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灯录by侧侧轻寒
侧侧轻寒  发于:2025年10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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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他们一同过来,便将事情粗略吩咐了下去,抽身向千灯打了个招呼。
“听说县主的后院又进了新人,还是回纥的王子,真是可喜可贺。”
数月不见,千灯没料到重逢后他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再看他脸上漫不经心的模样,心下浮起暗暗的郁闷气恼,反唇相讥:“只怪凌司阶当时不在,否则,想必能独抗回纥,帮我一把?”
凌天水见她这竖刺模样,挑了挑眉看向崔扶风。
崔扶风将当时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事起突然,属实没想到回纥早已准备娶昌化王孙女,而且鸣鹫王子竟会愿意挤进王府中。”
“事已至此,咱们只能同仇敌忾,先将回纥这边解决了,免得县主真要和亲塞外,那我们一群人岂不是全都成了笑话?”凌天水说着,又打量千灯,“回纥王子到你后院也有两三个月了吧,可曾为难县主?”
千灯摇头:“倒是没为难我,不过如今后院确实闹得不可开交。”
看那几人天天变着法儿明里暗里搞事,她都觉得心累。不是薛昔阳大半夜在鸣鹫住处附近弹奏魔声噪音,让他狂怒中差点掀翻了蔷薇榭;就是商洛往他院子内里洒诱虫粉,被他抓住按在药粉里打滚,无奈只能去猗兰馆求解药——
今天早上那样为早点阴阳怪气一番,已经算够克制客气的了。
甚至……她看看崔扶风,心想,就连这位雅量高致驰名天下的崔少卿,也因为鸣鹫的到来而黑脸了好几天呢。
崔扶风轻咳一声,道:“鸣鹫毕竟是回纥王子,肯定不能长期逗留长安。当初来献虏的回纥使团大都已经回去了,只留了一队侍卫在长安。如今县主还得等,等到他不得不回国时,应当也能解决了。”
凌天水赞同,毕竟他可能留一月两月,但不可能留三年五载。
“县主要为母守孝,还有两年多时间,倒也不失为一种拖延良机。”他声音一如既往冷冽而平稳,并未掺杂太多情绪,“别担心,你不会去和亲的。”
千灯望着他渊岳般沉肃的神情,觉得紊乱了两个月的心绪莫名安定了下来。
真是奇怪,虽然他不过是小小一介北衙禁军司阶,可只要是他说出的话,必定不会有任何闪失。
就像他让她交给皇后的那张纸;就像他在她要主祭前说,你会如愿的。
他说的话总是会有结果,永远不会让她失望。
凌天水沐浴更衣,三人一路向南,进入曲江池。
千灯虽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来这边,但还是随着一路行去。
正值春日,惠风和畅。曲江池畔游人如织,分外热闹。
前方一泓清浅河湾曲绕,花树斜映水面,涟漪层层,美不胜收。
比这风景更为令人心折的,却是河湾边的水榭中,正在静候她的郎君们,珠玉琳琅,秋菊春兰。
看见县主来了,纪麟游一跃而起,商洛蹦跳着跑来,金堂手一挥,林中顿时丝竹之声隐隐传来。
诸位郎君含笑迎上来,一起向她行礼:“恭祝县主芳辰,年年岁岁,芳龄永继。”
千灯望着面前笑意盈盈的众人,心下感动不已。没想到他们不声不响的,居然暗地里凑到一起,为自己庆贺生辰。
“来,县主,这个给你。”商洛举着手中五彩缤纷的花环,戴在她只佩了一朵白纱宫花的头上,“今天要喜庆一点!”
千灯摸着花环笑了,郑重向各位郎君行礼:“小小生辰原不足挂齿,多谢大家将我放在心上,零陵在此致谢。”
商洛嚷嚷道:“哎呀,县主别客气啊,你是我们的大恩人呢,若没有你收留,我可走投无路了!”
