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灯录by侧侧轻寒
侧侧轻寒  发于:2025年10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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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密室
眼看太子吩咐将萧浮玉带走,千灯心中尚有重要事情未落地,赶紧对太子道:“殿下,我还有几句话要问询郡主。”
太子点头允可。
“昌邑郡主,我府中小郎君商洛,已经失踪数日,他父亲商别驾一直在京中苦苦寻找,还望昌邑郡主及时告知下落,以免家人担忧。”
“什么商洛,我们公主府……”萧浮玉下意识要否认时,晏蓬莱在旁边低低打断她的话:“是,商洛察觉了其中端倪,我们怕他损害计划,因此将他掳走——”
说到此处,他看向萧浮玉,道:“郡主是将商洛关押在书房的密室中了吗?那个书房密室,好像只有公主能开启。”
萧浮玉如梦初醒,深吸一口气,急促道:“是,他……商洛就藏在我府中,在书房密室里,但密室如何开启,只有我知道!”
千灯虽觉得她反应未免有些古怪,但寻了许久的商洛果然在公主府,她一时也顾不上了,只想着先将他接出来再说。
晏蓬莱道:“商洛被关在里面已有多日,那密室幽闭空寂,得尽快将他放出来,否则要是损伤了他,我亦难辞其咎。”
萧浮玉则泣不成声:“我……我愿意带人去,现在就将他放出来。”
千灯向太子请示:“还望殿下开恩,先将商洛救出来。”
听说是商别驾十四岁的小公子,太子立即召了侍卫进来,让他们先押送萧浮玉回公主府一趟。
千灯记挂商洛,请示太子:“商洛毕竟是在我府中出事的,我想现在一起过去,将他接回来。”
太子心乱如麻,勉强点了点头:“你陪昌邑过去,解救了商洛后,便送她去宗正寺吧,孤……得好好将此事理一理,看看究竟如何向父皇母后禀报。”
萧浮玉毕竟是即将迎娶的太子妃,太子得回东宫找谋士们立即商议,在天亮前拿出最妥当的处置方案,呈交帝后与朝廷定夺。
出发前往公主府时,千灯让侍卫们看好晏蓬莱,又下意识寻找凌天水,要带他去公主府。
结果堂外等候的人并没有他,甚至临出发前,他也没出现。
“这个人……怎么每逢露面机会时,都刚好不在啊?”
千灯皱眉无奈,难怪以他这么厉害的本事才混到司阶,有本事不在太子与其他人面前施展,怎会想到提拔他?
幸好纪麟游候在外头,见她要去公主府接商洛,立即自告奋勇:“我陪县主去!”
两人带上府卫,随东宫侍卫前往郜国公主府。
见郡主深夜被押送回来,公主府中人无不惊慌失措。
司闱素纨认得押送领队是东宫左司御,忙上前行礼询问:“刘司御,殿下如何会派遣你们来护送郡主?一向不是女官们……”
话音未落,左司御早已将她粗暴搡开,免得挡住前路:“带路,去书房!”
排开惊慌失措的府中侍女们,萧浮玉被带到书房前。
公主府掌书女官忙上前开启门扉,高举宫灯请他们入内。
书房内灯烛亮起,只见多宝格和书架坐落分隔,其间是巨大的书案,后方屏风遮蔽住了视线。
走到书案边,屏风后狭窄,只容一人通过。
左司御上前一看,屏风后的墙上果然有个暗门,显然这便是关押商洛的密室了。
只是暗门结实,上面浮雕着各种飞禽走兽,却并无把手着力,显然和萧浮玉所说一样,只有她才有办法打开。
左司御吩咐将昌邑郡主押到屏风后开门,可地方实在小,落地的丈八玉石屏又被钉死在地上,一时难以挪移,只能让萧浮玉一人去暗门前开启。
萧浮玉抬手在门上几个不显眼的凹处轻按了几下,只听得轻微的轧轧声响,暗门徐徐开了一条缝隙,随即便是一阵浓烟扑来。
萧浮玉急促的声音传来:“有毒!”
