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谣言,不言而喻。
 槛儿知道太子今晨为何会跟她赖床了,或许他昨晚就没怎么睡。
 槛儿翕了翕唇,“是不是已经迟了?”
 “确有些迟。”
 骆峋没瞒她。
 “不过既已将与董家接头的人控制住了,事态便在可控范围内,就是……”
 他顿了顿。
 一手搂着儿子,一手抚上槛儿的脸。
 “恐仍会有流言蜚语,于你名声有碍,届时或需你站出来澄清,可会怕?”
 这件事骆峋自觉有所失误。
 槛儿生辰那日他去衔福楼,出来时听闻有男人唤了“槛儿”这个名。
 却因着当时没看到人。
 加之他私以为“槛儿”一名别具一格,该是不会那般巧,也许是他听错了。
 因着这样的想法,他当时便没让锦衣卫排查,骆峋承认是他疏忽了。
 “孤很抱歉。”他三言两语对槛儿说了那日的事,并不避讳道。
 槛儿笑了,偏头在他掌心蹭了蹭。
 “哪里是您的错了,您没有错,我也没有错,错的该是别有居心的人。
 是时我不在意外面的流言会怎么传,只要最后能保住曜哥儿,保住您我与东宫,只是澄清又有何惧。”
 骆峋望进她坚定澄澈的眼底,遂单手将她拥入怀,“孤会一直在。”
 曜哥儿睁眼。
 伸出小胖手抓住了娘的手。
 太子之所以说现在遏制流言有些晚了。
 源于暗卫虽控制住了与董家接头的人,对方却是已将散播流言的事分派下去了。
 不是派给他们固有的人手。
 而是派给了市井街头的混混、乞丐,以及游商小贩、青楼中人等人脉关系复杂且难以追溯具体源头的人群。
 本朝对于诽谤谣言、妖言惑众等行径有明确的刑律管束,但实际要完全禁了这些流言谣言却是不可能的。
 一则市井里这种口头传播的事情要追根究底,是件极其不易的事。
 除非直接威胁到皇权,否则官府不能大规模抓人,若不然很容易激起民变。
 也因为如此。
 不少时候前朝后宫才会借这种捏造事实,煽动民众舆论的方式斗来斗去。
 二则便是,人都有种奇怪心理的。
 会认为一件事情越是被人压,就越说明对方心里有鬼,这种情况反而容易激起民众的逆反心理。
 导致事情越闹越大。
 暗卫昨晚倒是根据魏嫔的那个线人的供词,抓了几个接收到“任务”的混混和小贩,可惜不著见效。
 事实也证明,骆峋与槛儿通气通得很及时。
 因为就在今日下午。
 关于东宫现今唯一的侧妃,为太子诞下长子的宋良娣曾做过别人的童养媳,且那男人还是个傻子的传闻。
 便在街头传开了。
 而除了这件事,还有另一件事也犹如一记惊雷从京城内外某处轰然炸了开。
 事态发展甚至连太子也始料未及。
 也是前阵子元隆帝龙体抱恙,太子东宫、朝堂两头顾,底下的人手要么分派出去关注朝中大臣们的动向。
 要么留意京畿军中动向、各地官员的任免风向以及各地民情什么的。
 无暇去管一个没什么政治价值,不属于皇陵管辖范围内的墓地的情况。
 锦衣卫成日里也忙着监察朝堂上的党派,边疆军报、地方叛乱以及财政赋税、各宗亲府动向之类的事。
 皇陵外围的低阶墓园与皇权关系不大,那边的事一般也不会报上来。
 于是就导致事情发酵了。
 太子才收到消息。
 “诶,你听说了吗?前阵子京郊那处皇家墓园里有坟遭掘了,尸体都被偷出来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据说那女尸是东宫的一个妾!”
 “嗐,我当啥呢,西山那边本来就是皇家墓地,东宫死了的妾就该埋那儿啊,这有啥可大惊小怪的。”
 “你别打岔听我说完,那天杀的盗坟贼也不知干啥要把人尸体给偷出来。
 偷了就偷了吧,可最后也不知是被他们半路给扔了还是不小心弄掉了。
 那东西就掉在林子里,被附近一家农户捡给他们家早死的儿子配冥婚去了!”
 “你等等。”
 听热闹的人打断道,“那人啥时候埋的啊,难不成捡副骨头架子回去配?”
