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灯录by侧侧轻寒
侧侧轻寒  发于:2025年10月11日

关灯
护眼

千灯指向东南方,道:“可以去乐游原上,那里别说骑马射箭了,狩猎都施展得开了。”
太子点头许可。东宫送来膳食,他前往净室用膳休息。
而千灯询问崔扶风:“崔郎君可有空,替我了结一下今日那场风波?”
崔扶风略觉诧异:“金堂被人下药之事吗?此事茫无头绪,县主准备如何了结?”
千灯朝他微微一笑,道:“我已知晓是谁下的手,但我娘一贯柔弱温慈,我担心她知晓内情后心里不爽快,因此想找您见证一下此事,私底下处理了。”
崔扶风心下微震,回忆着适才众人的举止话语,略带迟疑:“适才这一番纷扰中,县主是如何知晓的?”
“这事很简单呀,略微想想就知道了。”千灯毫不在意道,“劳烦崔郎君相陪了,请。”
午膳后,候选的众人三两成群聚于一处,在堂内略作休息。
府中女史璇玑姑姑笑吟吟步入,目光落在孟兰溪身上,道:“孟郎君,县主午后神思略乏,想请你过去煮一壶茶。”
听县主居然特地召他一人见面,众人的目光顿时都落在了孟兰溪身上,艳羡、诧异、审视皆有之。
金堂更是酸溜溜别开了头,捏着鼻子继续灌药汤。
孟兰溪倒是神情从容,只朝璇玑颔首一笑,起身收拾自己的茶具,道:“有劳姑姑引路了。”
夏末日长,蝉鸣声中,璇玑姑姑引着孟兰溪,顺着游廊到花厅。
孟兰溪才看见,等待他的不仅有纱帘后的县主,还有一旁若有所思打量他的崔扶风。
孟兰溪放下茶具,向他们见礼,询问:“崔郎君与县主喝茶可有忌口之物?若加盐椒等,口味如何?”
崔扶风不动声色道:“清淡即可。”
纱屏后的千灯则含笑道:“只要不给我们加料,让金堂的遭遇重演即可。”
孟兰溪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千灯:“恕兰溪愚钝,不知县主的意思。”
千灯笑了笑,声音隔帘传来,隐透笃定凝重之意:“金堂中毒上吐下泻,是因为那瓶你给他抹过手的药。”
孟兰溪自然不知道当时在场的蒙面侍女就是她,以为她从别处知道了此事,安之若素:“金公子的手被烫到后,我确实给他擦过药,但我已嘱咐他进食前要洗手了。而且,后来我们分吃糕点时,他也用帕子垫了手,县主……是否误会了?”
听他说得如此轻巧,崔扶风也将目光转向帘后的千灯,表示询问。
千灯却并不回答,只道:“孟公子,你当时不是担心时景宁的点心会干扰你的茶香,还让他打开食盒给你看了看吗?如今我也怀疑你的茶壶中有东西,请你拿过来。”
孟兰溪拿起自己随身携带的青瓷茶壶,略一迟疑,将它拿到纱帘前,跽坐下来,递到了帘外。
只听千灯又道:“打开给我瞧瞧。”
孟兰溪揭开壶盖放到一边,将空无一物的壶身略倾过来,清清楚楚呈现在千灯与崔扶风面前。
“原来没有东西呀。”千灯声音施施然,她的手从纱帘另一边伸过来,拿起了搁在地上的壶盖,要帮他盖上。
然后,就在壶盖半掩之时,她袖口中一道小水流注下,不偏不倚正好流入了壶身内。
孟兰溪的脸色微变,抬眼看向千灯。
“大夫说,金堂中的是龙葵之毒,而龙葵消淤活血,定是孟公子那灵药的重要成分。”千灯将手抬起,从袖口中取出一个与孟兰溪药瓶差不多的小瓶子,捏在手中,展示给他看:“孟公子当时的药瓶,我记得用完后也是塞回了袖中吧?只要你拨开瓶盖,在帮助时景宁盖食盒的时候,手略微下倾,就能如我此时一般,以袖相遮,轻易将里面的药液倒在某一块点心上。”
覆在眼上的浓长睫毛微微一颤,孟兰溪的手下意识收紧,握住了茶壶把手。
而千灯不紧不慢,如同闲聊:“毕竟,这药水并无浓重气味,颜色淡绿,酥点下方本就染了绿色做花萼,遇药液则迅速将其吸走,不会有任何人察觉异常的。”
孟兰溪抿了抿唇,唇边那对可爱迷人的酒涡微显:“可是县主,这点心是送给您的,我与时景宁无冤无仇,为何要在他的东西里下药害您?”
