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灯录by侧侧轻寒
侧侧轻寒  发于:2025年10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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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样一来,漕渠中那具尸体会是苏云中吗?
他是甘州人氏,在长安出事,他的家人受牵连而流放渤海。自兵乱后各地搜检无籍流民,他死里逃生后,为何不去天高皇帝远的东北方寻找家人、为何不回西北故乡藏身,反而带伤去江南西道潜伏,又如何悄无声息回归呢?
夜来风雨,电闪雷鸣。
倾盆如注的大雨中,撑着油纸伞的孟兰溪来到前院,低声询问守夜的侍女:“我看今日天色不太好,不知县主睡得是否安稳?”
今日守夜的正是琉璃,她向里面看了看,见县主在帐内隐约有转侧的模样,便轻声问孟兰溪,是否要将熏香加重一点。
孟兰溪听听里面的动静,说:“那我给县主酌情再配一点吧。”
半年来他悉心照料县主,经常如此。琉璃也习以为常,打着呵欠请他在外室坐下,转身从内室将香炉捧出,搁在小几上。
孟兰溪在熏炉中另调了几味香末进去,细细妥帖压匀,想想又取出袖中匣子,细细削了几缕沉香进去。
灯光暗暗的,雨声催人眠。
孟兰溪调配好香料,捧着香炉抬头一看,催眠香效果卓著,琉璃倚在椅背上瞌睡不已,连他起身都没察觉到。
内室传来千灯不安的呼吸声,在这寂静的夜里,他明知自己不应该踏入县主安寝之处,可周围人声寂静,候在外间与隔壁的侍女都未注意到,县主正在低低轻唤,要人取水。
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没有唤醒琉璃和其他侍女们。
带着一种侥幸又阴暗的欢喜,他捧着香炉偷偷踏进入了县主的寝室之内。
将香炉搁于几案之上后,他从尚温的茶壶内倒了一盏茶水,来到县主的卧榻之前,隔着帐幔半跪下来,将茶水递到帐前。
千灯迷迷糊糊间转身,将手从绣满花枝的纱幔中伸出。
帘帐上的折枝海棠、桃花、百合鲜艳无匹,衬得她一只手素白如雪。
她轻轻握住了他递过来的茶杯,微凉指尖在他的虎口上轻轻掠过,接过了那盏茶。

第三十八章 迷梦
轻微摇动的花枝就像在他的心口不断动荡摇曳一般,让他模模糊糊透过纱帘看见了里面那条半侧身影。
眼前如幻觉一般,忽然闪过去年八月,他第一次来到王府,因为对金堂使坏而被县主揭穿时,也是看见了这条曼妙朦胧的身影。
那时的日光从她的身后斜照过来,为纱帘后的她镀上一层灿烂光华,闪闪烁烁地拥着她纤薄的肩与腰,勾勒出迷离不清的线条。
那一瞬间他心口猛然而至的喧嚣擂动,至今未曾消散。
帐内的千灯慢慢喝完一盏茶,将茶杯递出帐幔。
正在此时,雷声大作,动荡的纱帘如水波般横飘,又被一道闪电忽然劈开室内昏暗。
在氤氲的香气和迷茫的睡意中,惺忪的千灯透过纱帐缝隙看见了外面那人微抿的唇角边,一对深深的酒涡,在这摇曳的灯光之下,显得格外迷离醉人。
就像那一夜在山林摇曳的火把光芒下,她看见凌天水双颊的酒涡一样。
那一刻的印象如此深刻,明明有其他人更多地在她面前展现自己的笑靥,可她心中梦里只有那一个人,顺理成章觉得,深夜出现在这里的酒涡,就应当是属于他的。
“你怎么来了?”她在香气中晕眩而迷茫,安然重新卧下,因为对他的全然信任,在梦境中忘了提防。
孟兰溪听她的呢喃声,并无任何责怪的意思,甚至仿佛他们俩之间这般亲近只是寻常。
他心下不觉涌起难言的欢喜,低哑着轻唤她;“县主……”
尚且半沉在香甜梦中的千灯下意识喃喃:“不叫我灯灯吗?”
