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前天听说了那位秦御医是娘引荐给父王的,曜哥儿没忍住又有了猜测。
 结果没想到这回他的猜测竟是真的!
 娘竟真跟他一样,是重生的!
 为什么?
 槛儿见小家伙没动静,还当他睡着了。
 便准备将其换个姿势放好,哪知刚把他翻了个身便对上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
 槛儿笑出了声,戳着儿子的胖脸蛋道:“小人精,怎么突然这么安静呀?”
 曜哥儿动动手脚,笑着配合哦哦两声。
 心里却是想到了上辈子父皇在外云游的那几年,以及父皇临终前昼夜不眠地诵的那九十九天生天经。
 父皇求的什么机缘,曜哥儿不清楚。
 他的心性到底比不得大人。
 所以当时飘在父皇身边,他也不知道父皇所求究竟是能成真。
 还是就像弟弟妹妹说的那样,父皇是太想母后,糊涂了,被人诓了。
 但曜哥儿私心希望父皇所求能成真。
 而眼下,他和娘都重生了。
 就说明父皇的苦心没有白费。
 可父皇呢?
 他和娘重生了,老老的皱皱的父皇呢?
 如果现在的父王不是父皇重生回来的,那为他和娘求得重生机会的父皇呢?
 虽说今年不办,却到底是个好日子。
 然当下东宫发生了这样的事,尤其还出了金承徽的尸身被盗这事,于时下而言简直不吉利到了极点。
 于是众人就想。
 陛下这次怕是不知道要怎么震怒呢。
 以宁妃为首的一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妃嫔原想借着今晨请安的机会,暗戳戳给裴皇后添点儿堵呢。
 可惜裴皇后早有所料。
 她也没管这些人私下会怎么想,又会怎么说,没到卯时就直接让人去各宫传话,道今天的请安取消。
 宁妃等人一口气憋在心口不上不下的,各种酸话讥讽之言没少念叨。
 跟着又想,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明天就是家宴,到时肯定会有人提起这事,她们就不信裴皇后还能有招。
 如此一想,这些人又支棱起来了。
 都等着明儿看中宫的热闹。
 有这种想法的不止后宫妃嫔,前朝甚至宫外关注万寿节的人也这么想。
 也有人打算今儿趁乱加一把火,把城里的流言尽可能地往外地传。
 不管是真是假,总归要让各地藩王诸侯,以及外面的百姓也知道。
 尽可能地将事态闹大。
 可惜,他们的计划注定只能想想了。
 因为今天的早朝结束没多久,朝堂之上就爆出了另一桩大案。
 ——三月里淮安府清江浦水渠决堤,实乃高敬璋之流贪墨所致!
 据说当地汛洪共计淹漕船两百艘,死伤役夫四百有余,毁农田数百顷、牲畜死伤无数,引疟疾爆发。
 工科给事中梁盛弹劾高敬璋“纳国脉为私产,视皇权为无物,以民命为刍狗”。
 又有佥都御史周肃、冯秉仁弹劾其门下党羽多为高敬璋考功卖官所笼络,各个尸位素餐、坐靡廪饩。
 实为坏祖宗选法,乱圣贤之道!
 另有山东清吏司主事柳季允,弹劾高墉借徽州盐引洗钱近百万两。
 御史周亚方与兵部尚书联名弹劾高敬璋,私吞大同军饷数万两。
 诸如此类罪状,证据确凿。
 钦天监监正愤慨陈奏,称高氏一门客星犯帝座,恐为文曲侵紫薇!
 帝闻之,震怒不止。
 当廷甩下证据逼问高敬璋、高墉父子。
 高墉据理力争,道这些事实乃有心之人诬陷栽赃,恳请元隆帝明鉴彻查。
 然其父高敬璋却在沉默半晌后脱下官帽,跪伏在地对种种罪名供认不讳。
 从前两年到清江浦水渠案爆发,再从那时至今,没有人比高敬璋清楚皇帝一直在等一个合适的契机。
 而眼下便是那个契机。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高敬璋之举,令满堂哗然。
 元隆帝当即命锦衣卫搜查高宅,命大理寺卿、刑部、督察院三堂会审!