孟兰溪含笑凝望她:“是啊,县主说哪里话,若没有你,我们如今不知身在何处,际遇如何。”
“或许,县主就是我们的际遇吧。天下之大,相遇即是有缘,我们来自天南海北,最终相聚于县主身畔,也是夙世缘分。”
一贯清冷如世外仙人的晏蓬莱,难得说出如此中听的话,让一群人都是纷纷赞同。就连薛昔阳也赞道:“晏卜丞原来也是个妙人儿,倒对你刮目相看了。”
众郎君引着千灯到布置得花团锦簇的临水轩榭中。这里早已装饰一新,遍饰鲜花,纱幔轻垂,又设了几案酒席,隔水听着乐曲隐送,令千灯也是怡然松快,心下涌出欢喜来。
众人开酒设果,正要一起举杯敬千灯之时,却听得水榭外传来压抑不住的人声,还有窃笑声。
纪麟游双眉一扬,搁下杯子迈出去一看,曲江池踏青游春的人不少,水榭外面更是围了一群人,正在探头探脑朝里面张望,一边议论纷纷:“哎哎,看到零陵县主了吗?”
“没,只看到个背影……你们看她和哪位郎君比较亲密,跟谁亲近啊?”
“快瞅瞅,咱们得去盛发押个准的!”
纪麟游一听顿时皱眉,开口就驱赶他们:“走走走,别在这儿碍眼!”
谁知那群人退了几步后,反倒开始议论起他来:“这位是谁?”
“嗐,纪麟游,御林军录事,赔率马马虎虎中不溜,押他没劲!”
纪麟游火冒三丈,正要上前呵斥,后方金堂跟了出来:“怎么了,一直闹哄哄的?”
“哟,这位不就是如今高居第一的金堂嘛!别买他啊,买他也没用!”
“奇怪,高居第一说明买他的人最多啊,为啥不买?”
“难道你不知盛发赌坊刚换了东家,已经姓金了吗?为了替自家人撑腰,咱们长安首富金保义亲手把儿子挂上了第一!”
在哄笑声中,金堂也是臊得面色涨红,攥紧了拳头。
那帮闲人赶紧又退开两步,探头往里面看:“坐在县主近旁的那位青莲圆领袍的郎君,一看便气质出众绝非凡人,可是真正的榜首崔少卿么?”
“是他,原本我也觉得他胜算很大,不过最近嘛,他被另一位超越了。”
其他人一听,难免诧异追问:“什么,竟然还有人能越过崔少卿去?”
“就是那位回纥王子啊!诸位,这可是两国邦交大事,听说在大朝会上,圣人亲口答应回纥人,满长安的名门淑女,只要是他们选定的,朝廷便册封为公主送其和亲,谁料这位鸣鹫王子一眼选中的,正是这位血雨腥风的零陵县主啊!”
“什么?那皇帝金口玉言,岂不是定了?”
“可其他未婚夫也是朝廷遴选造册过的啊,这要是中途而废,岂不是政令如同儿戏了?”
“嗐,难办,干脆把县主一分为十得了……”

听着这些闲言碎语,纪麟游终于忍不住,袖子一捋便要冲过去揍人。
金堂拉住他:“别啊,你是朝廷军人,万一被御史台那些老家伙参一本,肯定要被朝廷追究的,对县主名声也不好是不是?”
纪麟游悻悻放下拳头:“那怎么办?替县主准备了这么久的生辰宴,他们这般呱噪,岂不全毁了?”
“看我的。”金堂信心满满,招呼上家丁便向着那群人走去。
对方见他们来势汹汹,难免有些畏惧,有人硬着头皮问:“怎么,曲江池又不是你家的,你们也要像郜国公主一样,把我们赶走吗?”
“郜国公主?”金堂一听这名字,愣了愣。
那群人往旁边林子后一指:“对啊,公主今日也在,所以那一块被公主府的人拦住了,根本不许我们游玩。”
金堂听说郜国公主离他们居然这么近,顿时满脸晦气,一抬手示意家丁:“抄家伙!”