“你要害的人,自然不是我,而是金堂。”千灯收回手,慢条斯理地理着衣袖,“因为你看到了里面有旋覆花,这代表金钱的花朵,与金堂是最合衬的。而你在给我们煎茶时,也貌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说大家想吃这些花点——你是在赌我听了你的话后,会将它分送给郎君们。”
孟兰溪默然垂首,什么也没说。
“果然,你轻轻拨动了几个不要紧的关节,便将事情导向了你想要的结果——我将点心分送给了郎君们,郎君们也一致认为金钱花该属于金堂。”千灯轻吁了口气,“当然,若是里面没有旋覆花,以你这过人才智,应该也能找到其他方法对付金堂的。”
崔扶风双眉微挑,目光在这一身清气的少年身上驱巡,心下考虑着,若确实是他的话,该如何处理这个候选人。
“县主,无凭无据,您一意认定我心存不善,怕是不太好吧?”孟兰溪以鸦黑的睫毛深覆双眸,却掩盖不住目光中的委屈之意,“说来说去,一切都不过是县主的臆想罢了,把所有巧合强加在我身上——可是我听说,有些人因为情绪太过紧张,也会上吐下泻的,金公子会不会也是如此呢?”
“无凭无据吗?”千灯轻笑一声,抬手指了指他的衣袖,“那么,你敢抬起袖子给我看一看吗?”
孟兰溪神情微变,迟疑着,抬起了自己的右手衣袖。
他穿的是荼白的越罗衫,清雅的淡色越发烘托出他烟云供养的气质。
只可惜,也令袖口沾染的一痕绿迹无所遁形,抬手可见。
“我记得,你给金堂倒了药水之后,瓶口是妥善盖好才塞回袖中,那么这些痕迹是哪里来的呢?”千灯凭几托腮,满意地看着他绷紧的面容,施施然道,“喔……和我一样,从袖口往下倒药水时,为了遮掩动作,藏在袖内的瓶子难免会将药水渗到袖口上。这抹绿色是不是药液颜色,我想请姜大夫过来验一验,立马就知道了吧?”
说着,千灯也不等他的反应,又抬手示意他:“还有,把你的小药瓶拿来给我瞧瞧吧。你帮金堂抹伤口时,瓶中剩下的药液似乎还不少,那现在呢?”
孟兰溪的手探入袖中,握住那个小瓶子,指尖轻颤了一下,沉默犹豫着。
“不敢给我瞧吗?是因为,那药瓶已经空了吧?王府中每一处都有人看着,你的药瓶是什么时候空的,能交代一下吗?”
崔扶风在旁边冷眼旁观,见孟兰溪没有动作,也不出声,便知道不必再问,一切已经有了结果。
“孟兰溪,你不担心吗?”见他一直不说话,千灯的声音又从帘后传来,十分轻缓,“虽然你要下手的对象是金堂,可假若我没有将点心分送出去,那我们吃了你动过手脚的东西,岂不是要糟糕了?”
“不会的,县主放心吧。”孟兰溪终于抬起了头,朝着帘后的她微微一笑。
他并不惊慌,也不恐惧,甚至那对酒涡迷离醉人,与他清凌凌的目光一般动人:“茶水可解龙葵之毒,而当时,我请县主、夫人和在场其他人都喝过茶了。”
千灯挑了挑眉,又问:“那,你与金堂又有何仇怨,让你在今天对他下手?”