 于是就在京中百姓端着碗准备吃早饭,顺便再自以为很小声地说说太子可是真不能人道的闲话时。
 一群带刀锦衣卫风驰电掣地经过人流众多的主街,气势汹汹地直奔高家。
 这可不得了。
 要知道百姓们所熟知的高首辅可是再清正廉洁不过的青天大老爷。
 据说他四季常服两只手都数得过来,有百姓曾亲眼看到高首辅的衣裳袖口领口这些地方都磨破边了。
 举凡逢上哪处有灾情,高首辅势必捐银捐粮,一片爱民之心天地可鉴。
 虽说高家的小辈们不见得有高首辅这般简朴,可也正说明了高首辅对子孙后代爱护有加恩如山海啊。
 宁可自己穿素衣食粗粮,也要让小辈们吃好穿好,一片慈爱之心可见一斑。
 这么心怀大义克己奉公的好首辅,圣上派这么多锦衣卫往人家里去干嘛?
 顿时,见到这阵仗的百姓们关注点歪了,端着碗跟过去打算看个究竟。
 谁知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搜查进行了约莫两个时辰。
 除了暂时数不清的银锭银饼银票,还有大量的金饼金叶子和外邦货币。
 一条价值十万两的祖母绿嵌宝腰带三条、御用规格的东珠十八颗。
 各色宝石上千枚、七尺高的血珊瑚七株、各朝代的名家字画数百轴。
 五爪龙纹器具四十余件,三万盐引拢共价值一百万两,缎绢摞了几座小山,宫廷制式的金漱盂金净盆十来个。
 另有行贿账簿三册,其中包括收受海盗贿赂勾结倭寇、私通鞑靼的罪证。
 另还搜出了五件金丝蟠龙蟒袍!
 东西搜出来就摆在高宅大门外,被挡在外面看热闹的百姓下巴掉了一地。
 大家本想着吃完饭就回去干活儿,哪知看着看着饭没吃完碗也摔了。
 活儿也没心思干了!
 什么清正廉洁、克己奉公。
 合则都是装出来的!
 羊毛出在羊身上,合则他们才是冤大头!
 东西太多,锦衣卫一时半会儿没搜完,但百姓们的怒怨俨然已经被激起来了。
 尤其就在这个当头,清江浦一案的真相也不知从地方开始传了出来。
 陆陆续续的,仍是不到半天功夫。
 京城各个地方就都知道了原来是高敬璋一派中饱私囊,才致使清江浦水渠决堤,致使当地百姓流离失所。
 疟疾爆起!
 正所谓同气连枝,休戚与共,都是老百姓,自然是要替老百姓说话的。
 更别说此事关乎到漕运。
 清江浦段漕运停滞,京城这边之后会有断粮危机,到时候大伙儿也要受牵连。
 这可不能说没关系。
 这么一想,京中百姓的愤怒更是高涨。
 不管手里有事没事的,皆纷纷涌向高宅,异口同声地对高敬璋一派喊打喊杀。
 这声势。
 可比单纯传出太子不能人道,其子可能非太子亲生的流言造成的影响大多了。
 甚至能说,一时间几乎没人再去关注太子的妾是不是完璧,太子侧妃跟那个傻子男人之间有过什么了。
 朝堂之上高敬璋党羽人人自危,其政敌与真清流对之群起而攻之。
 这种情况,便是后宫之中谈论的风向也从东宫流言转到了高敬璋一案上。
 当然也有不甘形势有变,想把大伙儿的关注点给掰回来的。
 可眼下高敬璋一案明摆着直接关系到百姓民生,圣上正为此大怒不止。
 这个节骨眼儿上再提什么太子不能人道,宋良娣不贞不洁这样的流言。
 岂不上赶着找死吗?
 反正他们敢重提,也没几个人敢接话头。
 到了傍晚,关于东宫的一系列流言就像是不曾有过似的,完全沉寂了下来。
 槛儿听说了消息。
 什么也没跟瑛姑姑他们说。
 高敬璋之流贪墨敛财残害百姓,她自然也愤怒,但案子在这时候曝出来她猜测要么是元隆帝有心护东宫。
 要么就是太子说动了元隆帝,以高敬璋一案来转移众人的视线。
 其中牵涉的事情太多,就算槛儿清楚里面的关节也不会对谁表露出来。
 眼看临到子时,太子连东宫都还没回。
 槛儿猜他今晚估计也没空过来,便还是带着曜哥儿在她这边一起睡。
 想东想西了许久才睡着。
 却是感觉没睡多会儿就被人从后面抱住了,随之的是一股熟悉的蓬莱香。
 槛儿眼都没睁便握住了腰间的那只大掌,然后翻过身去熟稔地抱住他。
 “您辛苦了。”
 骆峋一天一夜没合眼。
 此时嗅着她身上的幽香混合着一缕奶香,他疲倦地埋首于她颈间。
 槛儿顺势抱着他的头。
 骆峋几乎低喃道:“你放肆。”
 槛儿往上挪了挪,轻笑道:“那等殿下睡醒了再找我算账也不迟。”
 骆峋闭着眼没动,脸便随槛儿的动作不自觉埋进了她胸口,他察觉到了。
 却是没心思害臊,只觉得疲惫有了疏解,于是无意识略微往深埋了埋。
 他搂着槛儿腰的手感觉到旁边有什么动了动,骆峋下意识伸手一探。
 “嗷呜!”
