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说,一边居高临下地摸了摸女人的脸颊。
他的手掌格外宽大,粗糙的指腹擦过女人娇嫩的肌肤,令魏姒生疼。
她垂首称是。
谢折继续狩猎去了。
魏姒深深吐出一口浊气,正要转身回营帐,却撞见了贺为舟。
另一边。
闻星落骑在马背上,独自沿着湖泊游玩时,身后忽然传来呼啸声。
她勒住缰绳调转马头去看,谢观澜正疾驰而来,黑色蹀躞腰带勾勒出他分外精悍的腰身,刺绣宝相花纹的绯色袍裾猎猎翻飞,他拈弓搭箭,羽箭如鸣镝般呼啸着离弦而去。
羽箭射穿了远处的一头鹿。
他身后紧跟着的一群王孙公子有的叫好、有的抱怨被抢了猎物,又争相策马往密林子里去寻找新的猎物。
闻星落攥紧缰绳。
这些公子,大约就是谢观澜今日想要会盟的那些质子。
他们呼啦啦同闻星落擦身而过。
谢观澜深深看了眼闻星落,跟着去了。
他们离开很久,直到彻底消失在密林深处,谢拾安才催着一匹瘸腿的马慢悠悠走过来。
他骂骂咧咧,“我还想争第一呢,这马腿怎么就瘸了?!我还怎么追上大哥、怎么进山打猎啊!”
瞅见湖边的闻星落,他顿时高兴道:“快,宁宁,咱俩换一匹马!”
闻星落没动。
她看了眼谢拾安的坐骑。
谢观澜一向不喜让谢拾安参与和朝廷的明争暗斗,今日他的马突然瘸了腿,也许是谢观澜保护他的一种方式。
她轻咳一声,“我的马还小,载不动四哥哥,也跑不了那么远。”
“也是哈……”谢拾安觑了眼她的枣红色小母马,“算了,我今天就大方点,把第一名让给别人吧!对了,我看那些不去打猎的小姐都在落花阁赏花,闲着也是闲着,我陪宁宁过去逛逛?顺便看看有没有比你表姐还漂亮的姑娘,嘿嘿。”
闻星落笑道:“好呀。”
她又望了眼谢观澜消失的方向,才随谢拾安离开湖边。
此时,山脉深处的一座破败木屋。
谢厌臣坐在门外的竹椅上,一边垂眸注视手背上的蜘蛛,一边聆听屋内的谈话。
屋内,一群质子面面相觑。
一位虎背熊腰的青年突然拍案而起,“谢观澜,你疯了也别带上我们!你可知和天子为敌的下场?!”
谢观澜坐在一把圈椅上,长腿随意交叠。
光影透过漏窗照进来,绯色缎面衣领流转着异样的光泽。
那张秾丽的脸半明半暗,他连语气也难分喜怒,“你们不愿为敌,可曾落着好?”
他掀起眼皮,一个个扫视过在场众人,“你的亲姑姑,在后宫被张亭柳鞭笞致死。你们郡县的百姓,被抽调十万修缮北长城,大半累死在了城墙脚下。你的叔父因为进京述职时说错了话,被谢折下令车裂……”
他每说一句话,在场的人就低下一颗头颅。
他们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却为了家族被迫进京充当质子,每日里谨小慎微忍气吞声,唯恐给亲眷惹事。
可尽管如此,天子依旧不曾好好善待他们的亲眷。
反观谢观澜,蜀郡和朝廷是出了名的不睦,可是镇北王府竟无一人在京城做质子,天子顾忌西南兵力,竟也不敢过分苛责……
就在众人动摇之际,那个虎背熊腰的青年撂话道:“随便你们,反正我是不可能谋反的!陛下都说了,这次获猎最多的人,可以向他提一个要求。我没时间跟你们耗,我要拿到第一名,然后求陛下放我回家!”