孟兰溪仿佛也沉在了梦里,在自己所未敢妄想的晕眩幸福中,低低地随她唤了一声:“灯灯……”
这一声灯灯入耳,即使室内催眠香弥漫,千灯也终于清醒过来,明白帐帘外这个同样有着酒涡的人,并不是凌天水。
她心下懊悔,嗓音也变得冷淡清醒起来:“孟郎君,深更半夜,你不该来此间听我梦话。”
“是,兰溪僭越了。”孟兰溪立即起身后退。
因为惊雷声而醒转的琉璃赶紧入内,查看县主是否安睡,见孟兰溪居然在里面,一时错愕。
“县主口渴了,我见你们未醒,擅自入内了。”孟兰溪忙乱地将杯子搁回几案上,疾步退出内殿。
外间候夜的侍女匆匆赶来,对他这般僭越都是投以谴责目光,慌忙查看县主是否受惊。
他如芒在背,撑起来时伞,走上来时路。
在来时一般骤急的雨中走到院门口时,冰凉的雨点打在他的脸颊上,让他脑中电光石火般一闪念,脚步突然顿住了。
他慢慢地转身,看向笼罩在幽幽雨丝之中的院落。
那动荡如水波的花枝,那花枝中探出的素手,那线条迷离的身影,刚刚还在他伸手可及之处,现在却已经远在天涯,无法触碰。
在这个王府后院,有一个人,可以唤她灯灯。
不是他。
自昌邑郡主萧浮玉出事后,千灯便未再主动求见过太子。但此次思前想后,还是向东宫递了帖子。
太子虽忙碌于西巡之事,但对她永远不会怠慢,这次也不例外。
还没等她到殿前,便见太子已经从内殿出来了,看见她的一瞬间,眼中染上了笑意,迎向她的脚步也更轻快了一些。
“零陵,上次你说要随我去西北,今日我在兵部正谈及此事,不知你这边有多少人,是否要与朝廷兵马混编同行?”
见他百忙之中还要为自己分心,千灯感动致谢:“多谢殿下,只是如今我府中发生了一些事,关于去西北回龟兹之事,我还想考虑一下。”
太子并未怪罪,只关切地在她面前坐下,问:“怎么了,我听说你府中又有一位郎君出事了?”
“是,而且之前在漕渠上那具尸身,也尚无头绪。”太子消息通明,千灯自然也不瞒他,“今日来求见殿下,便是为了此事。”
“这回遇害的那位郎君,是长安首富金家的幼子吧?杀害他的人,听说是御林军的录事,名叫纪麟游?”
她的婚事是如今长安城最大的谈资,更何况太子对她关怀备至,自然对其中内情早已了如指掌。
“听说案情十分复杂,作案手法古怪刁钻,但零陵你聪慧无匹,不但一昼夜间便将其作案手法查得清楚明白,而且证据确凿、理据充分,不但法司诸位官僚击节赞叹,如今全城百姓都在传颂你这桩凶案呢。”
他这般盛赞,千灯却黯然垂眼,摇了摇头道:“今日我求见殿下,也是为了此事。”
太子关切问:“怎么了?”
“纪麟游在此案中确有很大嫌疑,所有一切线索似乎都指向了他,按照目前所有证据来看,也只能是他做的案……但是,我觉得此案疑点甚多,还有很多需要查证之处,令我无法安心。”千灯有些迟疑道,“只是,凶手与遇害者都是我府中候选郎君,此案的表象已经如此分明,我若横生枝节,担心金家会伤心难受,更增哀痛。”
“唔,原来如此吗?”太子默然一叹,宽慰道,“既然如此,我与御林军那边说一声,让他们先不必急着处置纪麟游,待你这边查清楚了再说。至于这个案子,法司那边也得复合勘查,多费些时间也是常理。”
千灯深深致谢,踌躇着正想要说后边事情,时近中午,膳房已送了餐食过来。
她正要起身告辞,太子却挽留道:“我还有些许事情要与你说,留下一起用膳吧。”
千灯一时迟疑:“这……怕是于礼不合?”
