盈有六分相似的眼睛,如今再见她才察觉二者的相似。
见姚春盈第一面时,因着她是女子,那种相似还瞧不大出来,但是如今再见这歹人,离得这么近,她慢慢地就瞧出了这股子意料之外的熟悉感。
被人猛地拆穿,那歹人也罕见的愣了一下,但他又想到今晚她必死无疑,看得出又怎样,于是扯了面巾大咧咧的给她细瞧。
面巾掀去才看得出两者极度相似的面庞,他应该是姚春盈的表亲,两人除了眉眼其他不那么相像,却也足够让人察觉出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邪笑着扯起嘴角,低低问她:“就是看出来了又如何?你能活下来把此事告诉别人吗?”
“你以为是谁要你的命?太子、太子妃都不想你活,我既是给两位贵人办事的,自然不会出差错。倒是你,脑袋瓜儿这么机灵,也没见你审时度势,重阳节那日可叫你出尽了风头,那日惹恼太子怎么没见用你这灵光的脑袋好好想想,惹到太子,他怎么可能会放过了你去!”
他说着,扯着她前襟,将人扔到了一旁的草席上。
欲在美人被一刀毙命前,再和哥儿几个享受一番。
越清宁怒瞪着他,没有反抗,等到他淫.笑着走近的时候,猛地曲腿抬脚狠踹过去,直直踹到了他裤.裆上。
被击中要害的歹人登时面色涨紫的倒了下去,再起不了什么邪念,痛苦的佝偻着腰,倒在地上恶狠狠的喊。
“哎呦喂……杀了她!杀了这不知死活小蹄子!把她的脚给我剁下来!”
殊不知这般正趁其意,越清宁深知她今天活不了,还不如早点去死少些痛苦。
她向后一仰,如释重负一般闭上了眼。
面前不过毫寸的时光里,她想到了很多人,想到父亲母亲,想到尚还幼小的弟弟妹妹,想到崔护,想到长公主和寿王。
但最后,她人生中唯一的执念还是雀铭。
这一辈子她努力过了,虽然最后还是没逃过同样的结局,想来实不是冷心冷情之人,因着想不通,也过不了他这关。
越清宁长呼一口气,在心中默默念了一遭:雀铭,来生我们莫要纠缠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各自安好吧!
她眼前闪过很多他的样子,有初见时,小小年纪却疲惫不堪的青葱少年;有被雨打湿,眼神里闪着凶光却对她摇首乞怜的柔软模样。
他向来不爱笑,唯有几次的笑意,也是在人后不显眼的地方,对着她小心翼翼的展露一点上扬的嘴角。
越清宁这才发现,自己对他的所知甚至不如对太子明了。
她苦笑一声,泪珠从眼尾怯怯淌下来,在衣领上绽出一片湿漉漉的洇花。
刀锋划过空气的簌簌声已在耳边划响,她紧紧阖着双眼,一动不动。
直到胸前猛地一疼,她难以自控的吸着气向后躲,疼痛减轻,却听见另一道刀剑划开血肉的声音,噗呲一声,落在她面上点点血腥。
她不敢睁眼看,胸前的伤口还在持续的带来剜肉般的疼痛,她吸着气向侧面倾倒,胸前热乎乎的暖流正在从身体里面溢出,浑身上下没一处不冷。
那混乱的打斗声持续了一会儿,蓦地停了。
越清宁此刻头重脚轻,更是掀不动眼皮去看是谁来了,却听那声由远及近,将她捞在怀里,万分急切的唤她。
“小姐醒醒!不能睡!睁开眼看看我。”
来人一只手捂着她胸前疼痛的源头,另一只手紧紧箍住她的肩膀,甚至掐得她有些痛了。
她轻轻的喘了几口气,努力睁开眼睛,却见不应该在此处的人,回来了。
他垂目瞧着她,脸上沾染的血殷,出乎意料的被满脸的泪水冲刷的不成样子。
一滴接一滴的红泪滴在她面上,他颤抖着抽不出多余的手去替她擦干,咬着唇紧紧闭了下眼像是看不得她受苦的心疼模样,但又很快睁开来,一寸寸的滚落湿泪。
“我这就带你走!雀铭这就带你回家!”