 在朦胧昏暗的光线下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眼睛,而他抓着小东西的“藕臂”。
 想到自己竟放松至此,连榻上多了这么个小崽儿都没事先察觉,甚至当着小东西的面埋了她那个地方。
 骆峋的脸不由绷了又绷。
 “他为何在此?”
 松开儿子的藕臂,太子爷问。
 槛儿跟着看向里侧,笑道:“我以为您今晚也不会回来,便带着他睡了。”
 说完坐起来把小崽子抱到中间放着,“你这家伙怎么这时候醒啦?难不成你还能感觉到爹爹来了?”
 曜哥儿这两天心里也有事,刚刚睡得其实并不熟,估计也是白天睡多了。
 他朝槛儿咂吧了两下小嘴儿,之后扭过头去看他爹,眼里有着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感伤,“哒哒……”
 他和娘重生了,父王呢?
 您驾崩后去哪了?
 骆峋没看懂儿子的眼神,只记得自己刚刚当着这小东西的面失态了。
 于是父子俩对视片刻。
 曜哥儿被抱回了东厢。
 重新躺下,两人没再像刚刚那种姿势。
 槛儿虽然有很多话想说,但顾及太子这一天一夜累得不轻,她也就没多问。
 只让他抓紧时间歇息。
 骆峋的确暂时没时间与她说太多,像是他去看过金承徽的事他就没打算与她说。
 不想吓到她是一,也不想她思虑太多。
 然明日有家宴,骆峋今晚忙里偷闲过来便是想提点她一些事。
 哪怕她能应付,他也不想让她独自一人劳心费神,且这也是他该尽的责。
 “明晚,董家人或会进宫。”
 槛儿有猜到董家人会进宫,毕竟要坐实她曾贴身照顾过董茂生,要把她钉上不贞不洁的耻辱柱上。
 “董茂生也会来吗?”槛儿问。
 “嗯。”
 槛儿抿抿唇。
 董家其他人都不难应付,唯独董茂生。
 他头脑不好,他的证词按理不可取。
 可也正因为他脑袋不好使,他说的话在外人来看往往才更具有真实性。
 这么一来,董茂生就算是一个不小的变故,肯定会有人借他胡搅蛮缠。
 槛儿怕倒不怕。
 就是这具身体还记得以前和董茂生相处的种种,这让她本能地有些排斥和他打交道,心情也挺复杂的。
 “不必忧心。”
 骆峋握住槛儿的手,低声道。
 “董家相关事宜孤已安排妥当,他家之后魏嫔有其他后手玷污你的清誉,你坚持己见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有孤在,无需害怕。”
 上辈子槛儿觉得太子和庆昭帝冷漠寡言,从始至终就没想过他有朝一日会耐着性子安抚后宫哪个妃嫔。
 哪怕后面他们做了那么多年的夫妻,她也从没听他把类似“有朕在,不必害怕”这样的话挂在嘴边。
 如今不止一次听他跟她说类似这样的话,槛儿感慨颇深又很是受用。
 “您放心,我不会被动摇的。”
 骆峋看着她在夜色中也显灼亮的眼,勾勾唇,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亲。
 “睡吧。”
 槛儿紧紧抱了他一下,二人相拥而眠。
 一夜无梦。
 第二天。
 家宴设在晚上,清晨免了朝贺。
 槛儿她们女眷要献给元隆帝的礼由裴皇后代受,申时四刻准时开始献。
 离申时还有一刻钟时。
 槛儿带着曜哥儿最先到了坤和宫。
 前天裴皇后除了让碧荧跑了趟东宫安抚槛儿外,并没叫槛儿来问话。
 槛儿自然有猜测过裴皇后的想法,不过当面她还是表现出了几分处在她这个位置该有的踌躇和小心。
 裴皇后见状暗叹了声。
 给人做过童养媳其实算不得什么事,六七岁的小人儿何至于谈贞洁一说。
 早先郑氏向她提起这人,她叫人调查小姑娘的身世时就知道这茬了,只不清楚对方竟是个有缺陷的。
 前儿个得知这消息,后又从太子那儿得以证实时裴皇后说不吃惊是假的。
 可也仅此而已。
 再多的想法却是没有的。
 且不说六七岁的小丫头跟十岁的小子,根本谈不上什么贞洁清白。
 就说给人当童养媳这件事。
 若不是命苦,不是日子过不下去,哪个丫头会愿意给人做童养媳呢?