家丁们立即迈出一步,直逼众人,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腰间掏出物事,递到他们面前。
众人定睛一看,正是黄澄澄的大串铜钱。
金堂得意道:“人人有份,拿了钱就给我走!要闹就上酒楼闹去,这些钱算我请你们喝酒了!”
众人一看还有这等好事,喜出望外抓钱就走。
出来看热闹的商洛崇拜地望着金堂:“哇,还是金堂哥厉害!”
纪麟游给他后脑勺轻拍一掌:“小孩子别学这种手段,知道吗?”
为免闲人们呼朋引伴来骗钱,纪麟游喊了几个士兵来,也将附近的小路拦住,不许放人进来。
终于得了清净,众人回到水榭中,将轩榭的门扉敞开,任由清风拂帘而来。
薛昔阳取过随身携带的笛子,吹奏一曲《鹊踏枝》。
袅袅笛声中,日光映照水面涟漪,微风拂过花瓣簌簌而落,细碎的粼粼波光与雪片般的轻薄花朵笼罩在水榭之上,也闪烁在所有人的身上,让这春日中焕发出神光迷离的意境。
在这美好的时刻,忽听得脚步声响,有人疾步闯入,就连御林军的将士都拦不住。
“零陵县主,把你那个姓舒的男人叫出来!”
这蛮横的声音,千灯无需转头,便知道是萧浮玉。
果然,下一刻她便手持马鞭冲了进来,身着红锦对鸾纱裙,头上金钗衔珠,一身华贵,却是满脸怒色。
千灯起身向她招呼:“昌邑郡主也在此游玩么?”
萧浮玉瞪了她一眼,目光越过她直射向席上的凌天水,举起皮鞭指着他怒道:“你赔我的马!”
凌天水并未起身,瞥了她一眼,懒得理会。
见他如此轻慢,萧浮玉更加气愤,大步走到他面前,挥鞭落下:“你杀了我的马,让我娘受惊噩梦,还不跟我回去,向我娘磕头道歉?”
凌天水哪会容她放肆,闪电般夺过她的鞭子,丢在地上顺脚踩住。
萧浮玉气恨交加,指着他的手也在颤抖:“你……我们公主府绝饶不了你!”
见她这般愤恨咆哮,其他人面露不解,而千灯更觉匪夷所思。
凌天水与她们母女那匹马的纠纷已是去年冬天的事了,为何她转过年忽然这篇章给翻出来,旧事重提?
“昌邑郡主,不过是一匹马而已,为何事到如今,你又过来讨要说法?”
“哼,马死了就死了,可我娘被吓到了,做噩梦受惊,你们又怎么说?”
此话一出,众人都想起郜国公主梦见自己落水,因而在府中大肆折腾的事。
纪麟游抢先道:“真好笑,大长公主梦见自己落水,跟我表弟杀你的马有什么关系,简直无理取闹!”
萧浮玉气得两腮赤红,目光几欲喷火:“敢害我的马,我绝饶不了你们!我今日誓要为我的马报仇!”
“马?什么马?”
身后传来带着点西北口音的话,打断了萧浮玉的话。
正是鸣鹫打猎归来,精神焕发地大步走进来:“哟,这不是猖狂郡主吗?怎么,替巴掌公主吵架来了?”
萧浮玉哪敢惹他,气焰顿时短了三分,磨了许久的牙,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哪里,本郡主特来恭喜零陵县主与王子喜结良缘,要去回纥当王妃而已!”
这话让鸣鹫眉开眼笑,但一抬头看千灯与众人都是沉着脸的模样,才察觉出她的阴阳怪气,当下冷哼了一声:“别假星星假月亮的,我还不知道你们母女俩吗?见天儿欺负我家仙珠!”
萧浮玉暗自咬牙,目光在千灯身边每个郎君的脸上一一滑过,最终只能一跺脚,转身就走。
“哇,终于遇到让她吃瘪的人了!”商洛心花怒放,赶紧给鸣鹫斟一杯饮子润润喉。
鸣鹫得意洋洋,喝着饮子一回头,一眼看见凌天水,口中的水顿时喷了出来,整个人也跳了起来,指着他结结巴巴:“你……你是?”
