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闻如云捏着一把破旧的折扇,“大哥明明是能当皇帝的,却因为你的缘故,彻底失去了继承皇位的资格!闻星落,你应该好好补偿大哥!国舅爷这个位置算什么,说出来都委屈了大哥!”
“国舅爷?”
闻星落没忍住,气笑了。
隔着垂落的红纱,她望向催马而来的谢观澜,语气薄凉,“夫君要封他们当国舅爷吗?”
夫君……
突然的称呼,令谢观澜怔了怔。
他很快压抑住上扬的唇角,睨向闻家三兄弟,幽幽道:“皇亲国戚没有,三尺青锋倒是有,诸位想试试锋利吗?”
说着话,大掌已经按在了腰间的佩刀上。
那些黑甲禁卫军更是纷纷围拢过来,俱都按住腰间刀剑。
闻如风瑟缩了一下,紧张地后退两步。
闻如云捏紧折扇,复杂地望向闻星落。
这几个月以来,他们三兄弟过得很不好。
因为没有银钱的缘故,他们吃喝拉撒睡都挤在一间租来的小小的房间里,别说飞黄腾达富可敌国权倾天下了,每日里就连多吃一块香猪肉都成了奢侈。
大哥三弟叫苦连天,闻月引更是怨声载道以泪洗面。
而他……
自打他得知闻星落从江南回京,即将和谢观澜完婚,他就一直做同一个梦。
梦里,大哥成了最年轻的权臣,三弟执掌金吾卫,月引风风光光当了太子妃,而他则成为了天下首富。
原来大哥他们说的前世,是真实存在过的。
只是在那个前世里,他们都没有把闻星落当人看。
他们苛待她、羞辱她,他们把所有的疼爱和耐心都给了月引,却将一切怨憎和怒火发泄在了闻星落身上。
小姑娘逆来顺受,最是乖巧听话不过,对他们极尽濡慕,却反而助长了他们的气焰,叫他们更加变本加厉。
直到小姑娘彻底寒心,从他们手中,夺回了她给予的一切。
是啊,那些权势、那些富贵,原本就是她给予他们的。
他们却仗着她的爱,不知好歹忘恩负义……
梦醒了。
前世的宝马香车别墅仆婢,与今生的破屋烂床家徒四壁形成鲜明对比。
而他们的小妹妹,却比前世更加显赫幸福。
闻如云突然意识到,不是闻星落需要他们,而是他们需要闻星落。
隔着朦朦胧胧的红纱,他怔怔凝视凤辇里的少女。
他们的小妹妹金尊玉贵母仪天下,身后站着镇北王府和那位权势煊赫心黑手辣爱她入骨的男人。
明明距离她不到一丈远,对他们三兄弟而言却犹如天堑。
他们和小妹妹,终究成了云泥之别……
“闻星落!”
一道尖细的声音陡然传来。
闻月引挤开人群,哭着跑了过来。
闻星落垂眸看她。
闻月引和她双胞而生,原本有着十分相似的相貌,可是今日再看,闻月引容貌憔悴面相扭曲,与她竟不似从前那般相像了。
闻月引哭着喊道:“你抢走了我的一切,你现在高兴了吧?!”
闻星落认真道:“姐姐还不明白吗?我从来就没想过抢走你的什么东西,无论是跟着母亲去镇北王府还是别的什么,我都是捡你不要的那个选项。
“只是,路是人走出来的,我只不过是比姐姐更用心地走路,更用心地对待路上遇见的每个人,更用心地经营我的人生。
“而不是像姐姐那般,将所有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等着别人把自己捧上高位。”
闻月引呼吸凝滞。
闻星落说的每句话她都能听懂,可是连在一起她就不明白了。
她红着眼眶望向闻如风,牵住他的袖角,“大哥你看小妹,都到这个时候了,她还咬文嚼字,欺负我单纯天真,听不懂暗语!”
闻如风看看她,又看看闻星落。
闻月引真是蠢钝如猪,他从前怎么没发现呢?
他忍不住想,如果他疼爱的妹妹是闻星落,他们兄弟是不是就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下场?
他越想越气,于是厌烦地甩开闻月引的手。
闻如雷也崩溃喊道:“闻月引,你还好意思告星落的状!要不是你,我们兄弟早就飞黄腾达了!你赔我们锦绣人生!”
