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替他生儿育女,有功劳也有苦劳。
 所以多数时候元隆帝都会顺着她,直到十四年前他南巡回来听了些消息。
 “你为何会想到让人去西山掘坟盗尸?”
 面对魏嫔一副泫然欲泣,准备诉一番衷肠的哀怨之态,元隆帝淡淡道。
 魏嫔险些一口气没上得来,脸色本能地一白,“什……您说什么?”
 元隆帝却像是没看到她的神色变化似的。
 自顾道:“因为你觉得太子有问题,你清楚太子身上可能存着什么隐疾,所以你想去求证。”
 “你求证了并且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于是你谋划安排了一出大戏。
 让人捡到尸体,让人在百姓间诱导流言变质,让人以为太子不能人道。”
 “你调查宋良娣,是因对方出身低,可以任由你在名声上给她扣帽子。
 所以你找到了董家,故意将董家那儿子是傻子的事在城内夸大其词。
 让众人以为宋良娣早将那傻子,将一个男人从头到脚、里里外外看了个遍。
 让人以为她早不清白了,早私德有亏,如此才便于你继续接下来的计划。”
 元隆帝每说一句话魏嫔的脸就白一分,最后只剩下她口脂上的那一点红。
 看起来尤为诡异。
 “陛、陛下,您……您在说什么啊?妾身、妾身怎么听不懂?”
 魏嫔强装镇定,茫然般道。
 元隆帝没接她的话,径自道:“让朕来猜,接下来宋氏要么有个奸夫。
 要么会有那么一个人出来证明宋氏在跟太子之前,便不是清白之身,亦或是你还有别的什么招?”
 做了二十多年皇帝的人,又曾驰骋沙场多年,单是坐在那儿其通身的气势就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以前每每看到这样的男人被她勾起情欲,魏嫔心里便止不住升起快感。
 她畏惧他,却同时也瞧不上他。
 觉得男人也不过如此。
 皇帝也不过如此。
 去年儿子儿媳双双被贬,魏家一家子被赶出京城,她也被降了位份。
 可魏嫔的想法依旧没变。
 皆因她见过天子之怒帝王之威,然那些怒与威却从来不是直接对准她的。
 直到现在。
 看着男人那双像似兽目的眼睛,听着他浑厚低沉的声音,魏嫔打心底里不可抑制地升起一股寒意。
 骇得她几欲窒息,身子摇摇欲坠。
 所幸到底做了多年的贵妃,还是能经得住事的,她顺势就痛哭了起来。
 眼泪断线珠子似的簌簌往下掉,受尽委屈般道:“妾身还当陛下今日,终于想起妾身这个旧人了。
 却是不曾想您一来就往妾身头上扣这些莫须有的罪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妾身一介后宅妇人……”
 “十四年前你借傅庶人之人设计坑害太子,你真以为朕不知道?”
 傅庶人便是上一任丽嫔,本朝后宫妃嫔的封号多数是一代代往下传。
 说着话,元隆帝起身来到魏嫔面前。
 高大的身躯完全遮住了魏嫔面前的光,一瞬间,魏嫔好似被掐了脖子的鸡。
 “朕承认你有些聪明在,当时皇后没揪出你,朕回来也没能揪出你,你以为这回也会与当年一样?”
 魏嫔的眼泪停住了,牙齿哒哒打着磕。
 元隆帝抬手,取下她头上的步摇。
 “后天万寿节,也别费心思找什么理由借口了,有何手段尽可使出来,朕想看看这次你是否还会赢。”
 这回的万寿节不大办,家宴自然比不得国宴场面大,但人也不少。
 孕育了子女的后宫妃嫔,诸皇子公主及其家眷,各宗亲及家眷等等。
 他刚病愈便逢上生辰,外人都会以为他正是心情极佳的时候,这个节骨眼上搞事能最大程度给他添堵。
 最重要的是。
 一则流言指向太子良娣不贞不洁,一则流言指向储君不能人道。
 两则流言于皇家而言本就是丑闻,更别说牵扯到曜哥儿可能不是皇室血脉。
 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是关乎颠覆社稷的,十恶不赦的重罪。
 这么一来,退一步说就算他知道是有人要害东宫,有意袒护太子。
 到时候场上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也不可能把事情压下来私下处理。
 因为这不仅是家事,更是国事。
 皇帝只有当场下令彻查。
 最好是能当场查清,才能给朝堂众人及百姓一个交代,才能平息这场流言。
 否则公然包庇袒护,反倒会引起众怨。
 之前是不知道这事。
 如今知道了,凭着几十年的相处,元隆帝俨然将魏嫔的心思看得透透的。
 话说完,他随手一扔。
 步摇应声落地。
 黑底的五龙缎面靴从其上踩过。
 步摇没用了。
 人也没用了。
 他赐给她的步摇……
 魏嫔紧咬着牙,眼前模糊一片,她最终没能忍住,猛地扭头看过去。
 “你是皇帝,你既然那么护他们那么爱她,你早该寻个由头把我赐死了!
