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奴(重生)by我与丹青两幻身
我与丹青两幻身  发于:2025年10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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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无望的拉着雀铭的袍子要他起来,可雀铭始终一言不发的趴在地上,肩胛上的疼痛使他跪伏着的双手时不时的抽动一下,越执征见了却仍是恍若未闻,背手看着门廊外明晃晃的阳光,不曾动摇半分。
“是他自作自受,出去同人吃酒赌钱暴露了你的行踪,才会给你招致祸患,清宁,勿要管他,让他自行离去!”
越清宁怔住,“就为了这个?那些人若是真想要我的命,要知道我何时出府岂不是太过简单,用这样的理由便要将他撵出府去?”
越执征似是也难狠心,他从旁侧绕了好大一圈,坐到了离两人最远的位置。
越清宁还不愿意放手,拉着他的胳膊拽不起他,干脆蹲在地上提着肩将他拎起来。
“雀铭,你为什么不辩解?我知你品性,你怎么会去吃酒赌博?是不是这中间有什么误会?”
他肩上的伤还未好全,又跪伏了有一会儿,此刻被憋的通红的俊颜渐渐转白,望着她耷拉着眼皮,好似再看不下去她一眼。
如此便好像又做实了罪证,越清宁固执的追着他的目光,要他给一个解释。
然而院门外又传来一阵骚动,刚下学的清喆听闻这事,匆忙赶了回来誓要拦下父亲。
但他人还未进堂屋,父亲好似看不得他们这一个两个都要为他求情的样子,拍桌站起,怒目圆睁的望向雀铭。
“你倒是笼络了不少人!我只问你,你出卖主家行踪到底是不是真?”
“雀铭!”
越清宁摇着头挡在他面前,她单薄纤弱的身体,此刻好似一赌巍峨的高墙,真的替他挡住了所有风雨。
雀铭认认真真的仰头看她,这是第一次,他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占有她所有忧心。
但终归,他不能只做她的雀铭,他不辜负她的情意,便要辜负老师的栽培,甚至对不起他肩上背负着的凌家所有枉死之人的血债。
这一次,他只能将她推开了。
“雀铭不可能害姐姐!我知道……”
“是我做的。”
清喆刚迈进屋子,跪在地上恳求父亲,听到他的话不敢置信的回过头去,那个说他会一直保护姐姐,一直护着越家的人,如今违背誓言,脸上是他从来不曾见过的自厌,只听他悲戚地开口道。
“因和同乡吃了酒,一时高兴,不小心透露越家十七日要去公主府操办祭礼的事。没想到那人以此设计,竟然要害大小姐,我清醒过来时,自觉闯了大祸,连忙赶去戒台寺接小姐,幸好,我去得不晚……”
“雀铭……”越清宁垂头看着他,他亦是低低的躬下身去,瞧不见面容。
从未有过如此厌弃的情绪,或许比刚醒来的那一刻还要恨他。
越清宁噙着泪,止不住的发抖,总算明白了这貌似忠仆的恶犬在干什么。
他想要离开了。
他要到他真正的主子那里去了。
自醒来这些日子,他三番两次表露忠心,多次舍命相救原来都是为了今天。
但她明明问过他,要不要离开这里,离开越家,是他自己说的不肯。
越清喆没想到他居然承认下来,本跪在地上恳求父亲,此刻踉跄着站起了身,薅着他的领子还是迟迟不敢相信。
“你明明说过会保护姐姐……你明明答应过我的!”
小少年怒极而泣,还以为自己早将世人看了清楚,没想到近在咫尺这人,他无论如何也看不清。
养病在床的那几日,都是他一人不时前去照看,雀铭躺在床上,烧得神志不清,那些日子里,他分明听到过姐姐的名字从那张干涸的唇齿间溢出。
但他转眼就能变了,变得这样遭人记恨!