“其实我与金公子并无仇怨,我在点心内下的药也不多,虽然会让他上吐下泻,但应该不至于如此严重……”孟兰溪收着茶盏,脸上露出一丝忧恼,“我只是不喜他嚣张嘲笑他人的模样,想让他在县主面前腹痛出丑,也让他身边的长随吃些苦头。谁知道他肠胃好似比常人虚弱,症状要严重这么多。”
千灯想起自己小时候多受娇惯,又不爱活动身体,确实与金堂一样,略有些风吹草动,症状便比别人严重许多。
她微微颔首,忆起金堂嘲笑苏云中妹妹被送养的事情,心下忽然想起,面前这个孟兰溪,父亲早亡,也是在伯父名下寄养的。
即使他早已练出虚假又熟稔的云淡风轻,可心底好像还戳着一根刺。只需无关路人轻轻一拨,便能将他的胸臆扎得血肉模糊。
见县主许久未曾回答,孟兰溪便转身朝向崔扶风,道:“孟兰溪扰乱县主遴选夫婿,自知不该,甘愿领罚。”
崔扶风沉吟道:“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金堂如今已无大碍,其他人也没有受到波及……”
千灯微微点头,抬手示意孟兰溪先下去吧。
他迟疑着,默然提着茶具退出。
就在出花厅的一刻,他听到纱帘后的县主说:“下午还要去乐游原,你好生准备。”
孟兰溪呼吸一顿,下意识地转身,看向帘后。
风动纱帘,后方零陵县主的身影若隐若现,缥缈隐约。
他看见她抬手托腮隔帘坐着,花厅光线通透,为纱帘后的县主镀上一层灿烂光华。
她坐姿不甚端正,鬓边摇曳的滴珠步摇垂在她的耳畔,百蝶簇金绣在阳光背后闪闪烁烁,拥着她纤薄的肩与腰,勾勒出极为优越的线条。
明明看不清她的面容,可这一瞬间他忽然心口微跳,心想,若县主没有毁容,只凭这动人身姿,她一定是个绝世美人。
但最终,他只朝着她深深行了一礼,虔诚地低低应道:“是。”

第十章 乐游原上
等孟兰溪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崔扶风若有所思地端详着千灯,问:“县主不打算追究他吗?”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缺陷,就像我眉上有缺损一般,或多或少,总难避免,亦……无伤大雅吧。”千灯抬手轻抚自己的右眉,望着孟兰溪的背影,轻缓道,“而且,其实你我都心知肚明,他敢下手,又如此爽快地承认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因为其实他对这场遴选并不在意,甚至,可能还希望自己因此落选。”
她说着,抬眼朝崔扶风一笑:“我这样的坏人,当然不会让他这么快如愿以偿啦,至少得让他多折腾一番。”
她笑意盈盈,眼中慧黠光芒难掩,盛装也掩不去属于少女的清澈可爱。
崔扶风垂下眼,唇角也不由微扬,说:“好,那便当做无事发生。”
他是朝堂中人,见过无数险风恶浪,既然县主都不追究了,他自然不会将这种小事放在心上。
一场小插曲就此抹去,时间已是不早。
稍作整顿,数十骑快马向乐游原驰去。
太子护卫前呼后拥,率先行路,而千灯与母亲头戴帷帽,与崔扶风及十个夫婿候选随后而行。
王府侍女中,就属玳瑁身材结实,会骑马也会一些粗浅功夫,所以由她伺候县主与夫人一同前往。
杞国夫人婚后与世子常并辔游玩,骑马自然不在话下;千灯则三四岁便被父亲抱着学骑马,更是娴熟。
