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愈?”闻星落还没说话,谢观澜先面露不喜,“不见。”
闻星落不高兴地看他一眼,旋即对宫女道:“他这么晚来找我,想必是有什么要紧事,请他进来。”
她把谢观澜藏在床榻里,又放下两重帷帐,才出来见贺愈。
贺愈道:“白日里的那番剖白,是我唐突了,我给郡主赔罪。”
他郑重地作了个揖。
闻星落避开他的礼,“贺公子客气了。”
贺愈的目光落在她抱在怀里的那本书上,“郡主刚刚在看书?”
闻星落“嗯”了一声,随意垂眸瞥向怀里的书,不由表情一僵。
这书是……
《春宫避火图》。
不是,谢观澜说,这是她从前最喜欢看的书?!
她从前喜欢看春宫图?!
闻星落有些崩溃。
察觉到贺愈异样的表情,她只得强装镇定,补充道:“这是我姐姐的寝殿,这本书也是我姐姐的。”
贺愈点点头,“原来如此。”
闻星落:“……”
总觉得贺愈并没有十分相信她!
正尴尬间,小宫女再次进来通传,“郡主,太子殿下求见!”
贺愈眉尖轻蹙,“这么晚了,太子殿下何故造访?”
闻星落也不知道。
“我今日才回绝了和三公主的婚事,此时不方便见到她的兄长。”贺愈又朝闻星落作了个揖,“贺某先行回避。”
他穿过洞月花罩。
闻星落去迎太子的时候,贺愈左右看了看,突然钻进帷幔低垂的床榻。
外殿,谢序迟踏了进来。
他大约喝了酒,身上挟裹着春夜的寒气和些微酒气。
闻星落向他福了一礼,却见面前伸过来一封信。
她迟疑的从谢序迟手里接过,“给臣女的?”
谢序迟径直落座,撑着额头道:“我给魏夫人也写了一封,已经命宫人送去她的殿里。”
闻星落:“……”
太子疯了,竟然给她娘写信。
她捏着信封,狐疑地打量谢序迟。
这位皇太子瞧着不甚平易近人,没想到私底下喜欢到处给人写信。
谢序迟闭了闭眼,指腹反复揉捏眉心,“你二哥的事,我不想就这么算了。我想请你做个中间人,为我们缓和缓和关系。”
闻星落认真道:“臣女虽不知二哥哥和殿下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往,但二哥哥选择与殿下割席断交,必定有他的理由,臣女没有资格相劝。”
谢序迟还想再说什么,小宫女突然进来,“郡主,谢二公子和谢四公子求见!”
“阿厌来了?”谢序迟眉头紧锁,“他对我颇有怨言,我暂时还不宜见他。你这里可有出去的偏门?”
不等闻星落回答,他径直踏进了洞月花罩。
左右看了看,他直奔床榻。
闻星落把书和信放进匣子里,转身的时候,谢序迟不知藏进了哪里,内殿竟没了踪影。
“宁宁!”
谢拾安兴冲冲进来。
“二哥哥,四哥哥……”
闻星落心不在焉地唤着,忍不住回头往内殿频频张望。
谢厌臣拢着宽袖笑道:“四弟猜测大哥来了你这里,闹着要过来热闹热闹。咦,大哥没来吗?”
闻星落面色怪异。
她也不知道那些人都躲到了哪里,只得顾左右而言他,“那个,呵呵,你们要不要吃些茶点?”
她吩咐宫女端来茶点,哪知两人刚落座,小宫女再次进来禀报,“郡主,东宫的谢三公子和魏姑娘来了!”
“谢瓒!”谢拾安拍案而起,“他怎么有脸来找宁宁!白日里没能和他打一架,我现在就帮父兄清理门户!”
“算了算了!”谢厌臣拉住他相劝,“大半夜的在宁宁闺房打架,兄弟相残,明天传出去要招人笑话的。”
“他当叛徒都不怕臊,我怕什么?!”
“我知道四弟生气,但是咱们兄妹好容易团聚,你先别气。”
谢厌臣生怕他动手,拽着他藏进了内殿。
闻星落:“……”
她得赶紧把谢瓒和魏萤送走,然后再把他们所有人一个个全都送走!
魏萤用指尖卷着马尾辫踏了进来,“魏宁,我来找你玩。”
谢瓒慢悠悠地跟在她后面,“我送她来找你玩。”
闻星落:“哈哈,表姐,我要就寝了。”
谢瓒拂袖落座,“这桌上不是还摆着新沏的茶水吗?想是用来招待我们的,怎么就突然要就寝了?”