闻如云绷着脸。
他也说不清此时此刻心里的滋味。
鬼使神差的,他望向闻星落,下意识问道:“星落,你不要我们了,你永远不会再回家了,是不是?”
回家……
闻星落望向谢观澜。
青年风神秀彻秾丽英俊,是她要嫁的人,是她亲自选定,要与她相濡以沫生死与共的人。
他在的地方,便是她的家。
隔着红纱和人群,少女弯起圆杏眼,“我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
喜炮震天。
谢观澜握着缰绳,冷眼瞥向闻家兄妹,“打。”
谢拾安挨了一顿打本就恼火,听见可以揍闻家兄弟,顿时激动的第一个冲了上去。
禁卫军紧随其后一拥而上,把闻家兄妹围得水泄不通,恶狠狠揍了他们一顿。
惨叫声渐渐抛在身后。
迎亲队伍浩浩荡荡穿过皇城。
朱漆宫门巍峨高大,红毯一路铺向庄严矗立的殿宇。
年轻的帝后执彼之手,一同踏上汉白玉台阶。
秋色连天,霜叶尽红。
谢观澜紧紧握住掌心的小手。
他望向身侧的姑娘。
这是他两世心爱的女人。
“宁宁,回家了。”
——正文完——
晚来天欲雪。
黑衣少女在雪地里肆意舞剑,剑刃折射出一双锋寒微挑的丹凤眼,天地间极尽冷艳肃杀。
练完一套剑招,旁边忽然有人鼓掌,“嚯哟,你这幺妹儿剑耍得好提劲噻!”
魏萤收剑入鞘。
冷眼望去,说话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高束马尾,穿了身京城里早已过时的大花厚袄子,一双靴履沾了雪泥脏兮兮的,还背了个鼓鼓囊囊的丑包袱。
像是乡下来的。
她没搭理少年,背着宝剑转身离开。
“乖乖!”谢瓒连忙追上来,笑容既热情又灿烂,“我问个路噻,启祥宫咋个走?”
魏萤瞥他一眼。
启祥宫是大皇子谢序迟的宫室。
这傻子是被家人卖进宫,来给谢序迟当太监的吗?
她冷哼一声,依旧没理谢瓒。
谢瓒追在魏萤屁股后头,“耶~你啷个不开腔?京城人好冷漠嗷!”
魏萤忍不了,“说人话。”
谢瓒笑眯眯的,从包袱里摸摸摸,摸出一大包四喜丸子。
他热情道:“乖乖,这是我从屋头带的丸子,巴适得板——”
察觉到魏萤冷厉的目光,谢瓒轻咳一声,笑眯眯地改口,“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丸子,可好吃了!乖乖,我给你吃丸子,你告诉我启祥宫怎么走,好不好?”
他献媚似的,把那包四喜丸子递到魏萤面前。
顿了顿,他突然翻出纸袋,分了一半丸子回来,只递给魏萤半袋。
又顿了顿,他干脆把丸子全拿回来了,只递给魏萤一颗。
魏萤:“……”
少女向来不苟言笑,却忍不住气笑了。
她在皇宫长大,虽然身份卑贱,还不至于缺衣少食,吃不起一颗四喜丸子。
这人绝对是从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
她扫了眼谢瓒的身下,冷冷道:“你可知去启祥宫伺候,意味着要失去什么?”
谢瓒笑眯眯的,“莫法,我二锅——”
感受到魏萤眼神里的杀意,谢瓒抓了抓脑袋,弯着眼睛改口,“没办法呀,我二哥在宫里,不管失去什么,我都得换他回家。”
不管失去什么,都要换弟弟回家吗?
魏萤深深看他一眼。
她很快指向宫中专门为太监净身的地方,“去启祥宫伺候之前,你先去净身房一趟。记得找刘公公,他的手艺最好,一刀切下去不带疼的,切下来的部分也很完整。切完,你就可以去伺候谢序迟了。”
谢瓒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笑道:“要的!”
想起什么,他又热情地望向魏萤,“你好乖哦,你耍不耍朋友?”