 “这你就不懂了吧?宫里头那些个贵人们死了可不跟咱老百姓一个埋法。
 人家那可是做了特殊处理的,棺材都能杀虫防潮防腐,人埋了一年不烂!”
 紧接着这人便将他所知道的全说了出来,围着听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多。
 大致便是京郊西山皇陵外围的低级皇家墓地里,六月中旬左右发生了一起宫嫔墓被盗掘的事。
 盗墓这事儿哪朝哪代都不少见,皇家的低级墓地被盗这样的事也时常发生。
 皆因低级的皇家墓地离帝陵和后陵较远,这些墓园规模极大,墓葬分散。
 而朝廷通常不会派大量的士兵层层把守里面的每座坟,守卫人数有限,几百年过去墓园的看守就松散了。
 也就给了盗墓贼可乘之机。
 早两年虽说因着盗掘事件猖獗,皇帝下旨派了人加强了那边的看守。
 但到底百密有一疏。
 就又发生了一起。
 甚至连尸体都给偷出来了!
 盗墓盗尸这事儿可也是有的。
 譬如一些信奉巫术的会用人骨做法器,觉得人骨做的法器法力无边,亦或是利用人尸来施行诅咒之术。
 另有一些妖医喜拿人的骨肉入药,皇室中人的骨肉于他们看来更有功效。
 总之,盗尸这事在时下也不算罕事。
 可奇怪的就是。
 这回盗墓贼竟把尸体给丢了!
 不知道什么原因,反正尸体是弄掉了,被一家刚巧要给儿子配冥婚的农户捡走了。
 而那户农家在给儿子配婚之前,请了专门的婆子先给那女子验了身。
 要知道时下民间配冥婚讲究的可是不论男女,都必须得处子之身才行。
 若不然就会不吉利,会给家里招灾。
 当然这只是一种说法。
 具体究竟怎么样尚未可知。
 总之婆子验了尸身,确认那女子是完璧之身后便与那家人的儿子配了婚。
 说起来那家人也是不知轻重的。
 他们捡到那女子的尸身时,还捡了一本记录了对方生平的铭文册子。
 但他们家没人识字。
 于是就找了邻居家识字的丫头来帮他们看那册子上写了什么。
 那丫头倒是帮着看了,可问题是她年纪不大,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啊。
 什么东宫,什么承徽,什么太子的妾。
 那丫头认字不认事啊。
 这就致使她不仅跟那家人说了册子上记录的啥,回家后她跟自家人也说了。
 别看这些人说是就住在京郊,也算是天子脚下的子民,可实际西山这片儿离京城还有二十多里地。
 且寻常百姓家大部分人日里忙着解决温饱,除了偶尔听人唠唠嗑,讲讲戏文。
 其他时候哪有心思跟门路关注什么皇家、朝廷,皇帝的妃嫔,太子的妻妾啊。
 这些东西离他们的生活太远了。
 他们只知道皇帝、太子、当官的,那都是顶顶了不起的人物,是大老爷。
 宫里的娘娘们那也是顶顶尊贵的人儿。
 除此之外,再多的认知他们就不清楚了。
 也因此。
 在得知自己给儿子配的婚竟然是太子的妾,是皇宫里的贵人主子后。
 那家人非但没意识到自己犯了什么罪,反倒以此为荣,在他们那儿逢人就说他们给儿子找的媳妇不得了。
 那可是从宫里出来的。
 是太子大老爷的妾!
 但那家人没说他们是怎么捡到那女子的,所以压根儿没人信他们。
 那家人便不服气,就拿了铭文册子出来让人看,还把邻居家拉出来作证。
 于是就有人问了。
 既是太子大老爷的妾,该是伺候太子的。
 咋能是完璧之身呢?
 那家人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倒是另有半信半疑的人猜测说许是太子老爷的妾多,没顾得上这一个。
 也有持不同意见的,说这一个可能不讨太子老爷的喜,也可能自身有隐疾啥的。
 反正猜啥的都有。
 很明显,大伙儿这时候还是没咋信那家人的,可到底还是有知理明事的人。
 里长看了那家人拿来的铭文册子后直呼不妙,立马禁止村里的人瞎谈这事。
 他准备往上报。
 可惜,那家人是六月中旬捡到那女子的。
 除去婚配的那几天。
 事情已经在村子里传了七八天了,这期间自是有人上京赶集或是做买卖。
 于是事情自然而然传到了京城。
 只不过到了这会儿传言已经和最初的版本有了很大的出入,尤其关于那女子是完璧之身的说法。
 在村子里时众人只猜要么是太子妾多没顾上这一个,要么是此女不讨喜等等。
 然而到了京城。
 已然变成了是太子不能人道,才使得一个在宫四年的妾仍是完璧。
 那么问题就来了。
 若太子不能人道,那现今东宫唯一的侧妃宋良娣诞下的长子是谁的?