 平民家的童养媳说得好听占个“养”跟“媳”字,实则就是给人当牛做马的。
 小小年纪伺候人吃喝拉撒够苦的了,结果还要被人以此为污点来嘲笑羞辱。
 像什么话。
 见槛儿请完安一如既往规矩守礼地站在一旁,放在身前的双手攥着手帕。
 曜哥儿由奶娘抱着,小胳膊不住地挥动着,嘴里咿咿呀呀不知在说些什么。
 裴皇后一个眼神。
 碧荧、碧烟停下给其梳妆的动作,冯嬷嬷打了手势示意屋里的宫人退下。
 裴皇后示意槛儿上前,遂握住她的手拍了拍,温声道:“这两天委屈你了。”
 槛儿原是做出来的谨小慎微状,此时闻言却是一下子没忍住真红了眼。
 “娘娘……”
 裴皇后慈和道:“前日里本宫让碧荧去传话给你,你就该知晓本宫的态度。
 太子寡言,许是不曾与你说过他对于你的过去的态度,但他与本宫说了,说他并不介意外界的那些流言。”
 “本宫告诉你这个,意在让你安心,太子讲理,你也犯不着自己吓自己。”
 “至于金承徽的事……”
 裴皇后眼底不显地闪过一丝冷意。
 “太子会处理好,你用不着多虑,之后若有人问你与太子相处时的事,你挑能说的说,不能说的无需理会。”
 她不清楚儿子与小良娣相处时是何情形,也无意打探,只听儿子说他的癖病不曾在小良娣身上犯过。
 如此裴皇后就放心了。
 槛儿至今不知太子的隐疾,闻言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乖顺地应下了。
 裴皇后没再多说别的,把曜哥儿抱到膝上逗了逗,便继续叫人进来梳妆。
 刚到申时。
 小太监来报说宣王妃和瑜郡主来了。
 裴皇后知道宣王妃与槛儿算是交好,便让槛儿先出去跟宣王妃说说话。
 宣王妃前天晚上原打算昨儿进宫来看看槛儿的,奈何出了高敬璋一案。
 她也只得打消了计划。
 这会儿见到了人,一进偏殿宣王妃便屏退宫人,问道:“你可还好?”
 槛儿笑道:“妾身没事,劳王妃费心了。”
 宣王妃知晓宋良娣是个恪守礼节的,也没在意她这般客气的说词。
 见其气色红润精神饱满,确实不像是有事的样子,宣王妃松了口气。
 虽说很不想承认,但事实就是如此。
 后宅妇人举凡沾染上与名声相关的事,关键之处就在于男人的态度。
 男人是个本事的,又足够信任或是宠爱你,那么一切问题皆可迎刃而解。
 相反女人可就苦了。
 宣王妃不怀疑太子的人品,却是不了解对方在男女之事上是何性情。
 也因此她担心太子会在意宋良娣的过去。
 至于那些说曜哥儿不是太子亲生,乃宋良娣偷人所生的,宣王妃除了听得一肚子火外根本没将其当回事。
 污构女子清誉,不论男女皆为人不齿!
 “没事就好,流言这东西无非是两张嘴皮子上下一拌,外人不知真相人云亦云。
 你在意也好不在意也罢,他们怎么着都有话说,实在不值当为此伤神。”
 宣王妃颇具讽刺意味地道。
 槛儿知她看似柔弱,实则是个爽朗性子,闻言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
 “娘娘方才刚与妾身说殿下并未将那些流言放在心上,我也算是放心了。”
 这当然不是炫耀什么,只是宣王妃真心关切,她也合该要说些真心话。
 宣王妃很惊讶。
 “六哥竟与娘娘这般说了?”