然而雪地里空空如也,那个背负宝剑的少女已经不见踪影。
此时,魏萤一身窄袖束腰黑衣,正寒着脸穿过雪地梅林。
走了约莫一刻钟,她突然听见净身房的方向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鬼哭狼嚎。
身侧的梅花枝颤了颤,枝头雪花簌簌跌落。
魏萤脑海中浮现出刚刚那个为了换弟弟回家而进宫的少年,想起他如今净身成了太监,顿时不忍地闭了闭眼。
“也是可怜人。”
隐蔽寂静的宫殿里,身穿孔雀蓝太监服制的少年开口说道。
魏萤趴在矮桌边,盯着那只小瓷瓶,“你想给谢折投毒?”
“谢折灭了我们的国家,又将我们囚禁宫中为奴为婢,家仇国恨,不报不休。”裴凛低声,“只是咱们现在还无法近谢折的身,所以这瓶毒药,是给谢序迟准备的。皇子之中,属他最聪慧,只要毒死他,剩下的皇子皆都不堪大用。”
“我明白了。”
魏萤冷静地拿起毒药,“我正好在启祥宫当差,投毒的事,由我亲自来做。”
裴凛陪她离开宫殿,往启祥宫方向走。
穿过幽深的宫巷时,裴凛忽然道:“阿武死了。”
魏萤脚步一顿。
“是投井自尽的。”裴凛面无表情,“谢折容不下我们这些前朝遗孤,即便沦为失去生育能力的宦官依旧不够,宫里人还要变本加厉地欺负我们。而这样煎熬的日子,至死方休。阿武被四公主踩断了脊椎,将他栓做再也站不起来的看门狗。阿武他……想要提前解脱。”
魏萤深深闭了闭眼。
到了启祥宫外,魏萤轻声道:“裴凛,往上爬。”
“公主?”
魏萤一步步走到宫阶上。
金色琉璃檐角折射出最后一抹夕光,少女转身望向裴凛,光影描摹出她异常坚韧的眉眼。
她道:“往上爬,爬到一个很高很高的位置,一个足以保护所有大魏遗孤的位置。他们的父母至亲为大魏殉国,不能保护他们,是你我的失职。裴凛,咱们要做他们的父母。”
她朝裴凛伸出手。
裴凛一步步走上宫阶,认真地勾住她的尾指。
四目相对。
少年面颊稚嫩,分明才十岁出头的年纪,语气却分外郑重,“裴凛立誓,会和公主共进退。”
魏萤独自进了启祥宫,趁人不备将毒药丢进了茶水里。
她和其他宫女一起将茶盏送进书房,听见她们窃笑私语:
“听说殿下今日招待的贵客是个乡下来的土包子,只不过向殿下献了三条计策,就当上了殿下的座上宾。”
“虽然是乡下来的,但那张脸却长得很不错呢!”
“……”
魏萤跟着她们踏进书房,行过礼后跪坐到谢序迟身侧,将茶盏放在了他的手边。
她盯着茶盏,正等待谢序迟饮用,却突然听见谢序迟温声道:“阿瓒可知她是谁?”
熟悉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她是谁啊?”
魏萤猛然抬起头。
盘膝坐在对面的少年,高束马尾,身穿过时的大花厚袄子,撑着脸笑得见牙不见眼,竟是白天向她问路的那个乡下人。
原来他不是进宫当太监的穷人,而是效忠谢家助纣为虐的伥鬼!
谢序迟道:“她是前朝公主,名叫魏萤。大魏国破,她便和其他大魏遗孤一起进了御奴司。如今,是启祥宫的一名宫女。”
他说着,示意心腹将魏萤送来的那盏茶呈给谢瓒,“阿瓒前来投诚,我十分欢喜。可你终究出身镇北王府,待在我身边,忠心如何尚未可知,实在令我不敢重用。这位前朝公主颇有反骨,我一向不敢喝她的茶。若阿瓒敢替我饮下,我便留用你,如何?”
谢瓒注视魏萤,始终笑眯眯的。
他轻佻道:“前朝公主什么的我倒是不在意,可美人斟的茶,在我眼里却十分难得。就算有毒,那也得饮下,才算有君子风度。”
魏萤咬牙。
听说镇北王府治家严谨,怎么这位王府公子说话如此放荡轻浮?!