他径直走了。
其他人面面相觑,随即朝谢观澜施了一礼,纷纷跟着离开。
谢观澜最后踏出木屋。
谢厌臣轻声道:“他们不肯和大哥合作。”
谢观澜并不着急,“他们会肯的。”
“我许久不曾狩猎,今日我陪大哥去猎些野味?”谢厌臣笑吟吟牵来骏马,“听说山里有许多白狐狸,我想给宁宁猎一张白狐皮。”
兄弟二人翻身上马,往山脉深处去了。
此时,一线天两侧的悬崖上。
暗卫埋伏在两侧,早已预备好弓弩和巨石。
谢瓒拿着千里镜远眺,笑容邪恶,“他们来了。”
他将千里镜递给谢序迟。
谢序迟透过镜筒,清晰地看见了谢观澜——
然而谢观澜身后,还跟着谢厌臣。
眼见两人一前一后进入一线天,谢瓒抬手示意弓箭手准备。
第281章 他与谢序迟,何止是奸细与敌人那么简单
眼看两人一前一后进入一线天,谢瓒做了个预备的手势。
暗卫们浑身紧绷,无声的朝两人拈弓搭箭。
危险气息悄然攀升,他们只等一声令下,就要将那两人射成蜂窝。
剑拔弩张之际,谢瓒幽幽望向谢序迟,“殿下还不下令吗?”
谢序迟紧紧捏着千里镜,掌心悄然冒出一层细汗。
他死死盯着穿过一线天的谢厌臣。
阿厌也在。
他怎么偏偏要跟着谢观澜呢。
谢瓒催促,“殿下。”
谢序迟看着那身白衣,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却一个音调也发不出来。
想起父皇的威胁和训诫,他闭了闭逐渐猩红的眼。
他慢慢抬起手,欲要作出动手的命令,可手臂高举在空中,僵持良久,竟怎么也做不出来。
——姨娘说,生病的小孩子都很可怜,需要很多很多的爱才能痊愈。所以我买了一些医书,我想自学医术,将来或许有办法治好你的病。
童稚的声音近在耳畔。
谢序迟永远记得那个春日午后,阿厌叩开宫门时,照进来的阳光有多么温暖。
阿厌给他黯淡孤独的童年,添上了蜂蜜糕团的香气。
皇位,朋友,父亲,母亲……
种种欲望在内心纠缠争斗,矛盾到根本无法兼容,它们肆意撕扯他的心脏和情绪,嘲讽他的无能为力,嘲讽他连任何一样都无法拥有。
谢序迟慢慢垂下手臂。
谢瓒似笑非笑,“你再不下令,谢观澜可就要离开一线天了。”
谢序迟沉默地坐在了一块石头上。
他目送谢厌臣跟着谢观澜走远,摇了摇头,“孤欠阿厌的。”
谢瓒示意暗卫们退下,嘴里叼着一根草,“无法当个彻头彻尾的败类,却也不能做个好人。殿下活着,是为了什么?”
谢序迟回答不上来。
他对谢瓒道:“你会一直效忠孤的,是不是?”
谢瓒笑了两声,“我曾立过誓的,殿下忘了吗?”
谢序迟走后,魏萤抱着剑出现,“我很好奇,如果刚刚谢序迟下令放箭,你会如何?”