他说着,颤抖而艰难的把她抱入怀中直起腰。
越清宁抵在他脖子上,看到他身上所穿的那件青袍,干净而毫无褶皱的衣领上为她沾满了一层血污。
这一个瞬间她都想通了。
她想说何必如此呢?
为她何至于做到如此境地,但眼下她什么都说不出,一张口,喉咙里的腥气快要溢出来似的将她的话语吞没。
于是她只能攀着他的脖子,在他近乎生风的跑动中,被那些细雨浇打的软了整颗心。
他说,“不要怕,你不会有事的!”
他说,“要是万一,万一……雀铭陪你!”
潇潇的风声里,越清宁见到他头顶上的一层云雾破开,流淌下近乎金质的柔光,不由得安下心,在极度的温暖中还有心思笑他痴傻。
越清宁其实是不抱希望能够重见光明的,她行差踏错,近乎一半的时光里都对一个不相干的人复仇,她其实是没脸再睁眼瞧他的。
可那声声呼唤,如泣如诉,如电如露,叫她实听不下去他这般自责。
于是便只能睁开双眼告佑他这个跪求的信徒,勿要再在她耳边嘀咕哭泣了。
见她醒来,雀铭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双唇嗫嚅着想要喊人过来,却不敢打扰眼下静谧,生怕自己声量大些小姐就这么被他吹口气,化了。
越清宁与他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盯了半天,还是她先服软,伸出手去触了触他凌乱的鬓角。
“高了……也瘦了。”
雀铭像是无法回应她的话,想要说出什么来安慰她,告诉她自己过得很好,张口却哽咽在喉中,不上不下的熏得他眼疼。
他努力咽了好一会儿的酸意,才扯出一个无比难看的笑容对她讲。
“许大人那边一切都好,知晓我的身份更是助我甚多,雀铭何德何能,叫这么多人为我忧心!”
他故意避重就轻,丝毫不提两人分开时,她赌气发下的诅咒。
他不敢也不能想起,否则就要追根究底,问小姐哪里对他不满意,哪里对他有那么大的恨意。
不想起来就可以不问,如此还能平静的再相见。
他承认自己窝囊的很,可他就是不能够离开她,离开小姐,每一天都行尸走肉一般无望的活着,那样的日子像是没有尽头。
他太怕了,怕她不要他。
看他说完又垂下了脑袋,越清宁只得从他那张俊逸的脸上挪开视线,看到他天青色的圆领袍上,珠扣一粒粒系得不甚妥帖,在脖子下面的交领也掩得不成样子。
明明是相当在乎体面的人,头一次不管不顾自己仪表,甚至连发也没束好,飘落的一束碎发还蹭在侧颊上。
他长高了不少,不穿灰衣之后,整个人像是一棵正在挺拔生长的青松,傲然伫立,舒朗清古。不但身子变长,手指也长了不少,他细细浣洗过一只干净面巾敷在她额头上,青白纤细的手指玉石一般冰凉。
他刚触到她额头上,越清宁头脑发昏的突然说。
“别走!”
雀铭被她猛地一叫顿在原地,手指也正搭在她额角,将落未落的。
自己不晓得该怎么办,强支了半晌,还是小姐体恤他抬手辛苦,好不容易动了动胳膊按下他的手。
“雀铭。”她迷迷糊糊的念着。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想和你做一辈子的仇人。”说完,她紧闭的双眼下头流下一行清泪,感染的本止住酸涩的身边人更加心慌。
雀铭低低跪下去,在她床边,伸着手摸着她的额头。
“我知道!雀铭明白的!”
他说,“我的小姐,我的主人,雀铭永远效忠于你。”
自越清宁醒来,府中上下像是如蒙大赦般还愿的还愿,拜佛的拜佛,将她看得再齐整不过。
雀铭本不应该在此,因此更不能让人瞧见他出现在府上,于是将他秘密的安排在了越清宁闺房中,也方便他时时看顾小姐。
正值清晨,冬日的严寒还未散去,屋子里烧得暖碳远远不足以温暖整个抱厦,越清宁在这侧也能听到他睡不安稳,不时翻动的声音。
她想了好一会儿,撩开青帐对那侧说:“雀铭,搬个炭盆过去暖暖吧!”