“幸会,北衙禁军司阶凌天水,也是县主的夫婿候选人之一,这段时间外出公干去了。”凌天水不动声色地压住他的手,给他重新满上了饮子,“你认识我?”
“你也是……县主未婚夫之一?”鸣鹫张了张口,看看他又看看周围其他诧异的人,吞了口口水,艰难摇头,“不……不认识。”
“那你为什么脸色不太好看?”
“因为……因为我发现我骑上老虎了!”
商洛小声提醒:“骑虎难下。”
鸣鹫哪还有空跟他学汉话,一跺脚冲出去对着萧浮玉怒吼:“别跑这么快,替本王子带句话给你娘!信都写好了,是想逃哪儿去啊?无论躲什么鸡脚狗爪里,反正我饶不了她!”
萧浮玉回头对他怒目而视,加快脚步离去。
追出来的商洛窃笑着纠正:“不是鸡脚狗爪,是犄角旮旯啦。”
鸣鹫并不在意这些细节,只对着萧浮玉的背影怒骂:“让你娘等着,我定要让她死不悔改!”
商洛提醒:“鸣鹫王子,死不悔改这个词好像有点不对啊。”
“那……”鸣鹫搜肠刮肚,终于再度对着萧浮玉喷出来,“我让她死不瞑目!死到临头!死去活来!”
周围所有人都是面面相觑,就连附近游人们都被惊动,探头探脑看这边情况。
“悔不当初。”最终,还是薛昔阳悠悠走出来,帮他找到了合适的用语,“王子息怒吧,什么死不死的,今天是个好日子,别提这些。”
众人劝了一圈,鸣鹫悻悻回身,找了个尽量远离凌天水的位置落座,面上的表情更悲痛,简直有些扭曲了。
千灯打量着他们之间那古怪的气氛,心下暗自思量,凌天水与回纥王子鸣鹫之间,肯定有什么事情。

第九章 贺礼(上)
凌天水引开了话题,率先道:“今日是县主的生辰,先给寿星贺喜吧。此次我在行军途中,遇到一根形状很漂亮的藤条,因此交给匠人加工了一下,送给县主做生辰礼物。”
说着,他取出携来的匣子,打开递到她面前,说道:“虽是首饰,但不是什么金玉贵重东西,县主喜欢的话可以戴着玩。”
那里面果然是两根小指粗的象牙色藤条,本是缠在树上生成,天然是一段螺旋的缠臂手钏模样。如今被剥去了外皮,打磨得光滑莹润,只在头尾雕着菡萏花纹,古朴沉稳。
见他送的是这东西,众人看了都暗笑,心道军中的大老粗果然不懂女人,县主怎么会用这种首饰。
唯有千灯拿起这双臂钏后,感觉重量有些不对劲,看了凌天水一眼,见他微微颔首,便将它拿起,戴在了手上。
象牙色藤条旋绕在她纤细的手臂上,越显皓腕如雪,迷人眼目。
千灯拉上衣袖遮住众人的目光,指尖暗暗滑过菡萏花纹,找到了下方一条难以察觉的细缝,轻轻一分。
藏在藤心中的一抹寒光顿时射出,幽青如水波流转。
原来这是两柄细长的百炼钢刃,经千万次反复捶打后有了极强韧性,足以旋转着插入挖空的藤条中,伪装成不起眼的一对臂钏。但在拔出来之后,便是笔直细长的一对利刃。
千灯估算了一下臂钏拉长后的长度,与祖父所用的短矛差不了多少,正适合她施展家传的枪法。
百炼刃上,甚至还开有三棱血槽,俨然是锋利无比的放血利器。
在生辰时收到这样的礼物,千灯略觉心惊。她抬眼看凌天水,他却只淡淡问:“合适么?”