“魏宁,你现在都学会开玩笑了。”魏萤跟着落座,她不爱笑,但是为了闻星落,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哈,哈,哈。”
闻星落:“……”
她咽了咽口水,再次望向内殿。
此时,内殿床榻前的帷帐急剧抖动。
“阿厌,真巧,我竟然在这里遇见了你。”
“四弟,你踩到我的白衣了。”
“你就是那个叫贺愈的?!你为什么会在宁宁的寝殿?!你休想跟我大哥抢女人!”
“久闻谢指挥使英俊潇洒,没想到就连躲藏的姿态也很风姿卓绝。贺某敬服。”
“……”
第273章 小妹,这辈子就由我来辅佐他们吧
谢瓒敏锐地察觉到内殿的动静,起身道:“什么声音?”
“没……”闻星落连忙挡在他面前,“没什么,你听岔了……”
“表妹让开,有刺客!”
魏萤拔剑出鞘,身影刹那间消失在了原地。
剑刃挑开低垂的帷帐,蹲在床榻里的五个人顿时全露了出来。
举目四望,相顾无言。
魏萤眉头紧锁,不敢置信,“魏宁,你——”
闻星落心虚,“表姐,我是有苦衷的!”
魏萤收剑入鞘,语重心长,“你也该注意身体,节制些才是。两个也就罢了,你一次五个……如何受得了!”
闻星落:“……”
她没有那啥!
床榻上,谢观澜面色沉寒。
他厌烦这场闹剧,更厌烦贺愈和谢序迟。
他率先下床,扣住闻星落的手腕将她拉进怀里,“都滚出去。”
谢瓒却很乐意欣赏这场大戏,靠着博古架慵懒笑道:“这里是皇宫,不是谢指挥使的镇北王府,你凭什么让我们滚出去?”
“谢瓒!”
谢拾安实在忍不了了,突然一拳砸向谢瓒的脸!
“打得好!”魏萤叫了一声,利落地拔出宝剑参与了进去。
整座寝殿,霎时乱成一团。
打架的劝架的混在一起,最后直接演变为聚众斗殴。
闻星落站在旁边,眼睁睁看着他们拳脚相加,整座寝殿几乎被他们毁于一旦。
昂贵的紫檀木雕花嵌金妆镜台、镂刻彩漆牡丹花拔步床、摆满古董瓷器的博古架等等家私,俱都被拆成了满地狼藉。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是她姐闻月引的寝殿。
闻星落松了口气。
一块木板擦着她的脑袋飞出去,她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地喊道:“你们都滚出去!”
轻软的嗓音仿佛蕴藏着奇异的力量,正在斗殴的众人突然就停了动作,一齐望向她。
闻星落抬手指向殿外,“出去!”
众人披红挂彩,陆陆续续往外走。
“出去就出去。”
“我还会回来的。”
“……”
谢观澜落在最后。
他揉了揉拳头。
刚刚他趁乱打了贺愈几拳。
目送最后一个人踏出寝殿,他道:“这里没法睡了,换一间寝殿。”
闻星落没好气,“你也出去!”
谢观澜挑了挑眉,慢条斯理地往外走,“别忘了看那本书。”
闻星落:“……”
她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耳根子终于清净,她从废墟里找出了谢序迟写给她的信。
信上只有简单的一句话:
——能和我说说,阿厌这些年在蓉城的生活吗?
闻星落一点儿也不想和他说。
她把信夹进春宫图,抱着图册去找空余的寝殿了。
少女穿过回廊,宫灯昳丽的光影下,嫩粉宫裙清丽婉约,勾勒出她轻盈潋滟的身段。
谢观澜抱臂靠在廊柱的阴影里,目送她走远。
闻宁宁在京城的日子,比他想象的要热闹些。
他想了想,忽然低声吩咐,“曳水,去拿纸笔。”
另一边。
就在闻星落洗漱后进入香甜沉酣的梦乡时,闻月引那边。
寝殿一灯如豆。
闻月引躺在拔步床上,为了美容,还特意在临睡前往脸颊上贴了几瓣新鲜的玫瑰花,夜色渐深,她睡得极香。
随着长风骤起,海棠花窗忽然被人推开。
裴凛擎着烛台,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殿内。
他如同以往那样,是偷偷摸摸进来的,没让宫女为他引路。
而殿内光影昏暗,熟睡在榻上的少女乍一看和闻星落几乎长得一样,是以他并没有发现两人交换了寝殿。
黄铜烛台上,青色蜡烛散发出诡异的香气。
裴凛倾身,如同以往的那些春夜,附在闻月引耳畔絮絮低语。
次日清晨。
闻月引坐在妆镜台前,盯着镜子里的那张脸,脑袋昏昏沉沉。
她昨夜梦见了很多东西,魏国、战争、遗民等等等等,内容光怪陆离。
她使劲儿摇了摇脑袋。
再次望向铜镜,她冷不丁生出一个念头:她要复国!