后方士兵们下意识捂住口鼻,立即回头退出屏风之后。
而萧浮玉早已一闪身窜进了暗门后,随着咔咔的关门声响,那扇坚实无比的门再度关上,屏风后早已不见了任何人的踪迹。
左司御大惊,立即扑上来,试着按门上那几个凹处,但却毫无动静。
他咒骂了一声,回身走出书房,看到正站在廊下等待的千灯,悻悻道:“郡主躲进密室去了,怕是那密室有暗道,她要借机逃跑。”
千灯愕然。
太子没有选择三法司,而是让宗正寺处置萧浮玉,便是从轻发落的意思。
更何况她虽然谋算昌化王府、设计热丧嫁入东宫、诬蔑回纥王子,但罪不至死,太子妃之位虽然丢失,可毕竟是皇亲国戚,锦衣玉食依旧不会缺。
可选择逃跑,意味着她宁可抛弃身份地位,彻底断送自己的前程。
为什么?昌邑郡主如何会愚蠢到做这样的选择?
她脑中一闪念,立即想到了之前罪行被揭发后,萧浮玉哭着喊着要回来先给她娘上一炷香再走;而听到晏蓬莱提起商洛下落时,她也立即改了口风,应承了下来。
难道说——密道之中,有比被她揭露出来的更为严重可怖的罪行,为免被人搜查,她必须要尽快消除这一切。
究竟是什么东西,比她这郡主的身份、比公主府的存亡、比她如今拥有的一切更为要紧,性命攸关,决不可暴露人前?
千灯立即回头,看向后方恐慌一片的侍女们,找到了素纨和掌书女官。
“府中可还有人知道如何开启这密室吗?”
素纨姑姑摇头道:“这密室,公主只偶尔吩咐信得过的人进来打扫,奴婢们未曾被允可过。”
千灯又问:“那密室中是否有密道,通往何处你们可知吗?”
素纨与一干女官都是不知,其他侍女侍卫更是没有头绪。
太子府左司御只能道:“等天亮后,去工部找几个能工巧匠,看看能否有开门的法子吧。”
“等到天亮,那不是黄花菜都凉了?”纪麟游想了想,急道,“县主稍等,我这就去找金堂,金家手下那么多老工头,说不定就有懂这些的……”
“又找人又研究的,要等到什么时候?”外头传来利落的声音,随即一条矫健伟岸的身躯从回廊外转进,大步进了书房。

千灯一见凌天水过来了,顿时心便定了下来,迎上去问:“你怎么来了?”
“你们一走,晏蓬莱便对侍卫说,他想起一件事,可以戴罪立功。他认为昌邑郡主应该会紧急焚烧母亲的遗书,因为里面的内容攸关公主府生死。”凌天水一壁查看屏风后的密室门,一壁道,“他虽不知道进入方法,但给我们略微讲了讲下方密室的支撑结构。”
千灯想到了郑饶安临死前的举动,知道焚烧是最有可能的销毁手段,也赞成他们的想法:“密室的支撑结构?能藉此找到办法进出吗?”
“不能。”凌天水抬手在门上敲了两下,见门十分厚实,又在旁边的墙上摸了摸,入手是沁凉的青砖,厚重光滑。
“但下方结构并不坚牢,随时有垮塌危险。”
千灯一听便知道他的意思,顿时错愕:“可如果这样,昌邑郡主她……”
“晏蓬莱的意思,只要拿到了那封绝笔信,帝后不会在意她的生死。”凌天水回头示意她让所有人离开书房,“县主,抛开你那些规则,我们需要的是结果。”
千灯依旧迟疑。
按照适才的情况来看,晏蓬莱明显在提示萧浮玉密室之事,却又在萧浮玉回府后,立即招供密室关键点——很明显,他不是想戴罪立功,而是想要借刀杀人。
“可,万一商洛在下面……”
凌天水回头问素纨:“你们郡主最近有带吃喝的东西进去吗?”
