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灯录by侧侧轻寒
侧侧轻寒  发于:2025年10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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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此事已成定局,他继续呆在北衙禁军必生事端,就让她暗地替他清除掉灾患吧,反正到时候他会懂的。
因此她也只说:“若金家与当年事无关最好。金堂一直对我、对王府都付出甚多,我知道金家一直希望能重建西北的通商之路,之前攀附郜国公主、如今将金堂送到我府中,他们族中几代人都为此而竭尽心力,可惜求而不得……”
只是金家一介商贾,在朝中军中俱没有强有力的支撑。如今因为金堂之死,所有希冀更是全部落空了。
“你想要完成金堂的遗愿,帮助金家打通这条丝路?”
“是,我确实是这般想的,希望能抚慰金堂在天之灵,也借此弥补金家,让他们不至于白白在我府中失去这个备受疼爱的孩子。”
她说着,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金堂的音容笑貌,胸臆中涌起难以抹去的伤悲。
凌天水端详着她的神情:“原来金堂在县主的心中,有如许重要的地位。”
“其实,也不只是为了金堂。凌郎君,你久在西北,应知当地情况。自安史之乱后,大唐与西域的交通商道匪患丛生,凋敝难续,虽有民间商贾零星结队前往,但往往身陷险境,人货皆没。没了交通来往,西域诸国尽皆衰败,丝路早已不复当年盛景了。”
“县主的意思是?”
“凌郎君,我祖父出身龟兹,我虽生长于大唐,但身上流着西域的血脉。我想,看到故土如今衰微模样,我父祖泉下有知,一定也会难过。”
见她这般恳切,凌天水神情稍霁:“县主有如此苦心,王爷世子泉下有知,定当欣慰。”
“我这几日想过了,其实要重新打通丝路,主要依靠三地力量。一是安西都护府的中心龟兹,我王叔王伯俱在,应当没有问题;二是北庭那边的回纥,鸣鹫来大唐多有商贸之间的谈判,自然也不在话下。”
“这么说,你过来找我,为的是第三股势力,也就是朔方军?”
千灯点头,郑重道:“是。朔方军是西北最大的力量,要打通这条商路,非求到临淮王那边不可。我知道朔方军那边与朝廷的联系多由你在负责,不知可否帮我问询引荐,帮助恢复这条商道,也让金家在西北行商能受一些庇佑呢?”
凌天水望着她的目光中带着古怪又奇异的神情:“可我早已入了北衙禁军,你何以认为,我能在朔方军中有这样的影响力呢?”
因为我知道,你在朔方军中必有一定地位,不是普通人。
虽然心中早已了然,但千灯却只神色如常地对他娓娓道:“你不是负责北衙禁军与朔方军的联系嘛,我与临淮王也没什么交情,与其冒昧去问询,还不如托你联系那边与此事有关联之人,或许还顺畅些。”
虽则他曾承诺过会帮她,但西北事务繁忙,以他的身份地位,估计也不记得她这个疏于来往的孤女了,还不如明面上正式沟通呢。
“既然如此,你回去等待消息。”凌天水虽觉她今日的态度有异,但依旧还是应承了她,“其实朔方那边也早有想法。如今乱军已平,边境逐渐安定,只是边关人力、物资一时皆难以恢复如常,亟需可靠商队来往,恢复商贸,既造福百姓,也能及时交通边关。”
千灯有些惊喜:“既然如此,那么重组西北商队便十拿九稳,金家乃至大唐万千商贾梦寐以求的这条商路,定然能畅通无阻了?”
凌天水淡淡颔首:“你定会如愿的。”
得了他的承诺,她放心且欣慰,朝他绽露出一抹笑容:“多谢凌郎君,那我……也会略尽绵薄之力,回报你的。”
“十二郎,你果然在此,快跟我走!”