大哥是家中的嫡长子,如果大哥当了皇帝,那她就是长公主!
虽然不如皇后身份显赫,但毕竟也算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到时候她可以光明正大地豢养面首,她可以下令把天底下的美男子全都抓到她的长公主府!
只是,该怎么复国呢?
闻月引盯着窗台上的一盆牡丹苦思冥想,忽然灵机一动。
复国乃是大事,仅凭她一个人的力量怎么够,她可以让三位兄长跟她一起谋反呀!
思及此,闻月引心情愉悦的往发髻边簪了一朵宫花。
她挽着裙裾哼着小曲儿回到自己原来的宫殿,却见殿内一片狼藉,一水儿的昂贵紫檀木雕花彩漆家私碎了个稀巴烂!
她尖叫一声,黑着脸气冲冲地踏了出来,四处大喊道:“闻星落!闻星落!”
一名宫女引着她来到闻星落昨夜休息的宫殿,挑开珠帘,便瞧见闻星落才睡醒,少女一手拢着锦被,一手撑坐在床榻上,不知在想什么,细密的睫羽遮住了眼瞳里的思量。
“闻星落!”闻月引快步冲上前,“你对我的寝殿做了什么?!”
闻星落抬眸看她。
昨夜没受裴凛巫术的影响,她的脑子清明了许多。
那些遗失的记忆正在一点点恢复,只是越往前越模糊,估计还要再休息几日才能彻底想起来。
她弯唇,“昨夜出了一点小事故,因此毁坏了姐姐的寝殿。在寝殿恢复原貌之前,姐姐可以继续住在我那里。”
闻月引抿了抿唇瓣。
闻星落的寝殿比她的更加富丽堂皇,她确实更喜欢住她的。
闻星落观察着她的神色,试探问道:“姐姐昨夜就寝的时候,可有发生什么异常?”
“你少咒我。”闻月引轻哼一声,“我昨夜睡得可香了!”
“那就好。”
闻月引扭头往外走,不知想到什么,突然抬手屏退四周的宫女,神神秘秘道:“小妹,你猜将来登基为帝的人,会是谁?”
“谁?”
闻月引粲然一笑,“我不告诉你!反正你只需要知道,这辈子咱们家即将要攀登的高度,是连前世也比不上的!咱们家的好日子,马上就要来了!”
闻星落:“……”
她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闻月引该不会是受了裴凛巫术的影响,打算带着闻家三兄弟造反吧?
闻月引笑意更浓,“小妹,上辈子,你辅佐父兄飞黄腾达出人头地。这辈子,就由我来辅佐他们吧,我会让他们站上你意想不到的位置!”
闻星落默默给闻家三兄弟点了个蜡。
洗漱过后,闻星落坐到妆镜台前梳妆,却发现蝴蝶发簪底下压着一张纸条。
她拿起,纸条写着长长的一句话:
——你深爱谢观澜,你决定今后每一次见到他,都要深情地亲吻他。
闻星落盯着纸条。
这是她的字迹。
但她是什么时候写下的这句话?
春风挟裹着花香,吹开了芙蓉花窗。
闻星落对过去的事还有些模糊,也记不清自己和谢观澜私底下相处时,是否真的如此孟浪,于是只得先把纸条藏进了荷包。
她戴上蝴蝶发簪,去给魏姒请安。
此时,魏姒正服侍谢折更衣。
今日休沐不必上朝,她替谢折挑了一件墨绿色常服。
谢折看着铜镜里的人。
这些年,他虽勤于弓马,自认为肌肉结实更胜年轻人,但昨日和谢观澜的比试让他清楚地意识到,即便认真保养、即便权倾天下,可岁月依旧不肯优待于他。
老了就是老了。
帝王也不例外。
脑海中浮现出昨日谢观澜的表现,谢折眼里忌惮渐浓。
他不允许世上出现第二个夺权者。
谢观澜,留不得了。
魏姒为他扣好腰带,柔声道:“陛下在想什么?”