“挺好,多谢凌郎君费心了。”
他是在沙场上真正见过血的人,怎会知道她这般困在长安繁华锦绣中的女子,这辈子也不会有用上这种东西的机会。
千灯想着,只是他在戎马倥偬中,还能牵挂着她,在行军途中为她折一截藤蔓,也算是费心了。
“天水哥送臂钏,我送这个。”商洛紧跟着他,从自己怀中掏出一个朱砂佩,递到千灯面前,“县主,我从家里跑出来,没拿什么贵重东西,还好带了这个。”
那朱砂佩有半个掌心大小,殷红欲滴,雕刻成展翅的朱雀模样。
“朱砂可以辟邪驱灾,县主带在身边,一定可以事事顺心,消灾解难的!”
千灯笑着双手接过,说:“承商小郎君吉言,那我就收下啦。”
“我为县主准备的,可没有商洛的这么名贵了。”孟兰溪从身旁捧过一盆小小的兰花,花盆只有巴掌大,可以放在手中把玩,栽种在其中的兰花也是纤细小巧,姿态极为清雅。
兰花正值花信风发之际,鹅黄花心吐出馥郁馨香,让千灯捧在掌中,闻嗅了好一会儿,只觉心情舒畅。
“我寻遍长安附近的幽谷,在辋川访到了这株‘远山浮岚’,县主可放在室内案头,疲惫时赏玩片刻,有舒缓助眠的效用。”
千灯捧着兰花含笑致谢:“多谢孟郎君心意。”
“那么,昔阳这区区薄礼,也望县主笑纳。”薛昔阳送上手中一幅卷轴,微扬的妩媚眉眼蕴满温柔笑意,“是我绘的一幅小画,若能得县主喜欢,挂在书房案头,也是我的荣幸。”
“薛郎君在京中才名远播,人人皆说你琴棋书画都是顶级,能得薛郎君笔墨,亦是我的荣幸。”
千灯说着,将他送来的画轴打开,徐徐露出里面的内容。
那上面绘制的,正是春日烟花烂漫的曲江池。柳丝下,烟波上,有五个人骑着马,在万花绚烂中游春踏青。
那一家五口的面容,在薛昔阳的妙笔之下栩栩如生。
一马当先引领家人的是昌化王,紧随其后勒马回望、面带关怀的是昌化王妃,世子手中挽着后方小马的缰绳,小马上的千灯年纪大约才十来岁,抱着马脖子扬头朝着家人们笑得天真开怀,而陪在她身旁的杞国夫人则小心抬手护着她,以免女儿有失。
望着这熟悉的人与熟悉的景色,千灯眼圈不由红了,抬眼望向斜对面,与图上的场景对比了一下,声音微带哽咽:“这是……七年前我们一家在此游玩的情景。”
“正是,当时我初到长安,也来游玩曲江池,正好遇到县主一家。”薛昔阳柔声说着,眼中也尽是感伤怀想,“我幼年失母,少年离家,因此看到县主一家和乐融融的景象后,便一直记在心上,难忘这幸福温馨的一幕。”
千灯将画轴重新卷好,抱在怀中,轻声道:“多谢薛郎君了,我会将它挂在书房,日日看顾。”
见千灯神情黯淡,众人看着她手中的画卷,一时也都沉默。
“世事浮云,去者已矣,县主长宜放眼,前路坦荡。”最终是晏蓬莱打破沉静,将手中一个轻软的黑布包袱打开,露出里面一个百纳莲花蒲团。
“这是我从京城各大寺庙的高僧袈裟上索取的衣角,缝缀为百纳蒲团,有百般慈悲念力。听说县主常有彻夜难眠的迹象,这蒲团便赠予县主,若有心绪不稳之时,可静坐冥思,或有益处。”
众人嘴角微抽,都觉无语。
县主大好年华,十七岁生辰,他却送她打坐蒲团,劝她和自己一样清心寡欲打坐念经?