“怎会?前几日你府中刚设宴招待过我,今日这边只是便餐,连回请都算不上,有什么礼不礼的。”
陪太子共进午膳当然不算是个好差事,穿梭来去的宫女呈上精致而乏味的菜肴,虽然御厨的手艺还不错,但给皇家做菜处处受限,千篇一律的菜式做法吃起来无滋无味。
“以后还是我去你府上蹭饭吧。”太子对她玩笑道,“当然,悄悄地过去与你用一样的日常餐食,不要让府中太忙碌了,免得璇玑姑姑又累倒了。”
“璇玑姑姑休养了几日,如今已大好了。”千灯应道,“能得太子如此夸奖,我回去定会好好犒赏府上的厨娘厨子们。其实我也是第一次学着在府中招待贵客,一时手忙脚乱,差点应付不过这等大场面。”
“不必过谦,我看你府中打理得井井有条,这回祭祀操持得也很出色。别的不说,你府中开宴置席的场面,比之崔卢王谢这样的大族也不逊色了。”
千灯抿唇而笑:“正是崔少卿他通晓各色事务,仔细与璇玑姑姑商定的。在此之前,我虽然知道宴席上有看菜、有香药、有雕煎、有花点,但其实从未留意过,府中人也甚少制备这些东西。还是崔少卿从家中拿了图样过来,我们才知道长安如今大族中流行的‘素蒸音声部’全套七十二式样如何,厨娘们又请了擅长绘画的薛郎君从旁指点、金堂请了巧手面点匠人来教授帮忙,其他郎君也都相帮出力,才终于办出那像样点的一套酒席来。”
“其实,吃什么可能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子说到一半,望着她提起郎君们时的神情,却又转开了话题,“我听说,你的候选夫婿们,如今也都常与你一起用餐,是真的吗?”

第三十九章 调遣
说起此事,千灯也有些懊恼:“原本我与他们前后院泾渭分明,几乎不会碰面的。可自从鸣鹫王子来了之后,他这人任性妄为,硬要挤到前院与我一起,其他人也拦不住,于是郎君们便有样学样,时常过来了。我也正在烦恼,此事可不能形成惯例,总得把这风气杀一杀才行。”
太子心下涌起淡淡酸意,忍不住问:“如今看来,你与郎君们相处都甚是愉快。不知大半年过去了,你有没有心中确定的人选了?”
千灯垂下眼,心中一掠而过的是那道凛冽而伟岸的身影。
但,她自然不会对太子吐露自己的心意,只低声道:“时候还早,我尚在守孝期间,先不考虑吧。反正,除了鸣鹫王子之外,其他郎君我看着都挺好……当然鸣鹫也不算坏人,只是我娘不愿我和亲,我们终究没有缘分。”
“你放心,他很快离京回国,不可能赖在长安太久了。”太子说着,察觉到她话中意,诧异问,“你知道你娘临终前为你指定的夫婿是谁了?怎么知道她不愿你和亲之事?”
千灯也正想与太子提及此事,便道:“殿下,我发现我娘临终前要交给我的信件了,那上面,是我三叔父让我替龟兹去回纥和亲的内容。”
太子恍然大悟:“难怪杞国夫人去世之前,说此事让你自己做主,想来,她是希望你能在诸位郎君中挑选到合意的,不要远嫁回纥。”
千灯深望着他,轻轻点头,没说什么。
午膳已毕,撤了盘碗,送上香茗。
“所以,这西北,或许你不回去也好。你父祖的衣冠,朝廷也可以帮你送回去。”他声音沉稳温柔,一如以往,“不然,如今你夫婿尚未择定,龟兹那边难免还有其他的打算,说不定你回去还会为难。”
“嗯,我会再慎重考虑的,还望殿下不要介意我瞻前顾后。”千灯长出了一口气,又道,“还有件事,我又得烦请殿下相帮。”
“你尽管说。”
“此次金堂之死,怕是与黄沙谷之战有关。我想查一查当年档案,但兵部存档等闲不可查阅,加上卷帙浩繁,不知散落何处……”
太子立即便答应了,遣人去兵部取个条子,允可昌化王府派遣之人出入借阅,又让千灯签下预备前往的郎君名姓。
千灯略一思忖,写下了崔扶风与凌天水。
太子与崔扶风自然熟悉,看了凌天水一眼,但也没说什么,只问:“你府中的诸位郎君们,如今可有什么异动么?”
“府中事故频发,又有郎君无辜遇害,我已经决定,待这回的案子查明之后,就将他们全部遣散出府,不要再聚在王府之中了。”
“你既已决定,与礼部说一声即可。至于宫训,另找地方聚集听讲亦可。”听说她要将郎君们遣出王府,太子自然赞成,想了一想又问,“说起此事,之前那个在荐福寺遇害的郎君,叫什么来着……”
“那是时景宁。”千灯喉口微哽。
“对。我记得他临终之时,曾在你掌中写了个兔子。不知那是何用意,你可知晓了?”