听到有人在书院唤他十二郎,孟兰溪便知道是孟家族中来人了。
毕竟,虽然他在孟家这一辈中排行第十二,但其实只在孟家时有人这般叫他,其余的时候,他都只是孤零零的孟兰溪。
唤他的人快步走到他身边,果然是他的伯父,急冲冲对他道:“还在这儿磨叽什么?赶紧给我回去!”
孟兰溪却不慌不忙,在卷宗上整整齐齐签下了名字之后,才不紧不慢地向面前的夫子道了谢:“我在学院的东西,这些时日就会过来取走,一直托赖夫子关照,兰溪感激不尽。”
孟伯父没在意他说什么,疾声催促道:“你这什么态度?全靠孟家你才能入国子监、成为县主夫婿候选,如今族中出事,你对我们就这态度?”
“是啊,我可真是要谢谢族中的大恩大德。”孟兰溪微微一笑,转身便向外走去。
孟伯父察觉出不对来,问了一声:“学堂不在这边,你来找夫子是做什么?”
“我要向国子监告一段时间的假,先去北衙禁军帮忙,在营中暂任军医。”
“什么?你……你糊涂啊!”孟伯父气得跺脚,愤愤道,“国子监生是将来的文官种子,你才有成为县主夫婿候选的资格。如今你跑去军营中做军医打杂,你这不是自贬身份么?县主还能把你这种人看在眼里?”
孟兰溪却仿佛没听见,只问:“不知族中有何要事,需要召唤我回去?”
孟伯父这才想起要事,也顾不得谴责他了,忙忙拉他直奔孟家族居的永达坊。
刚入坊门,未到巷口,便听得一阵鬼哭狼嚎,号丧叫屈声响成一片,显然场面十分壮观。
孟兰溪不无幸灾乐祸,施施然进内一看,族老们在列祖列宗的灵位前跪了一地,族长正率领着几个德高望重的叔伯辈在扯祠堂墙壁上张贴的东西。
过去一瞧,一张张贴的全是旧年账目,正是族老们当年侵吞弱势族人财产、欺压孤儿寡母吃绝户的罪证。
也不知这些东西是在哪儿、被什么人找到的,连三四十年前族长与堂兄把小房财产二一添作五的去向和分割办法都笔笔记录在案,再清楚明白不过。
如今孟氏宗祠边早已围满了过来看热闹的人,不是嘲讥嗤笑就是指指点点,孟氏一族这回算是把百年的脸都丢尽了。
一见孟兰溪露面,立即有好事者指着族长手中那叠纸,说道:“傻小子,快去瞧瞧你家的账目!可怜呐,孤儿寡母投奔宗族,结果族田收益中原该你们的例银,全被你大伯一家联合族老们侵吞了,加起来不过拿了他们指缝间漏的十之一二!十余年哪,你们娘俩真是受苦了!”
“哦,竟有这样的事情?”孟兰溪脸上露出些敷衍的错愕神情,却并不像其他人一样激愤去质问,反而饶有兴味地欣赏起几张贴得比较高而尚未被撕掉的那些账目,看看有没有人比自己还惨的。
这手段,这清楚打击的模样,很像一个人的手笔啊……
他心中想着,回头看着人群后看去。
纷纷扰扰的街巷之外,一辆马车静静停在巷口。
马车并不起眼,普通的青篷黑木车身,但此时车帘被掀起一角,露出了车内静静查看外间的一抹面容。
只泄露了一弯脸颊,他便已认出了这深刻于心口的弧度,心下涌起难言的欣喜。
抛下祠堂中激烈的叫骂嘶打声和争辩赌咒声,他穿过喧闹拥挤的人群,走到马车跟前,仰头望向车内那条依稀的身影:“县主……”

第四十二章 兴师问罪
车帘被随行的侍女掀起,千灯显然正在等他,在他呼唤之际,便已从车上下来了。
车夫设好了车凳,孟兰溪抬高双手去迎接她,让她搭住自己的手下了车。
他声音低低的,带着些微波动:“多谢县主为我和娘亲讨还公道。”
“我哪有这个本事,是崔少卿愿意帮你,所以寻到了些陈年旧账。”她声音也压得很低,却无法遮掩其中的温柔抚慰之意,“走吧,你们母子这十余年受的委屈,昌化王府今日替你们讨还。”
陈年丑事被当着全长安的人翻出,孟氏全族上下灰头土脸。如今县主又亲自过来替最大受害者孟兰溪撑腰,家族中人都是战战兢兢,连迎接县主入堂上座的人都绊到门槛,差点摔个狗啃泥。
千灯径自在主座坐下,接过奉上的茶水闻着香气,既不开口说话,也不启唇啜茶,只面色微沉。
孟家人在堂前站了一地,哪敢出声。
许久,族长才壮起胆,颤颤巍巍地拄拐走到千灯面前,躬身道:“县主大驾光临,我孟氏全族得沐辉光,不胜惶恐。不知县主可有何吩咐?”