清喆终归年纪不大,面对这样两面三刀的大人连骂也骂不出,只能忿忿的指着他的鼻子半晌,最终握拳离去。
越执征看着自家儿子愈发同自己相像的性子,一时间说不出什么话来,只哀哀长叹了三声,回身看向窝在雀铭身畔的女儿。
清宁最是执拗,她认定了的事,连自己也动摇不了分毫。
这次,不知道怎么才能叫她莫要牵扯……
“清宁,回吧……这里的事我来解决。”
他沉吟半晌,只能寄希望于雀铭走得久了,时间会冲淡一切。
此刻的计划之外,也不是他所希望的。但驰援银两被挪,术忽使者提前半年来京;寿王出府,太子不顾众人目光,行事愈发嚣张,这些都是意料之外。
而他们也不能再被时事左右下去,必须马上动起来,兴许他在这越府里,也早就被盯上,送雀铭出去,对两方来说都是最安全的办法。
如此,他才这样迫切的将人撵走,跟了他五年的弟子,如今就要出师了,他不能容许此时有哪怕半点差池。
但是,清宁肯定舍不得他,他俩的缘分不由他经手,自一开始便结下了,至此之后的五年,他俩算得上是一起长大,清宁又怎么会舍得赶他走呢!
如他所料,清宁怔忡半晌后,好似终于回神一般,口齿不清的念着。
“爹,我绝不允许雀铭离府,若是此事真的这般重要……”
她长久的顿了好长一息,碾着字句盯住他的发髻。
“不如将恶奴就地正法!”
终于说出了这句话,分明应该唤起心底的犹豫,可她前所未有的感到平静。
她确信雀铭无法在池水中掀起涟漪,就像确信那晚他没有饮酒一样。
既然他自己不走活路,她越清宁似乎也没有必要一直为他考虑。
她只要不被马蹄踏死。
她只要活着!

越执征几乎是被这番暴念吓到失了调子,咳了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
“莫要胡说!在我大盛,下人即便有失也不可私刑处置,夺人性命,我大国自有律法,岂能效仿蛮夷行径?”
他说得较之刚刚铿锵有力许多,诱使越清宁也回过头向他看去。
明明刚才因一件小事要赶人出府的也是他,如今却嫌她行径狠毒了。
她紧紧的盯着自家爹爹,好似懵懂孩童似的瞪大眼睛,说出的话却越来越过分。
“雀铭不能走,他既是我捡回来的,除非他死,否则永远也不能离开我身边。”
伏在地上的人本来毫无动作,却因这一句“不能离开我”默默抬高了两分头颅,肩上的伤口还在牵动着肩臂疼痛,他小心的伸出手拉住眼前的一角裙边,声音轻的仿佛失去重量。
“求老爷让我单独跟小姐说明。”
越执征明白他想要做什么,略微顿了顿,但他更是明白自家女儿的性子,终是叹息着走出堂屋,留出空间给二人说话。
雀铭沉寂了好久,才终于抬头瞧一瞧她脸上落寞,带着颤意的手指最过分的行为,也不过是摸了一摸她身上轻柔的裙角,再多的他实在不敢也不能奢求。
“不是要跟我说明?你和爹爹演的这出究竟是为了什么?你要去哪里?”
越清宁其实从一开始,就猜到这一切跟爹多多少少有些联系,只不过她还弄不清,爹爹为什么要帮他。
“说话!你要去哪?”
“去洛阳。”他答得很快,快到叫越清宁有点始料未及。
“去洛阳干什么?”
难道不应该是去找太子?
雀铭似是明白她在忧虑,很快回道:“去洛阳拜于许魏明许刺史门下,以他的学生身份参加科举,后年春闱,考试入京。”
越清宁听完,只感觉背脊上一阵战栗,她向后缩了两下,好似从未见过他似的,把那缕轻柔的缎子也从他手中抽走了。
“你……你为什么……不对!你到底是什么人?”
任是她再迟钝也明白了一直以来帮他念书的人是谁,但能劳动父亲费尽心血将他藏于府中,又千方百计亲自教导的,绝不会是她在西宁一时怜悯收留的孤儿。
可怜她一家五口人里,四个都被他瞒了个周全,竟然连母亲也丝毫未有察觉,而她自认细致入微,却也根本没瞧出自己带出来的竟是个大人物!