千灯摇头:“零陵愚钝,至今未曾理解是何用意。我想,或许是因为我们小时候一起在庄子上养过兔子,他临终之前,想起了我们当年最开心的过往吧……”
太子却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零陵,你我幼年相识,又共过好几次患难,若说过往,这世上谁能及得上我们?论起来,你后院所有的郎君,其实都是后来的。”
此话虽是事实,但此时从他口中说出,却带着怪异的感觉。
毕竟,他是堂堂东宫太子,拿自己与已故之人相比,大失身份。
千灯只能听而不闻,只道:“另外,北衙禁军的司阶凌天水,他之前在西北长大,性情也稳重可靠。如果此次我不去西北的话,想让他替我前往龟兹,将我父祖的衣冠送过去也算名正言顺。我不熟悉军中流程,不知如何将他调到昌化王府比较方便?”
她虽尽量说得轻描淡写,但太子又岂会不知晓她的用意,他垂眼啜茶,茶烟冉冉,让他沉思的神情有些模糊。
千灯便又道:“我知道此事是比较为难,但……只是临时调用,应当不妨吧?”
“其实,我看过那个凌天水的履历。他不仅是北衙禁军的人,也算是朔方军的人。据我所知,朔方军在长安这边的事务,一贯是由他负责的。”太子说着,搁下茶碗,口吻尽量轻描淡写,“所以,朝廷这边,我会让人去说一声的,至于行与不行,还是得看他自己、还有朔方军那边的意思。”
“是,只需殿下一言即可,其他的,我与他会解决。”千灯拜谢了他。
太子事务繁忙,她也有无数事情压在心头,说完了要紧事情,喝完了两盏茶便告辞分别了。
太子起身送她出殿,看着她沿着长廊步步远去的背影,神情微冷。
“北衙禁军司阶,凌天水。”
第一次见到这名字,是在千灯上呈给内局的奏表中。
当时司天台认为,候选夫婿人数以偶为吉,因此给她又拟了一堆候选人,要凑到双数。
但,其他人零陵都没有放在心上。在朝廷为她择婿这件事中,她一直都抱持一种置身局外的姿态,观察着所有候选夫婿,不曾干涉过朝廷和内局为她选的任何一个人。
——唯有这个凌天水,是她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主动上表,请求让他成为自己夫婿候选的。
所以,其他所有夫婿,她都是被动的、任由朝廷安排的,唯有这个凌天水,是她自己想要的。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一个人,是零陵自己喜欢的、甚至对他执着的吗?
等到千灯的身影彻底消失,太子才回过头,询问跟前的宦官:“如今节制北衙左神策军的人是谁?”
太子发话,节制左神策军的宦官张百湾立即便带着名册过来了。
北衙禁军左神策军司阶凌天水,履历十分简单。
他来长安之前,原是朔方军信字旗下一名校尉,随临淮王入京平乱后,携家书到族中认祖归宗。朔方军念在他曾有战功,又与上下熟悉,因此举荐他进入北衙禁军中,负责与朔方一应对接事务。
兵乱后将领擢拔飞快,他骁勇出众,很快被擢升为司阶,一个不高不低的军官。
太子略略扫了几眼,问:“这个凌天水,你可熟悉吗?”
张百湾忙回道:“奴婢虽与他交往不多,但此人气势非凡,确实一见难忘。北衙禁军虽然都是悍勇之士,但他在万千人中亦难藏锋芒,因此印象深刻。”
太子也知道千灯属意之人,定然绝非池中物:“这般说来,孤倒对他有些兴趣了,改天得找个机会,瞧瞧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张百湾以为太子是要替零陵县主的夫婿掌掌眼,忙道:“此人确实是个人才,相信殿下一见,定不会失望。”
太子将名册递还给他:“零陵县主今日来找我,要将凌天水调到昌化王府中去,不知你这边是否愿意放人?”
张百湾错愕:“这……兵乱后军纪有些废弛,北衙禁军的一干将士多是刺头,只有凌司阶能镇得住他们,一时要是走了,怕是……”
见太子没说话,显然是主意已定了,他苦着脸,硬着头皮又道:“再者,王府如今唯有零陵县主,按照规制,县主不过配置几十人的卫队而已,哪比得上在北衙禁军有前途?这……岂不是浪费人才么?”
