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迷药混在了胭脂里,借着亲你的机会让你吃了下去……”闻星落不自在地坐起身,捋了捋鬓角乱发,没敢直视谢观澜,“二哥哥说,那份迷药可以让人产生幻觉,看见心底的欲望……”
帐内寂静。
谢观澜端坐在床边,修长的十指悄然嵌进床褥。
也就是说,他和闻宁宁之间,其实什么也没发生。
一切都是他幻想出来的。
向来呼风唤雨叱咤战场的西南兵马都指挥使,耳根不自觉地爬上一抹绯红,仿佛丢了很大的脸。
闻星落挪到他身边,仰头凑到他的耳畔,嗓音揶揄带笑,“原来子衡哥哥的欲望,是我呀……”
谢观澜气笑了,“怎么,宁宁希望是别的女人?”
闻星落噎了噎,没趣儿地跪坐好,“你这人一点儿也不好玩。”
谢观澜又想起她请人带给他的那番话,于是趁这个机会一起问了个明白,“你究竟让人给我带了什么话?你果真要与我分道扬镳,要我另娶旁人不再烦你?”
闻星落惊愕,“我从未说过这种话!”
她将原话复述了一遍,不敢置信道:“那些人究竟是怎么传话的?!扣钱,每个人都要扣五十文钱!第一个就要扣二哥哥的钱!”
谢观澜把玩着她的金步摇,眼底寒意消融无踪,只余下春和日丽般的温柔涟漪。
竟是旁人传错了话,叫他误会宁宁,白生了那么久的气。
他心情愉悦,慢悠悠道:“那些大老粗,不识得几个字,又各自操着一口乡音,领会错了意思也是有的,扣钱倒是不必。”
闻星落觑着他。
这个男人初见面时又凶又坏,动辄就扣光手底下人的月钱,这个时候倒是装起大方来了。
她拢了拢锦被,看了眼角落的滴漏,“已经是下半夜了,你要送我回营帐吗?”
“来回折腾平添劳烦,就睡在这里罢。”谢观澜握住她的脚踝,替她脱下鞋袜,“左右你已是我的人了。”
青年的手握惯了刀剑。
替少女褪下罗袜时,动作竟也称得上温柔。
闻星落将白生生的脚丫子藏进锦被,犹豫道:“那……那你睡哪儿?”
她以为谢观澜要睡在她身边。
然而青年居然正派的什么似的,命人送进来两床被子,就地打了地铺。
闻星落枕着谢观澜的枕头,偏头看他。
像是窥破她的疑惑,谢观澜闭着眼睛淡淡道:“之前以为与你有了夫妻之实,因此放纵了些。既然你我是清白的,这份关系自然应当保持到大婚之时。”
“你一定会娶我吗?”
“我一定要娶你。”
闻星落凝视他的侧脸,心底忽然一片柔软。
她以为爱是汹涌澎湃的浪潮,今夜方知,爱也可以是静谧端肃的夜色。
她弯起眉眼,忽然赤着脚下榻。
她跪坐在地铺边,倾身亲了一口谢观澜的脸颊。
没好意思看他的表情,她红着脸匆匆跑回床榻,把自己藏进了他的被子里。
与此同时,另一边。
谢折帐中,只独独留下了魏姒和张贵妃。
谢序迟浑身是血地趴在地上,不远处是没了气息的谢明瑞。
谢折独坐上首,瞥向魏姒,“姒姒,你过来。”
魏姒低眉垂首地走过去,岂料刚靠近,就结结实实挨了男人一巴掌。
她跌倒在地,捂住脸颊,无声地看向他。
谢折冷笑,“你真以为,朕信了你的鬼话?!”
张贵妃伤心欲绝地跪坐在谢明瑞的尸体边,瞧见这一幕,顿时瞳孔放大,脸上添了些难以言喻的暗喜。
魏姒低声,“臣妾不知道陛下在说什么。”
“你和贺为舟!”谢折厉声,“你妄图挑拨朕与贺家的关系,你居心不良!”
余光瞥见张贵妃,他突然将手里的犀牛角狠狠砸向张贵妃的脸,“贱人,你又在暗喜什么?!你死了儿子,你很高兴?!”
犀牛角砸到张贵妃的额头,瞬间磕出一个伤口。
鲜红的血液顺着脸颊蜿蜒淌落,张贵妃浑身哆嗦,惊惧地抬袖擦去,“臣妾……臣妾没有很高兴……”
谢折面无表情,“还不去给瑞儿清洗身体整理仪容?!”