 槛儿不遮不掩道:“娘娘这般说的,殿下具体如何对娘娘说的我却是不知。”
 宣王妃想象了一下顶着一张冰块儿脸的六哥,冷冰冰地对母后说他不在意外界怎么传宋良娣的画面。
 宣王妃差点没绷住笑。
 不过,看着宋良娣牡丹花般娇艳的脸庞。
 再结合三日前宣王回来说六哥当晚带宋良娣出宫夜游去了,以及东宫后宅里现今宋良娣一家独大的局势。
 宣王妃忍不住猜,莫非太子对宋良娣……
 动了真心?!
 念头刚起,她心里陡然一激灵。
 不、不会吧?
 太子那冰雕似的人物,他知道何为男女情爱吗?
 宣王妃想象不出来。
 揭开这茬不提。
 两人就这么说了会儿话。
 直到宫人来报说其他人在坤和宫外候着了,槛儿与宣王妃才回了正殿。
 别看今儿锦衣卫还在高宅搜查,高氏一门的势头完全把东宫的流言压下去了。
 但事情到底发生过,各府的王妃侧妃公主们、以及宗亲妇面上什么也没提,可看槛儿的眼神无不复杂。
 尤其轮到后宫众妃嫔进殿时,宁妃等人眼里的嘲讽之意几乎快化为实质。
 特别是魏嫔。
 眼中毫不掩饰鄙夷和赤裸裸的挑衅嚣张,明摆着是在针对中宫一系。
 众人不禁疑惑魏嫔今儿抽的哪门子风,竟是连基本的面子活儿都不做了。
 槛儿瞥了眼魏嫔,不为所动。
 献完礼,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交泰殿赴宴。
 照旧女眷先行入席,遂太子领着男客从东侧门入对面纱幔相隔的席位。
 最后是一身龙袍,龙行虎步的元隆帝。
 众人起身恭迎圣上,待帝王在主位上落座,众人又齐齐拜下恭祝万岁寿诞。
 男人们那边的寿礼在奉天殿献过了,等元隆帝叫了平身又陈词了一番后。
 大伙儿入座,家宴正式开始。
 歌姬伶人们鱼贯而入各司其职,大殿之中一派笙歌鼎沸其乐融融之态。
 然而在场之人无不知晓这只是表象。
 事实也果然如此。
 就在一场舞罢,即将换下一支歌舞之际,女眷席这边蓦地响起一道声音。
 “陛下,今日是陛下寿辰,按说妾身本不该给您添堵,但事关皇家清誉,妾身以为要不还是请太子与宋良娣出来澄清澄清前日里的流言?”
 此言一出,男客那边劝酒说笑的声音没了,女眷这边低声交谈的声音没了。
 偌大的殿中竟静得宛如无人之地。
 隔着纱幔,男人们那边看不清是谁在说话,便下意识将目光投向了太子。
 信王世子骆晔看看自家六叔,又朝女眷席望了一眼,放在膝上的手收成拳。
 女眷们则循声看去。
 发现说话之人竟是莹贵人。
 莹贵人是元隆三年入的宫,生育了七公主,本来刚开始她被晋了嫔位的。
 但她有点傲气,又容易急躁,总会在一些莫名的地方展现她莫名的正义感。
 于是前些年被人当枪使惹恼了元隆帝,被降成贵人,之后就再没有宠了。
 不过因着孕育了七公主的关系,每回的家宴她倒还是有资格参加。
 只大抵那回吃了教训,莹贵人这些年性子收敛了不少,却是没料到这回竟是她先出了这个头。
 除了七公主,其他人不约而同看向槛儿所在的位置。
 这样的家宴自然是分桌而食。
 槛儿作为东宫女眷代表虽品级比不得亲王妃,席位却是在一众皇子正侧妃及公主们的首列第一个位置。
 且东宫只她一个女眷。
 就衬得她格外显眼,于是眨个眼的功夫,槛儿便成了众所瞩目之存在。
 槛儿假作局促了一瞬,似是没想到会有人突然提起这件事,但很快就镇定下来看向了上首处的帝后。
 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魏嫔暗嗤。
 跟着扬声道:“莹贵人说得在理,关乎天家血脉国本稳固万不可等闲视之,正好今日众宗亲都在。
 陛下不若下令彻查此事以堵住悠悠众口,也免得事情不澄清,今后再度被人扯出来又传出什么新的流言。”
 “这位娘娘说得甚是。”
 男席那边大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位老郡王站起了身对元隆帝道。
 “前日里事态初发,事情真相如何一时半会儿也未可知,眼下已过去两日不知此事调查进展得如何。