越清宁不禁冷笑着从地上爬起来,脚步虚浮的挪到了椅子上坐下,手指在茶碗边缘扣了许久,却连杯子也拿不起来。
雀铭深深明白自己骗她这么久,已经再无可挽回的余地,跪在地上恭顺的低着脑袋,快要卑微到了尘埃里去。
“雀铭有姓,姓曰凌氏。”
“什么……”刚问了半句,越清宁突然想了什么,凌姓在整个大盛国都少之又少,即便有姓凌的,也都改换了族名,不欲与之沾染毫分,而这一切的开始,是十一年前的一桩旧闻。
当时先太子同凌氏令公变法改政,遭到的反对山呼海啸一般,尤其是以彼时尚未成为清远侯的觥和元一派,借此变法阵痛之际,上疏弹劾令公一日三复。
但令公与皇帝师从同门,彼时□□的声量远不如先太子派,因而被一度打压至根系全无,以致销声匿迹的地步。
但中间突然出现了一件叫人始料未及的噩耗,先太子突然病逝,凌家长子凌百捷也死在蜀地,紧接着令公闻讯大悲大恸之下也撒手人寰,凌氏从此消失在了京城。
因着皇帝对于凌氏一族的态度骤变,京城里已经再无凌氏存在,若说还有哪个凌氏能担得起爹爹这般的耗费心力,恐怕只有那唯一的凌氏遗孤了。
没想到自己一时善心救下的竟然是凌家最后一丝血脉,也不知是自己的不幸还是大幸。
越清宁紧咬着唇,眼神闪烁的飘了好半晌,才终于将视线定在他脸上。
那张姣好到不像是武将之子的绝丽面容,给了她太多错误引导,她不是没听过凌字,总以为他不可能同朝中那位万人敬仰的令公有什么关系,但世事就是这样难测。
现在的他不知会不会料到,自己以后将要去太子脚下忍辱偷生。
想到这里,越清宁一时顿滞住了,她该怎么面对如今的这个他呢?去到太子羽翼下是他的本心还是不得已而为之呢?
而雀铭又是否知道,他将来会变作什么模样。
甚至……他知不知道他会不顾一切,拼命爬上高位,甚至狠得下心献祭故人……
她的心总是想得太多,因为事关自己生死,也不得不想得更多,有时越清宁也在反思,自己若是少想一些,多些难得糊涂,事情是不是就不会找上门来,而她也敢在偶尔的那么两三个闲隙里,想一想自己念着的。
似是看出她的神游天外,雀铭蹉着双膝挪到了她眼下,盯着她乌青葡萄似的瞳仁移不眼。
那里面盛着的,满满的都是他,如此仰目一瞧,他好似在她眼中发了光似的映射出来,轮廓如此分明。
而大小姐也盯着他的脸,怔忡不安的问他。
“你把这些告诉我,难道不怕我传出去,给你招致杀身之祸?”
雀铭牵着她的腕子扶到肩上,那处掌下对应着的正是几欲要了他的命的狰狞伤口,他将自己最薄弱的地方放在她手下,如同向她交代了性命,任她随意处置。
越清宁感受着掌下那微不可察的温度,忽而笑了。
但这笑着实惊悚,面上带着笑意,声调里却满是哭腔。
她没有办法再害他了,知道他是凌家最后的希望,她此刻又能把他如何?可她也不能信任他,毕竟人如沧海,变易无常,今朝的他未必不是之后薄情寡义,六亲不认的奸佞。
她视线落在雀铭皙白的脸上一路向下,看到他侧颈上已经愈合的伤口留下的淡淡青痕,像是一条看不清的线,已经隐没在他身体里。
如同他们之间的那条线,骤然消失在了尽头。
心中腾然升起的恐惧促使她想要在上面留下更多痕迹,她想要她的雀铭,不是谁的子孙,不是谁的仇人。只是独属于她的,会听她话的雀铭。
于是,她张了张口,发出近乎于气声的哀求。
“你能不能不走?”
雀铭亲眼见证了那双柔美的眼睛里积起了云雾,每一下颤动都不堪重负,给予阴云更沉的重量。
他仅是看着,就要张口呼气,不然好似要被胸中积压着的心痛闷窒而死。
然而他又能说什么呢……
“雀铭,求你!只要你不走,我保证……我谁也不嫁。”
这是第一次,越清宁慌乱中撕开了自己心底的伪装,她小心翼翼,惶恐无措,连活了两辈子的人应该有的不动如山也尽然抛却。
她曾想过的坚定不移,她曾念着的懂她所想,在他这里原是都得到的,可他非要离开,这些已经确凿的事实也随他远走变得不再确定。
她哭得像个得不到糖丸的小孩子,拉着他的袖子苦苦恳求他别走。
雀铭被她摇晃着,禁不住也沾湿了衣袖,他何德何能要叫小姐为他落泪,此刻汹涌的雾气笼罩四肢百骸,他靠过去搂着她的肩,忍不住将眼泪都洒在了她未拢的青丝上。
此次一去就是两年,甚至两年后的三月,他也未必有机会重新站在她面前。
这样的他当真低到了尘土里,怎么值得叫她哭泣?