“不敢。孟氏一族以耕读起家,起于洞庭、盛于中原,如今已是氏族中颇有名望之家。因此朝廷亦为我择取了贵门中子弟为夫婿候选之一。”
千灯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都听出自己话语中不满之意。
“我本以为朝廷及昌化王府择选孟氏子侄为候选,你们孟家定会感怀恩德,好生照料候选人,谁知今日才知,孟氏一族竟如此苛待我昌化王府的夫婿候选人,欺辱孤儿寡母、苛待单薄族人,不知你全族上下是否将礼部、内宫局及朝廷放在眼里,又将我昌化王府和零陵县主置于何地?”
“县主息怒!我孟氏家风不正,实是我年老昏聩,无力打理族中大小事务,以至于让族中幼弱蒙受欺凌,老朽有罪!还望县主息怒,我孟氏定当严厉整肃门风,绝不纵容过错之人!”
老族长老泪横流认错,孟氏族人们瑟瑟发抖纷纷附和。
千灯神情稍霁,道:“既然如此,孟兰溪之事本县主就先不上报朝廷了,相信你们族中定会尽快肃清这些不良风气,免得长安乃至天下百姓戳你们孟氏的脊梁骨。不过,这些年来他们母子的委屈,也不能白白受了……”
“是!是!孟氏一族愧对朝廷、愧对列祖列宗,定当竭力弥补,即日起便重理族中账目,查清这些年亏欠的种种,一定让十二郎满意,让县主满意!”
千灯终于颔首,抬眼看向立在身侧的孟兰溪,朝他微微一笑。
孟兰溪望着她清浅的笑容,本想还以自己最擅长的那种温良恭谦的笑——那是他从小养成的、最利于一个孤苦孩童生存的对全世界讨好的姿态——
可最终,他没能将那程序化的笑表演出来。
他抑制住眼中涌上的温热,紧抿双唇,忘记了自己最讨人喜欢的那对酒涡,只向着县主深深俯首,表示致谢。
喝完茶后,千灯并未离开,抽空叫了孟伯父一家人过来,问询了些孟兰溪小时候的事情,顺便看了看他们母子住过的地方。
其实伯父一家收留他们母子,也就是丢在后院给口饭吃。而且因为孟夫人过于美貌,遭受伯母忌惮,因此境遇更差,当初那狭窄低矮的房子比柴房也好不了多少。
见县主神色难看,孟家人两股战战,千灯回头示意孟兰溪:“我看族长族老们年纪大了,还是不用陪我了。你久不在族中,就与他们先下去,在外间叙叙话熟络熟络吧。”
待孟兰溪与众人离开,破败偏院中只剩了孟家伯父伯母,千灯说话便也直截了当,懒得与他们周旋:“今日此来,本县主想了解一些孟郎君的身世,两位是他的亲戚,当初他们母子又寄宿于此,想必你们应当是最清楚的。”
“是,是,县主请问。”孟伯父心口发怵,忙不迭解释,“外间的诋毁县主不可尽信哪,我们哪会贪墨族中那么多份例,他们母子吃的穿的我们都如常供给,不敢亏待的……”
千灯懒得听他这些,问:“关于孟兰溪的母亲,你们可知道具体的情况吗?”