 为社稷计,为皇室清誉计,此事还是尽快解决为好,另若太子殿下与宋良娣能当众澄清自是再好不过。”
 有一位郡王站出来,早先去找过元隆帝的另两位老亲王也出来说了话。
 女眷这边宁妃等人趁机浑水摸鱼,口口声声为了江山社稷,眼中却无不或多或少暗藏着看好戏的意味。
 裴皇后安抚地看了槛儿一眼,遂环视一众妃嫔,不显地冷笑了声。
 元隆帝转动着扳指,等底下一众人说不下去了他才神色难辨地开了口。
 “事关皇家血脉与颜面确实轻忽不得,朕也想尽快弄清事情真相,看究竟是谁在暗中捣鬼辱我皇室清誉。”
 说到最后,他往魏嫔所在的方向风轻云淡地扫了一眼。
 离得远,魏嫔看不清皇帝的眼神,但她的背脊下意识蹿起一股寒意。
 被她强行给压下来了。
 旋即就听元隆帝继续道:“然兹事体大却无根无据,捕风捉影之事单太子与宋良娣站出来澄清意义也不大。
 不若诸位叔伯婶娘以及朕的爱妃们具体说说,哪些事当太子与宋良娣澄清,他二人又该如何令人信服。”
 “亦或者,在座的诸位能拿出确切的证据证实宫外传言为虚或是为实。
 如此太子与宋良娣也才好为洗清自身污名而辩驳,反之若太子当真如传言那般不能为皇室繁衍子嗣……”
 元隆帝顿了顿。
 凌厉的凤目环视殿中一周,将底下一众人脸上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
 浑厚的声音一字一顿。
 “朕即日,便下旨废储!”
 好家伙。
 这话就仿佛一记惊雷,又如同往一锅烧得热滚滚的油锅里泼下大盆水。
 炸得在场之人的心神俱颤!
 今天才解禁的信王好险没憋住眼里的笑,荣王看着太子面露骇然担忧。
 慎王捏碎的酒杯碎片扎进掌心里也浑然不觉,宣王的表情与荣王如出一辙。
 减重成功瘦了两圈的简王差点没一口把偷喝的酒喷出来,骆晔双目圆睁。
 其他年纪稍微小些的皇子皇孙们或震惊或茫然或呆滞,总归脸色极为精彩。
 女眷这边同样如此。
 除了荣王妃、慎王妃和宣王妃以及顾侧妃,其他人眼中皆异光闪个不停。
 天上的星子怕是都没她们的眼神能闪。
 各王府的郡主及没满七岁的小郎们的席位就设在女眷旁边的位置。
 孩子们闻言不由纷纷看向了他们上首处的摇车里,正抱着哺瓶曜哥儿。
 唯独魏嫔,她的反应尤为不一样。
 他是故意的。
 元隆帝是故意的!
 前天晚上这男人说了,让她有什么手段尽可使出来,不必费心思找理由借口。
 什么理由借口?
 当然是在合适的时机拿出坐实太子不能人道,证明那孽种非太子亲生的人证物证的,顺理成章的理由跟借口!
 魏嫔事先准备了很多借口来引出人证物证,就怕过于刻意暴露了自己。
 毕竟这里是皇宫,没有足够的理由她准备的那些人证根本到不了御前。
 可现在元隆帝却主动提出了让他们尽可拿出证据,他就是故意的!
 故意挑衅她,激怒她,就好比是在跟她说:开始吧,朕看你能闹出个什么幺蛾子。
 她之于他,便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如此,她若真照之前准备的理由引出那些人证,才更显得她落了下风!
 魏嫔的脸青了红,红了青。
 明明已经下定了决心,胸腔里却还是控制不住地蹿起一阵熊熊怒火。
 于是,眼见在场之人一时半会儿似都拿不出什么章程时,魏嫔说话了。
 “请陛下容禀。”
 殿中为之安静。
 魏嫔直视元隆帝所在的方向,高声道:“东宫之事关乎国本江山,妾身虽为后宅妇人却心系社稷苍生!
 故而妾身斗胆僭越,于前日听闻流言后便命人找寻证据以正东宫清誉。
 好巧不巧,竟真让妾身找到了。”
 “现今能证实宋良娣曾给一傻子做过童养媳的相关人证就在京中,妾身恳请陛下传他们入宫上殿。”
 “宋良娣贞洁与否,一问便知!”
 很显然,魏嫔豁出去了。
 她一个嫔位的后宫妇人,娘家又已败落,哪来的那么大本事能在短短两天里就在宫外找到了人证?
 这不就是明晃晃地在告诉大家,东宫的那些个流言里少不了她的手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