太子依旧一言不发,韦灃阳在旁边轻咳一声。
张百湾再想想,恍然道:“不过,担任县主贴身亲卫,离县主夫婿又更进一步,也是可喜可贺之事,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太子神情微冷,挥手示意他退下:“行了,去办吧。”
等张百湾退下后,太子再扫了名册上的“凌天水”三字一眼,将它交到了韦灃阳的手中。
韦灃阳揣度他的神情,俯头道:“殿下放心,属下一定为您办妥县主之事。”

千灯的马车离开东宫,在回家的路上,途径盛发赌场。
今日赌坊前,人群又是挨挨挤挤,比往日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众闲人都在争相围观,看金家管事满面悲戚,一边抹泪,一边亲手将上面的“金堂”名牌取下。
“看来传言非虚,金家郎君是真的遇害了!”
“这可真是古怪了!之前晏蓬莱自尽时不是散了告白书,说县主相格之事属于污蔑,府中出事也大都是郜国公主所为吗?如今本已尘埃落定,怎的又出事了?”
“是啊,我还听说,金堂出事后,纪麟游也被大理寺收押了,难道他因妒生恨,就是杀人凶手?”
“不能吧,若是如此,怎么纪麟游的名牌还挂在上面,没有取下呢?”
好事者当即指着名牌,大声问赌坊管事:“金管事,这纪麟游怎么还在啊?不是说他卷入你们少爷遇害案了吗?”
金管家拭泪摇头:“这可不敢说!纪录事出身忠烈之家,又是御林军中要人、保家卫国的将士,素日虽然与我家少爷有小事不睦,但相信他不会做出这等事情来。”
“不会?那朝廷为何要拘押他?”
另有人窃窃问:“再说了,两位郎君之间那是小事吗?摆在面前的可是堂堂县主,又是天仙美人,这种权色兼收的好事,还不值得以命相搏?”
“可不是么,所以之前折了多少郎君进去了,剩下的这几位还是不肯离开。你别说他们,就是我,身在其中也要拼命搏一搏,万一成了呢对吧?”
“嗤,就你这模样,有资格入府为县主死吗?”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千灯隔着车窗默然看金家的人将金堂的名牌取下。
这上面,还剩崔扶风、薛昔阳、纪麟游、孟兰溪、鸣鹫和凌天水六人。
众人指点这六个名牌,又争执起剩下几人中哪个会成为最后赢家。
“金管事,金郎君不在其中了,那你们赌坊开的这个赌局……还继续作数吧?”
“是啊是啊,金郎君遇害我们都痛心,但这些押注也是我们真金白银拿出来的,都是血汗钱哪……”
在众人担忧纷纭的议论声中,金家管事含泪道:“此事虽是我家大不幸,但主子对我们发过话,既然接手了这个赌坊,那么之前所有账目都作数,只要金家一天还在,就绝对认这个账,请诸位放心!”
在叫好声中,金堂之死随着名牌的消失,似乎也被众人抛在了后头。
满街的人不是盯着剩余的六个名字盘算六选一的发财良机,就是痛惜自己之前押注的鸡飞蛋打。
“如今看来,还是崔少卿坚不可摧,始终遥遥领先。他这身份、这家世,应当是稳了吧?”
“难说,崔少卿主要是在京城闺阁中名声太差,跟他沾上的姑娘都没好果子吃。我要是零陵县主,我可不敢选他!”
“啧啧,崔少卿送了一个又一个姑娘下狱,县主克了一个又一个男人上天,我觉得很般配嘛!”
“纪麟游反正是不能选了,风险太大。”
“垫底那个凌天水依旧垫底啊,听说他身手很好,其他人要算计他挺难吧?”
“还有一个身手好的是纪麟游,还有上上个身手好的是苏云中,你说呢?”
“对,不行不行,这种粗人,我觉得他闹事的可能性比纪麟游和苏云中还大,危险!”
“孟兰溪这个文弱书生能捱到现在真是奇迹,值不值得压一把呢?”
“那相比之下,我还是押太乐丞薛昔阳吧,他这一路看着挺稳的。”
“那个回纥王子还赖着不走呢,朝廷如今什么态度啊?”
“难说,总之虽然只剩六个人,局势好像还是复杂,根本理不清!”