张贵妃惊愕。
整理仪容这种事,不该是宫人们做吗?
她……她一个妇道人家,如何敢清洗尸体!
可她不敢忤逆谢折,见旁边早有宫女备好衣物和清水,只得硬着头皮为谢明瑞整理遗容。
谢折又瞥向魏姒,“太子重伤,你为他处理伤口。”
魏姒低头应诺。
她挪到谢序迟身边,地上有备好的药箱和清水。
她打开药箱,拿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开谢序迟的衣衫,“太子若是疼,只哼一声便可,我会尽量轻些。”
衣衫早被鞭子打碎成布条,与翻开的血肉黏在了一起。
烛火跳跃。
谢序迟趴在担架上,一张脸苍白如纸,脸上的冷汗滚进脖颈,胸前的衣襟早已湿透,却不知是汗水还是血水。
他慢慢回头,去看魏姒。
薄金色的光影里,女人穿着月白绣金红牡丹缎面宫裙,身影朦胧温暖,处理伤口的动作很轻很轻,像是蝴蝶落在花蕊上。
她半垂着眼帘,睫毛在脸颊上覆落扇形阴影,莫名柔软。
她剪开他的衣料,又拿镊子夹去混在肉里的碎布,似乎是害怕弄疼他,她频频望向他的脸,尽管他并非她的孩子,可那双漂亮的凤眼里依旧藏着担忧和心疼。
谢序迟凝视魏姒,猩红的眼底悄悄流露出贪心和依赖。
他薄唇紧绷,轻声道:“不疼的。”
对面,张贵妃悄悄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咬牙切齿。
太子明明是她的儿子,凭什么叫魏姒给他敷药养伤!
这不是培养了太子和魏姒的感情吗?!
把她这个生母置于何地!
她满心不服气,却碍于谢折在场不敢多说什么,只得眼不见为净地低下头,继续给谢明瑞整理仪容。
她扒开谢明瑞的衣裳,少年胸腔上的伤口触目惊心。
到底是亲手带大的孩子,她伤心地捂着嘴嘤嘤啜泣,在看见谢明瑞那张青灰色的面庞后又有些害怕,于是她一会儿哭一会儿哆嗦,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面目扭曲地完成了清理工作。
她顶着哭肿的眼睛跪在地上,“陛下?”
上座,谢折撑着额头,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在假寐。
她不由咋舌。
这种情况也能睡着,真不愧是天子。
她又怨恨地瞪了眼魏姒,才无声地先行退出营帐。
魏姒为谢序迟包扎好伤口,叮嘱道:“殿下记得每天都要换药,吃食上也不能碰辛辣之物。”
谢序迟点点头。
见魏姒要走,他忽然扯住她的袖角。
他唇色苍白,很小心地问道:“往后,我还能给您写信吗?我有许多话想找人说,可他们都不肯给我写回信。”
魏姒看着他。
他是谢折的儿子。
按理来说,她应当连带着他一同憎恨。
可是不知为何,她对谢序迟只有怜悯。
年少时她也喜欢给人写信,她最爱给谢折写信,可是谢折也很少给她回信。
沉吟良久,她点点头,“我愿意与殿下通信。”
这个答案令谢序迟很高兴,他慢慢冲着魏姒露出一个虚弱的笑脸,“外间仍是天黑,魏夫人当心路滑……”
再也支撑不住,他失去意识晕厥了过去。
魏姒抱来一张薄毯盖在他身上,即将离去时,目光忽又落在谢折身上。
在这般诡异的情景里,谢折竟然睡着了。
她注视他,伸手摸向髻边的金簪。
烛影摇落。
想起日夜潜伏在暗处的二十四麟卫,魏姒便只是冷静地扶了扶金簪,朝谢折福了一礼,慢慢退出了帐外。
她走后,谢折睁开了眼。
正在老去的天子,眼瞳里浸润着漆黑晦暗,仿佛不见天日的冰冷长夜。
年少时,他是无所畏惧的一个人。
坐上帝位之后,他手揽重权,便更加肆无忌惮地穷兵黩武南征北战,战争将他成就为一代枭雄,什么人也不值得他放在眼里。
可是,谢观澜的出现,令他察觉到,他在变老。
他开始害怕。
害怕失去牢牢攥在掌心的一切。
谢折深深呼吸,“来人。”
孙作司恭敬地踏进帐内,“陛下有何吩咐?”