“我会在他下令之前,杀了他。”谢瓒披上大袖外裳,神情恹恹。
“可是,你欠他一条命诶。”
谢瓒顿了顿,淡淡道:“他死了,我陪他。”
他望向谢序迟消失的方向。
春日寂寂,草木深深。
那年是他过于年少莽撞,低估了谢折的戒心,轻狂自大地偷溜进御书房翻找有用的信息,才会被二十四麟卫抓了个正着。
谢折的护卫,好强。
尽管只出动了一名麟卫,却仍将他打得遍体鳞伤,被丢进水牢时,他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肉。
他以为他就要孤零零地死在水牢里。
可是谢序迟竟然相信他,竟然救了他……
他被放出去后,谢序迟仍高烧不退地躺在病床上,御医说他感染了严重的风寒,要么撑过今夜,要么死。
他茫然地注视谢序迟。
少年皇子躺在锦被里,袖管外露出的一截手腕过分伶仃细瘦,乌漆长发散落在枕巾上,衬得他那张脸苍白羸弱。
他的眉眼褪去了往日里的深沉阴鸷,竟透出些清冷寥落,仿佛窗外那一轮朦胧弯月。
宫人没好好伺候他,许是干渴得厉害,他连嘴唇也开始龟裂。
寝殿寂静。
谢瓒很难想象,躺在床上的这么个虚弱少年,是害他二哥发疯的罪魁祸首。
烛火被寒风吹灭,垂地的帐幔如鬼魅般鼓起。
殿内落灰般的冷清,令谢瓒想起,似乎没有人来探望过谢序迟。
那一夜,他不知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守在床榻边的。
后半夜的时候,他听见谢序迟迷迷糊糊地说起了梦话。
起初是喊了几声阿厌,然后又喊他的母妃、喊他的父皇。
他求母妃看看他,他求父皇不要打他。
谢瓒沉默地拧干毛巾覆在他的额头,突然听见他低低唤了一声“阿瓒”。
黎明之前,弯弯的月牙儿悬在窗棂上,白雾雾的看不清晰。
谢序迟醒了。
他虚弱地握住他的手,问他是不是永远不会背叛他。
他说是。
可谢序迟不信。
谢序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钳制住他手腕的力道大的惊人,哑着嗓子逼他拿镇北王府起誓。
于是他在谢序迟的床前立誓,他会永远陪着他、效忠他。
后来的几年,他们犹如亲兄弟一般铲除异己生死与共,直到谢序迟终于登上太子之位。
他与谢序迟之间的故事,又何止是奸细与敌人那么简单。
吹过崖壁的风,掀起谢瓒的袍裾。
他兀自站在那里,视线追随着谢观澜和谢厌臣的方向,犹如一棵寡言的青松。
背后忽然传来破风声。
谢瓒没回头,只侧身接住一只锋利带毒的飞镖。
魏萤惋惜地“啧”了声,转身下山了。
谢瓒把飞镖丢在地上,似笑非笑地跟上她,“第九百二十六次,刺杀失败。”
“闭嘴。”
与此同时,闻星落和谢拾安已经到了落花阁。
落花阁前是一大片花圃,皇家的花匠们在这里种了各式奇花异草,很受小姐公子们喜爱。
闻星落和谢拾安下了马,沿着花径往里走的时候,冷不防前面匆匆撞上来一个宫人。
那宫人抱着一团雪白幼崽,急切道:“您可是安宁郡主?!奴才饲养的小狼崽子受了伤,现下失血过多,眼看就要死了!您能不能请太医救救它?!”
“我瞧瞧——”
谢拾安下意识就要上前,却被闻星落拦住。
谢拾安挑着眉,看她一眼。
想起这里是皇家的地盘,不比他们老家民风淳朴,宁宁有防范之心也实属正常,于是他抱起双臂,和宁宁一起离那宫人远远的。
隔着半丈远,闻星落道:“太医都在山脚营帐那边,你自己去吧。”
“哎哟,奴才人微言轻,那些个太医怎么肯为奴才养的畜生看伤?”宫人急的赤头白脸,“都说郡主菩萨心肠,您看看这小狼崽子多可爱呀,您怎么能不帮它呢?!”
他一边说,一边走上前,要把那团雪白幼崽往闻星落怀里送。
闻星落蹙眉后退。
谢拾安不耐烦,“我说你这人怎么听不懂人话?!我妹妹都叫你自己去——”
话未说完,宫人眼底陡然掠过一抹阴狠。
他突然将那团幼崽砸向闻星落!
谢拾安推开闻星落,抬手挡住那团幼崽。
看似是只无害的幼崽,实际上却是一只长出了利齿的小狼。
小狼后腿被人拿刀划开了一条血淋淋的口子,正是戒备疯癫之际,半空中就张开了利齿,恶狠狠咬在了谢拾安的手臂上!