反倒是十个候选人中有几个人不谙骑术,年纪最小的商洛紧抱着马脖子,仙子一样的晏蓬莱紧扯着马缰,因苦读而视力不佳的于广陵身躯僵直,颇有些狼狈模样。
幸好乐游原就在城内,道路还算平坦,他们勉强未曾掉队,一行人陆续上了古原。
而且,看着前方一骑当先的零陵县主,候选人们都觉得有些欣慰——
她的身材,并不像传说中那般虎背熊腰、五大三粗,反而修长纤细,腰肢柔韧,连骑马的姿势也比别人更显轻捷曼妙,极为动人。
夏末时节,原上草木疯长,无景可赏,是以也并无游人。他们在乐游原上找了一块平坦空地,设下箭靶,划下线来。
太子与千灯、杞国夫人、崔扶风等人在旁边亭中坐下,看面前十人依次纵马驰骋至线外,在马背上搭弓射箭,比试骑射。
朝廷替她择婿时,未曾专门考虑过她家是武将出身,因此并不注重弓马。十个夫婿候选人,前几个人射出来都是歪歪扭扭。
直到苏云中上场,才在三箭里有一箭射中了靶子,却也歪斜无力插在靶子边缘,不成样子。
太子皱起眉,回头看向坐在旁边的千灯,轻咳一声道:“零陵,早知你找善骑射的夫婿,我便命人多在军中找找了。”
“无妨,弓马可以练,再者我又不是找神箭手,最主要还是看眼缘。”千灯帷帽薄纱后的面容沉静似水,看向垂头骑马回来的苏云中。
许是因为发挥不好,苏云中神思有些恍惚,回到亭前下马,勉强向县主行了个礼,垂首回到了人群中。
千灯的目光落在他紧握弓箭的手上,看到他手上几个凌乱的旧伤,思索那是怎么留下的。
而母亲之前常看丈夫带士兵骑射,此时凑到千灯耳边,低声问:“这位苏云中不是帮助官府捉拿过大盗吗?身手应当不错的,而且,我看他弯弓搭箭时亦有些章法,本不至于射成这样?”
千灯默然点了一下头,又道:“确实可惜,他肩沉肘稳,胸背开阔,难道……只学了拳脚功夫,没有练过骑射?”
正揣测着,只听马蹄声哒哒响起,下一个跨马开弓的南禺已经驰向了箭靶。
他端坐马上英气勃勃,腰背挺直,显然是个弓马娴熟的练家子。见县主向他看来,南禺面露笑容,甚至还朝她招了一下手,大拇指上赫然已戴了一枚青玉扳指。
“可巧,你要寻个善骑射的,这不就有一个来了,连扳指都随身带着呢。”母亲笑了,问千灯,“这是从荷包里刚取出戴上的吧,适才没看到过。”
千灯点一下头,抬眼见南禺已纵马驰骋向划线处,抬手搭弓,箭矢如流星飞转,直取箭靶。
只听擦一声轻响,箭矢正中靶心。
叫好声中,其他几人投来的目光有艳羡有防备,甚至还有人面露遗憾之色,知道以他这能力,必能得了县主青眼。
南禺也颇为自得,抬手摸过第二支、第三支箭,连珠般向着箭靶射去。
嗖嗖声响中,箭矢破空,箭靶正中三支羽箭赫然在目,全部中了靶心。
母亲在千灯身旁含笑赞许道:“这孩子,真可算得上百步穿杨了。”
千灯点了点头。南禺打马回转,神情未免表露出愉快自得来。
只听得身后传来一声笑,纪麟游打马与他擦肩而过:“你去年忽然换了性子,转学弓箭,没想到今儿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南禺此时心情正好,见是之前一起学刀剑的纪麟游,便笑道:“纪兄身手出众,必定也不差。”
纪麟游与他同是武举出身,身手确实不错,但他未曾专精射箭,准头比之南禺稍逊一筹,而后面其他人尚不及纪麟游,并无亮眼之人。