 槛儿与太子是六月二十七日晚出的宫,这个传言为二十八日传入城的。
 及至傍晚时分,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消息已经传到了主街一片。
 再结合宋良娣曾是一傻子的童养媳这一传言,有关太子长子非太子亲生,太子有意混淆皇室血脉的消息。
 不到半日功夫,传得沸沸扬扬。
 “说是个吃喝拉撒都离不得人的傻子,给这样的人做童养媳,那不是傻子从头到脚啥啥都让她看过啦?”
 “听说太子最是宠爱这个侧妃,整个东宫就她独宠,我还当这人真是个有本事的,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听说那侧妃是奴才出身!奴才出身可不就好拿捏?太子让她伺候谁就伺候谁,也不知便宜哪个侍卫了!”
 “储君不能人道,天要亡我大靖啊!”
 “我就说东宫的女人咋少得那么可怜,原来不是清心寡欲,是不能跟人行房!”
 “不能绵延子嗣的储君拿来干啥?总不能让大靖真断在这一代吧?”
 “当爹的不能人道,做娘的不贞不洁,孩子能是太子亲生的才怪了!”
 “我看呐,东宫这回惨喽!”
第217章 曜哥儿身世遭质疑!好毒的一计!
 槛儿和太子有料到她与董茂生的事,就在近几日便会有流言传出。
 却是没想到这其中竟牵扯出了京郊西山皇家墓地被掘的事,甚至一度有了太子不能人道的传言。
 消息报上来时,槛儿与太子正在用晚膳。
 海顺的脸白得吓人。
 话说完,人也一脑门儿的冷汗跪了下去。
 瑛姑姑、寒酥等人更是惊骇,跟着也无声地跪了一片,屋子里死寂得厉害。
 槛儿拿着筷子的手僵住,浑身寒毛卓竖。
 “金承徽的……”
 海顺额头触地,绷直的脊背隐可见颤抖。
 “是……”
 槛儿的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倒不是她对金承徽有多深的旧情,而是逝者如斯夫,她与金承徽之间的仇怨也早随时间流逝磨灭了。
 本该是入土为安。
 却不仅被人掘了墓,甚至连尸身……
 槛儿惊骇,悲戚、愤怒。
 魏嫔,当真是好毒的一招!
 槛儿无心去想传言中有关金承徽完璧之身的说法,放下银著看向太子。
 太子的神色似乎与平时没什么两样。
 可他紧绷的下颌,以及眼底深不见底的寒意无不显示着他此时的怒意。
 除了怒,应该也有自责吧。
 尽管他不见得与金承徽有多少情分,金承徽谋害皇嗣亦罪无可恕。
 可终归是他的女眷,是他下令处死的人。
 如今金承徽尸身被盗,更甚被人配了冥婚,于太子而言颜面有损只是其次。
 更多的是他作为夫主,却未曾尽到顾好后院女眷身后事之责的愧疚。
 是他作为一个正常人,对本该入土为安的死者惨遭亵渎的愤怒。
 骆峋闭了闭眼。
 再睁眼时眸底神色已然与寻常无异。
 旋即他拿桌上的手帕拭了拭唇,冷声道:“可有差人将消息报给陛下?”