素纨摇头:“没有。”
所以,这密室内,并未关押着一个活人。
“事不宜迟,昌邑郡主拼死都要保护的秘密,我们得立即挖出来!”
千灯知道,萧浮玉若是一进内就动手,此时多犹豫一瞬都会消弭证据。
她立即随众人一起撤出书房。
凌天水步下台阶,打了个唿哨。
院门外拥进几队北衙禁军将士,牵着高大马匹,手持撬棍绳索刀斧,看凌天水抬手一指,便如狼似虎地扑向书房廊下,粗大麻绳绑住廊柱梁栋。
所有人都被他这疯狂的行径吓得说不出话,素纨姑姑战战兢兢上前阻止:“凌司阶不可啊!这书房是我们公主生前精心布置的,里面无数名贵书画、古董瓷玉……”
凌天水盯着面前的书房,没空理会她:“可惜,你们公主已经死了,郡主也跑了。”
素纨姑姑喉口哽住,吓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在马匹的嘶叫和士兵们的呼喝声中,人马齐齐奋力往外拉去。
尘土暴扬,整座雕梁画栋的书房轰然倒塌。
稀里哗啦声不断,华美的书房瞬间变成一堆废墟,随即下方立刻传来闷声,大块土木向中间坍塌,出现了一个三四丈见方的凹陷。
这凹陷,显然就是下方的密室。
晏蓬莱的判断十分准确,下方的结构不够坚牢,已经被迅速压垮。
这下东宫侍卫也醒悟过来,当即将府中一干下人拉过来,北衙禁军、东宫及公主府侍卫抄起家伙,迅速抬起横梁,清理砖瓦。
很快,横七竖八的梁柱抬出后,下方露出一段窄小台阶,斜斜向下,通到大坑之中。
士兵们清理掉台阶上的障碍,千灯在凌天水的陪伴下,沿着窄梯下了密室。
密室已经坍塌,变成一个狼藉不堪的大坑,坑旁有个被埋了半截的洞口,里面黑洞洞的,显然是一条通道。
“有密道,追上去看看!”纪麟游哪里按捺得住,立即带着一队士卒钻了进去。
士卒们迅速清理下方瓦砾,千灯在这不大的密室内看了看。
因为上方粗暴的拆迁,里面华丽的陈设都已毁于一旦,那些花梨木嵌宝石螺钿的书案、小几,甚至还有八宝琉璃沉香榻,如今都已被砖块断木堆叠,砸得四分五裂。
士卒们抬起一截断壁,露出下方一个两尺许高的鎏金熏炉。
炉盖上雕镂的仙山楼阁歪的歪、断的断,已经残破。炉内余火已熄,只有烟雾尚在袅袅上升,显然不久之前里面还在焚烧什么东西。
能在这仓促之间于炉中焚物的,当然只有萧浮玉。
千灯掀起炉盖,看到里面是一堆信件,边角被卷了大半。
显然,这是萧浮玉在逃入密室之后,便立即焚烧销毁的东西。
但因为她逃进来后,他们便立即在上方拆毁密室,眼看密室要坍塌,她只能将信件丢进炉火便匆匆离去。
但坍塌压扁了熏炉,隔绝空气,里面的信件未等烧尽,火便已经熄灭了。
千灯将中间未曾烧残的几封信取出看了看,落款全是朝中重臣,显然是他们拜上郜国公主的机密之事。
她知道这些信件非同小可,没必要卷入这种朝堂暗流,因此也不拆看,只在密室内寻了个匣子,将没烧掉的信件全部掏出来装进去。
抬头间,却看见凌天水站在壁龛之前,看着里面一个东西。
千灯捧着匣子走到他身后一看,龛内摆着一个水晶缸,因为壁龛是在地洞的壁上挖出来的,奇迹般地保住了。不过水晶缸也因上方震动而挪移,险险挂在壁龛边缘,里面的水已溅出了许多。
此时水晶缸内,两尾红色的小鱼正在缓缓游动,在透明的水中拖曳着薄纱一般漂亮的长尾,仿佛丝毫未曾察觉外面的动静。
凌天水手中的灯光被水波返照,笼罩在他锋利的眉眼之上,有一种波动的险峻异美。
千灯抬手将水晶缸往壁龛内推了推,以免它掉下来摔碎了,里面的小鱼定然活不成。
“凌司阶,你派人在府中再细细搜索一下,寻找商洛踪迹。我得与太子立刻进宫,将这些东西上交朝廷。”
凌天水见她立即要走,便抬手指了指那两条小红鱼,问:“这个,不带上吗?”