谢折握住她的手。
女人的手细腻柔嫩。
令他想起年少时在京城当质子的时候,尽管被魏姒纠缠,尽管和她虚与委蛇,可他却不曾真正碰过她。
如今得到了天下,可他忽然想念那年小帝姬的裙袖带起的香风,她那样纯粹爱慕的眼神,他似乎永远也得不到了。
他应该在年少时,牵一次她的手。
他瞥向魏姒,“朕在想,朕这一生,与你错过了很多。当初年少,一心复仇,竟不曾牵起过你的手。不知年少时牵手的滋味,与现在相比,该是如何?”
魏姒垂眸一笑,“臣妾年华老去,自然不比当年青春貌美、肌肤娇嫩。陛下坐拥天下,您若是喜欢年轻姑娘,可命人新选秀女。”
谢折失笑,“年轻小姑娘,自然该由年轻儿郎们去喜欢。”
他虽喜好夺权,但对小女孩儿实在没什么兴趣,选秀之事也早已搁置多年。
他更喜欢成熟的女子。
他摩挲着魏姒的手背,犹如摩挲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语气波澜不惊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朕只要姒姒。能与姒姒重修旧好,是朕之幸。”
魏姒咬着唇瓣,状似羞赧地偏头一笑。
用过早膳,谢折去御书房处理公务。
闻星落过来请安,还没和魏姒说上几句话,闻月引突然来了。
闻月引轻咳一声,“小妹,我有要紧事和母妃商量,你先回去吧。”
闻星落看着她,怀疑她要和母亲说谋反的事。
她坐那里没动,“我想听。”
“你什么都想听!”闻月引不耐烦,“你知道我要辅佐三位兄长走上康庄大道了,所以你就想偷听我的具体计划,好抢走我的功劳,是不是?!我告诉你,没门儿!”
闻星落:“……”
她对闻月引的“康庄大道”没有一丝兴趣!
魏姒忽然拍了拍她的手背,递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闻星落犹豫片刻,这才退了出去。
闻月引屏退左右,激动地压低声音,“母妃,咱们魏国人与大周君臣有血海深仇,此仇不报,我寝食难安!您其实是待在谢折身边的卧底,是不是?我都想好了,您夜里和谢折就寝的时候,可以拿簪子刺死他!然后咱们伪造遗诏,安排大哥继承皇位!”
魏姒迟疑地望向她。
她没料到,复国之事,连闻月引也知道了。
是裴凛拉她入伙的吗?
还是……
谢折对她的又一次试探?
她不动声色,“我竟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从未想过复国。”
“母妃,你怎么能毫无斗志呢?我昨晚做梦的时候,得知咱们在江南还有五万旧部,这可是咱们翻身的本钱!你要是不肯行刺,那就让三位兄长在京城和五万兵马里应外合,一举拿下皇位!到时候,大哥当皇帝,你当皇太后!”
魏姒眼中掠过惊疑之色。
连五万兵马的事都知道,想必闻月引不是谢折派来试探她的。
五万兵马……
魏姒暗暗攥紧双手。
和谢折南下时,她派了忠诚魏国的两位小黄门快马加鞭提前去了江南。
据他俩回报,江南的诸侯王各自为政,并没有什么五万旧部。
高阳得到的消息,很可能是假的。
魏国国破,草木凄然,早已没有什么兵马,早已没有什么旧臣。
就只剩下,高阳和裴凛他们——这些从出生起,就如同囚鸟般被困在宫中为奴为婢的数百遗民。
而这些忠诚于魏国的遗民,都无法诞下后嗣。
魏国的血脉,彻底断了。
指甲深深掐进手掌心,直将嫩肉掐得血肉模糊。
魏姒强忍住心中的疼痛,含笑望向闻月引,“月引真是了不得,竟然如此胸有乾坤。尽管去做你想做的事吧,也许你大哥真的能当上天子,也未可知。”
闻月引顿时受了莫大的鼓舞,欢喜雀跃地离开了寝宫。
另一边,闻星落已经回到寝殿。
她刚落座,身后突然传来声音:
“给你带了桃花酥。”
闻星落吓了一跳,连忙回头望去,谢观澜不知何时过来的,正把提在手里的一包糕点放在桌案上。
她抚着胸口,“你下次来,走正门成不成?”