“命人前往天元观,请道长下山入京。朕,要寻长生之术。”
孙作司退下后,谢折揉了揉眉心,目光再次掠过谢序迟和谢明瑞时,多了几分冷意。
他会求得长生。
他打拼来的皇位,不需要传给任何人。
黎明之前。
闻星落睡得香甜时,隐约听见外间传来说话声。
她支撑着床榻坐起身,隔着绢纱屏风,果然瞧见外间人影晃动,似乎来了不少人。
她还有些意识朦胧,便赤着脚走到屏风边,好奇地窥视他们。
来的人是那群质子。
谢观澜端坐在上首,一边吃茶,一边淡淡道:“这个时候才想起来找谢某,是不是太晚了些?”
其中一位质子道:“我们也没想到,天子会如此心狠!既然他不把我们当回事,我们自然也不会再把他当回事!谢指挥使盘踞西南,虽然兵强马壮,但也未必就能顺顺利利攻入京畿吧?有了我等的协助,谢指挥使可以减少大部分损失。合作共赢的事,何时都不算晚!”
谢观澜放下茶盏,依旧没抬眼皮波澜不惊,“诚意。”
营帐陷入安静。
过了片刻,为首那人率先摘下腰间玉佩,“这是我八岁入京那年,母亲从佛寺一步一叩首求来的玉佩,父亲亲手挂在我的腰间,说是能保佑我在京城平安无恙,将来回家团圆。我会再另外修书一封,向父亲说明缘由。只要指挥使命人带着这两件信物去见我爹,他自然明白我的意思。”
扶山看了眼谢观澜的表情,正欲伸手去拿玉佩,另一位质子忽然道:“诸位莫要忘了,咱们可都身在京城!若是家族反了,咱们怎么办?!谢指挥使能保证咱们的安危吗?!”
见众人面面相觑陷入挣扎,那人冷笑道:“依我看,倒不如投靠裴大监!他今夜派人向我承诺,只要我父亲肯配合他,他就保我性命无虞!”
话音落地,一部分质子顿时生出了同样的心思。
闻星落扶紧屏风,担忧地望向谢观澜。
夜风从半开的窗户吹进来,少女的衣袂轻轻浮动,一缕暗香充盈在了帐中。
“好香……”
有人惊疑。
谢观澜望向屏风,瞧见闻星落穿着中衣赤着脚站在那里,不由脱下外裳走到她跟前,用外裳裹住她浑身上下。
他道:“吵醒你了?”
谢观澜想把她抱进去,可她却按住了他的手。
她看向众人,“裴凛的承诺,又有几分可信度呢?”
她顿了顿。
她虽厌恶裴凛,却也敬佩裴凛对大魏的忠诚、敬佩他年纪轻轻却始终恪守本心,因此她不愿过多诋毁那个少年,只认真道:“一位是执掌西南数十万兵马的指挥使,一位是宫中略有些实权的二品宦官。既然选哪个都是背弃大周,何不选一位更强大的?”
她的话,令几个中立者开始向谢观澜这边倾斜。
然而另外十几名质子,却依旧认为裴凛才能带给他们更多好处。
他们起身道:“我等考虑过了,如果指挥使不能立下重誓,承诺一定保我们性命无虞,那么我们还是选择投靠裴大监。今夜叨扰指挥使,告辞!”
他们离开营帐后,谢观澜瞥向剩下的十几人,“我当然可以像裴凛一样作出承诺,但将来风起云涌变数颇多,无法百分百做到的事,谢某不能随意承诺。”
质子们对视几眼。
其中率先交出玉佩的那人道:“从进京那年开始,我其实就已经做好了无法平安回家的准备。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咽不下谢折视我们为草芥的这口气,咽不下他拿我们要挟爹娘,年年苛捐杂税加重徭役的这口气!只要爹娘弟妹没事,我死了也就死了!”