这夫妻俩一听这话,不由面面相觑,伯父迟疑道:“说起来,弟妹的来历,我们还真不清楚……就记得十八年前我堂弟独自去西北贩茶,回来时带来了她,说她孤苦无依,因此跟了他,两人在宗祠上了香磕了头,草草过了明路,很快就一起回洞庭老宅那边去了。”
孟伯母撇嘴道:“到年底吧,喜讯就传来了,说是生了个娃,就是十二郎。”
西北苦寒,商队一般在四五月之后才会有来往,看来,与千灯的猜测相同,孟父孟母成亲之前,孟兰溪已在腹中了。
她也不提此事,只问:“那么,孟夫人又是何时带着孟兰溪到长安投奔你们的?”
“是……十三年前吧,那时十二郎大概六岁,连日暴雨,山体滑坡,我堂弟、堂婶、屋宅、茶园全都被埋了,田产俱没,孤儿寡母投奔主家来了。因我与堂弟家关系最亲近,家中也还算宽敞,族里便将他们母子托给了我……”
说到这儿,孟伯父看看面前逼仄的两间破房子,再厚的脸皮也忍不住臊得慌,声音也低下去了。
孟伯母却理直气壮道:“我家养他们母子在这边住了四五年呢,后来弟妹就带孩子搬出去了,从没感念过我们的收留,逢年过节也没来走动过,跟断了亲似的。所以十二郎后来怎么样,我们是真的不太清楚。”
孟伯父暗暗瞪了妻子一眼,赶紧补充道:“他们母子在这边,我们给吃给住,也不曾短过衣食。给我儿永顺买果点时,也总会给十二郎留一份的,没亏待过他!”
千灯一哂,心知那不过是孟永顺吃剩下的,也算是他们对孟兰溪母子最大的恩赐了。
“说起来,我倒听到一些坊间的传言。听说当初因为你家不容,所以孟夫人才带着孟兰溪出走的?”
孟伯父后背一凉:“县主说笑了,怎会有这样的事情!当初那事……那事……”
见他似乎不好出口,孟伯母干脆道:“县主有所不知,是我那弟妹不安于室,爱凑热闹,偏在家中大宴宾客时出来走动,就与人看对眼了。直到她忽然跟我们说要搬出去,我们才知外间有人给她寻好了居所。她不过是寡居的弟媳,暂时借宿于我们这边,如今有了新去处,我们哪会阻拦打听,因此便断了来往了!”
孟伯父赶紧附和:“是啊,县主明鉴,一笔写不出两个孟字,他们母子也怪可怜的,我们哪会亏待她与十二郎啊?”
这夫妻俩一唱一和,态度还透着满满的诚恳,若不是当日在庄子上千灯听到过孟伯父与孟兰溪的争执,可能还真信了他的作伪。
她吹着茶水上的浮沫,懒得戳穿他们,只问:“那么,你们可知孟夫人搬出去后,是依附于谁生活?”

第四十三章 秘密
“这……这我们倒不知晓了,毕竟我堂弟早亡,她年纪轻轻守不住,我们何苦耽误她呢?”
见他们满脸迟疑,显然孟夫人离开后他们欢天喜地,一边甩掉包袱、一边将族中给这对母子的份例吃干抹净,巴不得他们彻底消失,再不出现最好。
千灯微皱眉头,又问:“从搬出去之后,你们便再无来往了,孟夫人日常的交际来往,你们是一概不知?”