众人各自骑射完毕,已届未时。
乐游原上碧草繁盛,长风拂过。崔扶风自亭中起身,在众人殷切的目光中,展开手中卷册,下了台阶。
“今日辛苦十位郎君了。如今礼部与昌化王府甄选已毕,各位文韬武略俱在县主眼中。婚姻大事必当慎重,具体人选,还需上报朝廷,由帝后与王府细加评判商榷……”
他话说到一半,耳畔忽有乱声传来,骤急的马蹄声踏碎夏末荒原,随即,是一片哭号声传来。
众人回头看去,只见一群百姓哭天喊地从下方奔来,身后尘烟滚滚,一队乱兵狞笑纵马扑向他们,马蹄直踏这群手无寸铁的老弱后背。
见此情形,太子眉头紧皱,吩咐侍卫们去瞧瞧发生了什么事。
一干侍卫立即前去阻拦。乱军见他们个个人高马大,跨刀持弓,一时不敢交锋,骂骂咧咧退下山梁去了。
崔扶风询问过那群百姓,回来时神情微沉,对太子道:“是泾原兵。节度使放任士兵在城内劫掠,如此肆无忌惮,怕是劳军之事不谐,军队出事了。”
他到王府之前担忧的事情,竟如此快成真了。
太子惊愕不已,几步跨到乐游原边沿看去。
长安城内烟火四起,周围各坊拖家带口的百姓无措逃窜,显然就在他们上乐游原不久,乱兵便进城了。
太子声音微颤,不敢置信:“就……因为劳军之事,他们居然敢哗变?”
崔扶风默然点头,示意众人立即离开,不可留于险地。
兴元初年,奉天之难就这样因一件小事而起。平稳未久的大唐再度陷入动乱,令所有人措手不及。(注:奉天之难,即中唐的二帝四王之乱。)
正在众人预备撤下乐游原之际,只听得身后传来大呼:“有肥羊!”
山梁下有大批乱军冒头,原来他们刚刚暂时退却,是找援手去了,此时人多势众汹汹而来,似大批饿狼直扑羊群,穷凶极恶。
侍卫们立即上前阻拦,掩护太子撤下山原。
众人纷纷上马,预备驰离。
忽听得“哎哟”一声,商洛毕竟年少,吓得手脚发软,翻身上马之际太过慌乱,竟一个跟头栽了下来。
在他的尖叫声中,受惊的马匹驮着空鞍向后狂奔,他发抖的双脚根本追不上,而后方的士兵已经冲到了他的身后。
千灯离他最近,听到他慌乱的叫喊声,转头看向他。
只见后方乱军已经几步赶上,一刀向着商洛背心砍去。幸好商洛脚下被荒草绊到,趔趄时侧了侧身,后背避开了,只右臂鲜血狂涌。
商洛一声哀叫扎倒在草丛中。眼看后方那个孔武剽悍的士兵就要赶上来,将商洛的脊背踏断,千灯当机立断跳下马背,将商洛一把拉起,随即双手突刺,向着面前人扎去。
上一刻还凶神恶煞的兵匪,下一刻已惨叫出声,后退跌跤于地。
众人这才看清,千灯手中握着的是两支箭。
她的祖父昌化王,是大唐军中公认的单挑第一高手,当年单人双矛匹马涉河,只一个照面便斩杀了史思明麾下大将刘龙仙,骇得敌方数万大军魂飞魄散,转身溃逃。
被颂为神迹的双矛已经陪祖父落葬,而千灯没有武器在手,只抓了两支羽箭,以箭代矛,威力大打折扣。
但她毕竟苦练了三年,那手飞速击刺颇有祖父之风,箭尖倏忽间刺穿了对方的小腿与手臂,回扯时撕开血洞,对方立时手脚鲜血迸射,栽倒在地。

趁此机会,千灯拉起商洛,转身便向前冲去。
商洛的惊马正奔过纪麟游身边,他身手矫健,从马背上探过身,一把抓住马缰,拉着它慢跑几步,将去势减缓。
但还未等他将马匹牵回,后方蜂拥的乱兵已追上千灯与商洛,刀剑乱砍,向他们杀去。
千灯带着商洛向前猛扑,在地上打了个滚,险险避开那正劈下来的刀刃。
但她头上的帷帽也就此掉落,露出了她的面容。