他豁出去般说出这番话,却忍不住红了眼眶。
其他质子遥想年幼离家,不由跟着红了眼睛。
闻星落看着他们,仿佛从他们身上看见了谢厌臣的影子。
二哥哥很可怜。
这些人也很可怜。
她叹息一声,悄悄往谢观澜身边靠得更近些,想要汲取更多的暖意。
谢观澜扣住她的脑袋,将她摁进自己怀里。
也许是出于对谢厌臣的愧疚,他道:“我不日将要离京,如果你们当真想离开,可以扮作侍从随我一起。只是此举颇为冒险,一旦被发现……”
按照大周律法,质子出逃,将施以车裂之刑,再联合其他诸侯王,共同问罪讨伐他们的家族,最后将得到的土地和百姓均分给参战的诸王。
这条律法是悬在质子们头上的一把剑,叫他们十几年来不敢踏出京城半寸,唯恐稍有不慎就给家族带来灭顶之灾。
谢观澜道:“你们自己抉择。”
帐内又陷入长久的寂静。
谢观澜见不得闻星落赤着脚踩在地上,干脆将她打横抱起。
他抱着她落座,用外裳把她裹得严严实实,确保她的脚踝和脚丫子都没露在外面,才望向她的脸。
少女本就发髻松散,经由他刚刚一折腾,金簪落地,蓬松浓密的青丝刹那倾泻,只从中露出一张小脸儿,还不及他巴掌大,白生生的花瓣似的招人怜惜。
她挣扎着在他怀里坐起,拥着绯色外裳,有些恼地瞪他一眼。
许是觉得在人前披头散发于礼不合,她拾起那根金簪重新挽发。
谢观澜看着她。
少女背对着他,纤细的指尖穿过青丝,犹如刺客游刃有余的雪白刀刃。
鬼使神差的,他用手指悄悄勾住一缕青丝。
满头青丝被闻星落有条不紊地盘起来,露出一截凝白如冻玉的后颈,他的绯衣从她的肩头滑落,那牙白缎面的中衣似乎都不及她的肌肤白腻而有光泽。
也不知她每日都是怎么涂脂抹粉的,怎么就养出了这副细腻腻娇嫩嫩的皮子。
粗糙的指腹,忍不住抵上她的后颈。
绸缎般的触感。
比温泉幻境里的情景,更加温软嫩滑。
闻星落用金簪挽住青丝,回眸看他,漂亮的远山眉轻蹙了蹙,像是质问他又在干什么。
谢观澜压下眼底的隐秘欲望,将指尖勾住的那缕青丝递给她瞧,向来波澜不惊的语调带上一丝无辜,“你还有头发没挽上去。”
闻星落:“……”
她最讨厌梳完头,却发现还有一缕头发没梳起来了。
她狐疑地看了眼谢观澜,才将那缕青丝绕进金簪。
底下的那些质子反复权衡过后,也终于下定了决心,正色道:“我等愿意冒险!若真能平安归家,我等定然为指挥使效犬马之劳!”
他们走后,谢观澜把闻星落抱回床榻上,“天色还早,宁宁再多睡会儿。”
闻星落扯住他的袖角,“我有个主意,兴许可以避免你将来投鼠忌器。”
谢观澜脸上没什么意外的情绪,仿佛也已经想到了那个办法。
只是因为那个办法过于残酷,所以他始终没有说出来。
他道:“我不想。”
“你没得选,我也没得选。”闻星落伏在他的背上,“谢子衡,蓉城里陪你打天下的那些臣子,都希望你能成为天下之主。只有坐上那个位置,才能真正庇护西南百姓,才能保住镇北王府。你不是,一直都要保护王府吗?”
从见她的第一面起,从彼此的第一次交锋起……
他的目的,一直都是为了保护他的至亲、保护他的家。
这是他的责任。
如今,也已成了她的责任。
柔若无骨的小手,轻轻环住谢观澜的腰身。
闻星落闭了闭眼,“谢子衡,我要你成为天下之主。”
因为谢明瑞惨死,狩猎被迫终止。
才是清晨,禁卫军们就开始拆卸帐篷。
闻星落是从谢观澜帐中出来的。
无数人目睹了这一幕,不由惊诧不已。
窃窃私语声从四面八方响起,一些贵夫人聚在一起交头接耳,望向少女的目光多了几分鄙薄。
“私相授受”、“不知廉耻”等词语不时钻进闻星落的耳朵,可她始终置若罔闻,只不发一语地回到自己的营帐。
闻月引正在对镜梳头,瞧见她回来,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小妹,我昨夜和裴大监一同干了件大事!我如今翻云覆雨的能耐,已经达到了你无法想象的地步,就连前世的你也是比不上的!”
她“哦”了声。
闻月引不开心,转身看她道:“小妹,你这是什么态度?你是不是嫉妒我比你更有能耐?!”
“没有。”
见闻星落只是专注地收拾行李,闻月引顿时生出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恰在这时,闻如云和闻如雷从外面气势汹汹地进来了。
闻如云率先对闻星落发难道:“闻星落,你跪下!”