“这……”夫妻俩心虚惶惑地对望,显然确实没有搭理过这对母子的生死了,“后来、后来四五年前,孟夫人回来找我们,说十二郎已经开了蒙,但她识字有限,想让他回孟氏族学中就读。还是我当时去跟族中商量,才让十二郎进去的。”
“是啊,我们家对这个侄子还是挺上心的,能帮的都帮了!”孟伯母哪肯放过这点功劳,只差唾沫横飞了,“要不是我们帮他进族学,他能有进国子监的资格吗?要不是我儿永顺摔了腿,把机会让给他,他能捡到机会,如今在王府蒙受县主您的恩德吗?”
“喔……”千灯想起薛昔阳讲过的八卦,开口问,“原来之前原定遴选的那位孟永顺,便是令郎?今日怎么没见到他?”
“永顺回故乡休养了,如今不在京中,因此无法前来拜见县主。”孟伯母忙应着,偷眼打量县主,心下难免替儿子懊悔惋惜。
“离京休养了?看来令郎身体确实不是很好,去年就因为身体原因退出了我的夫婿遴选呢。”
孟伯父尴尬不已,讷讷解释道:“不敢有瞒县主,我儿确实在遴选前意外受了伤,医馆大夫给他诊治后说怕是会不良于行。我娘家叔伯辈刚好精通岐黄跌打,我们便将他送回了江南西道。不过他恢复得不错,前几日还写信回来呢,说是不日要回京了,到时候县主若有意,也可……也可召他再见见面。”
“这么说,他在即将遴选夫婿之前,腿上受伤了?”千灯双眉微扬,问,“是哪条腿?”
“左腿,县主不信的话,可以去坊间医馆大夫那边看医案,委实真真儿的!”孟伯母见千灯那若有所思的神情,生怕愆怪自己儿子,恨不得赌咒发誓,“县主明鉴,我们也一直怀疑,有人为了争这个县主夫婿的身份、或是看我家永顺不过眼,故意这般害他呢!”
这指桑骂槐的话让千灯淡淡一哂。
孟伯父赶紧瞪妻子一眼,孟家如今指着孟兰溪巴结千灯,给孟家谋点好处呢,她倒好,竟然还敢在县主面前挑拨是非。
“其实我今日过来,本也想见见令郎。他原是我的夫婿候选人,想来也该是人中龙凤,却因意外与我失之交臂。”千灯却不以为忤,反而显出点遗憾,“既然见不到人,所谓见字如晤,二位不是说他前几日刚寄了书信回来吗?不知是否方便让我瞧瞧令郎的文笔?”
孟伯父尴尬应着,脸色有些迟疑。
孟伯母则赶紧回身去屋内取了封书信过来,沾沾自喜道:“我虽不识字,但瞧着我儿的字写得很好,写信问候也频繁,可绝对是个孝顺娃儿!”
千灯取信一看,唇角不觉露出嘲讥笑意。
字写得稀松平常,言词也看不出什么文采,信上寥寥几句,无非是讲春日多游学,他虽自认学业出色,但若衣着不够光鲜、出手不够阔绰,怕是也遭人耻笑孟家云云,字里行间全是伸手要钱,什么问候,什么孝顺,半点不相关。
信件末尾,他还提到昌化王府出殡之事已传遍南北,原来零陵县主露面了,听说根本未毁容,竟让孟兰溪捡了个大便宜,绝饶不了他之类。
看看日期,不过一个月前,也确是洞庭湖送到这里的时日。
千灯淡淡一哂,将信件交还给孟伯父,不咸不淡起身告辞:“令郎的字确实写得不错。若下次再有书信来,可报知王府中,毕竟也算一场缘分,说不定还可以续一续呢。”
看着县主在侍女侍卫们簇拥离去的身影,孟伯母喜不自胜:“他爹,县主这意思,是不是嫌弃那贱人的儿子,还是准备考虑咱家永顺了?”