衔珠金凤松脱,头顶双鬟垂落,她的面容呈现在夏末的炽热日光下,惊鸿一瞥便已艳丽灼眼。
昌化王是龟兹王族后裔,当年是闻名遐迩的美男子,从西北到长安,人人称颂他俊美无匹。
而祖母与母亲的汉人血统冲淡了祖父的异域风情,令少女的灼灼灿烂中微露清致风华,就如万众瞩目的稀世名花,尚只拆开一两片花瓣,便已令人想见那万千蕊珠盛绽的绝世光彩。
乐游原上乱风拂起她的发丝与衣袂,声音悠长呼啸。在这惊心动魄又瞬息万变的生死关头,众人却都被她容色所摄,心口微悸,乱军进逼的动作亦缓了一缓。
抬头见纪麟游已牵马而来,千灯顾不上自己的帷帽,一推商洛示意他上马。
而身后乱兵见千灯容光照人,回过神后脚步加紧,面露贪婪之色,呼喊着向着她追去。
千灯抓住马缰,纱裙飞扬间翻身上马,众郎君也已回过神,纷纷搭箭回防。在千灯奔回之际,只听得嗖嗖数声,或偏乱或无力的十余支箭矢胡乱射向了对面。
只是对方人多势众,虽然当先的几个乱兵中了几箭,但后面的人如狼似虎涌来,岂是他们这寥寥二十余人可以抵挡的。而且大多人箭术不佳,唯有东宫侍卫还算训练有素,砍翻了当先冲上来的一波士兵,结阵拒敌。
崔扶风示意太子立即撤离:“泾原兵既已哗变入城,大肆劫掠,咱们区区数人势难抵挡,请殿下先行离城,寻找安身之所。”
太子望着面前混乱的局势,心下大乱,怎能想到,他心血来潮参加零陵县主的择婿比试,竟会遇到这般突发状况。
原上乱军还冲着下方大喊,呼叫后面人过来一起抢掠,下方乱兵蜂拥而来,眼看势难抵挡。
千灯纵马奔回,见母亲吓得面容失色,便用力握了一握她的手,以示安慰,随即对太子道:“殿下,我家田庄便在延兴门外不远,院墙十分坚固,里面物资齐备,相信定可暂时避难。”
太子却摇头,打马往前奔了两步,道:“孤要回宫去,保护父皇母后!”
崔扶风一把抓住他的马辔头,危局之中他的声音也提高了半分:“乱军劫掠定会聚集于城北宫殿王宅处,殿下此去无异以身饲虎。何况圣上身边自有御林军护卫,殿下率区区十数人过去并无意义,理应先顾及自身,不可立于危墙之下!”
太子知道正是这个道理,他俯视纵火烧杀的乱兵,听着耳边厮杀,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见他混乱难决,崔扶风当机立断,吩咐几个东宫侍卫先去打探消息,等探明了城中情况后再回禀,一边请太子暂时到白家田庄上避乱。
千灯一马当先,抬手示意,二十余人立即跟着她纵马冲下乐游原,绕过昇道坊出城,向着庄子而去。
昌化王府的庄子充分体现了武将的风格,院墙坚固高耸,建筑高大深阔,竟有些营寨的意味。只要紧闭各门,不让乱兵闯入,里面便自成天地,应当无虞。
庄子管家福伯,正是玳瑁的父亲。他年轻时随侍昌化王,后来因伤病无法上阵,被安置于此休养,将庄内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颇得三代主人的信赖。
庄内的田嬷嬷带领一众仆妇,也是十分能干,迅速便安顿好了一群贵客,备好食水奉送上来。
崔扶风亲自率领侍卫各处巡查,确定无事后,告知太子可以安心。
众人在厅中草草用完膳,去城中打探的侍卫也已经赶回,他们跪伏在太子面前,叩首不敢说话。
太子知道必有大事发生,立即问:“城中情况如何了?”