千灯的目光最后在那六个名字上注目了片刻,放下车帘,吩咐车夫先不回府,反而出了城,往北衙禁军而去。
北衙禁军驻于城郊,与昌化王陵相隔并不很远。
春夏之交,松柏涛声阵阵,山间花粉弥漫,送来阵阵清香。有不耐受的士卒在花粉中直打喷嚏,涕泪横流。
可惜他们的顶头上司凌天水却是铁石心肠,毫不留情,催促他们喝过汤药之后,立即恢复训练,不得耽搁。
谁知刚列好队,士卒们忽然个个瞧着他身后直了眼,个个敷衍跑阵,只顾探头打量。
凌天水回头看去,只见营门外,流云下,戴着白纱帷帽的千灯正从马车上下来,纤细身形在初夏风中如一枝初开花信,即使帷帽遮住了面容,可那清艳绝伦的风姿,依旧无法遮掩。
见士卒们那一双双贼眼努力想透过白纱一窥究竟,毫无心思练习,凌天水无奈,用鞭稍敲了敲最出格的那几人,命他们继续操练着,转身便带千灯到了营房中坐下,又让人喊了孟兰溪来一起煮茶。
千灯闻着清逸茶香,有些诧异:“怎的孟郎君也在此处?”
孟兰溪扬唇微笑,双颊酒涡微显:“如今正值松柏盛开,花粉丰盈,营中许多士卒因此而不适,流涕鼻塞起红疹者为数不少。军医对此症不熟悉,而我恰好学过这些药方,因此过来帮忙。”
凌天水亦道:“而且,他如今也有投笔从戎的意思,多熟悉熟悉军营中事务,也是好事。”
千灯骤然听闻,心下不觉诧异:“孟郎君是何时有这个心思的?国子监那边,又怎么说?”
孟兰溪也迟疑了一下,抬眼看向凌天水,四目对望的一刻,他垂下了浓长的睫毛,遮住了自己那双幽微的眼睛:“是,纵然我在国子监读一辈子书,可终究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能有何出息?何况最近学业不忙,不如看看军中有没有机会,或许以后能有帮得上县主的地方。”
“这倒不必。不过能在军中历练确是好事。相信你这般天赋资质,无论在国子监读书还是在军中行医,都能前途无量。”
听千灯这般说,孟兰溪释然而笑,陪他们坐了一会儿,又被擤着鼻涕的士卒们呼唤看病去了。
房内只剩了他们二人,凌天水给她斟上茶水,问:“今日特意至此,找我有事?”
千灯不答反问:“想问问纪麟游的事,他毕竟是你表弟,下狱之后,你去探望过吗?”
“还好,他也不算下狱,大理寺安排了净室暂时收押他,便于随时传讯。”凌天水神情淡淡的,确实看不出对这个表弟有什么特殊感情,“不必担忧,如果有什么新进展,我与崔扶风会随时跟进,与你沟通。”
“我刚刚去见了太子殿下,请他容许我们慢慢调查金堂之死,不要仓促结案。他身上确有疑问,但这些疑问也是存疑的,我心底不安定,总觉得,不该如此草率结案。”
凌天水听她这般说,微微挑眉:“你因此去见太子?”
“也不止为金堂和纪麟游,主要收获是得了太子帮助,兵部已允许我们入库查阅当年黄沙谷之战卷宗。凌郎君既然关注当年黄沙谷之战,现下你有机会彻查了,咱们好好摸一摸金家的底细。”
凌天水神情不自觉僵了一僵:“你从何处得知?”
“你之前关注黄沙谷的事吗?”千灯托腮对他微微一笑,“偶尔听说的。当年那场大战,我祖父联合了西北几乎所有势力拒敌,听说当时老临淮王虽然未曾亲往,但也派遣了朔方军中多支精锐相助——凌郎君就是西北人,不知道家中哪位亲属长辈有参战吗?”
她笑容中透着一丝神秘,带着点窥见了秘密的狡黠愉快感。
但,在发现他隐藏的秘密后,她并未怀疑揣测,反而毫不犹豫为他创造机会,即使,她根本不知道黄沙谷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心口翻涌起难言的微悸,凌天水望着她的笑容,人生第一次感觉到喉口哽住的灼烫感。

第四十一章 家丑
这灼烧感让他久久不能言语,半晌,他才逃避般地别开头,似是不敢与她对望:“县主在我入府之前不是看过我的卷宗吗?我哪有亲人殁于当年?”
“也对,是我一下子忘记了——你是纪麟游的表哥嘛,怎么可能会是临淮王麾下要人的子侄,所以对当年黄沙谷之战好奇追索呢?”千灯唇角噙着笑意,轻轻将此事带过,“不论如何,反正我已经在兵部那边署了你的名,此事就交托给你啦,希望凌郎君悉心查证,看看金家与此事究竟有没有关系,那几个乱兵与姚皋涂,又究竟能不能挖出点背后细节来。”
她本来还想提一提关于将他调动到王府中的事情,但此时此刻看见他难得在自己面前露出的无措,也不想这里横生一番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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