 海顺:“锦衣卫有人报去了,眼下消息在城中发酵,想来不时便会有御史……”
 “看管墓地的人何在?”骆峋问。
 “内廷刚收到消息,还没来得及派人去问责。”
 骆峋起身。
 “去传话,着顺天府、都察院即刻调查流言源头,宋良娣与孤的流言不论,借机搅事者一律暂行关押。
 鲍富与宗人府的人前往西山墓园核实此事,另派人将那家农户带进京,城中的流言叫五城兵马司出面管。”
 海顺不敢耽误忙就去了。
 槛儿示意瑛姑姑她们出去,然后走到太子身侧。
 “殿下,能将与董家接头的那人交给陛下吗?先让陛下知道是魏嫔在从中作梗,也省得陛下猜忌您我。”
 两人现在也算是有事商量着来了。
 也是现今元隆帝对东宫的态度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加之太子不久才举荐了秦守淳治好了元隆帝的病。
 若不然槛儿决计不会提出这么个想法,没得最后弄巧成拙,反倒让元隆帝在别的方面又猜忌太子。
 骆峋转身,看到了她眼中尚未散去的泪意。
 他顿了顿。
 抬手用指腹在其眼角擦了擦。
 “嗯,孤正有此意。”
 不仅是为了让父皇打消对槛儿的怀疑,也是对父皇行事原就需做一半留一半。
 不能什么都瞒,也不能什么都说。
 毕竟很多事父皇心中有底,不过是秘而不宣罢了,一味隐瞒才会适得其反。
 “孤去见陛下。”
 骆峋道。
 “不过你需做好心理准备,事情至此单是打消陛下疑虑并不能够解决这桩事,那人也不足以定魏嫔的罪。”
 槛儿点点头,“妾身知道。”
 魏嫔既设了这场局。
 那么肯定不会以为单靠流言就能重创东宫,很明显这两起流言只是开始。
 而现在的问题是。
 他们不能仅凭一个线人就把魏嫔给拿下,昭告百姓这两起流言是她所为。
 因为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在魏嫔跳出来之前便私下将其拿了,会让人觉得她是被推出来做替罪羊的。
 如此非但证明不了槛儿与太子、曜哥儿的清白,反倒容易越描越黑。
 就算现在能息事宁人,将来这桩事也还是会再度被有心人扯出来利用。
 所以现今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计就计。
 槛儿没将这些想法说出来,不过骆峋知她能想到,也就没有多言解释。
 到摇车前看了看尚不知事的儿子,他眼底的冰霜之意再度转瞬即逝。
 “孤走了,晚上不必等孤。”
 说罢,人大步流星地出了门。
 速度之快带起一阵风。
 “主子,金承徽……”
 瑛姑姑、寒酥几人从外面进来,每个人脸上仍俱是骇然、愤悯之色。
 虽说当初金承徽构害他们主子,妄图玷污主子的清誉,可到底人已经死了。
 瑛姑姑她们就算曾经再对其有怨,也做不出来这种情况下还幸灾乐祸的事。
 槛儿长长叹出一口气,将曜哥儿从摇车里抱出来亲了亲,又紧紧抱住。
 “殿下会处理好这件事的,对于外面的流言你们也不必担心,曜哥儿乃我与殿下亲生你们比谁都清楚。
 让小福子他们这两天多留意留意东宫内外的形势,有任何消息都要报给我。”
 “是。”
 乾元殿,正殿。
 元隆帝先从锦衣卫口中得知了宫外的流言蜚语,又见到了儿子带来的据说是魏嫔安插在市井之中的线人。
 后宫妃嫔出不了宫,她们在宫外的线人通常主要来源于家族培养。
 这个名叫赵盛的线人,便是魏嫔的爹安临伯早年替其养在民间的线人之一。
 安临伯去年因着睿王的事被褫夺了爵位,一家子老小都被逐出了京。
 但他们放在城内的暗人并没有被完全肃清,只不过魏家的人不是死士。
 随着睿王倒台,魏嫔失宠势弱。
 留在京的这批人有一部分已经不干了,剩下的另一部分则分散在各处。
 而赵盛做魏家的线人有十来年了,他忠于魏嫔的原因在于魏家对他有恩。
 便不细述。
 只他到底也有自己的家。