 你没有赐死我就说明他们于你而言也不过如此!你现在又何苦来作出一副好丈夫好爹的样子?!”
 “我不是你的女人吗?阿岷不是你的儿子吗!你既然从没想过把那个位置给他,又何苦给他希望?!”
 “三十年……我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我们对你而言到底算什么?!”
 可惜没人给她答案。
 外面以砚书砚棋为首的一众宫人跪了满地,帝王的身影却早已不见。
 魏嫔跌坐在地。
 “娘娘……”砚棋、砚书小心翼翼地起身进来,搀也不是不搀也不是。
 魏嫔痛哭出声,哭着哭着却是又笑了。
 好,好……
 他以为他什么都能掌控。
 然而恰恰相反。
 他如果真如他所说的那样什么都知道,那就该让人直接将她抓起来,而不是过来跟她说这么一番话。
 想看她是否会赢?
 那她就偏要再赢一次给他看!
 她要让他当众废了东宫。
 要让他尝尝玩火自焚的滋味!
 一个妾在后院四年,到死都是完璧之身。
 这种事其实放在任何一个妾室多的高门后院里,都算不得什么事。
 若不是那夜夜笙歌的,还真有那可能几年都在男人跟前露不了脸的。
 可问题就在于太子的妾委实不多。
 三年多拢共妻妾四人,加上去年新纳的一个,加起来才刚好够五个指头。
 这般下来,竟还有一个完璧的。
 这就有些令人匪夷所思了。
 再是清心寡欲,不近女色,到底是个男人不是?年纪又刚好摆在那里。
 怎么可能连五人都轮不过来呢?
 再结合前面三年东宫一个子嗣也没有。
 以前不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大家可能有过一些猜测,但到底没怎么当回事。
 毕竟太子还年轻,子嗣迟早都会有的。
 可如今知道了这样一件事,大伙心里就有一种“原来如此”的恍然大悟。
 若说太子真有隐疾。
 那不管是前几年没子嗣,还是那死了的妾是完璧,就都一下子解释得通了。
 向来清心寡欲的太子会这么宠一个宫婢出身的侍妾,也就解释得通了。
 尤其好巧不巧,刚好就是一个奴才出身的人生下了东宫的第一个子嗣。
 当然,外人不知道槛儿是太子妃推去伺候太子的,所以才有此一想。
 心想此女小小年纪就看光了男人。
 谁知道安不安分呢,谁知道太子拿捏她做了什么,东宫的长子又是怎么来的呢?
 老百姓自是怕官,怕皇帝太子老爷的,平时也没谁敢随便议论这些人的事。
 可现在大伙儿都在聊这事儿。
 法不责众,大家都议论了,朝廷总不能把全城的百姓都给抓起来吧?