果然这位修仙的郎君,无人能料他脑中想的是什么。
“哈哈,晏郎君这份礼,属实别出心裁啊。”纪麟游笑了两声,打破此时尴尬。
唯有孟兰溪面露诧异之色,“咦”了一声,若有所思,但终究什么也没说。
千灯接过蒲团,见蒲团所用的布头皆比指甲大不了多少,被细密的针脚一针一线细心缝缀好,按照颜色深浅新旧拼成盛绽的莲花形状,极为细致,更让她注意。
她心下微动,看看蒲团,又看看面前缥缈出尘、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郎君,轻声问:“这是……晏郎君亲手缝制的?”
向来神思在天外的晏蓬莱,目光与她对望的时刻,竟掠过貌似羞赧的神色。
就在千灯以为自己看错时,他已迅速转开脸,垂眼道:“小时候帮我娘做过针黹,已生疏了。”
众人从他头上的素玉冠看到脚底不染泥淖的布鞋,再看到连下摆都洁净得不见半点尘埃的衣裳,都觉意想不到。
这位通身干净清透得如无瑕白玉的郎君,居然会为了县主,拿起针线缝制这样复杂的蒲团。
千灯向他深挚道谢:“这蒲团如此精细,足见晏郎君盛情,我……往后情绪低落时,就用它试试。”

第十章 贺礼(下)
旁边纪麟游见别人一份份礼物送出来,县主都赞许喜欢,也按捺不住,将一直藏在水榭的一卷东西拿出来,递到千灯面前。
“县主来看看我的礼物,你一定会喜欢的!”
他将东西抖开,原来是好大一匹锦缎。待徐徐展开后,众人都一时呆住。
这赫然是一幅精工织锦的旗帜,黑底金边,上飞苍龙,下走白虎,正中绣着斗大的“白”字,正是昌化王的镇营大纛王旗。
千灯抬手去抚摸黑底上醒目的白字,双手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这是……?”
“这是边关将士妻女们新织的王旗,托付我父祖送来,转交给县主。”纪麟游指向旗帜的滚边,千灯才看到那金色滚边上,绣了蓝紫色的簇簇小花,映在王旗四周。
“这是西北草原的马兰花,在绵延荒漠中,每年春天马兰花开放,就如蓝色的毡毯,一直铺到天边去。”纪麟游的目光从花朵上转移到千灯的面容上,话语郑重,“县主,是第一批受允许领到了亲人遗骸的孤女寡母们,感念这是您为天下女子所争取的,因此夤夜赶工,敬谢县主恩德。”
“不,其实我没做什么……我能帮的,亦很微薄。”千灯捧起王旗,将自己的面容埋在“白”字上,深深呼吸着,让这父祖的旗帜将自己眼中渗出的温热吸收。
许久,她才抬起头,朝着面前关切望着自己的纪麟游和其他所有人挤出一个笑容,郑重地将王旗收卷好,说:“这份厚礼,我定会好好珍藏,永远保存。”
等到千灯珍而重之地将所有礼物都收好,崔扶风才最后从袖中取出一卷书,送到她的面前。
“这是我新近编撰的书籍,正要送去各地刊刻发行,请县主雅正。”
听他给千灯的生日礼物是自己编的书,薛昔阳笑了笑,拖长声音道:“不愧是崔少卿,年纪轻轻便著书立说了。”
“哇,难怪夫子一直以教过崔少卿为荣呢!”商洛赶紧探头看去,念出了书封上的字,“《昌化武略》?”
他挠挠头,问崔扶风:“这是什么呀?剑侠传奇吗?”