闻星落系好包袱,抬眼看向他俩。
闻如雷脸色难看,“星落,你和谢观澜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家都说你早上是从他营帐里出来的,昨夜你和他是不是有了苟且?!”
“不自爱。”闻如云冷冷批评,“我今天就把丑话说在前头,镇北王府待我们刻薄小气,所以你和谢观澜的婚事,我们几位兄长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我嫁给谁,不需要你们同意。”闻星落背起小包袱,“管好你们自己,别给娘亲带来麻烦就行了。”
她想要出去,却被闻如雷握住手臂扯了回来。
闻如雷怒不可遏,“你一个姑娘家,成日把嫁人这种话放在嘴上,还要不要脸?!月引怎么就没你这么轻浮?!”
闻星落冷笑,“姐姐当初一口一个太子妃的时候,不见三哥出来训斥,如今我只不过说了句嫁人,你就大发雷霆。亏你从前总说后悔前世对我百般不好,我瞧着,你根本就没有任何悔意。”
“那能一样吗?!”
闻如雷恼羞成怒,“你姐姐今非昔比,是我们的贵人,将来大哥登基,全都要靠你姐姐。而你呢?你就知道围着镇北王府那几个人,整日里也不知道忙活些什么!但凡你像你姐姐一样,把心思都放在我们兄弟的前程身上,我又何至于骂你?!”
“是啊小妹,”闻月引扶着金簪幽幽附和,“我可是要和三位哥哥共荣辱共存亡的。胳膊肘往外拐的事情,我可做不出来。”
闻星落笑出了声,“往日里你们几个为了利益吵架的事也没少做,现在何必假惺惺?虚伪的很。”
她背着小包袱就往外走。
闻如雷一把抢过她的包袱,“不准走!”
“闻星落,你必须先写下保证书,保证你和谢观澜永不往来,我们才会放你出去。”闻如云摇着折扇站在旁边,用下巴朝不远处指了指,“去,跪在那里写。”
闻月引弯起嘴角。
在蓉城的那段时间,她被闻星落欺负得厉害,三位兄长都说闻星落好,反倒把她贬得一文不值。
现在她终于证明了自己的价值,她又能获得哥哥们的爱了!
她期待着日子回到最开始的时候,然而闻星落并没有如她所愿跪着去写保证书,反而夺回了她的包袱。
她冷冷道:“再不让开,我就把你们联合裴凛害死季虞的事情说出去!大理寺那边正在查案,想必他们会高兴听见这条线索。”
三人一愣。
闻月引不可置信道:“你不参与我们的大事也就算了,怎么还要出卖我们?!天底下哪有你这样的妹妹?!”
“天底下也没有你们这样的哥哥姐姐!”
闻星落撂下这句话,寒着脸冲了出去。
哪知刚跑出去不远,就撞上了贺愈。
贺愈负着手,神色认真,“我对九皇子的死有些疑问,因此想和郡主小谈片刻。”
闻星落面无表情,“贺大人仍旧怀疑我是凶手?昨天夜里宫女的证词,做不得数吗?”
“昨夜从营帐出来,我又提审了那名宫女。”贺愈认真注视闻星落,“我反复问了她三遍,她将那段回答一字不落地重复了三遍。我想,如果不是刻意去记,恐怕没有人能够在叙述一件事的时候,三遍都用同样的遣词造句吧?”
闻星落终于抬眸看向他。
不愧是年纪轻轻就坐上大理寺卿位置的人,贺愈确实心思缜密。
她弯唇,笑容却不达眼底,“所以呢?她的证词有问题,与我什么相干?恕我愚钝,我实在不明白小贺大人有什么理由提审我。”
她扫了眼四周,已经有不少人好奇朝他们这边张望。
“我并非嫌犯,不应该承担小贺大人不怀好意的揣测。先行告辞。”
闻星落转身就走。
贺愈挑眉。
这小姑娘自打当了郡主,连礼也懒得行了。
他注视她的背影,又道:“听闻郡主昨夜歇在了谢指挥使的帐内。”
闻星落回眸,“这与你又有什么相干?”
贺愈道:“关乎名节的事,郡主和指挥使从不避讳吗?郡主可知道如今多少人在背后议论你们?你是女子,女子在这种事情上,总是比男子更容易吃亏。他比你年长,难道他不明白这个道理?”