“草!”
谢拾安骂了一句,把小狼甩飞了出去。
他看了眼渗血的手臂,一把拧住宫人的衣襟,“你受谁人指使?“
宫人面无表情,直接咬舌而亡。
闻星落看着倒在地上的尸体,低声道:“是死士。”
她又望向谢拾安的手臂,“先进去包扎。”
岂料话音刚落,周围忽然传来危险的低吼声。
她望去。
两匹庞大的白狼前后走来,在看见那头浑身是血的小狼之后,从喉管里发出几声哀切的悲鸣,旋即抬起绿幽幽的眼睛,仇恨地盯向谢拾安和闻星落。
可这种凶兽,本不该出现在落花阁。
闻星落眉尖轻蹙,“看来刚刚的狼崽子,只是虚晃一枪。”
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她遥遥望向落花阁顶楼。
谢缃和谢明瑞姐弟俩悠闲地倚靠在雕花扶栏边,正含笑朝她颔首。
显然,这一切都是他们安排的。
估计四周巡逻的禁卫军,也都被他们调走了。
“阿弟,她发现咱们了。”谢缃把玩着一根辫子,眉梢眼角浮起讥诮,“一个野种,也配被父皇封为郡主?甚至还要仗着那副容貌,抢走贺家表哥……母妃说的不错,她和她娘,都该死!”
谢明瑞把玩着一朵新摘的花。
他俯瞰闻星落如俯视蝼蚁,嗓音低不可闻,“我的探子回禀,这个野种在蓉城的时候,和谢观澜罔顾人伦不清不楚。知秋最喜欢谢观澜那种有野心的男子,定是这野种为了除掉情敌,所以才杀了知秋。皇姐,我要镇北王府和闻星落为知秋陪葬!”
“闻星落和谢观澜?”
谢缃怔愣。
想起春日宴上谢观澜对她说出的“不娶”二字,她脸颊发烫,不禁暗暗攥紧拳头,望向闻星落的目光愈发怨毒。
花圃里。
幼狼身上的血腥气,反复刺激着两头白狼。
它们围绕谢拾安和闻星落缓缓踱步,一副伺机而动的架势。
谢拾安咬牙,“偏偏我这时候受了伤,不然我打十头狼都没问题!宁宁,待会儿我拖住它们,你直接去落花阁!”
闻星落看了眼他的手臂。
他的手臂被幼狼咬出了几个深深的血洞,汨汨流出的血液染红了鹅黄锦袍,瞧着颇有些触目惊心。
她面无表情,眼瞳里却晕开一层令人心惊的血色。
她深深看了眼高楼之上的那对姐弟,旋即从腰间抽出佩剑。
今日狩猎,她穿的是窄袖骑装,腰间也配了宝剑。
她坚定道:“我要陪着四哥哥。你们教过我剑法的,你不记得了吗?”
谢拾安诧异地看她一眼。
小姑娘生得娇艳欲滴,眉眼间的坚韧却格外令人动容。
他笑了起来,“宁宁,你怎么这么好?”
“四哥哥是个笨蛋。”闻星落握紧宝剑,同谢拾安脊背相贴,“今日之事因我而起,你不怪我也就罢了,倒是夸起我来了!”
“我不夸我妹妹还能夸谁?!我就爱夸你!”
谢拾安拔高音量,对着纵身扑过来的白狼挥刀。
另一头白狼同时扑向闻星落!
闻星落就地一滚,堪堪避开。
她竭力回忆自己学过的剑法,在白狼再次扑来的刹那,手腕挽出一道剑花,用一个堪称刁钻的角度刺向白狼的左眼——
然而这头狼被养的颇有灵智,竟敏捷地躲避了去!
它被激怒,低吼着张开血盆大口,朝闻星落的脖颈撕咬而去!