谢观澜在她身边坐了,打开糕点,拾起一块喂进她嘴里,“科考放榜,谢折打算七日后,携百官及新科进士,前往紫云山皇家猎场狩猎。”
桃花酥入口即化。
闻星落咽下去,猜测道:“他想对你下手。山林危险,容易埋伏,我若是你,会立刻回绝。”
谢观澜拿帕子为她擦去嘴角的碎渣,“据我得到的消息,他要在这场狩猎里,为你和宫中的几个公主赐婚,我不去不行。”
闻星落怔了怔。
谢观澜兀自吃了口热茶。
他又将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像是在期待什么。
第275章 被你丢下的那些天,我学了些房中之术
闻星落分析道:“他故意拿我当诱饵,诱你前往紫云山。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倒是认为,与其争一时之利,不如稍作退让。”
谢观澜又吃了一口热茶,压下心头隐晦的欲望,“同去之人,除了百官和新科进士,还有其他诸侯王留在京城的质子。”
闻星落挑眉,“你想和他们结盟?”
谢折是一条盘踞在京城上空的恶龙。
他将权柄攥在掌心多年,各地诸侯王大都为他所用,他们共同执掌天下财富,宛如共同披着一件华丽昂贵的长袍,而长袍底下,掩盖着被苛捐杂税和繁重徭役吸干了血肉的累累白骨。
谢观澜不想再拿蜀郡的资源,去供奉朝廷、去供奉谢折手底下那些傲慢的名门望族。
他想要联合年轻的质子们,屠龙。
而屠龙者,自然是越多越好。
谢观澜弯唇,“宁宁很聪明。”
他笑起来很好看,深邃漂亮的眉眼如枯寒融化的春水,淡红薄唇纤秾合度,似擦过刀刃的花瓣,明知危险至极,偏又堕人沉沦。
闻星落暗暗捏紧藏在怀袖里的纸条。
——你深爱谢观澜,你决定今后每一次见到他,都要深情地亲吻他。
纸条上这么写来着。
闻星落凝视谢观澜的唇,在亲或者不亲的犹豫间,耳根子逐渐染上红晕,仿佛通透的红玉。
谢观澜将她细微的表情变幻尽收眼底。
他假装无知地靠近她,“宁宁在想什么?”
他身上熏了檀香,靠近时带来的气息十分好闻,却又如同强悍的枷锁,将少女挟裹在他的势力范围内,仿佛一只困在掌心无路可逃的蝴蝶。
闻星落下意识拉开距离,双手抵在他的胸膛上不许他再靠近。
她偏头垂下眼睫,回避他的视线,“没……没什么……”
谢观澜伸手,轻轻捻上她的耳珠。
她今日没戴耳饰,原本莹白细腻的耳廓因为充血而漫上绯色,指尖触碰,一片滚烫。
谢观澜慢条斯理道:“宁宁的耳朵好烫。”
低沉磁性的嗓音,在并不宽敞的宫室里激起莫名的暧昧。
闻星落睫毛轻颤,不止耳朵发烫,连身体也跟着灼烧起来。
谢观澜握住她的手腕,更靠近她几分,“从前的事,宁宁想起来没有?从前,宁宁每次与我私下相处,都喜欢一边唤我子衡哥哥,一边主动亲吻我。”
他靠得那么近,几乎紧紧挨着闻星落。
那张英俊妖冶的面庞上弥漫着哀伤,仿佛是被丢弃的恋人。
闻星落心跳剧烈。
这种表情,会让她产生很强烈的负罪感啊!
她深深呼吸,终于鼓起勇气,在他的薄唇上落了一个吻。
却似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她垂下眼帘,心跳更加剧烈,像是小鹿拼命撞击胸口,天地间的其他声音都听不见了,只剩它鼓噪而又盛大的喧嚣。
谢观澜伸出指腹,缓缓抚上被亲过的薄唇。
身体里的野兽,叫嚣着最原始的情愫,他似穿过荒漠的商客,口干舌燥亟需解渴,可是闻宁宁却只吝啬地给予他这样一个浅吻,宛如滴落的一颗水珠,刚碰到他的肌肤便融化消失,叫他依旧被滚烫的情欲折磨煎熬。
他掀起薄薄的眼皮,似笑非笑地望向闻星落,“纸条上,似乎不是这么写的。”
闻星落意识到什么,猛然看向他,“那张纸条,是你写的?!”