孟伯父想想自己的儿子,再看看正温雅从容与族老们告别的孟兰溪,虽难免有些心虚,但孩子总是自家的好,一想适才县主对他儿子确实颇有兴致,他也不觉想入非非:“原本永顺确实才是正经候选人……如今怕是难了点,毕竟孟兰溪都正式上名册了。”
“找族老们商量商量啊,那小子毕竟不是正经孟家人,哪会诚心为族中办事?要是永顺选了夫婿的话,肯定为家族尽心尽力的!”孟伯母撺掇着,拉着他就去找老人们商议,“走,咱们想个稳妥点的招儿,这么大的便宜,万万不能落那野种手里了!”
回到巷口,千灯正要上马车之际,像是若有所感,转头看向了旁边巷子口。
凌天水正倚马而立,静静看着她。
她当然也知道,孟家这一场大风波,怎么可能不惊动凌天水。
止住了孟兰溪和其他所有人,她独自走向凌天水,拍了拍他身旁的马,抬头问他:“怎么样,这一场大戏,好看不?”
“无聊。”他淡淡道。
“真的吗?”她微歪着头,笑吟吟问,“那么日理万机的北衙禁军舒司阶,为何要百忙之中抽空赶来看这一出无聊的闹剧呢?”
望着她如花的笑靥,凌天水动了动双唇,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因为,我替你做了你不方便出面的事情,你说过孟夫人对你有大恩的嘛。”她凑近了他,轻声笑道,“开心就表露出来啊,干嘛还摆着一张严肃脸,我说过会回报你的,现在帮你收拾他们啦,不对我笑一个?”
“别闹了,灯灯。”他脸上还是一副无奈的模样,可目光落在她轻快的笑颜上时,终究难以控制,泄露出了唇角的酒涡,“算了,总之……谢谢你。”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巷子,千灯脚步轻快地上了马车,而凌天水翻身上马,准备回营之时,却敏锐地感觉到旁边的目光。
他微侧过头,看向站在巷子口的人。
孟兰溪。
他略一迟疑,随即如常问:“一起回营吗?”
孟兰溪抬头看着他,露出惯常的微笑,双颊的酒涡隐隐:“凌司阶先回吧,我要去王府取些东西,待会儿过去。”
凌天水点了一下头,扬鞭而去。
而孟兰溪看着分道扬镳的王府马车与矫健黑马,许久,双唇中喃喃吐出刚才听到的那两个字:“灯灯……”
他终于知晓了那一夜,他窥见的那个秘密的主人。

回到府中,千灯先去近竹堂,与崔扶风碰了个头。
“崔少卿果然厉害,对长安所有世家了如指掌,孟家之事被你摸得透透的。”千灯想起今日孟氏全族灰头土脸的模样,语调都轻快了三分,“可惜你没有过去看那一场好戏,错过热闹了。”
“县主过去是为孟兰溪撑腰,而我师出无名,不去也罢。”崔扶风微微一笑,道,“孟家之事我略有耳闻,因此才派人去查了查,没想到孟家外强中干,内里居然如此不堪——不知县主今日此去,可有收获?”
千灯点头,问他:“崔少卿与孟永顺可熟悉?”
“不熟,只是替县主筛选夫婿的时候,与他有过接触。”
“他即将参加遴选的时候,受了伤而且还是左脚受伤,你可知道?”
“确有其事。当时我去孟家亲自查看过,见他不是作伪,才允许孟家用孟兰溪取代了他。”说起替她择婿之事,崔扶风也颇有些无奈,“我虽一直主管替县主择婿之事,可囿于形势,竭力择优也只能挑出如今这些郎君了。”
千灯倒是无所谓这些,只问:“你不觉得……此事太巧了吗?”