“答应我,你别走。”
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仍然说不出任何承诺,此时的无力才叫他终于打起精神,为了身边之人再不无奈分离,他更要用尽手段的爬上去。
爬到万人之上,再也没人可以动摇他分毫,到时候,他一定要把今天欠了她的一一补偿回来。
他兀自将人搂得更紧,没看到他心心念念的大小姐,拔下了鬓旁的簪子。
“雀铭,若是我说,你一旦踏出府门,从今以后我们就是仇敌,你也还是要走吗?”
他犹豫了一瞬,却还是以为这是她放出的狠话罢了,拧着眉头悲痛难言的吐出三字。
“对不起……”
最后一字的气音还未落下,雀铭猛地晃动了一下,接着失力的松开了紧搂着的女子,侧颈上尖锐的刺痛留下延绵不绝的余韵,他摸了摸脖子,浸染灰衫的一注血流已然将手腕沾湿。
大小姐还握着银簪的另一头,那是支玉兰模样的掐丝白玉簪,被她握在手里也显得栩栩如生,如同真成了长在他血肉里的一支枝杈,开在她纤细柔嫩的五指间。
“我说了,你要是决意离开,我们从今往后就是仇人。”
她说着,松开了手,簪上包裹玉兰的银丝也在她掌心划过一刀,殷红的血珠淅淅沥沥的随她站起,落在了青蓝色的襦裙裙摆,像是点点红梅生于碧空,一瞬间便绽放了。
越清宁走出堂屋,秋霜已至,远在天边的红枫已经开遍山野,一呼一吸间都是沁入肺腑的凉意。
她终究是走到了这一天。

十月多霜,稻谷满仓。
天气转眼间已经开始冷起来,府中上下提早做了新寒衣,钟氏看着天色阴蒙,终究还是忍不住叫清宁携了今年新棉做的夹袄,给长公主府送去。
皇帝气了长姐月余,如今也总算是气消了大半,长公主府小偏门看管着的宫人也撤去不少,叫越清宁总算有机会进去瞧一瞧长公主近日情况。
只是进了内院还未进屋,暖阁里传来的欢声笑语透过窗子已经传到了她这里,眼下虽无外人,但皇帝本叫她静心思过,没想到老太太这样宽广的心肺,竟然一个人也能自娱自乐,丝毫不拿禁令当回事。
越清宁在门口等了会儿通传,丫鬟出来领她进门,掀开暖帘,越清宁低着头钻进去,刚要问祖母安。
烧着的艾草香烟满室密布,一人于烟雾缭绕中正侧坐在床头,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脸。
“清宁。”
“三少主?”
越清宁哑然立在原地,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见到他,而崔护见了她愉悦极了,两眼细细的眯在一起,连那双略有些可爱的虎牙也明晃晃的展露在外,显得人更呆了。
见他俩一个比一个呆头鹅似的傻杵着,长公主忍俊不禁的抬手将清宁唤到身边,拍拍她的胳膊笑着替眼前这个呆雁解释。
“自皇帝允许探望,阿护每日都来,这孝心哦~比你两个可强上太多了!”
越清宁闻此笑而不语,崔护似乎也被长公主揶揄的臊得慌,笨拙的挠了挠头。
“护国公府离得近,我替清宁来看看也是应该的。”
如此,长公主便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她知道这傻小子天天都来,为的就是有机会见一见清宁,也就顺了他的意叫他俩人去外边逛一逛。
正值气候转凉,天朗气清,虽然也有借着各种由头让未婚子弟相看的宴会,但如今这个朝局情况,外加两人的身份特殊,在长公主府里,倒是能免去种种不必要的麻烦。
长公主府后园有一处假山遍植青竹,如今到了时候,叶干变色,林中处处都是散落下来的干枯竹叶。
两人就这样静静的并肩而行,偶尔说上些家里的琐事,不紧不慢,亦步亦趋,直到进了林中小亭紧挨着坐下。
崔护将眼睛在她清瘦的脸颊上扫过一圈,才终于启口问出。
“莫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越清宁一愣,扯出笑意摇了摇头。
“我哪里会有什么事,倒是三哥哥为何这样说?”
崔护瞧着她下巴一直向下看过去,顺着她肩膀看到她搭在褂子上的两只雪白的腕子,叹道。
“你难道不知你瘦了多少?”