 之前没被抓到时就不说,昨晚被太子的人逮了个猝不及防后,为了家里人考虑他就把魏嫔供出来了。
 据赵盛所说。
 他是在今年正月底接到了魏嫔递出来的消息,主要是负责查宋良娣。
 当然那时候宋良娣还是宋昭训。
 赵盛说他会找到董家,纯粹是个意外。
 就是那日外出调查时在一条小巷子,听到一对哭闹的年轻夫妻吵嚷着一个和宋良娣名讳相似的名字。
 赵盛便顺着那二人查下去了。
 之后从董家妇人陈月娥口中,得知了不少宋良娣当初做他家童养媳的事。
 赵盛将消息递给魏嫔。
 魏嫔给了他两个任务,一则让他说服董家人在她需得他们时出来作证。
 其二便是将消息放给京城各地的混混流氓、乞丐、行脚小贩这类人。
 前者赵盛自己做了,后一件事他则花银子叫了一些人替他跑腿。
 这也是骆峋与槛儿说此时要想完全遏制流言已经晚了的重要原因。
 关联的人太多,连赵盛都不清楚他找的人具体把消息传给了哪些人。
 尤其像是混混、乞丐这类人都是一个群体,偏平时又并没聚在一起。
 而按赵盛的说法。
 他们其实前几天就在传小道消息了,只当时集中在外城,今早才开始往城里传。
 流言传得这么快,究其原因一是魏嫔花的银子多,二是还有别的线人在推动。
 但赵盛并不知另外的线人是谁,他也只负责宋良娣和董家的这件事。
 至于西山盗坟盗尸的事。
 赵盛去了半条命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等赵盛被锦衣卫带走。
 骆峋来到元隆帝面前。
 “父皇,宋氏虽出身微寒却自来谨守本分,其入宫之时不过垂髫之龄,其人其家世清白与否当年内务府皆有记载。
 其侍奉儿臣之前,亦有郑氏命人验身。
 后其有孕至生产,太医院皆有脉案在册,曜哥儿实乃宋氏与儿臣亲生。”
 “请父皇明鉴。”
 他甚至不用鉴,就知道曜哥儿是他亲孙子。
 因为曜哥儿除了嘴巴,其他地方跟儿子小时候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但现在的问题在于单他与皇后清楚此事,并不足以平息外界的流言。
 需拿出确切的证据证明曜哥儿乃太子亲生,亦或是证明这两起流言皆乃魏嫔所为,才能控制住目前的局势。
 想起魏嫔,元隆帝发出一声冷笑。
 “她倒是会钻空子,身在后宫还在神不知鬼不觉把人的坟给掘了。”
 骆峋抿唇。
 垂在身子两侧的手渐渐攥成拳。
 元隆帝看看儿子。
 沉默片刻,他道:“你与你后院的女人如何相处朕不过问,但关于你无法人道的传言,你可有要何说?”
 骆峋没别的要说。
 纵使父皇现今待他一如幼年,他也不准备将自身隐疾之事尽数告知。
 即便父皇可能对此有所了解,骆峋也不会承认,没有意义是其一。
 其二,他要为自己留后路。
 所以对上父皇审视的目光,骆峋不躲不闪,沉着道:“曜哥儿为儿臣亲生。”
 元隆帝懂了,没有继续逼问,只道:“眼下情形,你打算如何?”
 骆峋:“儿子想将计就计。”
 掘墓盗尸,操控两起流言,单凭魏嫔的人脉与手段要同时办成这么几件事。
 这其中必定有前睿王的人在从旁辅助,亦或是其他派系的人企图浑水摸鱼。
 单靠赵盛这个线人的供词和他提供的自己是魏家线人的证据,只能说明槛儿与董家的传言有魏嫔的手笔。
 但槛儿曾在董家做过童养媳又是事实。
 董家人的嘴不堵上。
 不把魏嫔的真正目的当众拆穿。
 槛儿就仍会被质疑,她与董茂生之间的事在外人眼中将会是她一生的污点。
 骆峋不在意槛儿从前如何照顾过董茂生,可他也不想她一直活在别人的非议之中。
 当然还有更远的打算。
 如今提为时尚早。
 总归要想彻底平息外界流言,还他及槛儿清白,揪出魏嫔及其身后的人。
 最好便是将计就计,引蛇出洞。
 “不是不可。”
 元隆帝指尖敲着书案,沉吟道。
 “只对方能在短短一日内将流言扩散至此,想来后招不少,你那妾能招架住?”