千灯有些诧异地看了小红鱼一眼:“带这个……进宫?”
他点了一下头,语气轻且肯定:“带上吧,会有用的。”

皇帝先到紫宸殿,皇后匆匆梳洗,随即也过来了。
见太子身后还跟着千灯,两人皆是神情肃穆,知道定是发生了大事,帝后立即屏退了左右,询问究竟出了何事。
太子将今晚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千灯呈上那匣信件:“昌邑郡主如今已畏罪潜逃,这是从拆毁的密室中寻到的、未曾被焚烧殆尽的信件。”
见里面是埋在纸灰中的半残信件,皇后自然不会伸手进去掏摸,将整个匣子扣在了几案上,然后抬手取过最上面的一封——
它在香炉的最下面,应是最早被丢进去的。郜国公主专用的烫金牡丹信封厚实无比,仓促间萧浮玉只来得及撕成两截就丢进了火中。
而因为上面其他的信件将它闷在下方,密室又立即坍塌,信件虽烧得卷翘灰黑,但残存过半。
皇后将信封翻转过来一看,微微扬眉:“郜国大长公主给昌邑郡主的书信?”
原来萧浮玉第一个要烧掉的,是母亲留下的遗书。
皇帝示意拆开看看,皇后抖落信封上灰烬时,目光瞥过下方跪坐的千灯身旁,见她膝边放着一个小小的水晶缸,里面一对小红鱼缓缓游曳,十分赏心悦目。
“这鱼缸,是哪里来的?”
千灯回禀:“这两条小鱼养在公主府密室之中,看着颇为古怪,因此零陵将其一并带来,想着或许朝中有人能知道其来历。”
皇后颔首,走到皇帝身旁,拆开信件与他一起看了看,两人皆是脸色大变。
皇后的目光盯在那两条小红鱼上,嗓音冰冷:“陛下,臣妾请明日公布此信于朝堂,让天下人皆知其中内情!”
皇帝见她持信的双手微微颤抖,知道她愤恨已极。再想想信中内容,他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掌,拉她在身旁坐下,道:“大长公主毕竟是朕的姑母,如今又已身亡,以朕看来,不如私下处置……”
“陛下拿她当姑母、太子当她是姑婆,可知她如此险恶,非但祸乱朝纲、谋害国本,还授意萧浮玉行使巫蛊戕害本宫,此等大逆不道之举,如何能饶!”
帝后一路从潜邸相扶,共历多年风雨,皇帝膝下又只有太子一个成年孩子,两人的感情自然非比寻常。
看看伫立于面前的太子,又看看怒不可遏的皇后,皇帝略加考虑,便敲定了对郜国公主的处置:“皇后言之有理,朝中尚有若干依附郜国遗泽之人,更有人借其余威行事,朕若将其掩盖,如何拔除朝廷余孽,敲打那一干不识时务之徒?”