谢瓒端起茶盏就要一饮而尽。
“慢着。”谢序迟及时拦住他,“我已经相信阿瓒的忠心了。”
说罢,他夺过谢瓒手里的茶盏往地上泼去。
剧毒的茶水接触到地面,那张洁白的羊绒地毯立刻变了颜色。
谢序迟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他不能直接杖毙魏萤,否则会显得大周皇族太过无情。
于是他吩咐心腹,“拖下去,杖责三十。”
“且慢。”谢瓒笑眯眯地指向魏萤,“我平生最爱美人,殿下,我要她做我的奴。”
第0章 番外小公主的复国日常(3)
谢序迟饶有兴致地瞥向魏萤,“你喜欢这种性子野的?我倒是更喜欢温柔婉约型的姑娘。”
他拍了拍掌,很快进来两名侍卫。
他道:“不过一个女奴,阿瓒想要,我送给你就是。只是今日之事,得给她一个教训。”
侍卫拿来烧得通红的烙铁。
谢序迟一边饮酒,一边散漫地睨向魏萤,“既然认不清自己的身份,那么我便帮帮你。”
烙铁上刻印着“迟”字。
一旁的谢瓒眯了眯眼,像是想起什么。
就在那块烙铁即将落在魏萤的手臂上时,他笑道:“什么嘛,既然是我的奴,自然要烙上我的名字。烙殿下的名字算什么?”
谢序迟没有反对。
侍卫很快换了一块烙铁进来。
谢瓒拿过烙铁,在魏萤面前笑吟吟地蹲下。
他温柔地摸了摸魏萤苍白的脸颊,语气里却带着一丝恶劣,“我今日向你问路,你为什么要骗我?险些害我丢了宝贝。宫里的漂亮女人,是不是都像你这样会骗人?”
魏萤被侍卫禁锢住,冷冷瞪着他。
不等她骂人,谢瓒已经将烙铁按在了少女的手臂上。
皮肉烧焦的钻心疼痛,霎时令魏萤发出凄厉惨叫。
谢瓒丢掉烙铁,没看她一眼,优哉游哉地坐回案几旁。
谢序迟意味深长地打量他,“都说镇北王府治家严谨,几位公子心地仁善,没想到三公子如此别具一格,竟无一丝怜香惜玉之情。”
“哈哈哈哈哈!”谢瓒大笑,“‘仁善’这种词,听着就恶心。我呀,投奔殿下不为别的,只为从谢观澜手里夺走王位。我很期冀陪伴在殿下身边,与殿下狼狈为奸,做出一番大事业!”
“狼狈为奸……”谢序迟品着这个词,“我喜欢这个形容。”
似乎很满意谢瓒的表现,又或是很满意谢瓒与某个人三分相似的眉眼,他凝视谢瓒,朝他遥遥举杯。
魏萤醒来时,眼尾仍带潮湿泪痕。
她虚弱地抬起手,慢慢拂开衣袖。
清幽月色照进帐幔。
白皙纤细的手臂上,赫然烙印着一个“瓒”字。
泪珠顺着猩红的眼尾滚落,濡湿了一片枕巾。
“你醒啦!”
热情的声音从帐外传来。
魏萤毫不犹豫地拔剑。
于是谢瓒刚掀开帐幔,脖颈处就抵上了一把宝剑。
魏萤坐起身,将剑刃往他颈上又送了寸许,红着眼眶声音沙哑,“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少年笑眯眯的,明明看起来人畜无害,却在魏萤没反应过来的刹那,翻手夺过宝剑。
魏萤眼神一凛,抬脚踢向他的面门。
谢瓒顺势握住她的脚。
四目相对,就在魏萤以为他要轻薄自己时,谢瓒却毫不客气将她砸了出去!
魏萤撞到墙上跌落在地,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被谢瓒一脚踩在了后脑勺上!
魏萤:“……”
谢瓒揣着手,笑得见牙不见眼,“夸你一句厉害,还真以为自己天下第一了?还投毒,几条命啊,敢这么玩?”
魏萤从未受过这等羞辱。
少女脸着地,双手攥紧成拳,整个人都在发抖。
谢瓒居高临下地睨着她,稚嫩的少年脸庞格外吊儿郎当桀骜不驯,龇着小虎牙懒洋洋道:“以后当了我的奴,给我放乖些,不然,我就狠狠欺负你!美人嘛,哭起来才更有意思。”
说完,却不见魏萤有所反应。
他挑着眉,拿鞋尖点了点她的脑袋,“喂?”
魏萤趴在地上,单薄的双肩轻微颤栗。
谢瓒揣着手蹲下来,像是看见了什么稀罕事,“你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