 就算有个别胆子小的,到了晚上关着门也是少不了要聊上几句的。
 于是,因着这种种猜测和凑热闹,今晚的京城各个地方就显得格外热闹。
 事情闹成这样,京中各大亲王、公主、宗亲、勋贵府上等等自然不可能不知晓。
 公主们且不提,到底是当姐姐做妹妹的。
 心里再如何震惊,也总不好找进宫问弟弟哥哥是不是真不能人道。
 那像什么话。
 兄弟的房中事她们不好过问,东宫那名妾的尸身被盗也没几个人敢聊。
 于是公主们与人聊的话题便多是宋良娣曾给傻子做过童养媳这件事。
 各种唏嘘感慨、同情不齿不提。
 宗亲以维护皇室血脉纯正和宗法制度为己任,这种时候不可能不行动。
 当然其中还牵涉了站队和自身利益,他们也不是一个或者几个人行动。
 而是由恭亲王。
 也就是元隆帝年逾七十的亲王叔打头。
 领着宗人府的一帮子,和几个位高权重的公爷、侯爷呼啦啦就进宫找元隆帝了。
 除了看元隆帝对于此事的态度究竟是维护太子,还是有什么的别的意思外。
 这些人的重点是要求彻查此事,甚至有人当堂提议将宋良娣提出来审问。
 也有人提以“滴血验亲”之法来先证实东宫长子是否为太子亲生。
 但立马也有人说了,此法是不可取的。
 皆因早先大理寺与太医院就曾联合做过试验,结果表明没有任何亲缘关系的人,其血也是可相融的。
 于是众人又提出了各式各样的办法,最后都被元隆帝给压下来了。
 理由是事情刚发生,顺天府、大理寺卿、都察院、锦衣卫已经在开始调查。
 结果出来之前,说再多也无济于事。
 本也是这个道理。
 宗人府的人何尝又不明白。
 他们此行不过是一则尽本分,二则出于自身利益来试探元隆帝的态度。
 现下元隆帝看样子是要维护太子和小皇孙,他们中间很多人也就放了心。
 毕竟皇帝的态度若是不明确,或者有意废储,于社稷和他们而言都是一场不可避免的大动荡。
 如今元隆帝态度明确,又给了台阶。
 他们便也顺着下来了。
 至于太子的几个兄弟。
 信王这一年都在王府禁足,目前只差一天终于就要解禁了,但外面的一些消息他是一点儿也没落下过。
 他自是乐得见太子栽个跟头,最好是这次的事真能将其给拉下马。
 也有幕僚递信,问他们这边要不要趁从中机添一把火,被信王给否决了。
 事情太大,若结果真能重创东宫还好。
 如果不能,他们又搅和在其中,事后被查出来可不就是禁足这么简单了。
 信王眼见着就能出来了,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岔子,还是稳妥为好。
 荣王是太子一系的人,得知消息后便暗中命人与太子的人接了头不提。
 慎王心情很复杂。
 他其实谈不上多想要得到那个位置。
 他不喜欢被拘着,光是看着太子成日里提防这个谨慎那个,他头就大了。
 他母妃婉妃在宫里也一直安之若素。
 他小时候母妃没少跟他说太子是中宫嫡子,将来合该继承大统,他们不要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但大抵是这种话听多了。
 反而激起了慎王的逆反心。
 什么叫不属于他们的东西?
 他的母妃也是父皇的女人,他也是父皇的儿子。
 太子就是占了一个嫡字罢了,可自古当皇帝的又不是人人都是嫡子。
 父皇不就不是中宫所出?
 立嫡立长确实是宗法祖制所定,但在皇家其实嫡庶才是最不重要的。
 所以没什么属不属于他们的,只要他能争,那个位置就有可能是他的。
 当然也有他这个当哥哥的总被弟弟打击到,父皇又总是偏心老六,于是就让他总想要整对方的原因在。
 不过这个原因,慎王对外绝不会承认,总之就是他对太子的感情很复杂。
 而就在四月份,父皇把他叫去说了高敬璋贪腐一事,当着他的面发了一通火。
 大抵也是年纪大了。
 以前领着他们跑一整天马的老头子,当时发完火竟晕得险些没站稳。
 全仕财扶他到软榻上靠着,要去请御医。
 老头子阻了,说淮安府的案子要尽快办,他早些同老五说完让老五早些去。
 他也好省心。
 话虽如此,他人却靠在靠枕上闭上了眼,胸口起伏不定,眉宇间尽是疲惫。
 那还是慎王头一次见老头子虚弱成那样,也是在那时他发现老头子真老了,两鬓不知什么时候就白了。
 都是为了大靖江山,为了百姓。
 后面老头子与他说完淮安府一案,又教他去了当地先做什么后做什么。
 告诉他哪些人可用,具体又该怎么用。
 慎王日里自诩聪慧,也知人善用。
 但在听了老头子的教授后,他才明白什么叫真正的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而让慎王难以接受的是,他曾不止一次在老六身上看到老头子的影子。
 慎王也不傻。
 知道老头子为什么要让他去查淮安府的案子,安他的心是一,培养他今后辅佐老六的能力是二。
 不甘不服气肯定有。
 但更多的还是想出去走一趟,发誓一定要把案子得漂漂亮亮,也好让老头子知道他不比老六差!