千灯却立即明白了这本书的意义,她小心翼翼翻开封面,映入眼帘的果然是崔扶风的编纂总略,描述此书总结了昌化王多年行军打仗的功绩,他军纪严明,御下有方,尤其是安史之乱中多次出奇制胜、力挽狂澜,是中兴最重要的人物之一。故此朝廷搜集其多年来行军征战的大略方针,并刊录各战役细节决策,互为佐证,使昌化王及世子生平功绩广为传扬,百世流芳。
千灯默然将书贴在自己心口,轻声问:“这是朝廷牵头刊刻的吗?何时开始的,我竟不知道。”
崔扶风道:“三年前你父祖殒身于大明宫,陛下感叹朝廷痛失忠臣良将。因此我便向陛下请缨,愿主持编纂《昌化武略》,为王爷及世子立德立言。三年多来我在各部辗转收集当年资料,务求完备,如今终于结集成书,这刊印的第一本书,便交于县主了。”
千灯心下知晓,《昌化武略》经朝廷刊刻后,从此她父祖的功绩必将流芳百世,她一直心心念念白家的荣耀,也算是终得延续了。
她深深向崔扶风行礼,崔扶风躬身还礼,两人都没说什么,但此中万语千言已尽在不言中。
众人传看这本《昌化武略》,正在感怀追念,唯有鸣鹫完全不懂其中意义,问:“今日不是县主的生辰吗?怎的你们送的礼个个都让县主不开心?我就不一样,看我的!”
说着他举起双手,啪啪两下击掌。
早就候在水榭外的两个回纥侍卫立即抬着一只宰杀好的大肥羊上来,连同架子搁到水榭边,就退下了。
“来来,本王子今日亲手猎的黄羊,再亲手给县主烤一只正中的回纥烤羊!”鸣鹫得意道。
“正宗啦!”商洛纠正。
众人见他要就地烤羊,忙将他拦住:“如此风雅之地,再说又是木质轩榭,一不小心就会烧起来,不能在这边烤。”
常在曲江池游宴的薛昔阳给他指了条明路:“那边河湾有块空地,全是沙子,保准不会引燃周围草木,王子可以去那边替县主烤羊。”
一群人来到河湾,帮助鸣鹫在沙地上挖了个坑,支好架子。鸣鹫随即在羊身上涂抹香料,起火烧烤。
谁成想春日柴草潮湿,不一会儿便是烟熏火燎,众人各个忙不迭撤退:“王子,你亲手烤吧,我们帮不了你了!”
众人回到水榭中,围坐在水榭中,品着果点看金堂安排的杂耍艺人演了一套又一套,就在茶水喝到没味时,一阵香气扑鼻,鸣鹫扛着烤好的羊豪壮登场。
“县主生辰,当然要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痛痛快快欢庆一场才带劲!把这些寡妇的茶水点心都给撤掉!”
“什么寡妇,是寡淡啦!”
商洛照例纠正他,上前帮他将肥大的烤羊排在桌上。
虽然什么风雅意境全没了,但看着滋滋冒油的喷香羊肉,众人确实食指大动。
鸣鹫取出匕首洗净擦干,先切了块羊后腿肉,放在芭蕉叶上递给千灯:“来,县主先尝。”
千灯接过来,略一迟疑,却并未送入口中。
鸣鹫问:“怎么,县主不喜欢吗?”
她还没回答,凌天水放下手中正在翻看的《昌化武略》,将那只烤羊提了起来,觑着鸣鹫问:“我怎么记得,回纥人有个习俗,是在订婚礼上,男方要送来一只烤羊,女方切下羊腿吃一口,那么这桩婚事便算是成立了。”
一听他竟埋下陷阱,想骗不懂回纥的习俗的千灯入圈套,众郎君无不对鸣鹫投以鄙视目光。
“想多了,你们真的想多了……”见自己暗搓搓的心思被戳穿,鸣鹫有点怵凌天水,又不敢强迫千灯,只能讪笑,“今日庆祝生辰嘛,第一口给县主有啥不对?县主,你就放心吃吧……”
“得了,羊腿给我吃吧,肉这么多,县主吃了不克化。”纪麟游一口吞了那块羊腿肉,又问提着烤羊的凌天水,“表哥,你给县主来块好的?”
凌天水在西北生长,这方面自然拿手,拿过鸣鹫手中匕首,刷刷几下运刀如飞,很快就把烤羊分解成了等分的十份,将其中一份羊排递给千灯,随后将匕首往羊腿上一扎:“喜欢哪份自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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