“陛下圣明!”皇后下拜,声音微颤。
皇帝将她扶住,抬头看殿外天色,已是黎明破晓。
千灯看皇后那神情,知晓这对小红鱼必定非同小可,便将水晶缸捧到几案上,叩首告退。
皇后却叫住了她,回头看向皇帝:“陛下,零陵于此案有大功,又深知内幕,今日朝堂之上,或可让她来揭发此事。”
皇帝准了,率先起身,四人同往宣政殿。
钟鼓声响,长安大街小巷坊门初开。
或骑马、或坐轿的朝廷大员们,从长安的千门万户而出,汇聚到大明宫含元殿前。
天色微明,文武百官按照东西分列,沿龙首道往前,两旁持灯引领的宦官如两条蜿蜒的明亮火龙,带领队伍过含元殿,至宣政门前。
此时天色已亮,百官整肃队伍,文官过日华门、武官过月华门,最终两班队伍分左右鱼贯进入宣政殿,严整以待。
钟磬声响中,皇帝升御座,太子于丹陛之下设座。
御座斜后方纱帘垂落,后方有锦缎珠光隐隐透出,百官们都知道,今日皇后也在。
帝后恩爱,互相倚重,偶尔朝中有大事,皇后也会来听取政事。
朝臣们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看来今日朝会,应当有大事发生了。
纱帘之后,千灯侍立于皇后身畔,望着殿中济济一堂的大员,全都是朝廷肱骨栋梁。文臣第一位便是崔扶风的父亲,门下侍中崔期思。
从未经历过这般阵仗,她心下难免有些紧张。
手背微暖,是皇后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示意她不要紧张。
殿上一应政事商讨过,地方情况、朝堂升迁、边关防务俱都落实,给事中禀奏政务已处理完毕后,皇帝才开了口:“昨日夜间,郜国公主府突起变故,诸位卿家可知?”
众人自然没料到,今日的朝堂大事竟与已故的郜国公主有关,个个面露诧异之色。
“零陵县主。”皇帝朝向纱帘之后,问,“此案与你昌化王府有关,你可能在此详细讲一讲?”
千灯定了定神,靠近了纱帘,朗声道:“是。此案发生于二月廿二,曲江池畔。郜国大长公主落水薨逝后,当时旁边只有我与府中一干夫婿候选人,公主府侍女又证明,在大长公主出事之前,郜国公主与我某个候选夫婿曾私下见面。
“大理寺卿崔扶风受朝廷所托,在我昌化王府彻查所有人,又有三法司介入调查,最终因为所有线索指向回纥王子鸣鹫,为全两国颜面,朝廷将其逐出长安,了结此案。”
虽然此案当日由三法司私下密审,但朝中人大多知晓此事,因此也不意外。
“但鸣鹫王子因此而与我交恶,趁我在祭拜父祖陵墓时劫掠了我,并暗地潜入昌化王府,以求洗脱罪名。
“此事为昌邑郡主所知,于是她暗地派遣人手潜入我府中,意图刺杀、擒获鸣鹫王子,并同时前往东宫,借助太子殿下信任,骗他前来,企图拿我一个违逆朝廷之罪。
“但鸣鹫王子之前曾潜入公主府,割掉马头吓唬大长公主,当时他曾看见公主枕下有一封绝笔信,崔少卿因此而断定,公主之死必有内幕。我们以此为据,终于从昌邑郡主口中诈出真相,而郡主也经由密室逃跑,如今不知去向。”
这一番话清楚明晰,由她简短述来,众人立知大概。
崔侍中一听自己儿子在其中大有作为,自然要询问细节:“请问零陵县主,适才照你所说,大长公主出事之前枕下便有遗书,是否有些古怪?”