“乱军已入城,拥泾原节度使朱泚谋逆,已攻入宫中,圣上……”
众人顿时都面色剧变,而太子心下大急,声音微变:“圣上如何了?”
“乱军势大,宫城防守不足,眼看势难力拒。为防万一,圣上与皇后在一众朝臣和御林军护卫下,已经出城西行避难了!”
兵乱骤起,势不可挡,皇亲国戚首当其冲,王宅各个被洗掠。仓促间帝后唯有效法前事,类玄宗赴蜀、代宗奔陕,与闻讯赶来的官员们前往奉天,只派遣了几个内侍去知会太子。
谁知太子已到了乐游原上,不知城中突起变乱。没有寻到太子的内侍正在无措,幸好与派去的东宫侍卫碰面,才通了消息。
帝后西奔,可谁也不敢提让太子前往追赶。
毕竟外面乱军如蝗,朱泚进宫之后怕是有盘踞称帝的意思,他这一国储君,便是乱军第一个要屠杀的对象。何况他又联络不上东宫卫队,只有区区十数个侍卫跟随,哪有办法追上帝后同往奉天,已是陷入了绝境。
“难道……”太子面露茫然惧色,环顾白家庄子,心想,难道只能困于庄中了?
可,这庄子虽然稳固,但万一消息走漏,叛军围攻,这区区数人难以抵挡攻势,到时候岂不是危险万分?
堂上众人也都想到了这一层,沉默不敢说话。
在一片死寂中,只有崔扶风道:“无妨,殿下暂且忍耐一二时日,臣计算行程,临淮王这一两日便能到达京城了。”
“临淮王……”这三个字如救命甘霖,让太子的目光中焕发出希望的光彩来,“他麾下带了多少士兵,可能敌得过泾原兵?他……能解京城之乱吗?”
崔扶风知道太子的意思,这也是庄内所有人的疑问。
他来朝拜君王,能带多少兵卒?泾原军能反,势力更为强大的临淮王会不会反?帝后逃亡奉天,临淮王收复长安后,又会不会和朱泚一样,垂涎大明宫中那个位子,也要上去坐一坐?
毕竟,连千灯都记得祖父的话——临淮王桀骜难驯,狼子野心,将来定是朝廷大患。
崔扶风却坚定道:“殿下放心,臣素知临淮王为人。只要他到了长安,定能斩杀朱泚,平定叛乱,收复长安!”
见太子面容苍白,千灯亦宽慰道:“殿下放心,至少,我可以保证这庄子绝对安全稳妥,庄内都是可信的人。”
见她神情与崔扶风一般坚定,太子心下恐惧稍退,又微觉羞惭。面前情况虽然艰险,但千灯一个姑娘家都不怕,他身为储君,又怎可如此失态?

千灯让田嬷嬷与几个仆妇照顾好母亲,自己则出了屋,先去查看庄内各道门户。
“零陵县主,你现下可有空?”身后传来崔扶风唤她的声音。
真奇怪,这人看来高雅温致,声音却总是透着股清冷的意味。
千灯回转身,看向廊下。
石榴花开得灼眼,在日光下朱碧绚烂,崔扶风临风而立,在这庭院碧影下望着她,令这夏末的暑气也似消减了大半。
即使局势焦灼,他却依旧萧疏轩举,目光清湛:“在下有些许庄内安全事宜,要与县主商议。”
千灯点头,带他一起顺着庄子围墙走了一圈,查看大小门户是否坚固。
等巡到最后一个角门时,崔扶风才对千灯道:“我看庄上大部分人都是令尊安置的老弱,如今庄中有太子侍卫十人,属护卫主力,外加我与县主那十位郎君候选。只是郎君们能力高低参差,像商洛年纪小,又受了伤,更是需要照料。我们如今依仗的只能是庄子的坚墙厚壁,还是得充分调度侍卫、庄汉及那十位郎君的力量,做好最佳配备。”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