相似的话今天早晨也听过一次,越清宁眨了眨眼,想到青珠为她穿衣时噘着嘴不知在嘟囔什么,想必念的也是她日渐松快的衣襟。
她尴尬的笑了笑,扯过这个话题,又把注意转移到朝事上头,只不过最近太子一伙出乎意料的安静,连术忽使者都没有什么动静,问过一圈没了可说的,崔护还是捡回了这个问题,再一次问她。
“可是家中有什么变动?”
念及家中两个字,像是刺到了越清宁心底的某个痛处,她坐立不安的扯出假笑,状似不明所以的摇了摇头。
“家中一切安好,同往常一样。家人康健,兄弟和乐,没有发生过什么事,安静得都有些无趣了。”
她说着,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句末的语调低低的落下去,整个人身上缠绕着的伤心,犹如集聚着暴雨前的宁静,一触她怕是就要破了。
崔护知她还有心事,但现在她不想说,他也不能强迫她展露内心。
只是两人之前说好了的,有什么风雨,他崔护都会在她面前为她挡住,而今,她却没记住他的誓言,一个人站在风雨里被浇打的疲惫不堪。他想伸手帮她,也不见她转过身来。
因着越清宁的回避,两人之间本又进一步的关系仿佛停在了原地。
她不说,他也不敢多问,至此,说什么其他的也都是在转移话题。秋风萧瑟的吹了两回,崔护站起身将外袍脱下披在她肩上,问她要不要回去。
越清宁站起来刚要说话,突然听见两个极其高调的女子互相攀谈着走进了内院,声音便是在远离廊亭的林间小路上也听得真切。
“怎么每次都是先给了越府消息?这回甚至没有通知咱们两家,长公主也真是的,越家那个闷葫芦怎么就那么得她老人家青眼,便是病中也要她过来伺候!”
另一个声音似是冷静得多,面对她的抱怨没有什么反应,不过一开口,那独有的娇软调子,叫越清宁一下子想起来这人是谁。
多日前侍疾也有她,姚家竟然又派人来看望长公主了。
“姐姐小声些,既已经到了长公主府,那位怕是已经在府上,被她撞见你说的这话可就不好了。”
越清宁闻言抿了抿唇,她其实是无所谓她们说些什么,她的全部心里已经在刚才的应付中消耗殆尽,此刻即便是在面前说她,她也只能垂头答是,没有闲力与她们斗法。
可身侧的崔护似乎是看不惯她们这样背后嚼舌根子的,眉心紧锁,紧赶了两步要将人拦住。
越清宁赶紧拉住他,将身上袍子还给了他,这要是被这两位瞧见,又不知道会编出多少谣言中伤。
两人越行越远,声音也渐渐听不真切,越清宁松了口气,和崔护从小道上走下来。
没想到不远处那两人去而复返,正巧把两人堵在竹林出口处。
越清宁心里咯噔一下,直道这回怕是没有好事,果然岑荣见了她和崔护从山上下来,如同撞见了什么龌龊事似的,拧眉指着她瞪大了眼睛。
“你来长公主府不去探病,却想着在这里私会外男?越清宁!你真是叫人刮目相看啊!”
被这样说,越清宁舌尖重重一疼,应是无意中狠咬了下舌头,血腥弥漫口齿。
她失神的张了张口,却好似不知道说什么似的,依旧沉浸在刚刚因她一句话而起的莫名犹疑里头。
崔护着急维护她,跨步上前将人挡在自己身后,怒目圆睁,本就是武将,只显出一点凶厉来,便把眼前欲找不痛快的两人吓得连连后退。
“请姑娘勿要胡言!这里是长公主府,想必谁也不敢在这里传出去什么不应当的话。”
他一启口便将岑荣吓得噤了声,不过岑氏胆小,姚春盈可不是好摆脱的,她静静看着崔护凝眉怒目的表情,和藏在他身后始终一言未发的越清宁。
太子殿下叫她来长公主府的目的一下子明了起来。
原来是为了探他俩这桩糗事!护国公竟然真的应了和越家的这门亲事,越家又是长公主一派的亲信,护国公府偏向越家岂不更是站队寿王?
如此,那他崔护当真是大胆,竟然连太子也敢不放在眼里!