 骆峋:“宋氏聪慧。”
 何况还有他。
 “你倒是对她有信心。”
 元隆帝别有深意地看了儿子两眼。
 骆峋默了默,垂眸避开父皇的目光。
 “罢。”
 元隆帝道。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马擎岳借给你用。”
 马擎岳是锦衣卫总指挥使,是元隆帝的心腹之一,直接听命于皇帝。
 如此相当于是把整个锦衣卫借给他。
 骆峋躬身谢恩。
 从乾元殿出来,夜幕早已降临。
 天上无月,夜浓如泼墨。
 骆峋立在乾元殿前望了望无边天际,折身回东宫,“让马擎岳来见孤。”
 海顺:“是。”
 乾元殿内,元隆帝在位置上坐了会儿。
 也不知想了什么,不多时他起身往外行,“走吧,去景祥宫看看魏嫔。”
 景祥宫,西配殿。
 魏嫔并不平静。
 谋划的时候不论心绪多坚定心多狠,真当事情开始按自己的计划展开时,心里多多少少还是会不安。
 尤其这回涉及到盗尸。
 所以认真说来,从六月中旬下令让人掘坟,又收到消息说尸体已被偷出来了开始,魏嫔的心就没静过。
 到底以前没做过这种事。
 晚上免不得就会做一些不好的梦,越是梦心就越不安,形成了一个死循环。
 以至于魏嫔近十来天精神很不好,卸了口脂就一副被吸干精气的模样。
 之前去坤和宫请安别人问她怎么了,让她拿换季,夜里没睡好给搪塞过去了。
 但真正原因为何,她心知肚明。
 听小太监在外头兴奋地禀“陛下来看娘娘了”时,魏嫔有片刻的怔忪。
 正好她这会儿在妆台前卸妆,回过神来一看镜子,她忙叫砚书砚棋补妆。
 匆匆收拾好从内室出来。
 看到刚好进了堂间的元隆帝,魏嫔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泪水夺眶而出。
 “陛下……”
 她生得纤瘦娇小,行动间似弱柳扶风。
 虽说这一年脸上瞧着染了些风霜,但底子还是在的,秀气姣好的五官配上梨花带雨之姿,当真是我见犹怜。
 元隆帝瞥她一眼,脚下不着痕迹地顿了顿后径直走到上首处落座。
 魏嫔拭拭眼角。
 又笑着像从前那样张罗着吩咐人上陛下爱喝的茶,陛下爱用的点心。
 “不必了。”
 元隆帝冷道。
 顺便给全仕财递了个眼神,后者立即领着屋子里的宫人退到了外面。
 魏嫔见状心突了一下。
 但转念想西山墓地那边且不提,两百多年了,安葬了那么多中低阶宫嫔。
 朝廷想管也管不过来,也不值得管。
 那地方早烂了。
 她敢让人去掘墓,不就是知道朝廷管不到那边吗,眼下事情才曝出来,元隆帝不可能这么快就查到她头上。
 再者说她之所以花那么多银子,让流言在一日之间在全程内传开。
 为的就是不想被姓裴的女人或是东宫得知消息后中断流言,坏了她的事。
 这会儿城里闹开了,人多嘴杂的,怎么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找到她头上。
 应该说就算查到她头上,她不亮牌,他们也不好在这个节骨眼上将她如何。
 脑子转得飞快。
 魏嫔调整好情绪,眼泪说来就来,“妾身还以为陛下忘了妾身了……”
 元隆帝看着她。
 说起来,这人在他潜邸时期就跟了他。
 至今也有三十年了。
 不是他自己看中的,也不是为拉拢什么势力纳的,而是当年他年近三旬,膝下拢共只有两儿一女。
 加之玄徽不久前小产,太医说王妃恐伤了根本,往后许不能孕育子嗣。
 母后觉得他子嗣不丰,便在那一年选秀时做主赐了他好几个侍妾。
 魏嫔便在其中。
 魏嫔的爹当时只是一个七品小京官,安临伯是他登基后给封的爵位。
 元隆帝扪心自问。
 他当初对魏嫔确实有那么几分心的,源于她楚楚动人弱不胜衣的气质。
 大抵男人都或多或少有那么点儿怜香惜玉,偏爱柔弱女子的习性。
 谈不上什么喜爱,只每每瞧着她楚楚可怜的模样便多少有些恻隐之心。
 于是就宠了。
 宠一个女人对于自小生在皇家的元隆帝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事。
 玄徽不介意,他也不会耽于情爱。
 宠了就宠了。
 后来登了基,要平衡后宫势力,正好魏嫔也乐得往自己身上揽事。
 那他就让她在贵妃那个位置坐着。
 没当皇帝时觉得当了皇帝就能想做什么做什么,当了皇帝以后才知道,做皇帝其实也没那么自由。
 甚至比他做亲王时的顾虑还要多。
 前朝后宫存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放任后宫妃嫔斗也是制衡朝局的手段之一。
 魏嫔从他这里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那么就轮到她出力的时候了。
 其实到那时候他对魏嫔还是存着情分的,毕竟跟了自己这么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