 可惜真到了清江浦目睹了当地受灾百姓的苦,周旋于各阶层不同派系、不同目的、想法的官员之间。
 一层层揭开案子的真相。
 慎王才发现事情远不是他想象中那么简单,要治理好一个国家,做一位明君也不是他以为的那般流于表面。
 诱惑太多了。
 好几次他差点没忍住走错路。
 也是直到那时慎王才不得不承认,老六貌似真的比他们兄弟几个任何一个人,都适合坐那个位置。
 可就在他转变了想法,开始接受事实时,居然冒出了老六不能人道的消息?!
 这叫什么事?
 慎王跟幕僚谈完事回到王妃的承锦堂,心不在焉地洗漱完上了榻后开始烙饼。
 烙着烙着,他着实没忍住。
 翻过身面向背对着他的慎王妃。
 “我都没看清过老六家那小崽子长什么样,你觉得那小东西……像老六吗?”
 慎王妃被他翻身的动静闹得没脾气,一丝犹豫都没有地道:“不像。”
 慎王“蹭”地坐起来,眼睛瞪得像铜铃。
 却是不待他说话。
 就听妻子幽幽的声音继续在道:“眉眼和太子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慎王:“……”
 慎王闭上眼捏紧拳。
 这要不是他王妃,他绝对现在就把人扔出去!
 慎王重重躺回位置,背对着慎王妃。
 过了会儿,他又翻过来。
 “都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了,有人还搞这么一出事干嘛?难不成对方也没见过那小崽子长什么样?”
 慎王妃:“世上样貌相似的人不是没有,只要有心,真的也能变成假的。”
 慎王“腾”地坐起来。
 “有人跟老六一样俊?没有吧?真有那样的人名声怕是早传开了。”
 慎王妃:“……”
 不想丈夫再一惊一乍的,慎王妃不得不翻过身来,伸手拉着他躺回来。
 柔声说:“眉眼相似不是生得一样,若对方有心该是会在这上面做文章。”
 慎王自己不喜对后宅妇孺下手,也最不齿使这种下作手段的人。
 闻言冷嗤了声。
 “拿妇人的清誉害人,算什么本事。”
 谁说不是呢,慎王妃暗道。
 她虽与宋良娣交浅言也浅,却看得出来对方是个秀外慧中之人,绝非是会与人暗通款曲的下流之辈。
 小小年纪被卖与人做童养媳够可怜的了,好不容易有了好际遇。
 眼见着日子好过起来了,却又被人揭了伤疤,也不知宋良娣现下如何了。
 王爷如今瞧着像似好不容易想开了不少,慎王妃真心希望东宫不要出事。
 慎王妃这么想时宣王妃也在担心东宫的处境,她倒没太多别的顾虑。
 宣王让她明天进宫看看,宣王妃原也有此意,便二话没说同意了。
 简王则知道就算东宫出了事,储君的位置也轮不到他,所以他纯粹只看热闹。
 而就在宫外之人众说纷纭之际,锦衣卫已带了那户农家人进城。
 同时,一口薄棺被运往隆福寺。
 太子于夜色中出了宫。
 “女儿,我可怜的女儿……我的瑶瑶,是娘对不起你,娘当初就不该……”
 “噤声!”
 子时过半。
 隆福寺往生堂内,一口杉木素棺静静停放在屋中,棺前设香案、长明灯。
 数名僧人于两侧诵经。
 金承徽之母窦氏由丫鬟搀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然而接下来的话却被丈夫金方绪低斥着打断了。
 窦氏扭头瞪向他。
 想说她哭她女儿怎么了?她女儿死了都不得安生,她哭哭怎么了?
 早知道她就不该由了女儿的性子,不该在她设计退了亲事后就妥协同意让她入宫参加那劳什子选秀。
 宁为贫家妻,不做高门妾。
 选秀若选的正妻也就罢。
 不是正妻不管是进宫还是进王府、郡王府,再是得宠也左不过是个妾。
 想要靠进皇家稳固家族势力的就不提,哪个好人家的女儿放着好好的正妻不做非要给人做妾啊!
 做妾有什么好?