姚春盈一扯唇角,脑中已然有了个大概,拉住岑氏向他虚拜了两下。
“是我姐妹一时失言,少主勿怪!我俩这就走,不敢打搅少主雅兴。”
如此说倒真像是俩人之间有什么荒唐事,越清宁赶紧从崔护身后走出来,拦住要走的两位女眷。
“我也是探望长公主中途偶遇崔三少主,因着少主比我早来,自作主张想问一问长公主病情如何,并没有什么他事劳烦,还请姐姐们勿要打趣我了。”
姚氏和岑氏互相瞧了对方好一会儿,根本一点也没相信,却倒是没有借口再刁难她,于是一行三人拜别崔三少主,往暖阁方向去。
姚春盈走在两人中间,目光轻蔑的瞥了她一眼,笑道。
“三少主常年在边关,我们这些京城内宅女眷着实难见,倒是妹妹好运气,又被你见着了……对了!听说那崔三少主至今还未娶妻呢!”
她不着痕迹的朝后瞟过来,似是要抓住她脸上的一点难堪,但越清宁心不在此,面对她连讽带嘲也没什么感觉,静静的,她回道。
“少主神勇无双,秉性忠良,无论是哪家与之结姻,都会是一段良缘。”
本说着事关自己的话,脸上却好像神游天外似的,半点看不着喜气亦或是被人戳穿的焦虑,她整个人静得有些出奇了,比之两月之前见到的那个越清宁还要沉静。
对她这人愈发看不清楚,姚春盈透亮的眸子一转,朝着另一边给了个眼神,岑荣立马明白其意,绕过来将清宁一只胳膊腕在手心。
“好妹妹,也没有外人,咱们姐妹之间也不能透露一二吗?听说护国公在给他家儿子选亲,已经要了好几家姑娘家的画像八字,三少主从未跟你提起过此事吗?”
岑氏暗戳戳的试探越清宁不是听不出来,只是她今日实在精神不佳,扯出的笑脸也泛着苦涩。
“这事没听说过,姐姐若是好奇还是去问少主为好。”
她实打实的噎了岑荣一次,说着话三人也已经到院门外停下,越清宁告了声歉先行去了,留下岑氏姚氏两人,愈发看她不顺眼。
“真当自己是将军夫人了!这般做派,恨不能把尾巴翘到天上去!妹妹,难不成这次就这样轻易的放过了她去?”
姚春盈望着掀帘消失在视线里的青影,抵着唇轻笑了声。
“不急!她绝嫁不了护国公府。”

因着两个不该来的上赶着来了,长公主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叫他们所有人都留下吃个晚饭再走。
西阁里摆了饭,侍者如云来往布菜,越清宁只看了两眼,兴致缺缺,便掀帘进了东暖阁里。
还未到数九寒冬的日子,殿里烧艾时时不停,越清宁看着飘出香烟的博山炉有些担忧,长公主看着气色虽好,但保不准像母亲说的,人已到了垂暮之年,出现什么病疾也不跟他人言语。
越清宁上前坐在床边的杌凳上,长公主见她来了,放下手中书册,笑着相问。
“不喜欢她们?”
嫌弃到用饭也不愿见着她们的脸?
越清宁闻此总算绽出个真心的笑颜,不过她很快就笑不出了,心底里时时萦绕的恐慌与伤怀,浓雾般笼罩着她,她如今好像失去了开怀的能力,有时人在这里,心却不知道飘到了何处。
长公主一眼便瞧出她的不对劲,她脸上那股紧绷着的,不想让任何人看出的伤心,好似一触即破,快要兜不住似的悬在崩溃边缘。
长公主静静地瞧了她半晌,直到她难以掩饰的偏过头,才启口。
“想和祖母说说吗?”
不是没人看出她的不对劲,只是她好似口井,幽深的将所有情绪吞咽下去,有人来问也拆不穿她早建在眼前的铜墙铁壁。
况且,同谁说呢?难道能告诉母亲?亦或是给父亲添忧?
如此,就只能深深的往肚子里咽,可一遇到有人真的问了她一句,越清宁才发现自己在人前的掩饰如此不堪一击,脆弱的叫她自个也心惊。
“也不是……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同一个友人临行前起了番争执,想到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心底……”
她说到这忽而说不下去,眼里积蓄起的泪光,快要决堤似的闪烁不停。
长公主将她搂到怀里,替她补充道。
“心底既后悔又难过。气他远走他乡不知何时能归,又气自己明知他要走却说了气话,伤到两人,更没办法弥补。”
脸搁在长公主怀里颤抖个不停,眼泪忍着许久,还是禁不住的簌簌而下,落在衣襟上头将衣服料子也浸得沉甸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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