带着薄茧的手掌,缓慢抚上少女的脸庞。
谢观澜扣住她冻玉似的白皙后颈,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呢喃,“‘你深爱谢观澜,你决定今后每一次见到他,都要深情地亲吻他。’闻宁宁,好好学,这才叫深情——”
话音未落,他低头吻住少女的唇。
闻星落的瞳珠猛然放大。
青年的吻如狂风骤雨。
她被禁锢在他怀里,被迫仰起头承受,髻边的金步摇急剧晃动作响,却逃不掉也挣不脱。
似小鱼戏弄莲叶。
似水珠在莲叶间滴溜溜急剧打转。
陌生的阳刚气息充斥在唇齿间,冷冽却又炽热,霸道却又缠绵,她笨拙地吞咽着属于他的味道,因为紧张连呼吸都忘了。
脑海之中,如走马灯般掠过许多画面:
她觊觎他的容色,她将他绑在温泉池边,她主动吻他……
那些画面,模糊而又香艳……
不知过了多久,谢观澜才放开她。
少女薄薄的面皮泛上一层晶莹粉白,连锁骨都似铺了胭脂。
她喘息着,圆杏眼蒙着水雾,有惊惧有情动,又有浓浓的羞臊。
她霍然起身,桌案上的茶具被推得哗啦作响。
她一边将茶具复原,一边整理凌乱的心情。
谢观澜看着那套茶具。
她把茶壶和茶盏反复归位,又反复调整位置,仿佛怎么也收拾不好。
屡次三番过后,他忽然握住她的手,在她错愕的目光中,将她抱到了榻上。
垂落的帐幔遮住大半光线,昏暗的拔步床内,少女的面部轮廓模糊而又柔软,混合着湿漉水光的圆杏眼藏满不知所措。
谢观澜倾身而来。
他垂眸凝视身下的少女,“温泉池那夜过后,我一直在反思,是否是我做得不好,才会叫你生气,才会叫你留下那般绝情的话。”
闻星落:“……”
温泉池那夜,她不就亲了他一下?
后面还发生了什么?
是她的记忆还没完全恢复,所以想不起来了吗?
而且她记得,她好像还特意托二哥哥告诉他,她心里有他。
她怎么就绝情了?
她正茫然,谢观澜细细密密地吻上她的耳廓,声音极轻,“被你丢下的那些天,我起初是很生气的,后来我仔细揣度,也许是因为那一夜你对我不满,所以才要丢下我。宁宁,我后来去了花满楼,问香君学了些房中之术。”
闻星落:“……”
她震惊地望向上方的青年。
年轻的西南兵马都指挥使,绯衣玉带妖颜如玉,鼻梁高挺如一笔最漂亮的中锋,帐幔中的暗影投落在他的侧脸上,明暗光线所勾勒出的骨相深邃英俊,如艳鬼般色气。
而他的指腹……
闻星落的瞳珠猛然轻颤,发出一声小猫似的哼唧嘤咛。
酥麻感顺着尾椎骨攀升,她从未受过这种刺激,宛如咬开了一颗的甜柠檬,那股子酸甜愉悦,叫她一双杏眼瞬间含泪,情不自禁地闭了又闭。
她声音颤抖,“拿出去……”
“就在外面。”谢观澜轻拢慢捻,“香君说,在外面也可以——”
“住嘴!”
闻星落涨红了脸,忍不住踹他一脚。
(本章已修改)
少女玉柔花软使不上力,蜀锦制成的珍珠履,软绵绵踹在谢观澜精悍的腰上,半点痛意也无。
他将她抱进怀里。
春日靡靡,欲念疯涨。
暗青色帐幔遍绣芙蓉,花团锦簇枝叶交错,深红浅粉铺天盖地的芙蓉似燃烧的野火,要将人灼烧殆尽。
春帐内,唇齿间的声音犹如呖呖黄莺,少女似落水之人寻求浮木,紧紧抱住谢观澜的手臂,骤然的一刹那,她猛然仰头咬住他的侧颈……
余韵顺着她的四肢百骸蔓延,如同水面扩散的涟漪,连指尖都变得柔软无力。
她松开牙齿,将小脸贴在青年的怀里细细喘息。
谢观澜拿帕子擦了擦指尖,低头亲吻她的脸颊,“闻宁宁,你现在,是怎样的感觉?”
闻星落呼吸着他衣襟上的气息。
那样冷冽端肃的檀香味里,掺杂了她的味道,馥郁深甜中带着些许陌生的热烈,是床帐间最致命的催情药,叫她难受却又愉悦,是她前世今生从未有过的体验。
她难堪,“刚刚……很奇怪。”
很奇怪,但并不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