 正儿八经的主子都算不上,不但要伺候男人,还要连男人的妻子也一并伺候了。
 逢年过节男人、主母不允许,家宴都没资格参加,不往上爬族谱都上不了。
 儿女也要跟着低人一等!
 偏偏,她那女儿是个脑子一根筋的。
 总以他们家是康国公府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的亲戚为荣,想着进宫给太子做妾,想着一朝飞上枝头。
 成为裴皇后那样的人物。
 可结果呢?
 年纪轻轻落了个暴毙而亡的下场就罢,如今走了快一年了竟是都不能入土为安,还被人验身配了冥婚!
 这简直就是在把她心上的肉一片片往下剐啊!
 窦氏心痛,恨不得现在就去找太子当面质问,为什么她好好的女儿进了宫却是生生守了四年活寡!
 为什么她女儿人死了还要受这种侮辱!
 可惜这些话窦氏只来得及在心里想想,不待她开口院门口便传来一阵动静。
 却是太子来了。
 一身玄色暗纹锦袍,面容冷峻气质雍容凛冽,每走一步都威严慑人的太子。
 金方绪担心妻子做出什么储前失仪的举动,刻意往妻子身前挡了挡。
 哽咽着向太子行礼。
 骆峋的视线在其身上顿了顿。
 又落到哭得几乎快要晕厥过去,此时正拼命压抑自己情绪的窦氏身上。
 他克制着声音里的冷意,叫了起,旋即抬步跨入堂中,停在棺木前。
 金承徽,金瑶。
 据海顺当初来报的消息,金瑶到最后都还不忘诅咒槛儿与其腹中的孩子。
 她及至最后都不认为她构陷槛儿玷污其清誉,意图谋害皇嗣的行为是错的。
 说他冷血也好,无情也罢。
 当初此人死了,骆峋没有半分感触。
 甚至此时此刻,他就站在这里,想起她曾经做过的事他心中依然会恼怒。
 即便时间重来,让他再决定一次。
 他仍会给其死路一条。
 那是她应承担的罪责。
 但,已故的金瑶不该出现在此地。
 不该遭受眼下的一切。
 “请金大人、窦夫人移步偏堂。”
 蓦地,太子冷冽的声音响起。
 窦氏与金方绪一怔,忍不住面面相觑,随太子来的锦衣卫来到二人身旁。
 等那锦衣卫回来复了命。
 一片死寂的堂中,骆峋道:“开棺。”
 僧人们相视一眼,跟着来的马擎岳谨慎劝道:“殿下,此举恐是不妥。”
 会冲撞是其一,说白了就是不吉利。
 其二,本身就有些腐了,不过在皇家墓地里有特制的除味丸,这十来天被那户农家一折腾已可谓不堪入目。
 开了棺就怕太子撑不住。
 骆峋面不改色,“开。”
 僧人们被请出去诵经,仵作与四名锦衣卫上前,随着一阵不大的响动。
 棺盖被打了开。
 长明灯闪了一下,很快又恢复静静燃烧。
 骆峋注视着,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他道:“孤会还你一个公道。”
第220章 曜哥儿得知槛儿重生!
 太子离开不久,裴皇后就派碧荧来看了槛儿和曜哥儿,又叫槛儿不必忧心。
 照看好曜哥儿便是。
 而碧荧来去的功夫,消息也传到了嘉荣堂、沁芳居,以及秦昭训所在的蕙风院。
 郑明芷从正月被禁足到现在已有五个多月,这期间她的变化真是不小。
 至少从外表来看不似以往那般易暴易怒了,行事说话也平和了不少。
 大抵抄多了经的原因,她温和端庄的观音面上仿佛真多了几分慈悲。
 听霜月报来消息时,郑明芷委实吃惊不小,修花的剪子都从手上掉了。
 回过神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嘴里连念好几句“太上老君在此,妖魔退散”,之后便没忍住冷笑出声。
 “这就叫天狂必有雨,人狂必有祸,我就不信这回她还能躲得过去!”
 不过话又说回来。
 金承徽竟是完璧之身!
 如果这部分传言为真。
 那她当初那个猜测太子不行,策划让哪个侍卫搞大了宋槛儿那小蹄子肚子的想法,岂不就是真的了?!
 这个念头让郑明芷既震惊又焦躁不安。
 她是想让宋槛儿那小蹄子栽个大跟头,但不代表她想东宫出事啊。
 东宫出事了,哪还有她这个太子妃?