闻星落举剑架住它的嘴。
利齿森森,伴随着涎水滴落在她脸上,狼嘴里的那股腐臭腥气息扑面而来。
狼的力气很大。
即便剑刃割破了它的口腔,它也仍旧嘶吼着要咬断闻星落的脖子!
血液黏黏沥沥,顺着闻星落举剑的手蜿蜒滑落,将嫩粉骑装染成骇人的深红。
她屏息凝神,本想结果掉这头狼,却被蛮力压制到根本动不了分毫。
后背的冷汗浸湿了衣衫。
就在她双臂颤抖几乎快要坚持不住之际,忽有马蹄声传来。
照夜玉狮子疾驰过花圃,带起漫天花瓣。
马背上的青年绯衣革带,朝她的方向拈弓搭箭。
接连三箭射中了白狼的后背,可它皮糙肉厚,不仅没死反而更加愤怒,抖动着浑身毛发退后几步,接着竟然更加猛烈地袭向闻星落!
一道身影骤然出现在闻星落身侧。
谢观澜握住她的手,用当初教给她的剑式,干脆利落地解决掉了那头扑过来的白狼。
剑刃深深插进白狼的眼睛,直接贯穿了它的脑袋。
谢观澜的声音从正上方响起,“这一次,学会了吗?”
闻星落看着白狼轰然倒地,仰头望向谢观澜。
仿佛此刻才终于可以喘过气来,她呼吸急促,急切地后退几步。
她轻声,“我身上怪脏的。”
她想抬袖擦一擦脸上的涎水,却将袖管上的血渍抹在了脸上。
谢观澜弯起薄唇。
他靠近她,一手捏住她的下巴,一手拿帕子替她擦掉脸上的污渍,“我从不嫌闻宁宁脏。”
不远处,谢厌臣弯着眉眼,也递给谢拾安一块手帕。
谢拾安一边擦脸,一边阴阳怪气,“‘我从不嫌闻宁宁脏’~我说大哥,我受伤了诶,你好歹看我一眼行不行?!我现在手臂很痛,心也很痛!”
“对了!”闻星落也才想起来,连忙小跑过去查看他的伤势,“二哥哥最懂医术了,咱们先进落花阁,让二哥哥帮你疗伤?”
谢拾安默了默。
想起谢厌臣那些稀奇古怪的疗法,他生怕自己的手臂被缝上一张莫名其妙不知道是谁的皮,他连忙拉拢衣袖。
他轻咳一声,“那个,其实,我伤的也不是那么严重,我觉得我可以坚持回营帐请御医瞧瞧。真的!”
一行人回了山脚下,确认谢拾安伤的不重,闻星落才回自己营帐沐了个身。
她换了身干净的宫裙,刚来到谢观澜点燃的篝火边,就瞧见远处起了骚动。
谢厌臣从那边回来,脸色不大好看,“有质子出事了!是河西王世子季虞,那个吵着要拿狩猎第一求天子放他回家的人。他今日获猎最多,但几位皇子说他偷了他们的猎物。季虞被挖去髌骨,现下正闹着。”
第283章 往后,我可以称呼你子衡吗?
谢观澜递给闻星落一串刚烤好的鹿肉,拿帕子擦了擦指尖,道:“过去看看。”
事情已经闹到谢折跟前。
季虞脸色惨白如纸,泪水模糊了他的面容,双腿渗出的血液染红了他的袍子,连身下的担架都成了血红。
他绝望哭嚎,“微臣……微臣不知何处得罪了几位小殿下,要被施加如此酷刑……求陛下为微臣做主!”
贺愈已经查明事情原委,拱手道:“启禀陛下,季世子并未窃取几位殿下的猎物,此事是几位殿下妒嫉季世子获猎最多,因此故意栽赃他。”
那几位皇子年岁不大,脸上也没什么悔过之色,只嘻嘻哈哈对季虞说道:“是我们错了,我们跟你道歉就是了。”
季虞并不满意这个答案。
髌骨被挖,他从此成了个站不起来的废人!