闻星落笑了两声,“再说一遍,我的事,不劳小贺大人操心。”
她径直走了,如同被风吹散的芙蓉花瓣。
贺愈眉头紧锁。
多年的断案经验,令他直觉闻星落就是杀害谢明瑞的凶手。
可是……
他对这个凶手,存有异样的情愫。
他读圣贤书出来,相信善恶有报。
父亲因魏姒而罢官,可他却心仪魏姒之女。
贺家遭遇的一切,仿佛冥冥之中都是报应。
尽管他擅长断案,可是感情之事,他无从断起……
山脚下,百官及其家眷正要踏上回京的行程。
闻星落找到自己的马车,正要上车,谢缃不知从何处冲了出来,突然气势汹汹的当众推倒了她。
她哭了一夜,此时眼睛红肿如核桃,嗓音呕哑狠厉,“我阿弟尸骨未寒,你这野种倒是和男人缠绵快活起来了!闻星落,你还我阿弟命来,你还我阿弟命来!”
她面色狰狞,使劲儿摇拽闻星落。
“你放开我!”
闻星落被迫和她扭打在一起,各自拽着彼此的头发不肯松手。
宫女们想要上前阻拦,然而这两个都是金尊玉贵的姑娘,她们唯恐伤到她们惹上事端,只能在旁边干着急。
正拉扯间,冷不防张贵妃也冲了过来。
母女两个脸面也不要了身份也不要了,大庭广众之下竟一起殴打起闻星落。
闻星落不肯落于下风,正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和她们撕扯,突然有人从身后拽住张贵妃,恶狠狠给了她一耳光。
魏姒紧张地察看闻星落浑身上下,“宁宁可有伤着哪里?”
闻星落发髻松散,脖颈间多了几道挠痕。
虽然她负了伤,但张贵妃母女俩也没好到哪里去,两个人蓬头垢面的,不仅被她挠出了不少伤口,还被扯掉了几绺头发。
闻星落红着眼睛扑进魏姒的怀里,“娘,她们抓我拧我,还挠我!”
张贵妃捂着脸,正欲冲魏姒破口大骂,瞥见朝这边望过来的谢折,连忙跪倒在地。
她哭诉道:“这宫里是连王法也没了!区区妃嫔,竟敢殴打贵妃!求陛下为臣妾做主!”
谢折的脸色不大好看,眼下的两痕青黑十分明显。
他昨夜没怎么睡,好容易天亮时小憩了片刻,却梦见狼群对他虎视眈眈,叫他连睡觉都睡不踏实。
本欲尽早回宫找人解梦,却听见张贵妃聒噪个不停。
不过是个低贱的玩物,这些年赐了她高位,她倒是忘了身份了。
他冷漠道:“为何姒姒只打你却不打皇后?你自己也该反省反省。”
张贵妃呆若木鸡。
这叫个什么话?!
谢缃见母亲受了委屈,立刻道:“父皇,儿臣要告发魏宁不知廉耻,秽乱后宫!那个奸夫,就是镇北王府世子谢观澜!求父皇治他们的罪!”
她确实找不到闻星落杀害阿弟的证据。
但是没有关系,她会通过别的方式,让闻星落付出代价!
谢折面色不善地瞥向闻星落。
手中的犀牛角反复摩挲,他的视线薄凉无情还带着几分阴狠算计,令闻星落想起菜市场里那些对牛羊待价而沽的屠夫。
他问道:“魏宁,有这件事吗?”
闻星落平静道:“有。”
张贵妃和谢缃没想到她承认的这么干脆,不由暗喜。
张贵妃按捺住喜色,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神情,“宸妃妹妹,你也是,你和陛下暗通款曲也就罢了,怎么还把这种事儿教给了你女儿?你自己不要脸,教的你女儿跟你一样不要脸!可见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句话真是没说错!”
一番话说出来,叫围观众人神情一变。
她骂魏姒也就罢了,却说什么“暗通款曲”,这不是把陛下一同骂了进去吗?
果然,谢折的脸色更差了。
魏姒安抚着怀里的少女,不紧不慢道:“贵妃娘娘有所不知,宁宁和谢世子的婚事,是过了明路的。”
她当众取出一卷婚书。
婚书展开,其上红底洒金字,清清楚楚地写明了闻星落和谢观澜的婚约以及两家长辈的签名和手印。
闻星落愣住。
她紧紧盯着魏姒和祖母的手印,不可思议道:“娘?”
魏姒将婚书递给她,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小脸,“从前浑浑噩噩地度日,从来没有为你做过什么……可是宁宁,我很想当一个好母亲,就像我母后那样。这卷婚书,是我想要送给你的礼物。”
闻星落捧着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