见崔扶风的父亲开口,千灯隔帘对他行礼:“此事确实古怪,但并非鸣鹫王子妄言。因为昌邑郡主逃离之后,士兵们打开了书房,已搜捡到了一些信件,那封遗书便在其中。”

皇帝抬手示意,内侍立即从帘内捧出盛信件的匣子,呈到御案之上。
“这是当时密室之中发现的信件,其中多是朝臣与大长公主来往讯息。昌邑郡主逃离之前意图销毁,但幸好及时被我们抢了下来。”
殿中有人交头接耳,也有人神情微变,显然想到了自己曾与郜国公主来往的信件,表面强自镇定,私底下已是两股战战。
混到殿中的,哪个不通达人事,一看皇帝将郜国公主之事拿到明面上来讲,显然便是要清算了。
皇帝抬手从匣中取出一封烫金牡丹的信封,看了看展示在众人面前:“大长公主的字朕十分熟悉,确实她手书无疑。”
众人看着上面的“爱女亲启”四字,都没有疑议。
皇帝将信笺递给内侍:“这是郜国大长公主遗留给昌邑郡主的信件,焚烧残缺,但大致尚存,你替朕念给诸位卿家听一听吧。”
殿上宣旨的内侍声音高亢,中气十足,将信件上面的内容念出来,虽然信件烧残,但内容尚算清楚:
“……玉吾儿:
“展信之日,母亲……永诀。
“朝堂纵……生死存亡之际……将倾,为今之计,唯我一死可……顺利入主东宫……母亲选曲江池为殒身之……昌化王府之人齐聚……此罪可安于零陵县……变则攀扯其夫婿候选,你当随机应对……”
听到此处,殿中众人皆是哗然。
一是没想到郜国公主竟然是自尽的,二是没想到她临终之际还要攀扯昌化王府。
太子眸光黯淡,望向帘后的千灯。
纱帘隐约透出她的身影,比往日更显纤细削薄,可她脊背挺直,削薄的肩膀不显任何颓丧姿态。
内侍继续念道:
“我有祷愿留于尼……你可持此恳求太子……热孝成亲,母亲当瞑目。”
群臣望着坐在丹陛下的太子,见他面容上尽是被算计的悲戚无奈,心下油然升起同情之色——
郜国公主此举固然有心计,可哪比得上昌邑郡主狠心,直接借着母亲的尸身弄一出死不瞑目的大戏,令太子无法拒绝。
就连念信的内侍也是背心冷汗微沁,硬着头皮才继续念下去:
“……收敛性子,不可再任性嚣……触逆皇后……当年太子……死劫,便是母亲助赵良娣……零陵县……所献图纸定是当年证物……皇后……立时倒戈相左……”
殿上众臣当下又是各个变色,没想到郜国公主居然还曾谋害太子,动摇国本。
帘后安坐的皇后冷哼一声,垂眼啜茶,等待着内侍念出后文。
“水晶缸……乃当年……阿迦什涅。鱼卵……可寻机下于皇后食水……自会附着于会厌……”
念到这里时,皇帝开口打断内侍:“此等巫蛊害人手段,跳过为是。”
内侍忙应了,将中间阿迦什涅的使用方法跳过,然后继续念道:
“……鱼卵孵化……皇后疯癫……母女大患消除,前途无忧……待太子登基……母亲终有荣宠回归之日……主府上下全系你……当立于朝堂后宫,不负我公主府威……
“母亲绝……”
至此,一封长信念完,殿内一时落针可闻。
众人望着案前面沉似水的皇帝,再看帘后皇后那纹丝不动的身影,无一人敢出声。
尤其是与郜国公主素有关联的人,看着匣子内剩余的信件,绞尽脑汁回想自己当初与郜国公主信中的内容,战战兢兢,汗出如浆。
许久,皇帝终于开了口:“诸位卿家可听到了?”
一殿沉默中,崔侍中出列,禀报道:“郜国大长公主及昌邑郡主设计诬陷忠良之后、栽赃回纥王子,影响两国邦交,已属不赦之罪,更兼当年谋害国本,陷太子于危境;如今又意图行巫蛊之术,戕害皇后殿下,实是十恶不赦,纵是皇亲国戚,亦不可轻饶。臣请陛下立传旨意,缉拿昌邑郡主至法司,详加审问,按律定罪,以正国法!”