他哀切地看着谢折,泪水不停滚落,声音沙哑地乞求,“求陛下为微臣做主!”
谢折把玩着一根新猎来的犀牛角,面露慈悲,“你在朕身边长大,朕一向把你看作半个儿子。今日之事,是你的兄弟们唐突了。你好好养伤,朕会罚他们闭门思过。”
季虞不敢置信。
他被害成这样,可凶手得到的惩罚却只是闭门思过!
他还想再说什么,谢折摆摆手,示意宦官将他抬下去。
季虞挣扎着哭喊道:“陛下说过,谁能获猎第一,就会满足他一个愿望!微臣自幼离京,很想家中爹娘,微臣想要回家!求陛下容许微臣回家!”
谢折的嗓音更加凉薄,“你刚刚,不是已经许过愿了吗?”
季虞愕然。
他刚刚只是求天子为他做主。
这也算是许愿吗?!
不等他再说什么,谢折已经离开。
谢拾安目睹了这场闹剧,忍不住低声骂道:“真不是个东西!二哥,你在京城的时候,肯定受尽了委屈!”
谢厌臣替他理了理吊着受伤手臂的纱布,“寄人篱下,若说不受委屈,那怎么可能呢?同为质子,我很能理解季世子的心情。大哥、宁宁,我过去看看他的伤。”
闻星落咬了一小口烤鹿肉,却尝不出什么滋味。
跟着谢观澜返回篝火边时,余光忽然瞥见裴凛带着闻月引,正鬼鬼祟祟地穿过夜色。
这两人居然当真混到一起去了。
“在看什么?”谢观澜问。
“没什么……”闻星落不想拿魏国的事情烦他,只冲他弯起眉眼,“烤鹿肉很好吃。”
春夜里清风微凉,挟裹着山脉里的草木气息。
谢观澜替她捋了捋额前乱发,“宁宁想吃多少串,我都乐意烤给你吃。”
“谢谢长兄——”
闻星落顿了顿,忽然觉得她确实应当换个称呼。
叫“世子爷”有些见外,叫“子衡哥哥”又有些肉麻。
她慢慢咽下最后一片烤鹿肉,悄悄拿小手指勾了勾谢观澜的尾指,“往后,我可以称呼你子衡吗?”
她希望和谢观澜更像是同辈人。
不至于显得她太小。
谢观澜感受着尾指的轻软,道:“可以。”
闻星落试探,“子衡?”
谢观澜薄唇弯起,低低“嗯”了一声。
谢拾安跟在旁边,白眼几乎要翻到天上,酸溜溜道:“子衡啊,你俩别磨唧了,赶紧回篝火边吧,我要吃炙烤盐兔腿!”
谢观澜幽幽瞥他一眼。
闻星落轻笑,隔着谢观澜探头去看谢拾安,“这是我才能叫的称呼,四哥哥不可以叫!”
“大哥,我真的不能叫吗?”
谢观澜似笑非笑,“你觉得呢?”
谢拾安轻咳一声,“我觉得确实不能叫。”
星流浮转,营地的篝火烧到了半夜。
众人载歌载舞,极尽欢娱。
因为谢拾安手臂受伤,谢观澜怕他玩久了耽误养伤,便拎着他先回去休息。
闻星落也回到自己的营帐。
她看了看,闻月引还没回来。
眼前浮现出谢拾安的伤,她突然套上闻月引的衣裳,又将妆容改成闻月引喜欢的浓艳风格,才重又离开营帐。
借着夜色的遮掩,她藏在树后,安静地注视不远处。
那些皇子公主燃了一堆篝火,以谢缃和谢明瑞为首,一边烤着肉一边说说笑笑。
少女的指甲掐进了树皮。
这对姐弟先是篡改她的纸条,妄图在春日宴上羞辱她。
后又安排凶兽,险些害了四哥哥的性命。
闻星落自问从不是以德报怨的人,这笔债,她今夜就想讨回来。
瞧见有小宫女捧着酒水经过,她走过去拦住她,温声道:“我是闻家大小姐闻月引,劳烦你替我悄悄转告九皇子,我知道穆知秋在镇北王府经历的一切,也知道谁是害死她的凶手。如果他想听,就来树林里找我。”
她目送小宫女走到篝火边,附在谢明瑞耳畔低语了几句。
谢明瑞果然脸色剧变,很快起身朝树林走来。
树林深处。
一束月光温柔倾泻,将闻星落笼罩其中。
谢明瑞盯着她的背影,命令道:“把你知道的与知秋有关的一切,全部告诉我!我会赏赐你金银珠宝,荣华富贵!”