崔扶风以为她指的是孟永顺偏巧在遴选前出事,道:“当年王献之为躲避与新安公主的婚事,也曾自残双足。”
“不,我指的是——”千灯若有所思道,“他左脚有伤,而且受伤的时间也是在我遴选夫婿前后的日子。”
崔扶风微一扬眉:“县主的意思是,漕渠之中发现的那具尸身,并非我们此前猜测的苏云中?”
“也不一定,毕竟孟永顺远在外地,也常有写信回家。甚至我还看到了月前他从太湖寄到长安的家书,若是由驿站递出的话,差不多确实是这个时间。”
崔扶风算了算时间:“按照江南西道至长安的驿站速度,信件到达确实需要一个月左右。但如果是他本人出发的话,二十来天也能赶到长安了……这么说,那个候在东角门外的人,真的会是孟永顺?”
“东角门外?”千灯倒是不知。
“县主去孟家兴师问罪之时,我也查到了一些线索——原来漕渠中打捞出来的那个死者,出事当日曾在王府外出现过。”
此话一出,千灯不由低低“啊”了一声:“府中祭奠我父祖、设宴款待太子那日?”
“对,当时王府外经过的人,看见有个身着竹青衣服色的男人,一直等候在昌化王府东角门檐下。”
“竹青色衣服……”
崔扶风点头肯定:“正是。旁边围观的众人并不知他的身份,看他衣着也算光鲜,并非乞丐流民,可站的却是东角门那边,不由暗自嘲笑,也因此而记住了他。”
千灯倒不明白其中的意思:“为何要嘲笑他?”
“此事县主自然不知,其实我之前也不知晓其中门道。”崔扶风仔细解释道,“东方生木,而木生火,因此厨房多设在府邸东面,靠近东角门。也因此,寻常人不会长守在东角门边,因为此处多是乞丐流民集聚守候之所,专等主人家用完餐后,候一些残羹剩饭。”
“原来如此……”千灯思忖问,“那么,江南西道那边,也是这样吗?”
“不,江南西道山高水密,多依地势而砌屋盖房,不像长安各坊聚居,因此乞丐也多是沿街乞讨,没有这般聚集情况。而孟永顺一直在那边长大,到长安念了半年书后便又因腿伤而回家休养去了,因此,他不懂京城的风气,是大有可能的。”
“那么,当日那些人可还记得他的面目,是否能确实是孟永顺?”
崔扶风摇头:“无法确定,他用布巾遮着脸,似乎不愿意被闲人看到面目。众人当时才嘲笑了几句,谁知很快东角门打开,府中人就拿出祭品分发了,街边闲人们赶紧一拥而上去抢夺,毕竟这可是供奉过昌化王的祭品,何况此次还有太子来参祭,自是大吉大利添福添寿的物事。而那男人等在最前方,门一开便抢先按住了竹筐,挑捡走了最好的,其他人才发觉他是有备而来。”
大祭之后分发祭品是世家传统,大户人家祭典仪式纷繁复杂,供奉的米塑面点放久了便开裂霉坏了,所以干脆在祭拜完毕后就分发给街上人,以图积德积寿之意。
而如果是王府、诸王宅或者世家豪门出来的贡品,京中人更是往往竞相争抢,以图沾染一点这泼天的福寿。
千灯若有所思:“难道说,那人拿到了我府中分发出去的祭品,结果食用后毒发身亡,导致他在临死前留下那般遗言?”
“不,并无这个可能。”崔扶风行动迅速,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件事情,可也早已查得清楚明白,“拿到祭品的人不在少数,有些已经拿回家吃掉了,有些还摆在家中,但那些祭品都没有任何异常。而且,当日因为要设宴款待太子,府中所有入口的东西,都经反复查验,甚至太子身边的内侍还会亲口试毒。府内府外,其他任何人都未曾出事,怎么可能不偏不倚那人拿到的那一个,会有问题呢?”
千灯默然点头。确实,纵然有人能找到机会在宴席上投毒,可怎么府内用膳的人没有问题,偏偏是一个在府外的人中毒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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