皇帝首肯,吩咐三法司寻捕,然后抬手拍了拍那个装满信件的匣子。
那沉闷的响声,使殿中许多人的心提到嗓子眼。
皇帝的目光扫过下方诸人,最终落在丹陛下的太子身上:“太子认为,这些东西该如何处置为好啊?”
太子起身,向皇帝行礼道:“以儿臣看来,大长公主在朝多年,自然有交好之人,如今逝者已矣,这些信件多是经年旧事,不看也罢。”
“既然如此,就听太子的。”皇帝将匣子丢在青砖地上,又示意将那水晶缸中的小红鱼呈上,“在殿外架起火堆,这信件与小红鱼,今日就在殿前全烧了吧。”
殿中一片山呼吾皇万岁、太子千岁之声。
千灯站在帘后,也是松了口气。
郜国公主已死,如今又恶行昭彰,想来帝后已过目信封上的朝臣名字,心中已有分寸。与其费力拔除她遗留在朝中盘根错节的势力,还不如拿来给太子行一场仁善之举,稳定人心。
郜国公主被褫夺大长公主封号,除府抄家,府中宦官侍女发往各山陵行宫为役。
一夜之间,郜国公主府消失于世间,前后两任驸马及其族人皆被收归官爵。两家人都赶紧找人另刻墓碑,抹除当初公主带来的荣耀,一边庆幸驸马死得早,族人没被牵连。
至于朝中与郜国公主关系密切者,虽然说明面不究,但之前有行迹者,也颇受牵连——尤其是公主这些年的入幕之宾,更是悉数被举报贬谪。
而作为公主府的内应,太卜署丞晏蓬莱自然也在惩处之列,因检举立功,故从轻发落,除职出京。
唯有商洛,公主府委实太大,又诸多暗室密阁,府中老人领着还在搜寻,尚未见踪迹。

第八十一章 瑞兽香囊
穿过波谲云诡的朝堂旋涡,一夜未眠的千灯离开大明宫回到昌化王府,倒头就睡。
这一觉睡到中午,起身时外面正是美好的春日午后。
她望着床帐上一枝枝腴丽的花朵,听着外间叽叽喳喳的鸟叫声,这春日宁谧温柔,却让她心下没来由迟疑,感觉胸臆空落落的。
这般美好的世间,四十年繁华鼎盛的郜国公主,真就这么去了?
因为畏惧即将到来的风雨,她竟毫不犹豫舍弃了一切,自蹈于她噩梦中的水流?
即使一切似乎都已结束,可千灯心下还有放不下的心事。
她掀被起床,询问外间的琥珀:“商洛找到了吗?”
“还没有呢,凌司阶和纪校尉都尚未回府,县主安心等消息吧。”
琥珀与珍珠一起帮她梳洗更衣,扭伤了腰的琉璃歪在外间榻上绣着杏花。
璎珞姑姑满脸喜色地告诉她,宫中送来了大批赏赐,说是她在此案中居功甚伟,值得犒赏。
千灯见赏赐与内宫局送来的节庆杂礼一起送来,并非帝后御赐,便道:“这段时间追查案情,一再搅得郎君们不安,如今案件落定,又到清明了,不若咱们府中借花献佛,也给诸位郎君备些礼物吧。”
她取过单子看了看,见上面有一套银鎏金瑞兽香囊,便让取过来看看。
琥珀一边帮千灯肌肤上未消的红痕抹药,一边心疼念叨:“那个鸣鹫王子最可恶,把县主弄成这样……香囊就别送给他了!”
千灯笑了笑:“来到府中都是客,再说我生辰时他们都精心为我准备了贺礼,哪有厚此薄彼的道理。”
璇玑姑姑捧着千灯的脸看了又看,见那些细小痕迹已消了大半,定然不会留下疤痕,才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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