闻星落转身看他。
年少的皇子生得面如秋月,他含着金汤匙出身,明明视人命如草芥,却偏偏对一个蛇蝎女人动了真情。
她道:“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九殿下明知穆小姐喜欢权势,一生所求不过是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你既然喜欢她,为何又不肯为她争太子之位呢?反倒逼得她远赴西南,试图通过谢观澜来达成所愿。”
谢明瑞皱眉,“我喜欢她,但并不代表我能为了她,与我皇兄生死相争。尽管我的皇兄身染怪病并不完美,但他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哥哥,我永远不会背弃我的哥哥!”
少年意气。
与张贵妃的唯利是图截然不同。
闻星落点点头,“原来如此。”
“现在可以告诉我,知秋究竟是怎么死的了吧?!”
“穆小姐作恶多端,被谢观澜软禁在镇北王府。后来,算是间接由闻星落杀死的吧。一剑穿心而亡,应当没什么痛苦。不过死的时候孤零零的,挺凄凉。”
少女轻描淡写。
落在谢明瑞耳朵里,却犹如惊雷。
他攥紧双拳,一双眼逐渐猩红,“知秋……”
闻星落一步步接近他,“失去挚爱,是很痛苦的事。我很能理解殿下的心情,因为今日,我也险些失去了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第284章 他需要为闻星落物色一个男人
谢明瑞涕泗横流,发疯般喝问,“闻星落在哪儿?!我要杀了她!我今夜就要杀了她!我要她为知秋陪葬,我要镇北王府为知秋陪葬!”
闻星落慢慢拔出藏在身后的剑。
她看着谢明瑞,“闻星落,就在你面前呀。”
谢明瑞愣了愣。
“哦,不对。”长剑闪烁着寒芒,映亮了闻星落的圆杏眼,“我现在,改名叫魏宁了。”
乌云蔽月,狂风骤起。
在谢明瑞不敢置信陡然瞪圆的瞳孔里,少女如同一片轻盈的花瓣,嫩粉色轻纱裙裾高高扬起,手中宝剑呼啸而至!
千钧一发之际,谢明瑞惊恐地伸手格挡。
他是学过武的。
然而闻星落的剑术路数实在险恶,诡谲难辨的剑招令他难以招架,等他终于想起来赶紧逃跑的时候,少女的宝剑已经利落地贯穿他的咽喉。
闻星落拔出宝剑。
谢明瑞捂住脖颈,踉跄着跌倒在地。
树林里月色清幽。
他惊愕地注视闻星落,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血液却争先恐后从他嘴里涌出。
闻星落收剑入鞘,“我很感动你对穆小姐以及太子殿下的情意,但既然你决心与镇北王府不死不休,那么我只能先下手为强。如果你我之间只能活一个,我希望是我自己。”
怕谢明瑞没死透,她又往他心脏深处扎了几剑才罢休。
做完这一切,她脱下溅满污血的宫裙,小心翼翼折叠起来揣在怀里。
乘着夜色往回走的时候,却不期然看见闻月引正和几位小姐聚在篝火边玩乐。
闻星落暗暗攥紧怀里的宫裙。
她还以为闻月引和裴凛在一起密谋害人,没想到她竟然是和旁人待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