 现在的关键就在于太子要怎么处理这桩事,舍了宋槛儿就能保东宫无虞。
 问题是太子会愿意舍姓宋的吗?
 会的吧。
 跟储君的位置比起来,跟将来能登上那个位置比起来,一个出身低贱的妾和一个野种又算得了什么?
 郑明芷想起一件事,面色一僵。
 宋槛儿给人做过童养媳的事她知道,那小蹄子入宫的身契上有记载。
 但因着童养媳自古便不少,宋槛儿进宫时的年纪又不大,没与夫家签什么契,是以良籍的身份入的宫。
 宫里类似她这种身份的宫女不多但也不少,总归家世到底是清白的。
 所以当时郑明芷也没在意这个,反正她让人也给那小蹄子验了身。
 确定是完璧,她才打定了主意要说服太子同意让宋槛儿去伺候他的。
 结果现在告诉她。
 宋槛儿曾经名义上的丈夫是个傻子!那小蹄子早看过男人,伺候过男人了?!
 那她岂不是又要落得个失察失管的罪责?
 再者宋槛儿是她挑的人,是从她的嘉荣堂出去的,如今出了这样的事。
 外人岂不以为宋槛儿跟野男人生了野种这件事里,也有她的份?!
 那她成什么了!
 郑明芷本来还挺幸灾乐祸,结果这么一想,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事实证明通过抄经改变的心态只是暂时的,真遇上了事该怎样还是怎样。
 郑明芷静不下来了。
 开始在脑海里设想各种可能,同时不忘问候槛儿的祖宗十八代。
 曹良媛和秦昭训也不平静。
 不过她们着重关注的点是金承徽的尸身被盗了,以及金承徽竟没侍过寝!
 她们彼此不知道,外人不知道。
 可她们自己却一清二楚。
 她们也没侍过寝啊!
 为什么?
 太子不是去过金承徽屋里?为什么金承徽没侍寝?又为什么不让她们侍寝?
 原来是太子不能行事?
 难道宋槛儿生的那个真是野种?可她怎么敢的?太子又怎么敢的?
 曹良媛与秦昭训不在一处,但两人的想法却在这一刻隔空对上了。
 今晚的东宫想来没几个人是睡得着的。
 槛儿也睡不着。
 不是担心事情解决不了,而是金承徽的遭遇委实骇人听闻,她心里很不舒服。
 也没办法不去想,加上这些事牵扯到了曜哥儿,槛儿自然考虑得多些。
 孩子今晚也像是有感应似的,黏着她迟迟不睡,槛儿干脆留他在自己这边。
 曜哥儿其实是担心娘害怕才闹腾着留下的。
 特殊情况他也不讲究什么君子不君子了,上了榻也强撑着精神和娘说话。
 槛儿一面回应儿子的哦哦啊啊,一面分心想事,想着想着她将小家伙抱进怀里。
 低喃道:“不会有事的,上辈子娘没护好你,这辈子……娘不会让曜哥儿有事。”
 曜哥儿小身子一僵。
 埋在娘怀里的小脸呈呆滞状。
 娘也是重生的?!
 曜哥儿直愣愣地盯着槛儿衣襟上的绣花,眼里的震惊之色无以言表。
 自打他意识到自己转世投胎了,不管是在娘肚子里还是出生之后,娘身边大多时候都有瑛姑姑她们在。
 少数娘一个人或是只和他在一起时,从没跟他说过类似刚刚那样的话。
 当然,曜哥儿老早之前也有想过“自己转世重生了,娘会不会也跟他有一样的际遇,也重生了”这个问题。
 不然解释不通为什么他的这辈子里娘是宋昭训,而不是宋奉仪,娘的性情又为什么比前世变化这么大。
 也解释不了这辈子明明身边的人还是那些人,事情却发生得截然不同。
 可娘多数时候的言行,又跟曜哥儿前世前面那些年里观察到的娘差不多。
 这也就导致虽然自诩大小孩但终究还是个孩子的曜哥儿,就不确定娘是不是跟他一样重生的了。
 加上曜哥儿也知道他这种际遇应该很难得,所以早先没想明白这个问题时他干脆也就放弃了。
 不想了。
 猜测大概自己是重生到了皇寺里那些僧人所言的大千世界中的其中一个,和他前世的世界差不多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