那头好一阵的窸窸窣窣,等了一会儿只见他已经穿戴整齐走到这边,将炭盆移得更近些,问她道。
“可又觉得冷了?”
说着挑了几块炭往将灭未灭的猩红火堆上搁,不一会儿又燃起来热意,熏得她面上也暖洋洋的。
越清宁盯着他动作来来回回,突然问起来。
“你为什么知道我在那日会遇险?”
这句像是给他下了什么禁制,雀铭一下子不说话了。
料想是未从好地方得知消息,越清宁一下子也觉得无趣,收回了手又仰面朝着帐顶发呆。
“乡试结束后,会试要在京里举行,我早就想回来看看……却也知道自己身份特殊不能暴露,因此只能悄悄地,远远地看上一阵便回去……”
他解释的此地无银,像是草草粉饰一番就看不出他的私心。
因着想看她,因着得知得罪太子的消息不放心她,所以日夜在府门外的高楼上吹着冷风瞧着,想要上苍保佑,在她行来过往中,能幸运的多看她一眼。
如此,也就提前发现了在越府外鬼鬼祟祟的人影,他本想快去通知老师,可眼见他们已经得手,自己再不跟着,怕是小姐会受伤害,一介书生硬是提了刀独自前去搭救。
“你一个人怎么斗得过对面三人?真的没有受伤吗?”
雀铭隐下一手,在干燥的后背上摸了摸,确信没有任何破绽才蹲在她床前安抚道。
“从前在琴坊那地方,来往的什么人都有,见我孤苦无依,有时过路的大人们也教我两招保命用的招式,不到万不得已我也是使不出来的。”
他讪讪笑着,像是不好意思叫她见了自己的凶相,但越清宁却要感谢他的奋不顾身,当年的她年纪小,尚还无法掩饰自己对于暴力的恐惧,见到他将歹人绞死,满心满眼都是害怕,让当初的那个小雀铭不知伤心成什么样子。
这次,她终于能够安下自己的心,去拥抱他。
越清宁动了动肩膀,感觉到胸口撕裂样的疼痛,没敢再动,伸出了手去罩在他手上。
而雀铭像是遭雷劈了似的瞪大眼睛,不敢反应,甚至不敢呼吸,猛盯了下自己的手背,见到其上柔美纤细的手指勾缠着他,一时回不过神了。
“谢谢你雀铭!谢谢你一直都看着我。”
由心而发的感激消解了前世今生的所有怨恨,越清宁终于不再自责,不再纠结,她的雀铭没有背叛她,她也开始确信,雀铭一辈子都不会离开自己。
“姑娘醒了吗?药熬好了!”
门外传来青珠甜甜的问询声,雀铭闻声就要起来躲回暗室,但见小姐的手一直在他手背上笼罩着,又贪恋这股温暖,不想走了。
“我醒了,等会儿。”
越清宁用眼神示意他和衣上床,躲在层层纱帐里头,因着她病体未愈,床上纱幔也罩了一层又一层,根本看不清内里躺着几个人。
雀铭连连摇头,又不敢声张,被她拽着两节指节连挣动都不敢,生怕弄痛了她。
见他不肯就范,越清宁眼珠一转,朝着门外喊道:“进来吧!”
听到这声,紧接着是木板咯吱推开的响动,他再不情愿也得跳上了床。
纱帐里,因着怕弄脏了小姐的锦被,双膝跪在床板上紧贴着被角,不敢逾越半分。
越清宁见他高高大大的一个男儿,被她欺负的像是个蹲在床角的小狗似的可怜巴巴,不由噗嗤一笑,这笑牵动痛处,皱了下眉的功夫,帐里帐外两个人都着急的要问她状况。
她赶紧拦住青珠,笑过了才感觉自己所行实在有些荒唐,青天白日的却藏了人在帐中,实在有失体统。
但她也确实不想他走开,贪恋这股安全感,没他在,总感觉缺了些什么。
“姑娘可小心点,再崩开了伤口日后可不容易好。”
青珠皱着眉头捧了药碗过来,越清宁撑着身子靠在床边,接下后很自然的递给了帐中跪在她脚边的雀铭。
因着视线遮挡,青珠还以为她是放在床榻上晾一晾,没有多说。
越清宁却想起来一事,“青珠,我受伤那天是谁送我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